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怪談小鎮(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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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話題戛然而止。
季風臨的答案坦誠而直白,遠在白霜行意料之外——
她原以為按他的性格,會回答得更加晦澀內斂。
猝不及防聽見這句話,明明她才是占據主導權的提問者,此刻被陽光晃過雙眼,卻不自覺感到一絲耳熱。
他們沒再繼續談話,另一邊的薛子真和文楚楚也在時刻觀察紙人的動向,見它們漸漸遠去後,迅速從喜轎裏出來。
文楚楚心有餘悸,朝著遠處遙望一眼,確認沒有危險,給白霜行勾了勾手指。
這是讓她和季風臨抓緊時間的意思。
季風臨保持著為她掀開紅簾的動作,等白霜行離開轎子,輕聲道:“走吧。”
於是九死一生的肅殺之意席卷而來,身邊的氣氛重新緊繃。
那些隱隱有些曖昧的對話,就像從未發生過。
白霜行心裏拎得清輕重,知道現在不該分神,點了下頭。
三個紙人的身影消失於重重紅轎之間,在極為短暫的安全時期裏,他們快速前往對麵的樓層。
這裏也有巡邏的紙人,在廊間和樓道裏四下晃蕩。
和它們打交道久了,白霜行慢慢掌握到一些竅門,在躲避紙人這件事上,變得輕車熟路。
不得不說,這種模式挺像她玩過的不少恐怖遊戲,融合了追逐戰與躲藏戰,不能被敵方怪物們發現。
而隻要是遊戲,就一定會有通關的辦法。
他們速度很快,找到紙人行動的規律後,一路直通五樓,抵達沈嬋所在的門前。
房門被打開,終於見到心心念念的隊友,沈嬋給了白霜行一個大大的熊抱。
接下來,就是找到陳聲。
白霜行把他們兩人的房間位置記得清清楚楚,和之前一樣躲開紙人上了樓,敲響六樓中間的木門。
陳聲一直守在門邊,當敲門聲響起,立馬將它吱呀打開。
走廊裏不安全,為躲避紙人,白霜行跟著隊友們進了屋。
至此,他們總算全員集合。
這間屋子的布置同樣簡陋空曠,中間僅有幾張破敗的桌椅,角落則是木製大床。
白霜行默不作聲地左右掃視,在房間裏,見到三個麵黃肌瘦、坐在床沿上的女人。
她禮貌頷首,朝她們笑著打了個招呼。
“你們從那邊過來,沒遇到什麽危險吧?”
沈嬋說完,瞥見薛子真的傷,微微皺眉:“紙人幹的?”
“問題不大。”
薛子真搖頭:“被薄片劃了一下而已。”
白霜行沒忘記季風臨的那道血口,看向不遠處的文楚楚:“楚楚,傷藥能借用一下嗎?”
說著,她指了指身旁。
文楚楚目光隨之一晃,落在她身邊的季風臨手上,毫不猶豫地點頭。
之前他們需要時時刻刻躲避紙人的抓捕,來不及治療傷口,現在進了屋子,終於有機會進行一些簡易的處理。
薛子真和季風臨站在一邊清理血痕,白霜行默默低頭,望一眼陳聲。
顯而易見,他被嚇壞了。
透過窗戶,當食心魔出現時,所有人都能看到它那副猙獰可怖的模樣。
當時陳聲聯係不上他們,隻能和三個陌生女人待在房間裏,親眼目睹怪物食人,一定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沈嬋摸摸他腦袋,輕聲安慰:“別怕,我們能逃出去。”
“係統給我們的任務時間,是存活一天。”
薛子真避開角落裏的三個女人,壓低聲音:“任務不可能毫無風險,在今天之內,我們一定會受到食心魔的襲擊。”
冷不丁聽到這個結論,陳聲脊背一顫。
那個巨大的食人怪物……會把他們當作目標嗎?
“這次任務呈現出的場景,也非常奇怪。”
沈嬋說:“為什麽是婚禮?”
