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怪談小鎮(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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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監察係統520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白霜行不動聲色,垂下眼睫。
    這道突然出現的聲音輕靈柔和,不像白夜裏的其它怪物那樣滿懷惡意,卻也正因如此,顯得格外怪異——
    在絕大多數時候,溫柔親近的表象之下,是陰毒險惡的殺意。
    對方身份不明,她當然不會傻乎乎地言聽計從,微微皺起眉:“回答我的問題。”
    白霜行語氣冷淡:“你是誰?”
    對方一頓,輕笑出聲。
    “我沒有名字。按照你們人類的習慣,你可以叫我安娜,塞西莉婭,多洛莉絲……甚至‘小紅’。”
    女聲說:“很抱歉,現在的我處於被封印狀態,如果向你透露太多信息,會被白夜主係統察覺。”
    一瞬間,白霜行想到修羅。
    修羅的靈魂被分成一千塊碎片,其中之一被困在第三精神病院裏。
    即便隻是一塊靈魂碎片,他的實力也強得可怕,成功入侵白夜係統後,進入每個挑戰者的意識之中,偽裝成係統與他們溝通。
    ——此時此刻,這道在腦海裏突然響起的聲音,同樣是侵入了她的意識。
    白霜行沒說話,迅速分析。
    現下有兩種可能性。
    第一,聲音是白夜設下的陷阱,用來對她進行蠱惑,引她漸漸步入死亡。
    第二,能瞞過監察係統,與她單獨交流……
    聲音的主人,很可能是獨立於白夜之外、與修羅相似的存在。
    白霜行:“你為什麽忽然找上我?”
    “我窺探過監察係統的意識,在那裏,見到有關你的信息。”
    對方尾音含笑,吐出的每一個字裏,都噙著淺淡柔意:“【神鬼之家】……很有趣的技能。”
    聯想到修羅的所作所為,白霜行挑眉:“你想讓我使用技能,把你帶出白夜?”
    “嗯。”
    女聲笑意加深:“在你身上,有修羅刀的氣息……他是你的‘家人’之一嗎?”
    這是她始料未及的話題。
    白霜行一怔:“你認識他?”
    修羅實力深不可測,普通鬼怪太過弱小,很難精準感知到他的氣息。
    更何況,進入白夜這麽久,她與修羅已經分開很長一段時間,卻還是被對方找到了蛛絲馬跡。
    這個驟然出現的“女人”,身份絕不會低。
    “交過手而已。”
    女聲笑笑:“如果你能助我離開這場白夜,收到的酬勞,一定比他給你的多。”
    言語間,對於修羅,居然還有幾分輕蔑的意味。
    “我知道你在懷疑我的身份,很可惜,受主係統影響,我沒辦法告訴你真相。”
    女聲繼續說:“不過……你們將要前往的目的地就是北邊暗河,與我的訴求並不衝突。等你靠近我被封印的地方,我願以契約為交換,換取你的助力。”
    這位素不相識的姐姐,顯然比修羅通達許多。
    白霜行想,當初能和修羅簽訂契約,是她進行了一係列的威逼利誘。
    這次倒是方便,她還沒說一句話,對方就主動提出契約的事情,擺明了是想誠心合作。
    女聲說得沒錯,他們遲早要前往北邊暗河,順路就能找到她,不用花費多餘的時間精力。
    到時候簽訂契約,白霜行打開技能麵板,一眼就能知曉她的身份,如果遇上個心懷不軌之徒,當場走人就行。
    白霜行神色不變,在心裏回應:“沒問題。請不要忘記你的承諾。”
    ——她承認,自己被之前那句“以及更多白夜的真相”吸引住了。
    難道在對方手裏,掌握著連修羅都不知道的情報?
    耳邊沉寂一秒。
    對方輕聲笑笑,語氣仍舊溫和:“期待與你的相見。”
    女聲頓了頓,最後道:“稍微提醒你一下,吸血鬼的設定是‘24小時之內必須飲血’……你的時間不多了。”
    說來奇怪,白霜行從小到大聽到過無數種聲音,對於各種悅耳的聲線並不陌生。
    唯獨現在響起的這道,能讓她打從心底裏感到舒適與寧靜。
    不過……飲血?
    白霜行看向自己的人物麵板。
    【吸血鬼屬性一:鮮血依賴症】
    【二十四小時之內,你必須飲下足夠多的新鮮血液。】
    在這種地方,她從哪兒找血來喝?如果喝不到,對身體會造成什麽影響?
    總不能當場暴斃吧。
    腦海中的聲音消失不見,她整理一番思緒,重新看向一動不動的長衫小人。
    白霜行揚了下嘴角:“怎麽樣?想好了嗎?”
