他怎麽就隻剩一個腦袋了？
    剛才由光球脫口而出的那句話反複回蕩在斯科特的腦海中。
    這句話中包含的含義有很多——曾經被埋葬在這墓穴中的東西, 竟然是菲爾先生真正的屍骨？
    而聽對方的意思，菲爾先生的屍骨是完完整整的一具，可現在斯科特看到的卻隻有一個幹枯了的骷髏頭在。
    剩下的那些骨骸呢？
    少年忍不住聯想到了菲爾法師在昨晚複述出的那些輕描淡寫的句子——
    [如果你遇到了禁魔體質的人，請讓他在第九十九個星曜日前取出那東西。]
    [如果沒有或是遲了, 那就讓它自行消散吧。]
    自行消散吧······曾經寫下這句話的時候, 那個完整版的菲爾先生究竟在想些什麽呢？
    斯科特不得而知。
    他本身存在於這世界上的意義之一, 就在於他答應過外婆的好好活著；而隨著遇到的夥伴和可信賴的朋友越來越多，斯科特也逐漸感受到了一些除了承諾以外的意義。
    所以，無論如何, 少年都是沒有辦法理解這種從活著的時候就能平靜預見到自己死亡的人。
    哪怕這個人是他一直以來相當熟悉的菲爾先生也一樣。
    從剛才開始，兩位亡靈先生都保持了寂靜的沉默, 克勞德是因為過於震驚, 而菲爾法師的表現與其說是震驚，倒不如說是厭煩——
    [法師菲爾感到了惱火，他痛恨軟弱和無能。]
    [法師菲爾惡狠狠地瞪著眼前的頭骨。]
    係統界麵的狀態欄悄悄刷新了兩條動態。
    斯科特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而這時, 他又聽到了旁邊那位光球先生執著的問話——
    “嘿, 你有聽見本大爺說話嗎，這真的不是本大爺做的！”
    光球焦急地上躥下跳。
    “本大爺答應過會庇護他的，當然不可能食言！”
    雖然是這麽說著, 但是光球自己也能感覺到這種說辭的無力——畢竟這個地方是如此的封閉, 剛才他還強調過這裏是他自己的地盤，結果別人在找的好端端的一具屍體，結果就隻剩下了一個腦袋在。
    甚至, 這腦袋看起來也快消失掉了！
    這看起來明顯就是在覬覦別人的東西，霸占別人的屍骨——這是在偷盜財產一樣惡劣的行為！
    光球百思不得其解, 究竟是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了手腳？！
    “我當然沒有在懷疑您, 先生。”斯科特說道, 先行安撫了那躁動的光球。
    對方看起來並沒有什麽惡意，而且菲爾先生本身就不是什麽蠢人，他絕對不會做出把自己、或者自己的屍體托付給不靠譜的人這種事的。
    哪怕是出於對過去菲爾先生的信任，斯科特也不會去主動用惡意揣測這顆光球。
    雖然——直到現在，少年都不知道那光球到底是什麽東西。
    不是被寄存的屍骨，也不是那些書本形態的知識，卻偏偏一口一個“來接受本大爺的傳承吧”這種話。
    “既然相信的話，不如就來接受本大爺的傳承吧！”
    ——你看，它又一次把話題拽到了這裏。斯科特露出了不出所料的表情來。
    而接著，他也和剛才的那幾次一樣，堅定地拒絕了對方：“抱歉，先生，我已經擁有導師了。”
    “可你在找的明明是一具屍體。”
    “就算是屍體，我也要先將老師的屍骨收斂起來才行。”斯科特回複說。
    “你這個小崽子怎麽比那些老家夥還要頑固 ！”光球看起來有點恨鐵不成鋼，它氣咻咻的還想要說些什麽，但當視線落在那隻剩下一個腦袋的白骨上麵時，它又覺出了幾分理虧。
    最終，光球索性眼不見心為淨，又坐回到自己的墳頭草上去，用球背麵對著斯科特和另外一座墳墓。
    少年慢慢地蹲下身去，將手探向了那顆僅存的頭骨。
    “菲爾先生，很抱歉來晚了。”他歎了口氣。
    而克勞德也終於有了動靜。小人慢慢地蹲在了斯科特的肩膀上，習慣性麵癱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但聲音卻比以往要更加鄭重。
    【我的摯友，是我來晚了。】
    克勞德又一次後悔起了自己的遲鈍。
    【如果我早點發現那徽章裏麵藏著的秘密就好了。】
    如果他能早點發現的話，是不是就能更早的來學院塔裏接走菲爾的屍骨？不至於讓自己的好友也落得跟自己一樣屍骨僅存的場景。
    【你在說什麽鬼話？！】
    克勞德才剛剛陷入了自責的開端，一道傲慢的聲音卻直接斥責了對方：【那時候的我都能把徽章交到你手上了，能不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
    【說不定他就是故意這麽做的——法師可從來沒有對腦子裏隻有肌肉的劍士抱有什麽多餘的期待！】
    騎士先生的小人錯愕地抬起頭來。
