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三精神病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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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坐在五樓窗邊休息一會兒後,沈嬋和文楚楚找了上來。
身後還帶著個半死不活的鄭言河。
望見白霜行和季風臨,沈嬋鬆了口氣“你們沒事吧?”
她和文楚楚在下邊看守鄭言河,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唯恐五樓的兩人遭遇不測。
萬幸,沒過多久,第三病院中的紅霧退去,一切漸漸恢複如常,說明他們成功了。
“嗯。”
白霜行靠在窗邊,揉了揉酸脹的小腿。
她言簡意賅,把五樓發生的事情大致講述一遍,一邊說,一邊拿起身旁的修羅刀。
長刀筆直,刀鞘漆黑,此刻映著月光,泛起冷冽寒芒。
隻需一眼,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其中蘊藏著的戾氣與殺機。
“所以——”
沈嬋湊近一些,掩飾不住眼中的好奇“這就是傳說中的修羅刀?我能碰碰嗎?”
剛說完,就見長刀跳躍似的上下動了動,像在點頭。
自從白霜行打開梁玉的辦公室大門、拔刀出鞘後,修羅的力量就恢複了稍許。
它早有囑咐,讓099在魂飛魄散之前鑽進這把長刀,099當然乖乖照做。
早在幾分鍾前,他們腦海中的白大褂小人就消失不見,隻留下一個總是臭著臉的黑煤球。
所以,現在操控著修羅刀連連點頭的,應該是099。
“我和你簽訂契約,能把你從這兒帶出去——”
白霜行猜出修羅的想法“而099以你的妖刀作為寄托物,就可以跟著我們一起離開。”
黑色煤球“嗯”了聲
【你的技能無法綁定係統,隻能用我這個辦法。】
要是【神鬼之家】對監察係統有效,白霜行非得把世界上的所有白夜掀翻了不可。
在設計技能時,白夜主係統不會容許這麽大的紕漏。
“既然099去了刀裏,”文楚楚好奇,“4哥,你為什麽不出來?聽霜霜說,你不是一個長發猛男嗎?”
修羅……
能把“4哥”這蠢蛋稱呼給忘了麽?都跟誰學的啊!
【你們所見到的,不過是我本體的千塊碎片之一,力量不是很強。】
煤球小人語氣淡淡【我被困在這個鬼地方,實力大損,需要休養生息恢複精力,才能化出實體。】
白霜行抓住關鍵詞“被困住?你之前說過,自己和邪神有仇,是祂幹的?”
【就是那混賬。】
煤球咬牙【被分成一千塊碎片後,我的記憶和力量都受到了損傷,對以前的經曆記得不太清楚。但我能肯定,是祂把我扔進白夜的。】
它一定是白夜情報的知情人。
白霜行乘勝追擊,繼續問“邪神和白夜,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
【我記不清,知道的東西很少。】
修羅想了想,語調冷淡【知曉那玩意兒的名字,會對你們人類造成精神影響,叫‘邪神’就好。我隱約記得自己和祂打了一架——】
說到這裏,它停頓一下。
再開口,時間跨度巨大【醒來就到這場白夜裏了。】
噢。
白霜行懂了。
它在與邪神的死鬥中落敗,所以靈魂才會碎成那麽多塊。
因為覺得輸了不好意思,所以在講述時,修羅選擇性跳過了這段故事。
季風臨問“你還記得,為什麽和邪神打起來嗎?”
煤球搖頭。
“那白夜呢?”
沈嬋說“既然099能住進你的刀……監察係統也是魂魄嗎?白夜究竟為什麽存在?它和邪神是不是有所關聯?”
【我能感知到,監察係統是存在多年的殘魂——至少099和真正的444是。】
修羅回答【它們遊蕩太久,幾乎忘記了自己生前的記憶,這種白紙一樣的魂魄,最適合用來給白夜打工。】
它頓了頓,補充一句
【真正的444殺氣很強,是個怨念深重的厲鬼;099比它好些,隻是普通遊魂。】
“難怪絕大多數的監察係統性格差勁,而且很討厭人類。”
文楚楚恍然大悟“因為它們根本就是厲鬼!”
【至於白夜,我不清楚。】
煤球小人聳聳肩【我醒來時,感到自己被困在一個密閉的異度空間,所以想方設法想要出去。】
白霜行納悶“那你是怎麽踢走真正的監察係統444號,自己成功偽裝上位的?”
