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驚呆了。
    這恐怕是這段時間來斯科特最明顯的情緒變化, 連兩位亡靈先生都察覺到了這異常，紛紛投過視線來, 又在小骨架和那條骨蛇的身上看來看去。
    他們並不知道斯科特聽到了什麽, 但看這樣子，又是跟那“係統”有關的事。
    【發生了什麽？】克勞德詢問道。
    剛打算開口的菲爾一愣，接著用詫異的眼神看了一眼克勞德, 沒有說話。
    騎士先生站直了身子，視線從唯一正常的少年身上挪開，轉向了那兩個更猙獰、也更可怖的巨獸形象。
    自從克勞德自己身處於這種□□水的debuff負麵狀態）連續一周後，因著騎士守則中的“克己”教條，對自己的精神和身體都有著極其穩定的控製能力的騎士先生也逐漸總結出來了一些規律。
    他的視野中所見到的一切猙獰可怕的魔獸形象, 實際上與附近的力量濃度有著很大的關係。
    就像是曾經被他劈砍成兩半的那些珍貴的果實, 裏麵都蘊藏著極其豐富的魔力，這也是它們變得珍稀和罕見的原因。
    再比如去那千年命題的機會上時, 克勞德身邊那一望無際的魔獸海洋——即便是克勞德生前, 也從來沒有遇到過那樣大的野獸潮汐。
    在那個時候, 克勞德就知道了自己這個□□水的真正功效——將有著強大力量的人或物幻視成魔獸，且力量越強、所顯示的魔獸形象也就越危險。
    想要習慣這種設定，對於一位身經百戰的騎士來說極其不友好，畢竟倘若他真的習慣了被危險包圍而視若無物的環境的話，那麽藥水解除之後，麵對真正的危險時又該怎麽辦？
    克勞德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自己保持警覺、卻又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不要衝動，也正是這種矛盾, 讓他在這次事件中比菲爾更快一步地發現不對——
    根據剛才的魔法通訊, 前來拜訪的明明應該是曾經遇到的那位身材矮小的枯骨才對，
    克勞德一開始的思維和遠處的艾重疊上了——既然是能把自己搞的那般狼狽的巫妖，原本的能力恐怕也並不算強吧？
    但此時, 克勞德死死地望著麵前這個比旁邊的蟒蛇還要猙獰的惡龍，警覺地握住了手中的長劍。
    【斯科特，這是偽裝的闖入者嗎？】克勞德問。
    這句話似乎將少年從怔愣中喚醒了。
    斯科特看了一眼克勞德所在的位置，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然後他輕輕搖了搖頭：
    [他是奧斯蒙，先生。]
    好吧，斯科特的這句話比克勞德的那句提問殺傷力還要更大一些。
    【奧斯蒙？】克勞德愣住了，他想起那個在學院塔時搭救了少年的灰色光團。
    【奧斯蒙？？？】菲爾驚愕地抬起頭，眼神在這個小骨架的身上來來回回巡視，似乎想要找出他跟自己想象中的那位“誌同道合”的蒼灰之塔塔主半點相似的地方。
    不是······過去的他所拜托的、押了寶的那個家夥，就是眼前這還沒有別人的大腿高的骨頭架子？！
    以前的自己是因為上年紀了所以老眼昏花了嗎？？
    菲爾日常對曾經的自己報以鄙視。
    一時間，灰色的光團，矮小的骨架，深不可測的亡靈領頭人，學識淵博的巫妖祭祀······這些看起來毫不相幹的形象交替閃現在兩位亡靈先生的腦海裏，成功讓兩個小人的思維陷入停滯。
    斯科特看到菲爾和克勞德先生現在的樣子時，可能是見到有人比自己還要震驚的緣故，他反倒迅速冷靜了下來。
    奧斯蒙=小骨架，
    在知道結果的前提下，這個等式其實並不難推測。
    仔細想想，這兩個人物之間其實存在著相當多的共同點，隻不過由於他們的身份相差太大，才讓斯科特一直沒有向這方麵考慮過。
    同樣都是巫妖，同樣都是失蹤，記不得自己的名字、卻能直接找到主城來。
    還有那同樣一口一個“本大爺”的口癖——
    斯科特記得，小骨架是在跟那位熊族獸人一起喝了通宵之後學習到的這種自稱。
    這讓少年忍不住有些好奇，如果自己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上、小骨架豈不是也沒有正大光明進入獸人村的理由了？
    假如真是這樣，那麽千年之後遇到的那位學院塔裏麵的巫妖，又是從哪裏染上的這種口癖呢？
