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末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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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人。

    心口轟地一響,白霜行眼底愈沉。

    眾所周知,白夜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挑戰中不會出現必死的局,每人都擁有同等活下去的權利。

    這是頭一回,在白夜剛剛開始時,就給九成的挑戰者明明白白宣判了死刑。

    是因為……那股與邪神對峙的力量,已經漸漸落於下風,無法對白夜進行製約了嗎?

    開什麽玩笑。

    白霜行皺起眉。

    在剛剛的係統播報裏,她聽見了沈嬋和季風臨的名字。

    如果所有人中隻能活下來一個,那他們——

    不等她提出質疑,耳邊陡然傳來陌生的男音。

    “—人”

    這是個年輕男人,嗓音清澈,即便置身於這種環境下,言語間也不見慌亂:“這不符合白夜的規則。”

    白霜行扭頭望去,瞥見一道身穿西裝的模糊人影。

    手裏還拿著一疊文件紙,顯然是在工作的時候,被白夜莫名其妙拽進來的。

    【正在為您檢索關鍵詞,‘白夜規則’。】

    【很抱歉,在000號白夜中,暫無相關規則。】

    白霜行聽見西裝男人冷笑一聲。

    說到底,白夜隻是邪神和監察係統的玩具。

    規則本身就由主係統製定,如同它手中被隨意揉捏的橡皮泥,和它談論遵守規則,毫無意義。

    主係統的語氣仍舊溫和,這會兒聽來,卻多出幾分嘲弄諷刺。

    “請問,”另一道女聲響起,“你所提到的‘異常能量波動’,是什麽意思?”

    又是一抹人影,出現在不遠處的虛空。

    她聲線柔潤,說起話來慢條斯理。

    主係統沒有猶豫:

    【很抱歉,問題與本次挑戰無關,係統無法為您解答。】

    它把分寸掌控得恰到好處,擺明了不可能向他們透露更多。

    停頓一秒,主係統繼續出聲。

    【正在載入白夜,請稍候…】

    前前後後進入這麽多場白夜,今天是第一次,白霜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強烈眩暈。

    視野之中一片混沌,雜亂無章的色彩好似不斷變幻的萬花筒,時而合攏時而散開,漸漸凝聚成擁有實體的形態。

    她竭力穩下心神,冷淡抬頭。

    這是一座古老的建築。

    類似神殿或是祭壇,整座建築由黃銅所造,因年歲已久,呈現出暗淡的沉黃色澤。

    殿中麵積寬闊,是碩大的正方形態,牆壁高聳,在四麵八方投下沉甸甸的影子,壓得人喘不過氣。

    室內被一條筆直的大道貫通南北,大道兩邊,立滿了形態各異、同樣由黃銅打造的等身神像。

    這些神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也有不具備人類特征的異種生物,井然有序一字排開,生出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幾乎是下意識地,白霜行四下張望,試圖找出同樣被拉進這場白夜的季風臨和沈嬋。

    剛回頭,就見季風臨朝著自己走來。

    聽見那條“隻能存活一人”的規則後,他的神色也不怎麽好。

    沈嬋則是在左側角落,望見白霜行,迅速小跑過來。

    路過身旁的大塊頭男人時,沈嬋有意避讓,防止對方突然襲擊。

    所有人都清楚,這很可能是一場讓他們相互殘殺、角逐唯一幸存者的遊戲。

    好在男人雖然緊繃著身體,隱隱做出防備姿勢,但終究沒動手。

    這場白夜古怪至極,係統隻說僅限存活一人,卻沒點明是針鋒相對的對抗製。

    在得知具體任務之前,自相殘殺並不理智。

    在場都是通關了不少白夜的老手,不會不明白這一點。

    沈嬋快步靠攏,想起係統提到過的規則,看一眼白霜行,欲言又止。

    白霜行握了握她的手,無言安撫,趁著這個間隙,留心觀察神殿裏的其他人。

    包括他們在內,共有七人,四男三女。

    “這場白夜怎麽回事?”

    一個穿著睡衣的紅發青年滿臉不耐煩,隨手揉了把自己亂蓬蓬的卷發:“我正睡覺,直接就被帶這兒來了……任務提示也沒有,要我們怎麽玩?”

    在他斜對麵,大塊頭壯漢皺著眉:“總不會是讓我們待在這地方,自相殘殺,直到隻剩最後一個人吧。”

    另一邊的年輕女人笑笑:“那樣的話,主係統未免太沒品了。僅憑純粹的打鬥角逐勝者,還不如一些小係統的低級任務。”

    西裝男靜立一旁,沒出聲。

    “要不,”紅發青年說,“我們——”

    他隻說了四個字。

    伴隨他尾音落下,神殿入口處,傳來一聲綿長轟響。

    這地方原本昏暗寂靜,此刻瞬間湧入灼目明亮的陽光,有人推開了沉重的大門。

    白霜行循聲看去,見到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年輕人。

    他默不作聲,保持著開門的姿勢,以便讓另一個人能毫不費力地走進大殿。

    那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頭發花白,脊背微微佝僂,視線倒是銳利,讓人想起不怒自威的鷹。

    被所有人齊齊注視,老人神情不變,兀自開口:“感受到了嗎?”

    白霜行:?

    感受到什麽?

