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一條校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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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中的火光簌簌躍動, 發出劈裏啪啦的微弱聲響。
與江逾的重逢叫人猝不及防,白霜行怔愣幾秒:“你——”
她有很多問題想說。
江逾這些年來過得怎麽樣?他從一開始就認出她了嗎?如果真的認出了她……十年前曾經見過的人,十年後的模樣居然毫無變化, 他難道不覺得奇怪麽?
白霜行設身處地代入一下,如果她是江逾,一定會感到驚懼與驚訝, 而不是像他這樣乖乖上前、主動打招呼。
她有些措手不及,下意識開口:“現在是幾幾年?”
對方報了一個數字,是現實世界的兩年前。
這場白夜中的挑戰者隻有她和沈嬋, 其他學生都是殘留在學校裏的意識。
包括眼前的江逾。
算一算時間, 兩年後, 他正好上大一。
“咦?”
洞裏很靜, 六人彼此間的距離又隔得很近。坐在火堆前的眼鏡男生聽見他們的談話,難免好奇:“小季, 你們認識?”
白霜行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小季?”
“初三畢業的時候, 我被一戶人家收養, 改了名字。”
身旁的人無聲笑笑, 有些靦腆:“是季風臨。”
百家街的房東女人確實提起過,由於父親去世、母親不知所蹤,男孩被送進了福利院裏。
一旦被人收養, 理所當然會改名換姓。
他說完想了想, 耐心解釋:“季節的季,風雪的風, 降臨的臨——你如果覺得不習慣,繼續叫我江逾就好。”
季風臨。
白霜行在心裏把這個名字默念一遍。
換掉也好。曾經在江家的日子猶如地獄, 這個全新的名字, 或許象征了他新的人生。
眼鏡男生吸了口冷冰冰的寒氣:“你們還真認識啊。”
沈嬋也睜大雙眼:“你就是綿綿的哥哥?哇塞,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說著一頓,覺得這句話用得實在不妥,於是把剩下的言語全咽回了肚子裏。
這哪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為了尋找江綿她哥,她和白霜行被生生拉進一場白夜裏,命都快搭上了。
不過看對方的反應,她還真有點佩服這個高中生弟弟。
江逾——或是說現在的季風臨,他的情況應該和宋晨露差不多。
在現實世界中,白夜裏的一切都未曾真正發生。
他遇見白霜行、和妹妹江綿一起看完整場電影、聽白霜行說起那段有關“重逢”的話,林林總總,全部化作南柯一夢。
幾年後,他又一次遇到夢裏的人,居然順理成章接受了事實,沒表現出任何驚慌和反感。
好像……還有點兒開心。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沈嬋隻不過隨口吐槽一句,身穿藍白校服的高瘦少年卻是微怔。
他一時沒出聲,再開口時,語氣裏是顯而易見的緊張,以及一些隱秘的期待。
他說:“……綿綿?”
果然。
哪怕過去這麽多年,他心裏最為在意的,永遠是妹妹江綿。
百裏和房東死去後,警方搜尋過444號住宅樓,在地下室裏,一定發現了江綿的dna。
在幾乎所有人眼中,江綿毫無疑問死在了那個凶險的夜裏,沒有生還的可能性。
身為哥哥的他卻執拗道:“你們……在那之後見過她?”
