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幸的消息——
    在詢問過咬牙切齒的菲爾先生之後, 斯科特得知，小骨架喝下去的那瓶藥劑裏麵裝著能直接把人的大腦腐蝕幹淨的高濃度“生命之水”，堪比現實中的工業酒精。
    幸虧奧斯蒙現在還是一副骨頭架子, 也還沒來得及長出腦子這樣珍貴的器官——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但也正是由於他是一副骨頭架子, 除非斯科特能把奧斯蒙的骨頭一根一根拆下來砸碎讓酒氣揮發, 或者給他換一身新的骨頭，不然對方絕對會結結實實地醉上那麽好幾天才能清醒過來，
    很顯然, 這兩種解決方案都行不大通。
    好在，除了這個不幸的消息以外, 還有著另外一個勉強算作好消息的存在。
    那就是奧斯蒙的酒量好像還不錯？
    除了說話有點結結巴巴, 走路走得歪歪扭扭, 能把斯科特三個字喊成“斯斯斯斯斯科特”、嘶到差點把繩索給引來以外，看起來勉強還是個有理智的正常人。
    【我真的很想知道, 為什麽心大到隨便喝下不明試劑的蠢貨可以同時出現兩個——】憤怒的法師摩擦著牙齒，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克勞德的方向。
    現在還沒能擺脫幻覺的騎士先生一僵, 然後心虛地移開了目光。
    【我下次要在這裏擺滿封喉的毒藥。】法師冷哼一聲, 自顧自地下定了決心。
    在菲爾先生預謀著給第三個倒黴蛋的致命陷阱時, 斯科特也終於歎了口氣, 蹲在了喝醉了的奧斯蒙身邊。
    是他的錯，沒有在第一時間就去領取任務的獎勵，才導致意外發生時顯得那樣被動。
    他沒什麽時間去等奧斯蒙清醒過來了, 因為明天，也就是月亮攀登到最高點的這個亡靈界的“明天”, 就是他正式接受命題、成為答題者一員的日子。
    同樣的，也會是斯科特離開亡靈族領地的日子。
    所以如果想要拿到獎勵的話，就隻能是現在。斯科特將希望寄托在係統的獎勵不會有太大偏差的份上, 伸出手去推了推這副骨頭架子。
    “先生。”斯科特喊道。
    他看到奧斯蒙的頭骨裏麵那兩撮幽幽的魂火跳躍了一下，然後那頭骨轉向了他的這邊。
    “你有什麽東西送給我嗎？”少年歪了歪頭，仗著對麵的人醉倒了，理直氣壯地說出了討要禮物的話。
    這種對話放在平時或許顯得很突兀，還需要斯科特去找點理由給奧斯蒙一個送禮的機會，可現在對著一個醉鬼卻不用那麽多解釋。
    奧斯蒙愣了愣，醉醺醺的他需要反應上好一會兒，才終於搞明白斯科特的意思。
    “禮、禮物？”小骨架的腦袋哢噠哢噠地響著。
    他用那根灰白色的手臂拄著自己的腦袋思考半天，又搞懂了禮物是個什麽意思的詞匯，於是欣喜道——
    “禮物？有，禮物！”
    他驚喜地想要拍拍桌子，可一不留神忘記了現在的姿勢，把自己的頭骨給一巴掌拍飛出去。
    那圓溜溜的物體“哢啦”的一下飛出好遠，然後撞在了菲爾站著的那個高腳凳的凳腿上。
    如果不是法師先生反應夠快，說不定現在已經跟著凳子一塊倒下去了。
    菲爾的臉色瞬間黑下來了。
    可小骨架卻沒有發現自己闖了什麽禍，他還沒反應過來自己腦袋飛出去的這回事，原本伸向了儲物道具的手掌下意識摸上了脖子，有些不太適應脖子上空蕩蕩的感覺。
    又是“哢啦”一聲。
    斯科特的視線才從那腦袋上轉移回來，卻發現小骨架已經從脖子上摳出來個什麽東西，興高采烈地塞到了少年的手心裏。
    “斯斯斯斯科特，禮物！”對方遠在兩米外的腦袋大喊道。
    斯科特沉默了兩秒，低頭看向手上這來曆十分詭異的禮物——
    它是灰白的顏色，小的像石子一樣，再加上這東西的形狀和剛剛出現的部位······