還有這麽多被肆意宰割的女人。
“如果和現實對應的話——”
季風臨分析:“鎮子裏的女性們,很可能遭受過不公平的、甚至是殘忍的待遇。”
對於這場白夜的真相,每個人心裏都有不同的猜想。白霜行靜靜地聽,心裏生出一絲哀戚。
無論真相如何,季風臨的這段話,應該沒有出錯。
這些狹窄的房間和無法逃離的囚籠,象征著她們被禁錮、被壓迫的人生;食心魔無疑是一切災難的源頭,而一個個巡邏的紙人,則是忠實於它的爪牙。
“還是先解決當下的問題吧。”
薛子真輕揉眉心:“我們應該怎樣活過食心魔的捕殺?”
“如果它真能用氣味鎖定我們之中的某一個人,”白霜行道,“逃避和躲藏,都不太可能行得通。”
自從進入白夜,她遇見過數量眾多的凶殘厲鬼。
厲鬼雖然殺人不眨眼,但好歹擁有與人類近似的形體,不像食心魔一樣,龐大得能與高樓相媲美。
在龐然大物的壓迫之下,人類渺小如螻蟻,僅僅麵對著它,就會打從心底裏生出恐懼。
沒人能例外。
而食心魔想殺掉他們,更是輕而易舉——
就像人要碾死一隻螞蟻,隻需伸出腳稍稍用力,不費任何功夫,便能達成目的。
文楚楚猝然抬頭:“要不……殺了它?”
怪物看上去凶悍可怖,她心裏當然也有點怵。
但動手是文楚楚的強項,即便知道有危險,她還是忍不住有些激動。
“我觀察過,食心魔雖然體型巨大,但它的外形和人類差不多,身體應該也是軟的,能被我們直接破壞。”
文楚楚越想越覺得有理,眼底溢出微弱的光:“食心魔是怪物而非厲鬼,也就是說,它會死。”
沈嬋歎了口氣。
她並不喜歡打打殺殺,雖然不願意承認,但目前看來,這是唯一可行的通關辦法。
——怎樣才能在凶殘嗜血的怪物手中活下來?
答:隻要殺掉它,讓它先行死去就好。
“沒錯。”
薛子真點頭:“這是一場純粹的體力遊戲。”
她在檔案裏見識過無數白夜挑戰,自行將它們分為三個種類。
第一種是更加注重規則、重在進行邏輯思考的智力任務,第二種是需要跑上跑下鬥來鬥去,弱肉強食的體力任務。
第三種,是它們的融合疊加。
這次的支線任務沒有線索、沒有提示、也沒有需要他們破解的難題,唯一要求,隻有活下去。
毋庸置疑,是第二種類型。
“怎麽才能殺掉食心魔?”
白霜行想了想:“我的【焚心之火】,或許能發揮一點兒作用。”
說完有些心情複雜,如果他們隻是普普通通、沒被白夜賦予技能的人類,一旦遭遇食心魔,便隻能像砧板上的魚肉,掙紮著迎來死路一條。
就像樓裏眾多的女人一樣。
“我的【言出法隨】,沒辦法直接影響那麽強的鬼怪。”
沈嬋撓頭:“如果輔助的話……或許可以試試。”
文楚楚的技能【實體化】隻對鬼魂有用;季風臨的【風】也更偏向於輔助類型。
至於薛子真,她頭一回進入白夜,還沒有技能。
陳聲就更不用說了,作為此次任務的重點保護對象,絕不可能讓他出現在戰場上。
思來想去,隻有白霜行的能力攻擊性最強,所有人一致同意,由她作為這次的主力。
“不過,就算能用業火對它發起突襲,攻擊範圍始終有限。”
薛子真經過訓練,對戰術有更多了解,想得也更全麵:“要想傷到食心魔,你必須離它很近——如果沒能一擊斃命,反而將它激怒發狂,在近距離下,你的處境會非常危險。”
白霜行也明白這一點,輕輕點頭。
“所以,必須盡可能快地殺掉它。”
文楚楚思忖說:“食心魔的致命部位在哪兒?腦袋?心髒?還是脖子?”
她話音方落,還沒來得及展開分析,忽然聽見一道陌生的女音。
“你們……打算對付那隻怪物?”