【我和普通的鬼魂可不一樣。】
修羅極淡地笑了笑,語調慵懶,帶出不可一世的桀驁。
【白夜由人類的意識形成,也由意識掌控,不是多麽高深莫測的地方。我的力量窺見了這個世界的秘密,並讓我侵入世界的意識深處。】
它說【有關白夜的更多信息,都是099告訴我的。】
白霜行手裏,那把長刀輕輕顫了顫。
一顆真心被騙走,099不太想說話。
“白夜的形成,大概率和那位邪神有關。”
白霜行思忖道“我經曆過三場白夜,每次都有祂的影子……這已經不是巧合能夠解釋的了。”
可是……僅憑一個邪神,真能匯聚世界各地這麽多人的意識,創造出無數個小世界嗎?
【如果白夜真和那家夥有關。】
黑色煤球沉默幾秒,突然開口【你們不是說過,在世界範圍內,白夜出現得越來越頻繁嗎?說不定——】
停頓一瞬,它加重語氣【邪神的力量正在一天天變強……即將入侵你們的世界了。】
在白夜裏折騰這麽久,最後又用殘存的力氣護住099,修羅精疲力竭,回到了【神鬼之家】進入休眠。
隻要是和白霜行簽訂過契約的“家人”,在【神鬼之家】裏,都能得到更好的恢複。
這件事情告一段落,接下來需要處理的,就是鄭言河。
這會兒紅霧散盡,第三精神病院回到了往日的祥和寧靜,不久前發生過的一切,都像是場虛無縹緲的夢。
——可惜,鄭言河不這麽覺得。
身為白夜之主,他的本體遭受重創,不可能隨著醫院一並複原。
不停燒灼著心髒的業火已然消退,然而造成的損傷,卻是永久的。
白霜行下手極狠,雖然沒讓他立刻死去,但在洶洶烈火的折磨下,可謂生不如死。
最重要的心髒被燒得千瘡百孔,他疼得好幾次失去知覺,好不容易能昏死過去,沒過幾秒,又在劇痛裏慘叫著蘇醒過來。
在【焚心之火】持續的十分鍾裏,鄭言河像這樣反反複複循環了不知多少次。
無數次,他想到去死。
“距離白夜結束,大概還有二十分鍾。”
沈嬋看了看手機,確認具體時間“我們怎麽做?”
聽見她的話,男人條件反射地蜷縮起身子,嘴唇張合,發出嘶啞難聽的低吟。
“求……求求……”
有淚水從眼角落下,心髒劇痛難忍,鄭言河說“救……”
白霜行低頭看他,不知想到什麽,忽地翹起嘴角。
她的長相偏向於柔美溫和,笑起來時,雙眼清亮幹淨,極具親和力——
也很能唬弄人。
白霜行蹲下,右手托起腮幫子,與男人四目相對。
很危險。
出於本能,鄭言河往後縮了縮。
“他對梁玉做過的事情……”
她笑著說“我們也來試一試吧。”
現在是晚上八點鍾。
第三精神病院正常營業,幾個護士並肩走在一樓長廊裏,其中一個興致缺缺刷著手機。
“話說回來。”
最左邊的小護士說“你們知道梁玉醫生怎麽樣了嗎?”
“梁玉?”
中間的長發女人搖頭“怎麽忽然問起她?”
“隻是覺得,匿名群裏,有些話好過分。”
小護士說“如果我是她,一定也被逼瘋了。”
最右側的男人皺起眉頭“是她不對在先,群裏的話,不都是闡述事實嗎?”
他也在群裏說過話,是匿名者的其中之一。
雖然梁玉割破手腕是很嚇人,但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維護正義,他沒錯啊。
“有些人是挺過分的。”
中間的女人說“不過,梁玉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群裏的人說話可能有點激進……說到底,那是正義感的體現嘛。”
小護士被噎了一下,重新低頭看手機。
突然,她表情怔住。
“欸……欸!快看群裏!”
她睜大雙眼,音調拔高“有個匿名的人,發了新消息!”
在她們不遠處,一個坐在窗邊的年輕女人同樣緊緊盯著手機,眼眶微紅。
在她的病曆單上,姓名一欄,是三個工整大字薛明玥。
自從梁玉出事以後,薛明玥就替她保管了這個手機,一是避免讓她想起不好的經曆,二來,是為了在群裏查明真凶。
沒想到在今天,居然能見到這樣的消息。
“什麽新消息,讓你激動成這樣?”