    不管怎麽看，這東西都是一塊骨頭啊？！
    而且還是奧斯蒙剛從他自己身上摳下來的、看起來像挖碎了一半似的骨頭！
    斯科特在確定了這東西的性質之後，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
    這看起來還不如“再來一瓶”的獎勵呢——一個醉鬼給禮物，竟然把自己的骨頭給搞碎了送出去？
    這讓少年是該收還是不該收？
    斯科特瞪著手裏的這半塊骨節，還沒等他從茫然中回過神來，就聽到了小骨架醉醺醺的聲音——
    “咦，本大爺的腦袋飛出去了？算了不管，拿好，禮物······”
    “這是什麽東西？”斯科特抽搐了一下嘴角，走到小骨架的頭骨麵前把它撿起來。
    小骨架看著被斯科特拿到眼前來的碎骨頭，他一時半會兒竟是也沒想起來。忽然，他眼窩裏的魂火一亮：
    “身體拚好了以後，不知怎麽多出來了那麽一塊！”
    “送給你，拿去，打石子玩，哈哈！”
    斯科特：“······”
    少年沉默了半晌，把小骨架的腦殼用力按了回去。
    就跟對方說的一樣，即便不知從哪摳下來了那麽一塊骨頭，對方竟然還是完好無損的樣子。
    好吧，跟一個醉鬼是問不出來什麽的，他早該知道這點。
    反正這任務也是隨便碰瓷到的，連完成的時候也輕易的如同在碰瓷——這種任務的獎勵稍微奇怪一點，也勉強算能接受吧？
    斯科特說服了自己。
    將從奧斯蒙那裏拿到的碎骨頭放到一邊，斯科特就開始著手收拾自己的東西了。
    為了保證公平，除了兩個要完成任務的幼崽以外，所有亡靈都不得踏出主城半步，隻能通過傳訊道具來和幼崽進行聯絡。
    這就意味著，斯科特如果想要帶什麽東西就隻能現在帶上——等真的踏出去了之後若想再回來，就隻能等到分出勝負來的時候了。
    糧食，水，貨幣這些基礎的物資必不可少，還有就是一些特殊的物品，像是艾給他的那份特殊的合同，在蒼灰之塔裏找到的兩本有趣的書，菲爾先生這段時間搞出來的奇怪藥粉和進階版的藥水，這些都被斯科特統統打包進了空間戒指裏麵。
    收拾到中途，他又看到了那本奇怪的祭祀手冊。
    說實話，到現在斯科特都沒能搞清楚這東西的存在意義，每天能多翻開一頁，每一頁上都能看到同樣的人名在留言。
    它看起來簡直像是個留言板，或者是跨時空的聊天欄。
    少年每天還是會堅持翻開來看一下的，隻不過從第七頁開始，後麵的內容基本上都大同小異，要麽就是對前任祭祀的回應和吐槽，要麽就是虔誠地記錄神殿相關的事情。
    反正它也在身邊，斯科特順手翻開了新的一頁。
    [讚美神明的第十次記錄：]
    [打掃神殿是個大工程，山頂的風為什麽不能順便吹幹淨這些灰塵？——by切裏特。]
    [為父神虔誠祈禱的第十個周期······如果是那樣的話，前輩的祭祀職位應該讓給風來當。——by查理。]
    [都說了多少次了，你的前輩看不到你的留言。——by麗蓮。]
    [啊哈。微笑表情）——by哈爾曼。]
    [忽略掉上麵那人愚蠢的記錄吧。說起來這是第一個十周期了，我想巫妖史上不會有像我一樣倒黴擔任兩次祭祀的吧？——by麗蓮。]
    看到麗蓮的那句話時，斯科特的嘴角就忍不住抽了抽。
    作為筆記的第十條留言者、同樣也是這筆記的第七個主人，斯科特清楚地知道還有人比這位祭祀更加倒黴——對方甚至接連擔任了三次祭祀！
    斯科特繼續向下看去。
    [這是侍奉神明的第十個周期，迄今共降生了三隻幼崽，感謝仁慈的父。——by然。]
    [迄今共降生了三隻幼崽，感謝仁慈的父，希望很快能見到下任有資質的孩子。——by奧斯蒙。]
    [第一次。——by奧斯蒙。]
    [第三次。——by奧斯蒙。]