文楚楚頓時住嘴,循聲抬頭。
說話的,是一個坐在床邊、身穿嫁衣的女人。
女人相貌平平,長發及腰,頰邊有幾道紫紅顏色的傷疤,瞧上去鼻青臉腫,很是狼狽。
開口時,她的眼神裏有幾分審視與警惕。
白霜行笑笑:“想活命罷了。”
她一頓,決定從這裏試試尋找線索:“請問,你們知道關於食心魔的更多消息嗎?”
“我們……我們被日日夜夜關在這兒,哪能知道它的事情。”
另一個坐在床沿的姑娘撩起眼皮,難掩懼色:“你們不會真打算和它硬碰硬吧?”
老天。
她萬萬沒想到,居然有人敢和那個恐怖的怪物叫板。
說得委婉一點,這群人很有理想抱負,懷有一腔熱血;說白了,就是不自量力,趕著去送死。
憑他們的力量,怎麽可能敵得過食心魔?
這姑娘心地不錯,為了讓眼前這群人能活得久些,嚐試勸說:
“你們知道那些試圖逃跑和反抗的人,後來都怎麽樣了嗎?沒一個能活下來,全被食心魔吃掉了。”
“我也覺得很危險。”
鼻青臉腫的女人咧嘴笑笑:“與其衝到它麵前送死,不如跟著我——咱們找個時機偷偷溜出去,怎麽樣?”
聽她的語氣,白霜行猜出了對方臉上傷疤的來曆。
之前有人說過,逃跑時一旦被紙人發現,就會遭到慘無人道的懲罰,要麽被痛打一頓,要麽被折磨得當場死亡。
這女人顯然逃過一次,甚至是多次。
在她臉上、脖子上和手背上,全都有大小不一、新舊交織的傷口。
白霜行好奇:“你一共溜過多少次?”
女人聳肩,表情滿不在意:“四次還是五次,我忘了,沒認真數過。”
她揚起嘴角:“你們看,我跑了四五次,次次都能保住性命,說明隻要按照我的辦法,就不會出大問題。”
“阿芝,你這又是何必。”
最左側的中年女人歎了口氣:“就算能離開這棟樓,等你踏出範圍,食心魔還是會出現——等它現身,絕不可能像紙人那樣,隻對你踢踢踹踹了。”
她身邊的另一個姑娘表示讚同:“想逃跑是件好事,但……太危險了。”
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
反正注定死路一條,比起成天提心吊膽、被紙人打得丟掉半條命,她寧願留在這間屋子裏,靜靜等待死亡。
她們兩人完全喪失了求生的意誌,被叫作“阿芝”的女人皺了皺鼻子,下床走到白霜行身邊。
她沒放棄遊說:“怎麽樣?要跟我一起逃出去試試嗎?居然想幹掉那隻怪物,你們怎麽想的?連我都知道那不可能。”
文楚楚下意識接話:“為什麽不可能?”
對方怔了一秒。
“怎麽想都不可能吧!你看啊,食心魔又大又凶,要殺我們的話,根本不用費吹灰之力。”
阿芝說:“我的計劃就不一樣了。隻要食心魔在某個時間點放鬆警惕,我們就能安全從這兒離開。”
在很久以前,就有人妄想著殺了它。
用火,用刀,用許許多多人一擁而上,全都失敗得很慘。
失敗者,當然也死得很慘。
白霜行搖頭:“可食心魔不在我們的視線範圍之內,怎麽知道它什麽時候放鬆戒備?”
這個辦法不可取。
如果一味逃避躲藏,當他們被食心魔發現的瞬間,就是死期。
與其被動等死,白霜行更傾向於主動出擊。
“沒辦法。”
阿芝歎氣:“雖然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但這是唯一能活下去的手段,無論如何,我得試試。”
沈嬋聽得皺眉,溫聲問她:“在這座樓裏,像你一樣想逃出去的人,數量多麽?”