    520:……
    520:【5積分,不能再多。】
    白夜積分等同於監察係統的身家,與它們的力量直接掛鉤。
    感謝白霜行的存在,隻過去不到一天時間,就讓它瀕臨傾家蕩產了。
    蚊子腿也是腿,如果依依不饒,這隻羊很可能會被薅禿。
    白霜行沒有過多糾纏,點了點頭:“那‘吸血鬼不能在陽光下出現’的設定——”
    長衫小人雙眼空洞無神,透出幾分生無可戀:
    【嗯,依你,都依你。你說得對,就應該按照你的意思,挺好的,去陽光下吧,它傷不了你。】
    文楚楚:……
    文楚楚小聲:“520,是不是不太對勁了?”
    薛子真頷首:“可能,這就是傳說中的‘開始擺爛’。”
    終於解決了不能見陽光的難題,白霜行鬆下一口氣,遙遙看向窗外。
    在這處怪物的老巢,一共有兩棟彼此相對的高樓。
    她位於靠右一側,能望見對麵樓層的走廊。
    食心魔已經離去,走廊中空寂無聲,沒有人影。
    一輪太陽高高懸在半空,灑落千萬點躍動的碎金,乍一看去光芒萬丈、和麗明朗,但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這裏是座不可能逃離的煉獄。
    薛子真行動力很強,快步走向門邊,試著開門。
    由於背景設定在百年前,房門是老式的木質結構,內外都有門栓。
    紙人們離開時,沒把門鎖上。
    隻需輕輕一拉,木門發出吱呀輕響,打開小小的縫隙。
    “你們……”
    長發女人從角落裏站起身子,嘴唇發白:“你們要出去嗎?”
    文楚楚看她一眼:“一起?”
    女人一愣,拚命搖頭:“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們如果要出門,當心樓裏巡邏的紙人。”
    薛子真停下動作:“巡邏?”
    她和文楚楚沒進過喜轎,都是直接被傳送到房間裏,隻在白霜行來時,瞥見過那些古怪的紙人。
    如果是普通的紙……或許可以撕碎試試?
    “它們,是食心魔的爪牙。”
    長發女人小聲說:“每層樓裏,都駐紮著大概五個紙人,如果發現有人閑逛亂跑……會生氣。”
    短發姑娘目光頹然,補充道:“大部分時候,它們會把見到的女人痛打一頓,再將她們丟回房間裏;如果有人反抗,下場隻有死。”
    文楚楚一愣:“被紙人殺死?”
    “別看它們像是用紙做的,其實凶得很。”
    長發女人急急解釋:“我剛被抓進來時,同屋的好幾個人計劃著逃跑,跑到四樓,不小心被紙人發現了。她們覺得一張紙不算什麽,抬手想把紙人撕碎——”
    她打了個哆嗦:“沒想到,紙人身體摸起來就像活人的皮膚,結結實實,根本撕不開。不但如此,它們力氣還很大……是那種,能一拳打穿門板的大。”
    白霜行皺眉:“那幾個逃跑的人——”
    “隻活下來一個。”
    長發女人神色戚戚,脊背輕顫:“她也傷得不輕,回來以後半死不活。我膽子小,沒敢跟著她們一起逃跑,這些事,全是聽她說的。”
    白霜行沒再開口。
    長發女人說過,逃跑的女人們都和她同屋,現在這間屋子裏,除了她們三個外來者,隻剩下她和短發姑娘。
    看短發姑娘的神態,不像是故事裏活下來的幸存者,也就是說,那女人大概率也死了。
    長發女人說得簡短,言語間,卻給整棟高樓罩上一層陰鬱死氣。
    不知有多少女人葬身於此,想到這裏,文楚楚打了個寒顫。
    “說起房間,”白霜行想了想,輕聲問,“每個房間裏的人,都是固定的嗎?如果藏到其它房間呢?”