年輕女人拿起手機。
打開屏幕,她愕然愣住。
發出新消息的,是一個匿名用戶。
它的頭像是隻青蛙,在八點半整,發了一張圖片。
那是一個人的日記。
【9月1日】
【和朋友約好了,明天去那家新開的酒吧喝酒……】
很快,有人匿名回複。
【這什麽啊?新開的酒吧,9月1號,不會是梁玉的日記吧!】
【梁玉的日記?從哪兒弄到的?肯定是假的,來嘩眾取寵。】
青蛙沒有回答,發出第二張圖。
還是一篇日記。
【9月2日】
【成功讓梁玉喝下了迷幻類型的藥,和她拍照並傳到群裏。
群裏那幫蠢貨,完全不長腦子,被我三言兩語煽風點火,很快就相信,梁玉有個出軌對象。
看他們故作正義、自以為是地發表審判,我看著手機,好幾次笑出聲。
一群跳梁小醜,被我耍著玩罷了,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麽人物啊。】
三個護士,不約而同停下腳步。
“這……”
男護士滿臉嫌惡,用了憤怒的語氣“這是誰的惡作劇!”
“嗯。”
小護士點點頭“完全沒有依據,不會有人相信吧。”
她說話時垂下眼睫,看到手機屏幕,不由一愣。
雖然很多人對青蛙表示了不屑與譴責,但也有幾個匿名用戶飛快打字
【哇塞!大瓜!最近真是吃瓜盛典啊!這人是誰?爆料再來點,再來點!】
【我早就覺得梁玉是被冤枉的!給她下藥拍照,這個思路完全可行啊。】
【我也這麽想。梁玉性格不錯,不會做那麽逾矩的事兒。】
“這些人有病吧。”
長發女人皺眉“之前可沒見他們站出來幫梁玉說話,現在出現一兩張莫名其妙的圖,居然就倒戈了?”
話音方落,青蛙又發來一張截圖。
這次是支付界麵,賬單上的日期是9月2日。
而收款的商家,正是那家新開的酒吧。
這張圖一出現,群裏立馬炸開了鍋。
【我去……還真是當天的消費記錄啊?所以他真去過酒吧?這人到底是誰?】
【草,他在日記裏說我們是小醜啊!他大半夜匿名發這些東西,專門來惡心我們嗎?】
【等等!你們看支付界麵上的付款人!那個頭像我似乎見過。】
【——這不是!鄭言河嗎!!!】
“鄭言河?!”
男護士發出一聲驚歎“不會吧!”
全亂套了。
小護士撓頭“這……是他嗎?可能隻是頭像一樣,或者有人惡意p圖。”
說話的間隙,群裏又蹦出更多信息。
【鄭言河?仔細想想有可能啊!你們覺不覺得,他對梁玉有意思?】
【邏輯不通吧。對人家有意思,他還陷害梁玉?】
【笨啊你!這件事一出,梁玉不就和李巡分手了嗎?而且你們發現了沒,梁玉住院以後,鄭言河每天都去看她。】
【哇哇哇!這是什麽,得不到就毀掉?鄭言河,鄭醫生,你出來說說話啊!】
【我覺得,不如李巡。】
【鄭言河,李巡。】
【所以青蛙到底是誰啊?鄭言河本人不會這麽蠢吧!】
【支付截圖算得上實錘。如果是真的,那這件事也太惡心了。】
【敗類。】
【太精彩了家人們!吃瓜群眾表示很開心。】
“居然連付款截圖都有。”
男護士驚歎“我之前問過鄭言河,他說他當天和朋友出去玩了,具體去哪兒,他沒說——難道就是那個酒吧?”
長發女人有些猶豫,半信半疑“老天,這……”
“可是,”小護士試圖插話,“這些不是決定性證據呀。”
日記可以偽造,圖片可以修改。
但偏偏就是這兩樣證物,讓青蛙在短短幾分鍾之內,徹底扭轉了梁玉一事的風評與局勢。
令她歎為觀止。
一分鍾後,當群裏爭論得熱火朝天時,青蛙又一次發送新消息。
【日記是我瞎編的,想看看各位的反應而已,不好意思啦。】
小護士……
小護士的眼睛,一點點睜大。
……還能這樣做的嗎?