“當然多,沒人想留在這種地方孤獨終老吧。”
阿芝笑了下:“早些時候更多一些,隻不過後來不少人死掉,大家就漸漸放棄了。”
她停頓幾秒,餘光默默瞟向角落裏的兩個女人:
“你們初來乍到,別覺得她們膽小怕事。她們來得很早,也曾經千方百計尋找出去的辦法,結果身邊的朋友一個接一個,被食心魔全殺光了。”
這並非膽怯,而是被一次次的死亡磨平棱角後,對現實油然而生的絕望。
白霜行無言點頭,心中思緒萬千。
她總算明白,當這局支線任務開始後,監察係統520為什麽會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了。
毫無生路、殘酷無情,食心魔象征著壓倒性的力量,在這裏,他們找不到任何捷徑。
探聽完大致的情況,等阿芝離開,幾人開始準備接下來的行動。
文楚楚思忖道:“食心魔的午餐和晚餐還沒開始,我們有兩個選擇機會——中午和傍晚,你們覺得什麽時候動手更好?”
“就中午吧。”
薛子真沉聲:“速戰速決。”
正午,十二點整。
大樓裏寂靜無聲,當鍾表上的指針指向整點,所有被囚禁於此的女人屏住呼吸。
她們明白,食心魔來了。
耳邊傳來悶悶的窸窣腳步聲響,起初微不可聞,緊接著越來越大、越來越嘈雜。
一道巨大人影出現在窗邊,透過窗戶看不清全貌,隻能望見皮膚青灰、滿臉是血。
其中一間小屋裏,幾個年齡不一的女人蜷縮在角落,死死凝望窗外的景象,身體緊繃。
看來,她們今天非常幸運。
每次進食,食心魔都會吃下一到三個人,今天,它首先留意的是對麵那棟樓。
隻要不出意外,它隻會對那棟樓裏的人下手。
這個念頭悄然浮起,讓她們總算鬆了口氣,然而下一秒,卻見眼前罩上一層黑蒙蒙的陰影。
——龐然大物緩緩扭頭,不知怎麽,忽然向它們這邊靠近!
好不容易放下的心髒重新懸起,女人們顫抖得愈發厲害,退無可退。
千萬,千萬不要是她們。
心裏不斷祈禱,她們在恐懼之下難以動彈,更別提發出聲音。
窗外的怪物行動遲緩,微微低著頭,一雙眼睛在樓道附近來回掃視,似乎在尋找什麽東西。
它身形太大,遮擋了幾乎全部的陽光,房間裏的光線趨近於無,更顯詭譎壓抑。
年紀最小的女孩連呼吸都快忘記,因為太害怕,小心翼翼握住身邊女人的手腕。
後者嘴唇發白,身體冷得像冰,即便如此,卻還是表現出了長者應有的姿態,寬慰般伸手,回握女孩的掌心。
寂靜的黑暗裏,每個人都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眼睛又一次掠過窗口,驀地,在窗邊停下動作。
刺骨寒意直衝頭頂,屋外晴空萬裏,她們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寒。
一時間,無一例外,屋中所有人陷入沉默,心跳劇烈到頂峰。
不會吧。
這一次……
窗邊的猩紅巨眼一眨不眨,血絲蔓延,溢出一抹詭異至極的笑。
哢擦,哢擦——
眨眼間,房門被毫不猶豫頃刻碾碎,兩根手指從門外伸探進來,不偏不倚,恰好抓住其中一個女人的身體!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有人從喉嚨裏發出驚呼與尖叫。
被抓住的年輕女人雙眼茫然,不等反應過來,眼角就已有淚水滑落。
完了。
這個怪物……一定會殺了她!
死亡的陰影將她渾然吞沒,下一刻,兩根手指用力,帶著她離開房間。
沒救了。
眼淚不受控製地往下落,她拚命想要掙脫,奈何與巨大的怪物相比,人類的力量不值一提。
為什麽偏偏是她遇上這種事?不明不白死在這種地方、死在這種怪物的手裏……
她好不甘心。
求生的本能讓她不斷掙紮,狠下心來張開嘴,一口咬在怪物的虎口。
這種疼痛對它來說似乎不痛不癢,如同一個報複,禁錮著她的手指愈發用力。
疼痛襲來,渾身的骨骼都像在被反複擠壓摩擦,女人滿心絕望,不願接受如此倉促的死亡。
身體被手指帶出房間,很快就要離開走廊,她被淚水模糊了視線,哭喊之際,毫無征兆地,瞥見一道——
女人愣住。
此時此刻十死無生,所有人都小心翼翼躲藏在房間裏,祈禱不要被食心魔發現。
可走廊裏,為什麽……
會出現一道人影?