    凡是涉及到時間和因果的問題就會顯得十分深奧，並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得出結論的東西，斯科特當前也就沒有繼續深思。
    最重要的是眼下——
    少年將手搭在小骨架的肩膀上、不，現在應該叫他奧斯蒙，開口說道：“先生，安靜些聽我說——這跟你想的並不一樣。”
    ——
    這當然跟奧斯蒙想的不一樣。
    當斯科特把自己來到亡靈主城以後的各種事情都對對方交代過一遍後，就收獲了呆呆愣愣的骨頭架子一副。
    對方本就不怎麽豐富的腦容量在麵對這樣離奇的展開時，顯得過於吃力了點。
    “哦，是幼崽······幼崽，本大爺差點忘了幼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吸血鬼，那些臭烘烘的東西還是那麽討厭。”
    “那邊有了研究結果？他們竟然真的從搞出點東西來了？”
    “□□水······我好像從來都沒聽說過這玩意。”
    骨頭架子抬起手指撓了撓頭，又是一陣骨粉飄落了下來。
    就跟斯科特預想的差不多，奧斯蒙幾乎把過去全都給忘了個幹淨——他就像是複活的時候順便把腦子也進化消失掉了一樣，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
    經過少年的詢問，奧斯蒙隻能想起來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證明他過去的確是住在主城裏的，對於其他的亡靈族群也有印象，甚至知道一部分實驗相關的事；
    但當斯科特將蒼灰之塔的鑰匙塞到奧斯蒙的手中時，他看起來卻像是第一次拿到這東西一樣，新奇地打量著那塊令牌。
    “這看起來可真酷啊！”奧斯蒙高興地評價道，“很符合本大爺的氣質！”
    說著，他就將這孩子送給自己的禮物掛在了腰間，走起路來令牌跟肋骨哢啦哢啦地碰撞，像是在牛仔褲的褲腰上掛了一大串鑰匙的小學生一樣。
    見到這個樣子的奧斯蒙，斯科特歎了口氣。
    也是，連名字都忘記了的人，還能指望他記住什麽呢？
    “你需要多久才能真正複活呢？”少年詢問說。
    這才是問題的重點——既然小骨架狀態的奧斯蒙什麽也不記得，那麽就讓他恢複記憶不就好了？
    巫妖的複活意味著力量的恢複和記憶的回歸，隻要奧斯蒙成功完成這一步，許多問題也都跟著迎刃而解！
    什麽兩族的紛爭，什麽傳承道具的賭注，什麽亡靈族的秘密······
    甚至隻要對方蘇醒的夠快，斯科特的主線2和3都能一起完成——作為巫妖族的領頭者，亡靈們承認的第一強者，奧斯蒙當然有這樣的能力。
    隻是······
    小骨架聽到這問題之後一愣，然後當場扒拉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骨頭們。
    “讓我看看，一個，兩個，三個······”他數了數自己替換掉的骨頭，又掰著手指頭算了算不知名的算式，最終給出了斯科特一個答案——
    “需要一個月。”
    “一個月？”少年愣了愣。
    “是啊，”小骨架高興地說，“這都得多虧了你，斯科特！現在丟掉的骨頭都已經找齊了，不需要去費心尋找替代品，連心髒也是——”
    說著，他從自己的包裏麵摸出來了兩塊裂掉的骨頭，依稀能看出來它原來是心形的圖案。
    “連心髒都不需要自己再生長一個，這複活時間就被縮短了幾十年！原本隻差一個安靜的地方來進行複活了······”
    小骨架笑嘻嘻地拍了拍自己腰間的令牌，抬頭打量這座名為蒼灰之塔的塔樓。
    “你看，現在連場地也有了。”
    如果斯科特擁有什麽好感度顯示器的話，現在說不定能聽到接連不斷的[叮！奧斯蒙好感度+1！][叮！奧斯蒙好感度+1！]的提示聲。
    “能遇見你可真是一件幸運的事啊，斯科特！”
    能看出來，他是真心實意這樣覺得的。
    ——
    一個月的時間聽起來有些久，但相對於亡靈族那動輒幾千年的記時單位來說，又顯得是那樣的效率。
    斯科特思考了一下，假如這次命題任務能夠進展順利的話，說不定在奧斯蒙複活之前他就能重新回到亡靈主城。
    他和艾再一次取得了聯係，在這次通訊中，對方將原本安置在魔族的布置全都交代給了斯科特——
    “隻要去做個客？”少年詫異地挑起了眉。
    這比他想象的還要簡單——不，應該說是過於簡單了些。