白霜行沉默片刻,看向他的眼睛。
然後點了點頭。
打開技能麵板,【神鬼之家】的成員們逐一浮現。
江綿處於極度虛弱的沉眠狀態,她試著按下召喚。
係統很快給予回應:
【檢測到挑戰者身處白夜之中,每場白夜僅可召喚一位家人,且僅能召喚唯一一次。
是否使用該技能?】
不帶絲毫猶豫,白霜行選擇【是】。
然而出乎意料地,這次的召喚與之前並不相同——
技能發動以後,係統界麵持續加載十幾秒鍾,最後江綿沒來,腦海中反而出現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彈窗。
【很抱歉,‘江綿’狀態極度虛弱,未能成功喚醒。】
心口忽地空了空,白霜行眉心一跳。
啟程前往興華一中時,江綿的確精疲力竭,必須通過沉眠慢慢恢複,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蘇醒。
怎麽偏偏是這種時候……
“我們見過她。”
無奈,她隻能先回答少年的問題:“……不久後,你一定也能見到她。”
對方看上去非常好哄,聞言一愣,竟沒有任何反駁與懷疑的意思,而是揚唇笑了笑:“謝謝。”
“你們有沒有覺得——”
其他人聽不懂他們話裏的玄機,一片寂靜裏,陳妙佳忽然開口:“氣溫,似乎在恢複正常了。”
白霜行收回注意力,看向山洞之外。
陳妙佳所言不假,他們身邊的溫度正在逐漸上升。
積雪悄然融化,難以忍受的嚴寒不知什麽時候減少許多,如同春回大地,凜冬消退。
白霜行卻敏銳地察覺到危險。
“這是……”
短發女生不敢相信:“我們終於通過挑戰了?”
“恐怕不是。”
白霜行迅速起身:“山洞裏有沒有凹槽?可以放進東西的那種。”
“靠。”
陳妙佳也意識到問題所在:“我們還剩下一句古詩。”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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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度的寒冷過後,很可能是令人窒息的酷暑。
“我們沒有水,如果溫度急劇增長,到時候隻會又熱又渴。”
白霜行環顧四周:“我的建議是,把雪收集進山洞,等它們融化成水,就算不喝,也能蒸發降溫。”
如果在城市裏,雪水一定是不能喝的。
城市汙染嚴重、四處可見灰塵,雪花紛紛揚揚落下,早就裹滿了塵土和汙染物。
不幸中的大幸,這裏不同。
語文老師選擇的場景藏於深山,放眼望去山清水秀,不用擔心汙染問題,到時候如果太渴,雪水能夠救命。
沈嬋從小到大最給她麵子,立馬附和:“那邊有個凹進去的橢圓大洞,可以用來裝水。”
想到不久前經曆過的險象環生,其他人哪敢鬆懈,紛紛起身。
山洞裏沒有積雪,幾人三三兩兩分開,從洞外搬來開始融化的雪堆。
“饑餓”的狀態還沒消退,一塊壓縮餅幹並不能填飽肚子,頂多讓他們不餓昏過去,但為了求生,哪怕餓得頭昏眼花,所有人隻能咬著牙一步步往前。
白霜行抱著個巨大的雪團,被冷風一吹,輕輕咳了咳。
很快,她發現風似乎消失了。
心有所感,白霜行側頭看去,在風來的方向見到江逾。
嗯……或是叫他季風臨。
“謝謝。”
她沒有矯情,一語中的:“你想問關於江綿的事吧?”
之前在山洞裏,所有人圍坐一團,不適合展開接下來的話題。
現在六人分開,他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
對方也很直白:“嗯。”
他一頓:“你的樣子,沒有變。”
“這件事很難解釋,你可以暫時理解為時間穿越。我作為幾年後的人,與你的時空發生了重疊。”
白霜行努力措辭:“至於綿綿——”
她指了指身邊的山峰和白雪:“親身經曆這種事情,對於超自然事件,你應該有一定的接受能力了吧?”
季風臨:“你的意思是,她以鬼魂的形式存在。”
“……嗯。”
比想象中的過程更加容易,白霜行鬆了口氣:“你就,這麽相信了?”
她抬眼看向對方:“不想懷疑我一下?”
季風臨無聲笑笑,看了眼遠處淩天的高峰:“你剛剛也說了,親身經曆這些事情之後,對超自然事件的包容度會提高很多。”
他說著垂下眼,笑意漸退,聲音很低:“從幾年前起,我就在這麽想了。”
白霜行:“嗯?”