不出所料,群裏的消息停滯了一秒。
緊隨其後,是一條接一條的破口大罵。
【有病吧!你到底誰啊!玩兒我們很有意思?】
【操】
【????????】
【服了,某些同事在罵人之前,先認真想想好不好!鄭醫生一直是個好人,怎麽會做出那種齷齪事?】
【就是就是,梁玉自己品行不端,還能怪到鄭醫生身上?青蛙不會是梁玉的愛慕者,想拖別人下水吧。】
【笑死,有點兒風吹草動就趕著去湊熱鬧,日記雖然是編的,但某些人也真是小醜。】
【啊?日記是假的,那支付截圖呢?】
青蛙頭像的匿名用戶迅速回答
【是真的。】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回答。
如同被打了一個接一個耳光,打臉啪啪響,第三精神病院的大群裏,又又又一次陷入沉默。
【鄭言河當天的確去過酒吧,而且經證實,是他給梁玉下了藥,照片裏的人也是他。】
青蛙說【為了證明真實性,接下來,是鄭言河醫生的自白視頻。】
距離視頻出現,過去了整整五秒鍾。
五秒之內,居然沒有人說話。
當視頻傳送成功,走廊裏的三人同時將它打開。
畫麵裏,鄭言河獨自坐在梁玉曾經的辦公室中,不知怎麽,臉色很差。
他的聲音非常沙啞“我是鄭言河。”
說話時,他不由自主落下一滴眼淚。
被心口劇痛疼出來的。
“是我……是我陷害了梁玉。”
視頻裏的男人說“我一直暗戀她,但她卻隻看得見李巡,所以,我想出這個辦法……隻要讓她分手,再從第三病院離開,事業愛情受到雙重打擊後,由我出麵安慰……”
他哽咽了一下“那樣的話,她一定會愛上我。”
群裏一片死寂。
人們的發言變得謹慎許多。
【他看上去狀態不是很好,不會是被脅迫的吧?】
【拍攝的人是誰?】
【鄭言河是不是被打了?這副樣子……】
一分鍾後,青蛙又傳來一個視頻。
畫麵裏,還是鄭言河。
“要證據的話,在1號當天,我同城買過藥,手機上有購買信息。”
說到這裏,有人伸出一隻手到攝像頭前,手裏拿著一部手機。
他劃動購買界麵,在1號,的確有一項記錄。
“2號在酒吧裏,我付過款,也有賬單。”
屏幕前的手繼續劃動。
所有人都親眼見到那筆賬單,絕非p圖。
“還有……”
鄭言河微微戰栗“為了控製輿論,我……我在群裏匿名煽風點火。”
於是畫麵來到聊天界麵。
這是鄭言河本人的賬號,在發出消息的右側,布滿了極具煽動性和侮辱性的話。
視頻到此結束,證據確鑿。
匿名群裏,陷入久久的死寂。
小護士飛快翻動聊天記錄,在一條條曆史信息裏,果然找到了鄭言河說過的那些言論。
身邊的長發女人和男護士都愣在原地,徒勞張口,發不出聲音。
從“梁玉和陌生男人曖昧不清”,到“鄭言河有作案嫌疑”,到“鄭言河清清白白一切都是誤會”,再到“鄭言河就是真凶”。
反轉再反轉,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更讓他們心有餘悸的是,因為這件事,梁玉差點死了。
要是那天,保安沒有及時趕到將她救下,他們今天再看這些消息,會是什麽感受?
時至此刻,沒人敢發表評論。
他們不由自主地想,萬一,如果說萬一,還剩下另一重反轉呢?
【以上,是本次事件全部的真相。】
良久,青蛙說。
【鄭言河出於一己私利,在酒吧中陷害梁玉,並利用各位,成功將她逼出第三病院。】
【在這個過程中,梁玉丟掉工作、險些患上精神障礙,甚至於,打算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
【請各位不妨想想,假如那天她成功了,等一切真相陸續披露,提及梁玉的死亡,究竟誰才是逼死她的真凶?僅僅一個鄭言河嗎?】
【不對。】
【你們都是凶手。】
【我明白各位對她的譴責,大多數出於不經過思考的正義感。但,正義不應該高高在上、自以為是,更不應該淪為迫害的工具。】
最後,那隻青蛙打字
【從前有個故事說,青蛙坐井觀天,以為看到的圓形孔洞就是整個世界。】
時間一點點過去。
那個人再沒發送任何信息,青蛙,消失在匿名聊天群裏。
走廊上,三名護士靜默無言。
小護士悄悄抬起眼,發現在自己身邊,兩個同事的耳朵和臉變得通紅。
與此同時,五樓內。
發送完最後一條消息,白霜行扔掉了鄭言河的手機。
“醫院裏的人看到這些消息,”沈嬋說,“一定炸開鍋了。”
文楚楚心情複雜,抿了抿唇。
“我、我配合你們,把什麽都說了。”
鄭言河哆哆嗦嗦,在難以忍受的疼痛之下,說話有氣無力“你們答應過,不殺我的!”