    長發女人用力搖頭。
    “絕對不行。”
    短發姑娘說:“食心魔就像記住了每個人和每個房間的味道……隻要有人私自調換房間,當它進餐時,第一個就會把那人抓出去。同理,嫁衣也不能脫下。”
    白霜行頷首,與薛子真交換一道視線。
    不久前她們推測過,在中午或傍晚,食心魔會選中挑戰者作為食物。
    那時白霜行還覺得納悶,不知道它會怎樣進行鎖定,現在想想,答案昭然若揭。
    隻要循著氣息,在白夜的意誌下,食心魔能毫不費力將他們所有人置於死地——
    包括分散在外的沈嬋、季風臨和陳聲。
    房間裏一時陷入寂靜,長發女人忽地抬眼,聲音很低:“那個……”
    她語氣遲疑,小心翼翼:“你們真的要出去嗎?要不,還是別了吧。我在這兒待了很久,看到過十幾個,不,幾十個想要逃跑的人,沒一個是成功逃出去的。”
    “大部分人,在樓道裏就會被紙人抓住。”
    短發姑娘接著她的話:“就算能逃到一樓,一旦離開院子的範圍,食心魔立馬出現,還是活不了。”
    她們在這兒待得久,也曾心懷活下去的希望,後來親眼目睹人們一個接一個地殞命,希望被一天天磨平,成了死水般的絕望。
    逃跑唯有死路一條,留在房間裏,還能勉強苟活幾天。
    白霜行柔和笑笑,搖了搖頭:“謝謝。我們去去就回。”
    “快看!”
    她話音方落,一旁的文楚楚便低低出聲,指了指對麵的高樓:“是陳聲和沈嬋!”
    白霜行心下一動,順勢抬眸。
    兩座樓房彼此相對,透過窗戶,她能遠遠見到對麵的景象。
    在六樓和五樓,分別有兩扇門被打開,從中走出兩道熟悉的人影。
    可惜沒見到季風臨。
    薛子真沒猶豫,飛快開門。
    房門大開,沈嬋一眼便望見她們,麵露喜色,興奮揮了揮手。
    白霜行朝她比出一個“六”的手勢,指指沈嬋頂上的六樓,又把手壓低,比劃陳聲的高度。
    同一棟樓裏的人無法互相看到,這是告訴沈嬋,“陳聲在六樓”的意思。
    沈嬋和她一向很有默契,立馬明白其中含義,甚至舉一反三——
    先是比了個“三”的手勢,又抬起右手,在自己頭頂的半空左右搖晃。
    看比劃的身高,她的意思是“季風臨在三樓”。
    白霜行笑了笑。
    “我們過去匯合吧。”
    薛子真說:“陳聲畢竟是個小孩,總不能讓他去躲避紙人的抓捕。”
    給陳聲和沈嬋分別比劃手勢、讓他們退回房間耐心等待後,三人來到走廊,關好房門。
    按照沈嬋的提示,季風臨在這棟樓第三層。
    她們抓緊時間迅速下樓,果然,在三樓與季風臨剛好遇見。
    見到他時,文楚楚“咦”了一聲。
    根據背景設定,食心魔對人類新娘的血肉情有獨鍾,凡是被抓進這兒的女人,全都被套上了一件大紅嫁衣。
    隻有季風臨和陳聲不同。
    他們仍然穿著屬於自己的衣服,在滿目豔紅裏,氳出突兀的白與黑。
    想來也對,要是真讓季風臨和她們穿得一樣……
    那白夜就真是有幾分惡趣味了。
    見到她們,季風臨也怔了怔。
    他記得白霜行是吸血鬼,這會兒卻大大咧咧出現在陽光下,看樣子,居然沒受到絲毫損傷。
    他下意識挪動腳步,為她擋下撲麵而來的太陽光線;白霜行笑笑,言簡意賅解釋來龍去脈。
    聽完前因後果,季風臨若有所思點點頭,看向520的視線裏,多出幾分同情。
    520:……
    各位,別鞭屍了,它要臉,好嗎?
    距離食心魔下次出現,隻剩下六小時不到。
    他們沒再耽擱,迅速下樓前往對麵。
    經過二樓時,路過樓道轉角,白霜行瞥見一抹白色。
    ……來了。
    她心下一沉。
    長發女人說過,每一層樓裏,都有五個左右的紙人遊蕩徘徊。
    這是個非常恐怖的數量,隻要行走在樓間,就一定會與它們狹路相逢,對此,白霜行早早做好了心理準備。
    紙人晃晃悠悠,首先露出的,是它一雙黑洞洞的無神大眼,以及嘴角上揚著的微妙弧度。
    ——不等紙人看清身前的景象,薛子真就已拿出事先在商城中兌換的小刀,直直刺向它脖子!