    這聲音他是再熟悉不過了，熟悉到直接將他那已經模糊了的久遠記憶都翻了出來，就像是把陳舊的箱子整個倒扣、越是古舊的東西，也就越浮現在了最上方。
    這是······菲爾的聲音？！
    可是，他為什麽能聽得到菲爾說話的聲音呢？
    克勞德想要轉頭去看斯科特腰間的筆記本，可他還沒有來得及將這個動作做到一半，周圍卻猛地掀起了一陣颶風！
    異變驟起。
    石塊、土壤在風的席卷下四處紛飛，連克勞德都差點被這突如其來的風暴整個掀下去！
    【發生了什麽？】克勞德緊緊地抓住了少年的衣角，驚魂未定地喊道。
    在這個時候，他又聽到了菲爾的聲音。
    隻不過這一次，菲爾的聲音顯得格外急切，急切到像個慌了手腳的毛頭小貴族一樣——
    【停下來！】
    【斯科特，不管你在做什麽，現在、立刻停下來！！】
    斯科特？
    斯科特怎麽了？
    克勞德一咬牙，猛地用力向上翻越而去，三步並作兩步爬到了斯科特的口袋之中。
    這下，他終於看清了這處於颶風中心的一切——
    灰發的少年正死死地握住那僅存的頭骨不鬆手，本就白皙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了下去，身形微晃間，像是一根搖搖欲墜的火燭。
    與之相對的，是那頭骨的兩個空洞的眼窩之中，猛然燃燒起來的兩簇的綠色火焰。
    克勞德的臉色驟變，他看著眼前的場景，好像忽然聯想到了過去的某一天。
    “克勞德、、先生······”
    依稀間，他聽到了少年那微弱的、像是從牙關間擠出來的聲音。
    “元素寶石······”
    克勞德恍然驚醒，直接躍向了斯科特那懸掛在腰間的口袋——自從出現過菲爾的昏迷事件之後，少年幾乎每時每刻都會隨身攜帶著一整袋元素寶石。
    可當克勞德解開那袋子的時候，卻忍不住愣在了原地：
    這袋子裏哪裏有什麽寶石！
    當騎士打開它的時候，裏麵隻剩下了細碎如塵土一般的、整整半袋的粉末！
    克勞德的身體僵硬在了原地。他知道這袋元素寶石的分量有多少——上一次與自己簽訂什麽《靈魂契約》的時候，斯科特消耗的寶石的分量隻有現在的二分之一不到。
    所以說······
    為什麽和菲爾在簽訂同樣的《靈魂契約》的時候，會消耗這樣大的能量呢？
    還有、
    斯科特雖然偶爾會衝動的讓人頭疼，卻並不是個熱衷於主動冒險的孩子。
    對方又是有什麽緊急必要的理由，一定要在現在跟菲爾簽訂《靈魂契約》呢？
    “讓開。”
    就在這時，從他們的身後響起了另一道聲音。
    斯科特承認，自己好像的確是做出了一個衝動的決定。
    如果被菲爾先生或者是克勞德先生知道了，八成又要開始數落他總是衝動行事的“冒險精神”。
    斯科特也知道在學院塔裏和菲爾法師簽訂靈魂契約並不是個好主意——
    首先，守門人隨時可能會發現異常並且回來，他在這裏的時間越短越好，不宜久留；
    其次，靈魂契約對於信任度有著近乎苛刻的要求，雖然得到了菲爾先生的承認，可斯科特不知道對方這樣一個站在魔法界頂端的法師，究竟能不能做到對誰付出百分之一百的信任。
    如果契約失敗的話，就會淪落到重傷甚至殞命的地步，這點斯科特本應是再清楚不過。
    隻是······
    在剛剛的那種情況下，沒有誰可以保持理智去仔細思考怎樣才是正確的選擇。
    少年忍受著因為抽幹了力量而越發疼痛的筋脈，勉強看向眼前那血紅色的係統屏幕——
    [警告！警告！當前持有道具《菲爾的頭骨》消散倒計時：1]
    斯科特注視著那屏幕幾秒鍾，宛如生命倒計時一樣的數字1依舊沒有跳躍到下一個更加可怕的數字。
    他這才稍微鬆了口氣，來查看自己現在用腳指頭感受都糟糕無比的情況。
    就在剛剛，他觸碰到菲爾先生那灰白色的頭骨的一瞬間，斯科特的眼前就猛地跳出來了一個巨大的、血紅色的係統屏幕。
    這還是少年第一次看到係統界麵除熒光藍以外的顏色，而上麵的提示更是比這血紅的染色還要觸目驚心。
    在有了亡靈克勞德先生的經驗後，斯科特早就深刻地明白了亡靈與它所寄存的頭骨的關係——亡靈的靈魂不可長時間獨立飄蕩，沒有了屍骨依托的靈魂最終隻能迎來消散的結局。
    而係統界麵提示的頭骨消失的三秒鍾倒計時，更像是一種對於菲爾先生的三秒鍾死亡宣判。
    畢竟，如果那頭骨真的徹底消失在斯科特的眼前，菲爾先生的靈魂怕是很快也就跟著煙消雲散。
    斯科特花費了一秒用於認知這件事的含義，然後又花費了一秒鍾的時間，在記憶中迅速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打開了自己的屬性麵板，果斷按下了其中一個技能。
    【玩家屬性麵板——>】
    【姓名：斯科特】
    【力量：45】
    【敏捷：48】
    【天賦：門戈裏斯之眼、永恒之臂】