文楚楚瞟他一眼“這家夥怎麽處理?”
“他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白夜崩潰以後,會直接魂飛魄散。”
白霜行想了想,揚唇笑笑“視頻發出去,一定有人認出這裏是梁玉的辦公室,不如,就讓他留在這裏吧。”
鄭言河衣著得體、臉上從來都掛著微笑,從他的種種行為來看,這是個非常好麵子、容不得別人比自己更好的男人。
他苦心孤詣經營了這麽久的人設,在今晚陡然崩塌,當醫院裏的人們憤懣前來,向他討要一個說法——如梁玉一樣的責難,他應該也嚐一嚐。
“不……不可以!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眼見他們即將離開,男人目眥欲裂,奮力想要起身。
然而心髒上的劇痛瞬間撕裂,讓他流下生理性的眼淚,又一次跌坐在椅子上。
他完蛋了。
名聲,前途,愛情,還有性命。
……全完蛋了!
正如白霜行所料,當他們下到四樓時,有好幾個醫生護士火急火燎,直奔五樓的辦公室。
等他們見到鄭言河,想必又是一出好戲。
“總算結束了。”
戰戰兢兢這麽久,沈嬋伸了個懶腰“這場白夜結束以後,出去吃點什麽呢?”
她和白霜行不愧是一條繩上的狐朋狗友,提起離開白夜,首先想到的,就是好好犒勞一番自己的胃。
季風臨笑了笑“芒果千層和草莓布丁?”
白霜行動作微滯,抬起目光看他一眼。
在躁鬱症的世界裏,她被病症折騰得心煩意亂,曾無意間提起過,自己想吃這兩種甜點。
他居然還記得。
沈嬋驚訝“你居然喜歡吃甜品?”
文楚楚也滿心期待“我不挑,好吃的東西我都喜歡。”
四人談話間,不遠處的走廊上,出現兩道熟悉的人影。
是周越和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小女孩。
“你們感覺怎麽樣?”
他們平安無事,白霜行鬆了口氣“今晚發生的事情,就當是一場夢吧。放心,以後不會再出現類似的情況了。”
“我剛剛聽你們說……”
女孩攥緊衣袖,怯怯說“要離開。”
沈嬋的口袋裏,粉色鉛筆抖動兩下。
筆仙“我——”
它想好了。
如今自己喪失了預知的能力,與普通鬼怪沒什麽不同。白霜行並沒有帶它離開的意思,等白夜結束,它的力量消耗殆盡,會從世間消失。
與其孤零零死去,還不如陪著這一縷小朋友的意識,和她一起消散。
至於死皮賴臉去求白霜行收留自己……
它是一個有尊嚴有品格的厲鬼!它才不要!
沒想到,第一個字剛出口,就被白霜行按住了筆頭。
耳邊傳來一聲脆響。
【叮咚!】
【挑戰者‘白霜行’向您發來契約!】
……欸?
粉色鉛筆愣住。
可是……它明明什麽能力也沒有了啊。
“我家也有個小朋友。”
白霜行說“還有一位老師,或許,你們可以試著多多交流。”
說完,她看向走道上的女孩。
“實習期到,我們必須走啦。”
文楚楚摸摸小朋友的腦袋“說不定,幾年以後,我們還能再見麵哦。”
女孩茫然眨眼,黑亮亮的眼睛裏有親近,也有不舍。
在那片充滿殺戮的血色地獄中,是他們救下了她的性命,她自始至終牢牢記在心裏。
“所以,你要努力康複,早點把病治好。”
沈嬋笑了笑“不要害怕,也不要相信那些不存在的幻覺,好不好?”
女孩抿抿唇,用力點頭。
“還有周越!”
抬頭望向另一邊的青年,文楚楚豎起大拇指“你保護她的時候,超帥的!”
“確實。”
白霜行很給麵子,認真附和“很勇敢,酷斃了。”
沒想到話題會突然轉向自己,周越耳朵騰地一紅,連連擺手。
“那個……”
不遠處,響起一道似曾相識的嗓音“請問——”
白霜行循聲回頭,居然見到薛明玥。
薛明玥很久沒和外人交流,顯而易見十分緊張,猶豫好一陣子,舉起手機
“這些消息,是你們發送的,對吧。”
白霜行怔住。
“果然是你們。”
捕捉到他們極為短暫的神色變化,薛明玥把手機放回口袋,卸下身上緊繃著的力氣“……謝謝。”
即將離開白夜,文楚楚幹脆開門見山“你怎麽知道的?”