那人動作極快,從她旁邊的房間裏陡然現身,手裏握著把小刀。
刀鋒凜冽,冷然生寒,在不到兩秒鍾的時間裏飛快靠近,竟一刀刺在了食心魔的手背上!
小刀被深深刺入皮膚,怪物吃痛,一把將手裏的女人甩開,憤然看向送上門來的另一個獵物。
那同樣是個人類女性,短發,身形修長挺拔,不知天高地厚。
五官呈現出輕微的扭曲狀態,食心魔朝她伸手。
與此同時,被甩開的女人在走廊中翻滾兩圈,脊背撞在牆上,雖然疼,但她總算停了下來。
不敢置信。
在這種情況下,有人救了她。
陽光刺在眼底,讓她有一刹那的恍惚,不知自己是否做了場渾渾噩噩的夢,隨之而來,是更為強烈的擔憂。
雙方之間的力量天差地別,在以往,所有試圖反抗的人——
嘴唇不自覺地顫抖,在陽光明媚的正午,她打了個寒顫。
所有試圖反抗的人,全都死了。
不祥的預感鋪天蓋地,女人猝然抬頭。
說老實話,如此近距離地麵對食心魔,即便是薛子真,也不由自主生出了一瞬間的眩暈。
驚人的巨型怪物如有氣吞山河之勢,哪怕伸出其中一根指頭,都能輕而易舉取走她性命,有生以來頭一次,她感受到絕對的壓迫。
不能慌。
薛子真凝神,在怪物向她伸手的一刹,閃身躲過這次突襲。
一旦被它觸碰到,她會像螞蟻一樣,被立刻碾碎。
她速度極快,身體輕盈得像一隻鳥,在走廊裏奔跑躲閃,一次次在怪物的追擊下死裏逃生。
不幸中的萬幸,食心魔雖然強,速度卻被設置得很慢,對薛子真而言,躲開剛剛好。
不止人類,似乎連紙人們也十分懼怕食心魔,當怪物出現後,紛紛失去了行蹤,不敢露麵。
她在走廊裏一路暢通無阻,即將靠近樓梯時,忽地,感受到一陣呼嘯而來的疾風。
濃鬱深沉的黑影自天邊而來,轟然落在距離她不遠的樓道口,抬眼看去,赫然是一隻死人般蒼白浮腫的手掌。
——食心魔伸出左手,直接堵住了去路。
那她身後……
薛子真心下一動,果不其然,回頭時,望見它匆匆而至的右掌。
掌風如雷,險險擦過她身前,血肉模糊的怪物咧開嘴角,露出充滿惡意的笑。
這是貓捉老鼠一樣的笑。
眼看它即將再一次伸手,在四麵八方肅殺的戾氣裏,意料之外地,有什麽東西被飛速砸來,正好撞在它抬起的手臂。
在薛子真看來,這同樣是意料之外。
他們的計劃裏……有這一個環節嗎?