    對麵的僵屍族女性驕傲地點點頭，肯定說：“對，就隻要去魔族的王宮做個客，所有的一切都已經被我族鋪墊好了。”
    提前拿到了題目的艾怎麽可能會任由時間白白浪費？
    哪怕她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能揣測命題鍾的題目，但當這個人叫做奧斯蒙的時候，艾還是願意去試一試的。
    外出的僵屍“無意中”幫助魔族解決了些小麻煩，從此就得到了更多貿易上往來的機會。
    在這些機會中，如果主動退讓一步，讓魔族的王拿到更多專屬的產出和更大的利潤，這樣的舉動足夠將一隻魔族的好感度拉高到“友情”的這種地步。
    在這種前提下，艾成功得到了一些特殊的優待，一些專屬的交易，再比如······
    艾屈起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視頻這邊的斯科特似有所感，允許了外來交涉的進入。
    在他的命令通過的下一秒，他麵前的桌麵上就浮現出了一份剛剛還放在艾麵前的文件。
    又是一個塔主之間聯絡的小技巧。
    斯科特伸手去翻了幾頁那文件，恍然明白了艾的意思。
    不愧是僵屍族那麽長久的領頭者，也不愧是在奧斯蒙消失後能以一己之力支撐兩族的女性。
    如果不是因為阿爾傑臨時更改了比賽規則，命題開始的那一刻說不定就是僵屍取得勝利的時刻——
    少年將手裏的紙張合上，對著前方這個活了千年萬年的亡靈的影像感慨萬千。
    怪不得艾對自己的好感會比其他人更高——一方麵固然是因為他天然幼崽的身份，另外一方麵絕對是因為，如果沒有他的出現，艾這些精妙的算計和準備恐怕早就夭折在了和吸血鬼對峙的第一關。
    也難怪後來的阿爾傑會突然有新提議，隻要不像那位叫做桑的吸血鬼領頭者一樣衝動，總能看出些對自己不利的危險訊息。
    “我懂了。”斯科特張口回答說。
    接下來他要做的事情就如艾所說的一樣簡單，隻要帶著這份文件去拜訪魔族的王宮，然後將它交給現任的、也是即將退位的魔王。
    隻要不出意外的話，這次命題的結果幾乎就已經注定下來了。
    哪怕換了一個人選，也頂多會拖慢一點實現的進度——畢竟幼崽和成年亡靈的腳力是無法相比的。
    斯科特覺得這件事似乎有點過於順利了，可仔細一想，這順利也是基於他及時趕到了亡靈族地的前提下——如果不是獸人族的任務結束的夠早、再加上遇到了能指引路線的小骨架，即便再給他一個月的時間，他也沒辦法像現在一樣出現在這裏。
    想到這，少年點點頭，將那份文件收回了空間戒指裏麵。
    見到斯科特這樣的表現，對麵的艾也變得心情愉快了很多。她的視線往旁邊轉了轉，也有心情關心起其他的事來——
    “說起來，之前來拜訪你的那個巫妖······你是讓他住在蒼灰之塔裏了嗎？”
    這個決定讓艾屬實有點好奇了。
    雖說得到了蒼灰之塔承認的斯科特無論做出什麽決定，都隻是他自己的事，也隻有奧斯蒙才有資格幹涉，但艾還是覺得以斯科特的性子來說，並不像是會隨便把人接進那麽重要的地方居住的類型。
    “是的。”斯科特回答的很爽快。
    除了克勞德和菲爾先生以外，斯科特沒有告訴任何人有關奧斯蒙就是小骨架都這件事，就連小骨架自己也不知道。
    在沒有自保力量的情況下，揭露這個秘密對於小骨架來說才是最大的威脅——所以他並不打算將這件事泄露出去。
    “我很感謝這位巫妖先生在路上給予的幫助，如果沒有他的幫忙，現在我應該還被困在尋找亡靈族入口的這一步。”斯科特給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答案。
    “啊，是這樣啊。”艾怔了怔，接受了這個回答。
    的確，雖然那巫妖丟了腦子，但幸好亡靈族本身的進入方式就照顧到了這些總是把自己搞的那麽狼狽的遊蕩亡靈們。
    艾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像是在估量多一個“恩人”對於幼崽的價值跟意義。
    在思考了幾秒後，她果斷決定暫時不用管他——
    反正是個複活中的巫妖而已，命題開始執行之後所有的亡靈都不能進出主城，就算這個多出來的人想要搞事，也決不可能在她的眼皮下翻出什麽風浪來的。
    想到這裏的時候，似乎是為了活躍氣氛，艾將自己之前和科林的談話講給了斯科特聽——
    “你知道嗎斯科特，科林那小子之前還猜這個巫妖會不會是奧斯蒙——”