    果然跟他料想的一樣。少年嘴角抽了抽。
    如果不是神殿消失了的話，說不定第四任第五任也都會是對方。
    他從旁邊摸過一隻羽毛筆，習以為常地在最後的空白處添了一筆：
    [這是拿到筆記本的第十天，奧斯蒙先生喝醉了。很遺憾他依然無法想起過去的事情，或許我還要再叨擾各位一段時間，望見諒。——by斯科特。]
    寫完之後，斯科特把這個本子也收回了戒指裏。
    雖然目前看來這個筆記本上都是一些日常的聊天，但偶爾他也能從這種閑來無事的記錄中窺見一些別的信息。
    就比如今天留言板上的“祭祀需要打掃整個神殿”這一條，雖然沒有太大的價值，但也同樣在完善斯科特對於過去亡靈神殿的印象。
    而這些，恰恰是現如今的奧斯蒙沒辦法告訴他、而其他的亡靈又諱如莫深的。
    反正隻需要他每天打開翻看一下、再留言上那麽一條，說不定哪天就能找到一些更關鍵的信息。
    斯科特這樣想著，將空間戒指裏那本子所處的位置又向前提了提。
    時間到了。
    又是圍繞在命題鍾的周圍，又是和那天差不多的氣氛。
    四位亡靈族的領頭者加上阿爾傑一起，順帶把兩方的幼崽也算進去，簡直一比一複刻了千年命題的題目出現時的人員配置。
    隻不過，相較於那天而言，附近的其他亡靈們變少了許多。
    不是所有人都醉心於爭鬥，也不是所有人都打算冒著和同族相處的厭煩感站在一起——千年命題那天是例外，現在可沒那麽多人買賬了。
    尤其是，在今天的答題人隻有兩個的前提下。
    斯科特站在最左邊，旁邊是嫵媚高挑的艾，以及暫代巫妖出席的科林；
    他的對麵是當初見到的那個幼崽，對方還是裹著厚厚的鬥篷，畏畏縮縮地縮在吸血鬼桑的後麵。這表現把對方氣了個七竅生煙，因而對旁邊的阿爾傑半點好臉色都無。
    斯科特向對麵望了一眼，這一眼過去似乎被對方所察覺，更是嗖的一下躲了個無影無蹤。
    這個幼崽······很怕自己？斯科特有些驚訝地想道。
    倒不是他自誇，隻是他長相的特異之處導致了他幾乎很少在年幼的生物麵前碰壁——尤其是非人類的這一掛。
    可對麵那孩子明顯是在躲著他，這樣子不是害怕又是什麽？
    斯科特覺得有些奇怪，因為他跟對麵那人並沒有什麽交集，如果硬要找出點交集來的話，頂多是命題夜他們對上視線的那一眼——這也能算交集嗎？
    【或許是吸血鬼那邊給他灌輸了點謠言。】菲爾的猜測聽起來很有道理。
    克勞德卻一反常態地沒說話，隻是納罕地盯著對麵的陣營。
    【有些奇怪。】騎士先生看了半天，才吐出了那麽幾個字。
    斯科特詢問：[哪裏奇怪？]
    可這時，克勞德卻又沒再說話了，一張麵癱屬性的臉上眉頭微微皺起，一副苦大仇深的探究模樣。
    在少年這邊打量和研究的同時，屬於兩派陣營的交涉也已經結束了。
    該放的狠話放完，該嘲諷的也嘲諷過了，亂七八糟的fg立了一地，換了種花環戴的幽靈左邊右邊來回飄著勸架，最終心累地建議說讓幼崽們提前出發。
    提前出發——
    這是個好主意。
    艾以一敵一，再加上科林這個曾經的小混世魔王在旁邊助陣，氣勢完全不輸給對麵的吸血鬼和厄難，但也希望快點解決命題拿到勝利；
    桑被艾氣得連獠牙都冒出來了，如果不是阿爾傑在旁邊攔著，說不定已經衝上去跟這女人幹上一架。他瞥了一眼似是被嚇到的幼崽，最終氣哼哼地也表示了讚同。
    “去領命題吧。”中立的幽靈柔聲說道，斯科特感覺自己的身後被什麽無形的東西推了推。
    花環在幾步遠的地方，而推手卻在自己的身後。
    斯科特若有所思地回頭望了一眼那邊的空氣，對於幽靈族那毫無存在感的特性又有了新的猜測。
    他順著對方的力道向前走了兩步，恰巧走到了那口巨大的命題鍾的麵前。
    和少年一起來到這裏的，是另一個才堪堪到他胸口那麽高的幼崽。