“一夜之間,444號的天師、房東和江成仁,他們都死了。”
季風臨說:“警方給出的原因是集體幻覺,但這個理由明顯說不通——天師作惡這麽多年,怎麽偏偏在那天晚上出現幻覺?還有江成仁,他利用綿綿賺了一大筆錢,怎麽可能輕而易舉去上吊?”
江成仁是他和江綿的生父。
這是個聰明的小孩。
白霜行了然:“所以,你想到了鬼?”
“你帶我和綿綿去看電影,是在她遇害以後。”
季風臨頷首:“雖然所有人都告訴我,天師的弟子裏沒有人叫‘白霜行’,根據監控,我也從沒進過電影院,但是……”
他音量更輕:“你們消失後,我特意向同學詢問過那部電影的劇情。”
不出所料,劇情和他記憶裏的一模一樣。
他真的看過那場電影。
從那時起,不到十歲的男孩隱隱生出了一個念頭。
在監控之外,在所有人的記憶之外,甚至是在這個真實的世界之外,有個名叫“白霜行”的人曾經出現過,帶著他和他已經死去的妹妹,一同看了他有生以來的第一部電影。
這是任何人都會覺得荒誕不經的情節,他卻始終牢牢記在心底。
包括那個“會和重要之人重逢”的約定。
在許許多多的日夜裏,這是他唯一的慰籍。
沉默的少年安靜片刻,目光柔軟許多:“綿綿她過得還好嗎?”
“應該還不錯?”
白霜行偏了偏腦袋:“如果能見到你,她一定會更開心。”
於是他溫和笑開:“謝謝你。”
“別謝了。”
白霜行也笑:“從見麵到現在,我們話沒說多少,已經講過不知道多少次‘謝謝’。”
對方一時接不住話,似是有些怔忪,摸了摸鼻尖。
像是當真在認真思考,應該怎樣和她交談似的。
談話間,二人一起進入洞穴。
大家來回搬了不少雪堆,不到兩分鍾,外麵的積雪全部融化,水漬滲進泥土之中,不見蹤跡。
再然後,就是不斷攀升的溫度。
一輪火紅的太陽破開雲霧,灑下滾燙金輝,所過之處燥熱難耐,好似蒸籠。
“這也太熱了吧!”
洞裏的柴火全被熄滅,陳妙佳坐在太陽照射不到的陰影裏,脫下校服外套。
“還、還行。”
眼鏡男生苦著臉:“至少沒讓我們頂著太陽出去幹農活。”
這首詩出自《觀刈麥》,描寫的是古時農民在烈日下辛苦耕耘的場景。
如果要他們一比一複刻,那絕對是一場難以想象的噩夢。
溫度還在上升。
四周一點風也沒有,連空氣都變得滾燙,呼吸時,仿佛吸入一團團火。
身體裏的水分迅速蒸發,給人一種古怪的錯覺,似乎再過一會兒,慘遭融化的就會輪到自己。
除了外界炎熱的天氣,每人的身體同樣熱得像火焰,大家自覺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試圖降低身邊的溫度。
短發女生有氣無力:“我們要在這兒待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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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沈嬋搖頭:“維持水分,盡量少說話吧。”
“水……”
陳妙佳有些恍惚,口幹舌燥:“對了,水……我能喝一點嗎?”
沒有人反駁。
於是她走向洞穴的角落。
這裏有個凹陷下去的圓槽,雪堆早已融化,變成圓槽裏的水。
到了這種關頭,乍一見到清淩淩的水波,即便望梅止渴,也能讓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沒有半點猶豫,陳妙佳小心翼翼捧起一口水,送進嘴裏。
很難形容這捧水帶來的感受,清潤而美妙,讓人如獲新生。
想到還有其他人,她沒喝太多,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原位。
時間過得很慢。
在枯燥且燥熱的環境下,每分每秒都被無限拉長。意識被熱氣蒸騰成空白一片,疲憊感洶湧如潮,六人一言不發地安靜等待。
那些水成了救命稻草,一旦實在難受,就去喝上一些。不知過去多久,氣溫終於出現了下降的趨勢。
也正是在同一時刻,耳邊傳來語文老師欣慰的笑音。
“恭喜六位同學,成功完成語文實踐之一!”