“那個故事接龍的綜藝節目不是做夢,也不是幻覺,對吧。”
薛明玥聲音很小“你們一直在竭盡所能地幫我,我能感受到。”
白霜行溫聲問她“群裏的內容,你給梁玉看了嗎?”
“嗯。”
薛明玥點頭,直到這時,終於揚起唇角“她也想告訴你們,非常感謝。”
白夜能改變曆史。
真相大白以後,梁玉與薛明玥的人生,一定會漸漸回到正軌。
【啊,對了!】
被季風臨拿著的修羅刀裏,悄悄傳來099的聲音。
【其實我還安排了最後一個彩蛋,是關於薛明玥的。現在白夜還沒徹底崩潰,它應該還在,你們想看看嗎?】
它說【隻要觸碰她的右手就行。】
距離白夜結束,沒剩下多少時間了。
白霜行笑笑,麵向薛明玥,大大方方伸出右手
“做個告別吧。薛明玥小姐,為梁玉調查這麽久,辛苦了——你很好,祝早日痊愈。”
骨瘦如柴的女人無言望著她,半晌,伸出蒼白右手。
掌心相觸,眼前的景物瞬息變化。
薛明玥是個很普通的女生。
普通地長大,普通地念書,普通地上大學。
她有一個不普通的朋友,名叫梁玉。
和誌向平平的她不同,梁玉從小就決定成為一名心理醫生。
提起心理疾病,薛明玥覺得很可怕。
她看過許多電影,在電影裏,精神疾病患者往往被塑造成癲狂無情的連環殺人凶手,或是不自知的人格分裂,怎麽詭異怎麽來,給她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真的要去精神病院工作嗎?”
薛明玥曾經問她“感覺好危險。”
“不會有危險的。”
梁玉笑得很溫柔“你啊,是不是恐怖電影看多了?他們隻是生病了而已。”
薛明玥困惑地扭頭看她。
“如果是身體上的疾病,其他人看見,會下意識表示同情;但見到精神障礙患者,人們總會一溜煙地躲開。”
梁玉說“其實,他們都是很普通的病人,在醫院裏努力尋求康複,不會隨便傷人。”
說到這裏,梁玉衝她揚起嘴角,雙眼晶亮“所以我想幫幫他們。如果能多一些醫生傾聽他們的想法,說不定,病人們能過得開心一點、更早痊愈吧。”
那時她們正坐在薛明玥家的臥室裏,一起觀看一部電影。
黑白色調靜靜流淌,電影畫麵裏,傳來主人公的獨白
我想,雖然現在是太空時代,人類早就可以坐太空船去月球,卻永遠無法探索別人內心的宇宙。
後來,每當看見這句台詞,薛明玥都會想起梁玉。
梁玉所救治的精神疾病患者們是這樣。
通過電影,大家隻能看見他們被妖魔化後的表象,從而產生恐懼和厭惡的情緒。
很少有人知道,患者們生活得非常痛苦,看似古怪,說到底,隻不過是一個個身有疾病的普通人。
梁玉自己也是這樣。
第三病院中的流言蜚語經久不息,最終將她逼進了醫院的急救室。
聽見這個消息,薛明玥很不甘心地想,為什麽沒人願意多等等她的解釋,多聽聽她說話呢?
人與人之間,有時明明麵對麵近在咫尺,卻又像遙不可及。
內心的宇宙太過遙遠,大多數人隻願匆匆窺視表麵的一角,緊接著,便自以為看見了全部,毫不猶豫轉身離去。
殊不知很多時候,要想抵達真相,隻需要近一點,再近一點。
白霜行凝視著眼前的一幕幕畫麵,再回過神,已經回到了第三病院。
倒計時所剩無幾,他們即將離開。
“謝謝。”
鬆開她的右手,薛明玥深呼吸“也祝你們一帆風順。”
周越點頭“還有……嗯……注意安全。”
女孩輕輕抱住手裏的粉色鉛筆,朝他們揮揮手“哥哥姐姐筆筆再見,我、我會加油好起來。”
“我們等你好起來。”
白霜行彎起眉眼,伸手撫過她毛茸茸的發頂“今天太累了,早點休息,睡個好覺吧。”
說話時,她略微抬起視線,透過走廊邊的窗戶,望見漫天月影和星光。
幹淨澄澈,為漫長的一天畫上圓潤句點。
至於明天。
那又是嶄新的、充滿希望的另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