    【技能：靈魂契約、靈魂饋贈】
    【當前職業：魔劍士、未解鎖）】
    【魔力：48】
    【劍氣：46】
    【同伴：亡靈·騎士】
    異世界的係統並不存在網遊中那讓人惱恨的延遲，在斯科特做出選擇的瞬間，整塊屬性麵板都在他的眼前崩碎，隻留下了閃閃發光的“靈魂契約”四個字符漂浮在原地。
    在異世界中，契約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平等建立的條約。在靈魂契約簽訂以後，斯科特可以共享克勞德先生的能力，而克勞德先生的靈魂也因此擁有了近乎實體的凝實，很明顯是雙方共同受益的契約。
    而這種平等的契約在這種情況下，能夠幫上菲爾法師的忙嗎？
    幸好——
    斯科特看著被暫停了的倒計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後背的衣服不知何時已經被冷汗浸濕。
    而貿然締結契約的代價，也終於找上了門來。
    ——
    盡管消散的倒計時暫時被停止，但技能的發動卻才剛剛開始。
    靈魂契約總共有以下四個條件：
    1.施術者雙方要求100的信任度；
    2.施術者雙方擁有合格的靈魂強度；
    3.施術者雙方都擁有足夠迫切的願望；
    4.被施術者有著合格的媒介。
    可是吃過一次虧的斯科特在上次使用這個技能的時候，就已經為它增添了第五條——
    5.祈禱你的魔力足夠堅持到契約結束吧。
    上一次的他為了和克勞德先生簽訂契約，直接消耗幹淨了全部的魔力以及身邊所有能找到的元素寶石；
    而這一次他體內的魔力比上次還要豐厚了不少，可被抽空的速度卻比上次還要更快上幾倍——
    幾乎在菲爾先生頭骨的靈魂火焰燃起的那一瞬間，斯科特就察覺到了自己那如同破洞的氣球般傾瀉而出的力量。
    [不妙。]
    少年的心中想道。
    與菲爾先生建立過聯係以後，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對方的頭骨明顯是正在被什麽東西不斷地蠶食著的，就像是被蟲蛀空了的樹幹。
    如果想要讓樹木重新恢複活力，就得把那些被蛀空了的東西補上才行。
    在契約的作用下，雙方默認為平等的合作關係，作為更加健全的一方，斯科特的力量洶湧的隨著契約朝著菲爾的頭骨湧了過去。
    周圍因為這過於激烈的能量碰撞，掀起了巨大的風暴，而菲爾先生急促的喊聲也夾雜在這風暴中傳來——
    【停下來！】
    【斯科特，不管你在做什麽，現在、立刻停下來！！】
    對方明顯是能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的。
    就算菲爾先生的靈魂被困在筆記本裏數百年，但靈魂與本體的鏈接是絕對不可能因為這種事情而抹滅，在技能開始的那一刻，他就應該知道自己的本體是種怎樣的狀態。
    但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對方還是試圖單方麵切斷與斯科特的契約鏈接。
    少年一邊感受著體內因為力量的匱乏而引發的痙攣一樣的疼痛，唇角卻一邊揚起了個無奈的笑意。
    菲爾先生的靈魂逐漸開始在眼前凝實，聲音也比之前更加清晰可聞。
    “沒用的。”斯科特搖搖頭，轉而請求了克勞德先生的幫助。
    對方在打開那口袋的時候，那些來自元素寶石的力量還沒來得及被斯科特觸碰到，就已經卷進了這風暴的中心。
    不愧是······被寫在了教科書上那麽多年的那個菲爾先生啊。
    就連在契約時候所消耗的力量，都比他想象中還要大上那麽多。
    少年甚至還有閑心這樣想道。
    不知為何，他卻並沒有後悔自己貿然締結契約的決定，反而是有點後悔——
    自己當初在進行任務獎勵的n選一的時候，為什麽沒有去選擇魔力等級增加的那個選項。
    五十級對於他來說似乎是個相當了不得的門檻——少年想起了那個僅僅存在了十幾分鍾的照明術魔法。
    如果有著五十級以上的魔力的話，說不定他現在就不會變得這樣狼狽······吧？
    斯科特已經做好了力竭昏迷過去的準備。
    可就在這時，他卻聽到了一道聲音——
    “讓開。”
    緊接著，他的身後卻再次傳來了熟悉的拍擊感，像是有什麽球狀的物體猛地撞上了他的後背。
    “真是麻煩的小崽子，本來不想管你的——看在同族的份上，算了，當本大爺自己昏了頭吧！”
    毫不費力的，少年認出了那道熟悉又暴躁的聲音。
    “還有，表情別擺的那麽不情不願的，接受本大爺的傳承明明就是你們這些小崽子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