    對方是被吸血鬼推出來的，踉蹌之下從鬥篷裏掉出了幾縷潔白的發絲。
    這算是他和這個幼崽離得最近的一次了吧？斯科特想道。
    然後他聽到旁邊傳來了幽靈族下一步的通知聲——
    “孩子們，割破自己的手指，把手放在命題鍾上即可。”
    斯科特頓了頓，接著魔力在半空一滯，紅色的血液就已經湧出來了半滴。
    少年眼疾手快將手掌按在了那座冰冷的巨鍾上，那股寒意像是順著傷口傳進來，要跟著血液一起逆流到心口似的。
    這感覺隻持續了一秒鍾，剛才的寒意瞬間變成了熱流，轟然流轉到了斯科特的手腕上麵，白皙的手腕上瞬間多出來了一副和巨鍾同色的鐲子。
    斯科特往旁邊瞥了一眼，那個孩子的手腕上也出現了一模一樣的東西。
    “這是命題鍾用來監督完成情況的分|身，也是此行安全的保障。”幽靈族那位領頭者還在溫聲解釋道。
    她的手裏捧著長長的一條卷軸，正在一麵一麵地連續往命題鍾的側麵印。這動作有點像是哆啦o夢裏印記憶麵包的片段似的，當卷軸印在巨鍾的外壁上時，上麵的字符也都脫落下來，在巨鍾上活躍地泛著金光。
    “這些呢？”斯科特問道。
    “這些是兩方進行的協定，是經過五族共同認證過的規則。”幽靈族的那位又補充說，“也是為了保障此次命題的安全和公平。”
    原來這等待的三天裏，艾他們在忙著交涉的是這些事。
    斯科特恍然。
    他向旁邊挪了一步，打算跟旁邊這個有些奇怪的幼崽說句話，可少年才剛剛抬起腳步時，對方就像是被嚇到的兔子一樣，嗖嗖嗖向旁邊挪了五六步。
    這下，斯科特在原地沉默了。
    他此時已經確定，這個幼崽害怕也好，厭煩也罷，總之是的的確確在排斥跟自己接觸。
    “不、”
    少年能聽到了一聲細若蚊呐的聲音，於是朝著聲音來源處看去。
    “？”
    “不是時候。”那孩子猛地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現在離我遠些。”
    那雙純白色的眼睛沒有被鬥篷遮住，又一次撞到了少年的視線裏。
    莫名的熟悉感再一次浮上心頭，可還沒等斯科特抓住什麽靈感，那隻幼崽就已經拽著他的玩偶熊跑回了吸血鬼那邊去。
    什麽不是時候？
    斯科特越發覺得詫異了，他下意識想要追過去問一句，可轉眼就看到了吸血鬼警惕無比的目光。
    好吧，隻能等到下次見麵時再問問看了。
    斯科特這樣想著，也回到了自己那方，然後從幽靈芙婭的手裏接過了一顆散發著乳白色光芒的珠子。
    “這是隨機傳送的道具，做好準備就把它捏碎吧。它會把你們送到魔族的附近，但不會太近，因為我們並沒有魔族領地的傳送權限。”旁邊的艾開口解釋。
    斯科特看著這顆滾圓的珠子，忽然想起來自己的空間戒指裏還有一顆差不多的東西，正是當初將他跟小骨架分開的罪魁禍首。
    艾還在叮囑著什麽：
    “通過那手環可以和我們取得聯絡，記住，有什麽事盡管請求幫助，僵屍和巫妖兩族都會是你堅實的後盾。”
    斯科特想起了什麽：“蒼灰之塔······”
    艾伸出手來摸了摸斯科特的頭，笑著說：“幫過你的那隻巫妖我會替你照顧好，放心好了。”
    “記住我以前說的話，成功了就立刻回來，注意自己的安全——能明白麽？”
    迎著對方的目光，斯科特慢慢地、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少年向後退一步，遠離了這些熟悉的亡靈們。
    接著，在永夜之地那座最高峰的峰頂上，如流星般一先一後閃過了兩道刺眼的白光，那光芒稍縱即逝，唯有最高處那座古樸的巨鍾還聳立在原地，發出了似有似無的嗡鳴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