    殺氣來勢洶洶,紙人發現不對,抬手試圖阻攔,可惜為時已晚。
    將它刺中的瞬間,薛子真麵色微凜。
    長發女人所言不假,紙人摸上去與人類無異,隻不過冰冰涼涼,如同死去多時的屍體。
    刺中它時的手感,實在稱不上好。
    她下手極快,瞬息之間割破了紙人的脖頸。紙片身首分離,軟綿綿癱倒在地,再無動靜。
    文楚楚的關注點與眾不同:“你的手……”
    紙人的身體鋒利得不可思議,抬手阻攔時,邊角恰好擦過薛子真手臂。
    簡簡單單一個動作,輕而易舉刺破了她的皮膚。
    皮膚破開,從中淌出滾燙的血。
    文楚楚有些後怕,掏出之前兌換的止痛藥,被薛子真搖頭拒絕。
    “小傷而已,我沒事。這裏不安全,還是先走吧。”
    她說著低頭,看向地上慘白的紙人屍體。
    不等她開口提醒,季風臨已俯身低頭,將它撿起塞進口袋。
    這次的隊友,看來都挺靠譜。
    薛子真鬆了口氣。
    紙人看上去不具備清醒的思維,但擁有一定的本能反應。
    要是有誰在巡邏時發現同伴的屍體,到時候,肯定又是一團亂麻。
    白霜行看著她受傷的手臂,安靜沒出聲。
    血和嫁衣都是鮮豔紅色,血漬在衣袖上暈開,本應模糊彼此的界限。
    然而在白霜行眼裏,血液擁有更為濃烈的色彩。
    空氣裏明明沒有任何特別的味道,她卻嗅到十分濃鬱的血腥氣,心裏隱約生癢。
    鮮血依賴症。
    這是吸血鬼的特性,更何況,她已經很久沒攝入過血液。
    心跳漸快,白霜行偏轉視線,試圖移開注意力,繼續下樓。
    薛子真身手最好,打頭陣走在前頭,季風臨則在隊伍末尾殿後。
    來到一樓,視野變得開闊許多。
    兩棟高樓之間,是一處寬闊的庭院。
    院落向左右兩邊延展而開,盡頭處,分別橫著兩條絲綢做成的紅線。
    看樣子,紅線之內是安全的範圍,一旦踏出界限,就會引來食心魔。
    不過……所謂的“安全範圍”,其實也並不能讓人放鬆警惕。
    白霜行看向庭院正中。
    庭院寬敞,中央擺著十幾架大紅的喜轎。
    喜轎本是吉祥美滿的象征,此刻出現在他們身前,卻仿佛浸了半幹涸的血,色調暗沉,了無生機。
    一架架轎子整齊排列,四麵八方盡是壓抑的紅,搭配此地肅殺險惡的氛圍,令人心裏莫名發慌。
    更不用提,在滿園的血色裏,還有一個個巡邏的紙人。
    有的紙人被轎子遮掩身形,白霜行粗略數了數,大概有六個。
    萬幸不算太多,隻要找準安全的時機,就能從中穿行過去。
    眼見距離最近的紙人悠悠走遠,薛子真邁開腳步。
    繁多的喜轎構造出一個紅豔豔的迷宮,行走其中,白霜行忍不住思考:
    這條支線任務,到底代表著什麽?
    被肆意虐待屠殺的女人,在小巷裏幽怨徘徊的紅嫁衣,暴虐成性的怪物,還有怪物身邊為虎作倀的紙人。
    ……等等。
    聯想起之前經曆過的幾次任務……她似乎明白了什麽。
    一個猜想悄然浮起,白霜行脊背發冷,大腦嗡嗡一響。
    也正是此刻,一陣陰冷涼風從身邊掠過,在他們身側的喜轎裏,響起紅簾被撩動的窸窣聲音——
    轎子裏有東西!
    白霜行時刻保持警惕,第一時間拉住身邊文楚楚的衣袖,帶著她後退幾步,避開殺機。
    與此同時,轎身輕輕顫動一下,紅簾翻飛而起,從中探出一張紙人詭笑著的臉。
    文楚楚心有餘悸,倒吸一口涼氣。
    ——這隻紙人竟一直藏在轎子裏守株待兔,感受到有人經過,便趁機對他們下死手!
    她們後退的間隙,季風臨握緊手中小刀,當紙人探頭而出、揮動刀鋒一樣的右手,他也毫不猶豫欺身上前,一刀劃破它脖子。
    紙人碎作兩半,狼狽摔落在地,他被險險劃了條血痕,萬幸傷口不深。
    白霜行從地上撿起紙片,可惜嫁衣沒有口袋,隻能將它遞給季風臨。
    薛子真左右環顧,忽地回頭看向他們,聲音低不可聞:“藏起來!”