實踐結束,他們活下來了。
聽見這道聲音,眼鏡男生又又又一次癟嘴哭了出來——
隻不過這一回,身體裏的水分含量岌岌可危,他沒掉出一滴眼淚。
溫度漸漸緩和,白霜行強撐起精神,再眨眼,眼前的景象倏然驟變。
山洞消失了。
氣溫在迷迷糊糊間恢複正常,剛才發生的一切就像一場夢,隻剩下口腔幹燥、精神恍惚。
白霜行抬頭,眉頭皺了皺。
實踐結束後,他們沒有回到教室。
身邊是一處寂靜荒涼的亂葬崗,好幾個墳包雜亂佇立,映襯出皎潔清冷的月光。遠處響起幾聲淒厲的鳥鳴,如泣如訴。
沈嬋也懵:“這裏……”
他們為什麽還在語文老師設下的場景裏?
“各位同學,好久不見。”
身穿休閑西裝的人形教科書出現在一座墳前,看上去很有紳士風度:“你們能通過第一場實踐,老師很欣慰。”
沈嬋差點罵人:“等等,第一場實踐?什麽叫‘第一場’?!”
“相信大家已經發現了,迄今為止我們複習到的古詩,都是用來描述天氣、環境和地形地勢的句子——也就是記錄大自然。”
語文老師沒理她,自顧自說:“自然風光當然重要,但說起古詩詞,怎麽能少了獨有的風土人情呢。”
沈嬋:“什麽天氣環境大自然……並沒有發現好嗎!”
白霜行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
她覺得,這一關還有更折磨人的後續。
頭頂上的語文書兀自翻頁,語文老師哈哈大笑:“歡迎來到語文實踐課堂的第二課!”
它說話時,墳地中央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轉盤,轉盤被分成幾十等份,每一份都寫著一句詩。
而在它和白霜行等人身旁,分別浮現出一麵淩空的黑板。
“接下來,我們將輪流轉動轉盤。”
語文老師慢悠悠:“指針最終停留的區域,無論是哪一首詩詞,都將具象化出現在我們身邊——”
它笑了笑:“並作為己方戰力,參與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混戰。”
白霜行:“大混戰?”
“沒錯,我是你們的對手。”
語文老師好整以暇,充滿期待:“為了保證公平,你們每次隻能派出一個人轉動轉盤——不然我一對六,實在沒什麽勝算。”
白霜行聽懂了。
他們六人將作為一個整體,站在語文老師的對立麵,至於轉盤上的古詩詞——
她遙遙看去,距離太遠,隻隱約辨認出幾句。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當然,除了這種氣勢磅礴的,也有[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這樣的類型。
“……哇塞。”
沈嬋有感而發:“這種體驗形式,比之前那個有意思多了。”
白霜行沒說話。
以她對白夜的了解,這門所謂的“實踐課程”絕不會輕鬆簡單。
“為了讓大家更好地適應規則,不如由我開個頭吧。”
語文老師上前幾步,頭頂的書頁沙沙作響,像是在笑:“嗯……不知道這一次,老師能轉出什麽來呢?”