怪物與她同時一愣,沒過多久,雙雙扭頭。
看清那邊的景象,薛子真怔住。
走廊裏,站著不久前與他們談過話的阿芝。
她身形嬌小,站在長廊一角,單薄得像是一片紙頁。
房間裏的木桌被她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在食心魔手臂上,不疼,卻吸引了怪物的全部注意力。
薛子真看出她在發抖。
阿芝與她深深對視一眼,沒猶豫,轉身就跑。
食心魔怒極,邁動雙腿朝她靠近一步,轟隆巨響下,怪物咬牙揮動手臂。
然而這次,從對麵的高樓裏,又有一把椅子砸向它後腦勺。
薛子真有些懵,扭頭望去,居然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是他們剛剛進入這個任務時,同處一室的長發女人。
在薛子真的印象裏,這個女人從頭到尾怯怯縮在牆角,不知道告訴了她們多少遍,別出門,乖乖留在屋子裏就好。
……雖然剛剛扔出椅子時,她也害怕得一直在哭就對了。
眼前發生的一切遠遠超出她的想象,不知出於何種緣由,薛子真聽見一聲自己的心跳。
仿佛血液重新流淌,在周身寒意徹骨的殺氣裏,生出一縷格格不入的色調。
高樓聳立,緊隨其後,另一扇門被打開。
這次是與她未曾謀麵的陌生人,拎起木桌,直直砸在怪物側頸。
然後是第二扇,第三扇。
瘦弱的女人們不見得有多麽大膽和高尚,絕大多數緊繃著身體瑟瑟發抖,扔完東西,就立馬縮回房間裏。
但,她們總歸打開了門。
這是她們微弱卻傾盡全力的反抗,隻為救下幾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在絕望壓抑和死亡的陰影裏生活這麽久,她們仍未忘記反抗。
長期積下的恐懼、憤懣與恨意,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轟然爆發。
食心魔置身於其間,從喉嚨深處發出聲嘶力竭的怒吼,徑直攻向其中一抹人影。
然而動作進行到一半,它驀地停下。
……不對勁。
有一股滾燙的熱意,正在它脖頸上蔓延滋生——
有人在它肩膀上!
掌心的幽藍業火散出陣陣滾燙,白霜行坐在怪物肩頭,嘴角微揚。
平心而論,在她原本的設想中,一切不會這麽順利。
薛子真身手最好,必須由她吸引食心魔的注意力,而白霜行則在另一邊,做好偷襲的準備。
隻要是活著的生物,致命部位無非兩處,心髒和脖頸。
心髒在食心魔胸前,一旦靠近,很容易會被發現;經過討論,大家一致決定由季風臨使用技能,將她送往食心魔的後頸附近。
這個計劃聽上去簡單,實施起來卻並不輕易——
一來,薛子真必須全程躲過怪物的襲擊,二來,白霜行靠近時,絕不能被它發現。
然而以食心魔這種級別的怪物,視覺嗅覺聽覺肯定遠超常人,要想不被發現,難度很大。
在事前商議的時候,白霜行做好了會被它轉身還擊的準備。
沒想到,事態發展大大超出她的預料。
多虧那一扇扇打開的門,和一個個挺身而出的女人,食心魔被完全引走了心緒,顧不得其它。
當白霜行成功降落在它肩頭時,對方甚至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到。
監察係統520:……
按照基本設定,當白霜行靠近時,食心魔本應迅速回頭,向她發起進攻。
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白霜行想了想,沒說話。
或許是因為,它和她,都忽略了屬於人類的決心吧。
在食心魔的右手呼嘯而至之前,白霜行無聲笑笑。
她腦海裏,早已點開一則技能麵板。
【叮咚!】
【是否使用技能,‘焚心之火’?】
——【是】。
幽藍烈焰逶迤如緞,轉瞬一刹,席卷高樓之間的半邊天。
房中的女人們覺察出動靜,有的推開大門,怔怔遙望天際,有的驚愕立在窗邊,第一次如此直白而大膽地仰起頭,注視那隻龐然怪物。
在怪物肩頭,一襲大紅喜裙的少女溫和垂眸,瞳仁漆黑,映出灼灼火光。
有風撩起她的長發,於她身後,一抹紅影若隱若現,屬於厲鬼的怨氣渾然四散。
幽藍與血紅交錯勾纏,照亮她精致白皙的側臉,白霜行抬手,輕輕握住秦夢蝶冰涼的掌心。
業火自她掌心蜿蜒盤旋,如同吊頸之繩,緊縛怪物脖頸。
當她開口,聲線親昵,好似柔軟低喃,隱隱裹挾出一絲勢在必得的殺意,凜然如鋒。
白霜行說:“燒斷它的脖子吧……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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