    白霜行心有所感,向拐角的另一邊望去。
    有三個紙人齊齊而來,清一色麵帶微笑、雙頰通紅,身上畫著舊時期人們穿的灰色長衫。
    紙人危險性不小,一時間遇上三個,僅憑他們很難對付,當下最好的辦法,是盡快避開。
    由於不清楚它們的行動軌跡,一時間,四麵八方都顯得不那麽安全。
    文楚楚沒出聲,指了指身邊的喜轎。
    轎子不大,最多僅能容納兩個人。
    文楚楚和薛子真藏進左邊,白霜行則進了右側的一架。
    和她一起的,是季風臨。
    身上的嫁衣又重又長,穿著有些行動不便。
    白霜行記得短發姑娘“嫁衣不能脫”的忠告,進入喜轎後,不太舒服地拽了拽裙邊。
    季風臨個子高,邁步而入,被撞了一下頭。
    這裏空間太小,連直起身子都難,白霜行早有經驗,彎著腰進來後,小心坐在邊角的橫木上。
    見季風臨茫然摸了摸腦袋,她沒忍住,抿唇笑笑。
    少年沒出聲,無可奈何看她一眼,保持著弓身的姿勢,小心翼翼掀開紅簾一角。
    三個紙人晃動著身體,慢悠悠緩步前行,似乎感受到生人的氣息,在不遠處停下腳步,四處張望。
    季風臨凝視著它們的動作,白霜行坐在一邊,屏住呼吸。
    好奇怪。
    喜轎之中逼仄狹窄,空氣凝固成渾然不動的一團,在極致的昏暗與寂靜裏,所有感官都被無限放大。
    在這種地方,當她試圖呼吸……
    季風臨右手上的血痕,存在感便格外強。
    在常人看來,血氣微弱得難以察覺;於她而言,這股氣息卻濃鬱得有如實體,每一絲一縷,都在不斷擠壓神經。
    好香。
    白霜行被自己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
    她屏息凝神,強迫自己不去關注縈繞在鼻尖的氣味,透過季風臨身前的小小縫隙,觀察那三個徘徊不定的紙人。
    在原地停頓一會兒,沒找到可疑人員,它們漸漸走遠。
    等紙人離開視線範圍,他們就能從轎子裏離開。
    暫時安全了。
    壓在心口上的石頭終於落下,白霜行鬆了口氣,餘光不經意間一瞥,掠過季風臨側臉時,她略微愣住。
    對方沉默不語,低頭垂著眼,正靜靜盯著她看。
    四目相對,季風臨長睫輕顫,聲音低得隻能他們兩人能聽到:“……想要嗎?”
    這句話來得突兀,白霜行很快反應過來,他是指想不想吸食他的血液。
    她應該沒有表現得特別明顯……吧?
    狹小空間裏,響起衣物摩挲的輕響。
    季風臨撩起衣袖,露出方才被紙人傷到的皮膚。
    他的穿衣風格總是很正經,平日裏隻能看出瘦瘦高高,身體的輪廓全被遮擋在布料裏。
    此刻袖口掀起,才顯出小臂上勻稱漂亮的肌肉。
    在小臂靠裏的地方,有一條纖長血口。
    白霜行很有操守,當然搖頭:“不用,謝謝。”
    血氣更加明顯,她屏住呼吸。
    “【鮮血依賴症】對於吸血鬼的限製,不是24小時之內必須飲血麽?”
    季風臨說:“這場白夜將要持續的時間,一定遠超24小時。”
    他開口時,喜轎裏很暗。
    抬眼便是鋪天蓋地的紅,置身其間,仿佛身邊的一切都被壓低了幾度,顯出灰蒙蒙的、讓人心髒緊繃的沉色。
    季風臨雙眼一眨不眨,眼底揉進幾分格格不入的暗調,側臉輪廓亦是模糊不清。
    白霜行從沒見過他這樣的眼神,小心翼翼,帶著一絲拘謹的緊張,其餘則是晦暗不清、讓人看不大懂的情緒。
    幾秒鍾的寂靜裏,沒等她回答,季風臨垂下眼,笑了笑:“紙人離開了,我們走吧。”
    他說話時為她掀開紅簾,陽光直射轎內,讓白霜行眯起雙眼。
    她起身走向轎門,隱約意識到什麽,經過季風臨時,微微側過視線。
    四目相對,鬼使神差地,白霜行問他:“你……希望那樣嗎?”
    讓她咬開他的皮膚、飲下他的鮮血,他之所以主動提出來……這是季風臨想要的嗎?
    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種問題,對方一時怔住,在日光直射下,耳廓泛起淺淡的紅。
    但很快,少年眉目微舒,喉結上下一動。
    “嗯。”
    季風臨揚了下嘴角,看著她的眼睛:“如果你願意的話。”
    ——如果,她不覺得厭惡嫌棄的話。
    他非常、非常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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