他說著,右手伸向轉盤。
圓盤呼啦啦轉起,白霜行不敢放鬆警惕,屏住呼吸。
事實證明,她心中糟糕的預感並非空穴來風。
——指針停在了[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
“噢,這是首不錯的詩。”
西裝怪物哼笑兩聲:“它出自詩鬼李賀的《秋來》。”
直白翻譯,就是“孤魂野鬼們在墳前吟誦詩句,怨恨的血化作碧玉,千年難消”。
這是千年厲鬼。
指針停穩,墳地陰風乍起。
這裏的氣氛陰森詭異,時值深夜,月亮被黑黢黢的雲朵吞沒,天邊隻有幾顆渾濁星子,四麵八方黯淡無光。
隱隱約約地,耳邊傳來一聲聲淒婉哀怨的低吟。
陳妙佳和眼鏡男生雙雙戰栗,向著身邊的人迅速靠攏。
沈嬋壓低聲音:“快看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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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霜行望向她手指的方向。
夜色幽幽,濃霧忽起,從遠處密集的墳堆裏,緩緩走來四五個身穿白衣的遊魂。
它們的臉色蒼白得可怕,雙目則是血一樣的怨毒,僅僅看上一眼,就讓人頭皮發麻。
幾個高中生哪曾見過這種景象,眼鏡渾身一抖,兩眼發直;短發女生抖如篩糠,說不出話。
萬幸,也許是被第一場實踐鍛煉了膽量,沒有人尖叫。
“它們沒發現我們。”
白霜行想起墓地供奉時的經驗:“別看它們,假裝無事發生,就算聽見它們前來搭話,也不要回答。”
“我的回合結束了。”
轉盤旁,語文老師彬彬有禮地開口:“接下來,輪到你們。”
沈嬋:“我們中間,有誰的運氣比較好嗎?”
“運氣好的人,壓根不會遇上這種事情吧。”
陳妙佳撓了撓頭,麵露絕望:“反正我猜選擇題答案的時候,從沒猜對過。”
她想到什麽,戳了戳身邊眼鏡男生的胳膊:“你不是號稱猜題之神嗎?”
對方一個激靈,忙不迭搖頭:“我?我不行的。”
“沒關係。”
白霜行溫聲:“我們的機會不止一次,很可能每個人都要上去試一試,現在對戰剛剛開始,風險不大,容錯率也比較高。”
就算搖到沒什麽用處的詩句,目前也不會威脅到他們的生命安全。
眼鏡男生遲疑半晌,終於點頭:“那……我去試試。”
他哆嗦著走上前去,語文老師很有紳士風度,自行退讓幾步。
眾目睽睽之下,男生轉動轉盤。
當指針停下,他原本就煞白的臉色更加糟糕——
是[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不是。
這、這和上一句的差別也太大了吧?!
六人身旁的黑板上浮起相同的字跡,與此同時,一個身穿古時布裙的老太太緩緩現身,手裏拿著一針一線,滿臉慈愛。
眼鏡男生心態快崩。
“是《遊子吟》啊!”
語文老師笑:“很好很好,這是一首很有名的古詩,同學們有沒有倍感親切?”
老太太沒有發動任何形式的攻擊,站在原地繼續織布衣。
學生們的輪次結束,又一次來到語文老師的回合。
它表現得輕鬆愉快:“不知道這次又會是什麽呢?”
轉盤骨碌碌開始運轉,當它動作停下,所有人的目光停留在那句古詩之上。
[朦朧見,鬼燈一線,露出桃花麵。]
“這首詩非常小眾,不知道同學們有沒有聽過?”
西裝怪物很是滿意:“清代黃仲則的《點絳唇》,寫的是女鬼來無影去無蹤,說不定什麽時候鬼火一閃……就到了你麵前。”
它一段話剛剛說完,便聽季風臨沉聲:“小心。”
他動作飛快,拉住眼鏡男生右手,將後者從原地一把拽開。
眼鏡男生雙腿發軟,麵無血色。
就在語文老師說話的間隙,他身側,忽然有微弱的亮光一閃而過。
隨即而來的,是一張美豔至極、卻也怪異至極的蒼白臉孔。惡鬼直直攻向他心口,如果不是被拉了一把,現在的他,恐怕已被刺穿心髒。
死寂的空氣裏,響起一個女人嬌媚的笑音。
陳妙佳再也忍不住,咬牙低罵:“……草!”