    “你怎麽了孩子，是哪裏不舒服嗎？”艾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關切地看著通訊那頭麵色僵硬的少年。
    “沒什麽，艾女士。”斯科特緩慢搖了搖頭，再講話時，已經恢複了平時那副淡然的樣子，“就是忽然想起了還有些資料忘記閱讀。”
    “真是個勤奮的幼崽。”艾滿意地點點頭。
    勤奮的、好學的、聰慧的、有天賦的幼崽，還是他們亡靈的幼崽。
    雖然還不清楚為什麽時隔那麽久又出現了新的幼崽，但不得不說——
    這看起來簡直像是神跡一樣。
    僵屍族的女頭領心中難得升起了這樣的感慨，上一次出現類似的念頭是什麽時候，她自己都已經記不清楚了。
    神跡啊······
    艾含笑掛斷了通訊，臉色又恢複成了威嚴的掌控者模樣。
    她原以為神殿消失之後自己不會再想起這些東西，可有些事就算已經佯裝忘記一切太平，卻還是掩蓋不了皮肉下銘刻的猙獰傷疤。
    亡靈不需要神明。
    就算是未來也一樣。
    ——
    掛斷通訊之後，斯科特在椅子上舒展了一下身體，聽到自己的骨骼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
    他沒想到科林差一點就猜到了真相，剛才有一瞬間沒能掩飾好自己的表情。不過斯科特也不算是說謊，他的確是在艾的提示下，想起了一件被自己忘掉的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因為當初見麵的時候信息量太大，他竟是還沒來得及向奧斯蒙詢問任務獎勵中有關“奧斯蒙的贈禮”的消息。
    “克勞德先生，奧斯蒙他現在還在休息室吧？”斯科特對著書桌旁安靜坐著的小人問道。
    金發碧眼的騎士抬起頭來，回答說：【他應當還在······不，】克勞德頓了頓，【他現在是在煉金室。】
    自從克勞德對斯科特坦白了他那關於“力量強弱和怪物體型”的推論之後，克勞德隻要根據那幻象中“惡龍”所露出的爪子或鱗片出現的位置，就能找到小骨架所在的地方。
    “在煉金室啊，那我······”斯科特的話說到一半，也不由自主地停頓住了。
    他和桌麵上的小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想法。
    煉金室，
    那裏不是菲爾在忙碌的地方嗎？
    奧斯蒙自從找到了幼崽之後就安下心來，一門心思投身於複活的偉大事業中去——他竟然沒有在休息室裏，沒有在吃飯的餐廳，沒有在裝著各種材料的倉庫裏，而是跑到了煉金室去？
    那麽奧斯蒙現在······
    斯科特的麵前迅速出現了一扇發光的大門，他轉動了門把手，直接邁到了另外一處空間中去。
    [菲爾先生，奧斯蒙他、]
    斯科特的話不需要問完。
    他看著倒在地上的那副骨頭架子，再看看抱胸站在試驗台上的菲爾先生。
    法師先生的臉色似乎有點發青，而他旁邊的瓶瓶罐罐雖然有些散亂，但好在沒有破損的痕跡。
    唯一丟失的試劑瓶正被捏在小骨架的手裏，現在已經是空蕩蕩的了——都不用猜，就能知道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犯下了罪行的家夥的頭骨上甚至還泛著些紅暈，此時正暈乎乎地用左手跟右手玩著猜拳遊戲。
    “嘿，是石頭，本大爺贏啦！快喝，再喝一杯！”
    “哦不，本大爺出的剪刀，是本大爺輸、輸了······”
    “咦，不對，不對！所、所以本本本大爺到底是輸了還是贏了？”
    醉醺醺的小骨架似乎終於想通了，他猛地將那試劑瓶朝半空一舉——
    “唔呃，不管了！給本大爺再倒點酒來！”
    菲爾的額頭上蹦出了一根明顯的青筋。
    看到這一幕的克勞德：【······】
    斯科特也同步陷入了沉默。
    他現在需要擔心的一共有兩件事。第一件就是如何在暴怒的菲爾先生手中將曾經的巫妖族領頭者救下來——這看起來有點艱難，畢竟這似乎已經是第二次隨意喝下不明試劑的案例了；
    至於需要擔心的第二件事······
    斯科特頭疼地看向地上開始玩起了左右手互搏的骨頭架子。
    他真的能跟一個醉鬼模樣的人要到除了“再來一瓶”以外的禮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