“陳妙佳同學。”
從小到大都是紀律委員的眼鏡男生嗚嗚咽咽:“說髒話……說髒話不好。”
“當心。”
季風臨沉聲:“那隻鬼不見了,不知道還會不會發起突然襲擊。”
“怎麽樣,這種身臨其境的學習很有趣吧!”
語文老師看得心情大好:“下一個是誰?”
六人彼此對視幾眼,沉默間,沈嬋深吸一口氣:“我去。”
反正大家都得轉,她算早死早超生。
這一次,指針停在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沈嬋:……
沈嬋:“……欸?!”
這不是和那織衣服的老太太一樣了嗎!在這種生死攸關的場合下,正常人誰會“不亦樂乎”啊!!!
“這次是《論語》裏的句子。”
語文老師欣慰點頭:“很好,與人為善,是一種美德。”
沈嬋:……
她隻想把這個腦袋上頂著語文書的怪物暴打一頓,希望這也是一種美德。
於是這一回,一個笑盈盈的中年男人出現在角落,眉眼彎彎,向在場眾人逐一打招呼。
白霜行聽著他的笑,暗暗皺眉。
“你也發現不對了?”
季風臨壓低聲音:“老師在作弊吧?”
白霜行點頭。
如果第一次隻是巧合,他們這邊連續兩次的黴運,就不太能說得通了。
更何況,轉盤上一共有幾十句詩詞,與鬼相關的不到五個,語文老師每次都能精準搖中……
她不信有這麽好的運氣。
接下來,雙方又交替搖動了幾次轉盤。
語文老師抽中了《垓下歌》的[力拔山兮氣蓋世]、《漢書》裏的[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還有《俠客行》中的[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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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庸置疑,這是三首強度極高的詩句。
第一句召喚出的男人力大如牛,徑直向他們砸來一塊巨石,一行人險險躲開,差點被砸成肉醬。
第二句帶來的殺氣無與倫比,壓迫感沉重如山。
第三句就更不用說。
身著白衣的俠客幽魂手持長劍,迅疾如風,化作道道鬼影向他們侵襲而來,劍鋒劃破空茫夜色,步步殺機。
雖然拚盡全力避開了致命的進攻,但每個人都或多或少被劍氣所傷,從手臂、後背和小腿滲出鮮血。
倉惶逃跑時,陳妙佳的血跡還滴到了轉盤上。
與之相比,白霜行等人的陣容差了許多。
說一句“天差地別”不過分。
陳妙佳搖到了《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中的[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雖然聽上去有“劍”,但公孫氏其實是個舞姬,頂多拿著長劍跳舞而已。
輪到短發女生,抽中的是《木蘭辭》裏的[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在外行軍打仗這麽多年,當那位將軍被召喚而來時,已經遍體鱗傷,隻剩下最後一口氣。
季風臨的運氣同樣糟糕。
當他的指針停下,轉盤上的字跡赫然是[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如此一來,學生這邊的陣容就成了一個慈祥和藹的老太太、一個笑嗬嗬的樂天派中年人、一個重傷瀕死的男人、一個漂亮姐姐、和另一個漂亮姐姐。
眼鏡男生:……
短發女生:……
陳妙佳:……
這是一群什麽樣的老弱病殘。
“我覺得,”陳妙佳絕望開口,“要不投了吧。”
短發女生欲哭無淚:“我們和對麵,根本就是兩個畫風吧?!”
“這種概率太不正常了!”
眼鏡男生憤慨萬分:“那轉盤一定有問題!”
“哦?”
語文老師聽見他們的對話,作為腦袋的書頁翻動幾下:“這位同學,說話可是要講證據的。”
“這還需要證據嗎?”
沈嬋性子直,當即嗆聲回去:“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問題!”
西裝怪物聳了聳肩。
當它再出聲,語氣裏多出惡劣的笑意:“先不說你們拿不出證據,就算我真的動了手腳……校規裏有說過,不能在轉盤上作弊嗎?”
簡直是無賴的邏輯!
眼鏡男生氣得發抖,想要反駁,卻無從開口。
規則裏,確實沒做出過相關的要求。
“好了,馬上是最後一輪幸運大轉盤。剛才的打打鬧鬧隻是見麵禮,等這次結束,就到真正的大混戰了。”
語文老師語氣悠然,同情地看他們一眼。
“最後一輪需要選定混戰的背景地點,負責搖動轉盤選地址的一方,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攻擊加成——我隨便轉一個古詩角色,把攻擊加成的機會留給你們吧。”
這次它還是“隨手一搖”,得到了《出塞二首》中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在場隻剩下白霜行沒有使用過轉盤。
不知怎麽,她這次格外積極:“我來。”
“它看上去像是突發善心,引我們過去,不會有好事。”
季風臨:“我跟在你身邊,能有個照應。”
白霜行沒有拒絕,看向一旁的公孫大娘:“你也一起吧。”
另一邊的語文老師咯咯嗤笑:“叫上她有用嗎?放心,在最終混戰到來之前,我不會對你們下死手。”
言下之意,等白霜行轉完轉盤,一切塵埃落定後,它勢必要把幾人趕盡殺絕。
它的惡意不加掩飾,白霜行並不在意,徑直向前。
眼前是巨大的轉盤。
每首詩句都像一塊拚圖,穩穩拚接在圓盤四周,拚圖之間並不相貼,而是隔著小小一段間隔。
幾分鍾前,陳妙佳被“俠客”的劍風所傷,鮮血濺落幾滴,正靜靜覆在轉盤之上,有些甚至遮掩了字跡。
白霜行沒忘記,當時的轉盤上,憑空浮起過兩行字跡。
那是【語句不通,修改失敗】和【本句未激活,無法使用】。
她有一個非常大膽的想法。
“準備好了嗎?”
語文老師瞟她:“這位同學,不要緊張。”
白霜行回以禮貌一笑,轉動轉盤。
轉盤呼啦呼啦響個不停,當它穩穩停住,指針落在一行清晰的字跡。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是白居易的《賦得古原草送別》。
指針停頓,眼前的景象倏然變幻。
夜色褪去,天空中升起太陽和朵朵白雲。
放眼望去,草原無邊無際,猶如一塊巨大的翡翠,在微風中輕輕搖晃。
“是草原啊。”
身穿西服的怪物站在幾步開外,笑意漸深:“既然場景和人物都確定好了……那,讓混戰開始吧。”
終於來到這一刻,它心裏的激動澎湃如潮。
這群學生如同單純無害的羔羊,最適合被一點點剖開。
它已經做好準備,親眼看著他們在群魔亂舞中尖叫逃竄、哭泣求饒,最終變成一灘可悲的血肉。
想想就有意思。
頭上的書頁因興奮而顫抖不休,當它口中的最後一個字落下,身後的厲鬼們瞬間暴.動——
不過電光石火,直直衝向幾個學生!
也正是此刻,白霜行咬牙用力,將轉盤上[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拚圖塊一舉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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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是對她的回應,轉盤上浮起一行血紅小字:【不可出現空白格,修改無效】。
語文老師笑得更大聲:“怎麽,以為撕掉就能讓它消失?想什麽呢!”
眼看身前鬼火一現,妖異美豔的女鬼伸出血手。
季風臨伸手拽開白霜行,千鈞一發,正好躲過這次致命的襲擊。
與此同時,白霜行猛然回頭:“公孫!”
語文老師對她同情又可憐,搖了搖腦袋。
如果鬼魂有等級,公孫一定排在中下的位置,她能拿什麽救人,跳舞嗎?
它心中嘲笑著這群學生的幼稚,抬頭再去看,忽地愣住。
誰能告訴它,這是為什麽。
原本柔柔弱弱的公孫大娘,居然兩手一抬……把女鬼直接舉起來扔出去了?
隱約意識到貓膩,它匆忙看向轉盤。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後麵的半句拚圖被白霜行取了下來,換上另一塊句子。
此時此刻,這句話變成了:
[昔有佳人公孫氏,力拔山兮氣蓋世]。
……居然還挺押韻?!
白霜行總算鬆了口氣。
看來她沒猜錯。
歸根結底,詩詞是由文字構成的,更改文字,詩句內容也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隻要對轉盤上的句子進行修改,召喚出的鬼魂就能隨之改變。
陳妙佳的血落在句子上,由於遮蓋住一兩個字,讓句意產生了變化,但古詩講究工整對稱、美觀押韻,隨意刪改漢字,會被係統判定為修改失敗。
那如果,她使用對仗工整的其它句子呢?
“公孫!”
白霜行再一次靠近轉盤:“攔住那個腦袋是語文書的怪物!”
隻要語文老師不出手阻止,她就有無限大的機會——
比如這個。
右手又是一動,兩塊拚圖貼合,形成全新的句子。
[慈母手中線,十步殺一人]。
眼睜睜看著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神色劇變,手中針線耍雜技似的咻咻亂竄,語文老師懵了,眼鏡男生呆了,陳妙佳茫然了。
沈嬋也有幾秒鍾的呆滯,很快驕傲地咧嘴笑起來:“不愧是我們霜霜!”
另外兩塊拚圖哢擦聚攏,笑嗬嗬的中年男人沉眉凝眸,目光一動,掩不住殺意洶湧。
——這是[有朋自遠方來,雖遠必誅]。
戰局瞬間扭轉,語文老師呆立其中。
它不明白,也不理解。
白霜行被戰鬥力暴增的鬼魂們團團圍住,它壓根近不了身;至於它這一方的厲鬼……
它頭皮發麻,透過鬼影重重,望見轉盤上模糊的字跡。
[但使龍城飛將在,芙蓉帳暖度春宵]。
度春宵。
春宵。
宵。
……這種事情不要啊!!!
它氣得快要抓狂:“違規,你這是違規、作弊!”
白霜行頭也不回,語氣理所當然:“是嗎?校規裏有說過,不能在轉盤上作弊嗎?”
這是它不久前趾高氣揚說過的話,時至此刻,被原原本本還了回來。
它在心中狠狠罵了句髒話。
“繞開它們!”
努力讓自己保持鎮靜,語文老師匆匆避開一道突襲,看向遠處的幾個學生。
還有機會。
留在他們身邊的,唯有一個身受重傷自顧不暇的虛弱鬼魂,它隻要一鼓作氣,就能把這群學生一鍋端。
僅存的希望讓它無法等待,西裝怪物腳下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速往前。
——快了!馬上就到了!
屬於它的厲鬼戰鬥力銳減,但對付這樣一個快要魂飛魄散的廢物,還是綽綽有餘。
傷痕累累的將士被剖開胸口,在濃鬱的血腥味裏,語文老師輕笑出聲。
它馬上就能——
猝不及防,它的笑聲停住。
跟在身邊的厲鬼被瞬間碾碎,不等它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脖子便被一雙冰冷的大手死死掐住。
……完了。
死亡的陰影如影隨形。
強烈的窒息感讓它喘不過氣,頭上的書頁簌簌一動,滿懷恐懼地看向身後那道影子。
居然是那個已經死掉的將士,雙目猩紅,殺氣洶洶。
這怎麽可能?!
帶著滿腹狐疑,西裝怪物絕望扭頭。
在那塊圓形轉盤上,清清楚楚印刻著一行小字。
[將軍百戰死,春風吹又生]。
一陣春風輕輕拂過。
語文老師:……
在腦袋被徹底擰碎之前,它心裏隻剩下無比震悚且驚詫的兩句話。
——你媽的。
這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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