    她隻覺得這大殿裏很陰森。

    沒人回答,老人並不惱怒,緩步靠近,仰頭注視兩側雕像。

    “這些,都是我們信仰的神明。”

    老人說:“我們已經走投無路……隻能求助於它們。”

    白霜行一言不發,默默揣摩他的意思。

    眼前的這些人,遇上了不得不求助神明的大麻煩。

    沉默片刻,老人話鋒一轉:“你們是被占卜選中的祭品,為了整個村子,要有犧牲的決心。”

    白霜行瞥到,那個紅發青年露出了一副“你在逗我吧”的驚訝表情。

    神明,祭品,犧牲。

    每個詞語,都讓人想起由邪神信徒舉辦的祭祀。

    而作為祭品,他們注定難逃一死。

    身旁的季風臨沉聲:“我們七人,都要作為祭品死去?”

    老人神情晦暗:“我知道,你們年紀還小,不願意犧牲自己。”

    他頓了頓,語氣加深:“但你們要知道,村子已被邪物侵擾,堅持不了多久。想想你們的家人朋友,想想村子裏的男女老少,你們忍心看著他們一個個慘死嗎?”

    聽他一段話說完,白霜行大概捋清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這個村子遭到鬼怪汙染,占卜後得出結論,必須獻上他們七人的生命,從而喚醒神明,尋求庇護。

    妥妥的開局殺。

    沈嬋在她耳邊小聲嘟囔:“聽著是這個理……但聽他的語氣,總覺得像在道德綁架。”

    老人沒聽見她的吐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一旦祭品獻出生命,神明降世後,逝者都將重返黃泉,神光普照,諸邪退散。以一人之命,換取其他所有人存活的機會,多麽——”

    她話沒說完,偌大的神殿裏,又一次響起銅門被打開的悶響。

    隨之而來,是女人咬牙切齒的怒吼:“你瘋了嗎!祭祀進行了一次又一次,哪一回成功過?!”

    進門的是個婦女,在她身後,跟著好幾個村民模樣的中年人。

    看他們的打扮,這場白夜的背景,約莫是百年以前。

    婦女咬著牙,把所有人掃視一遍,徑直走向白霜行,一把拉住她胳膊。

    還沒反應過來對方的用意,白霜行就被拽到了婦女身後。

    “是啊。”

    另一個中年男人說:“村長,我們已經舉辦過六次祭典了,祭品從最開始的豬牛羊,變成後來的活人……這些神,從沒給過反應。”

    被稱作村長的老人覷他一眼,冷笑:

    “之前沒見你站出來,怎麽,這回輪到你兒子當祭品,就著急了?”

    中年男人頓時噎住。

    聽他們話裏的意思,衝進來的這群中年人,是七人被分配到的角色的父母。

    “召喚神明,需要有意念堅定的祭品,以及豐盛的供物。”

    村長幽幽抬眸,一雙渾濁的眼睛晦暗不明,緩緩看向大殿裏的恢宏神像。

    “前幾次,我們雖然獻上了祭品,但準備得不夠充足,無法將心意傳達給神。”

    他說:“這一次……除他們七人以外,我也將舍棄性命,親身作為祭品之一,並奉上村子祠堂裏的全部古物珍寶。”

    他竟做了這種打算,中年人們愕然怔住。

    白霜行也覺得詫異,眸光一動。

    她原本以為,這位村長是個心安理得讓別人為他賣命、從而坐收漁翁之利的角色,沒想到,他早就把自己的性命給算了進去。

    毋庸置疑,這是一位把希望盡數壓在神明身上、忠誠到瘋狂的信徒。

    “邪物入侵,我們支撐不了多久。”

    老人說:“唯有神……唯有神明降世,才能拯救我們於水火之中!就像曾經的九頭神蛇那樣!”

    說到這裏,他眼中騰起微妙的光亮,語氣趨於詭異的狂熱。

    “幾百年前,同樣是邪異侵襲,神蛇聽到先人們祭祀的呼喚,應召而來,肅清了所有邪物和厲鬼。”

    村長語調拔高:“這一次,我們也能成功!”

    “但在當年,九頭神蛇就已經死了,不可能再回來!”

    護在白霜行身前的女人啞聲反駁:“一次次召喚失敗,不正說明了這個事實嗎?為什麽還要犧牲無辜的同胞,去召喚一個不存在的神?”

    “就算它死了,我們還能召喚別的神明!”

    村長後退一步,在他身後,是數量眾多的黃銅神像:“隻要足夠虔誠,一定有神能聽見我們的求救……一定有!這是我們唯一的退路,僅憑村子裏的這些人,能抵抗多久?”

    他們的對話進行得很快,透露出的信息卻是不少。

    白霜行認真地聽,在心裏一點點整理思緒。

    角落裏,一個矮矮瘦瘦的中年男人瑟瑟發抖:“沒救的,無論獻祭還是反抗,我們全都得死……怪物會殺了我們……”

    距離他不遠處的漢子皺起眉頭:“能不能硬氣點兒?孩子們還在看呢。”

    “已經受夠了……之前被當作祭品的那些人,沒死在怪物手上,反而被我們親手逼死……”

    門邊的女人掩麵哭泣:“我看見過,上一次祭祀開始前,李明修嘴上說沒事,背地裏抱著他老婆一直在哭……結果呢?他作為祭品死了,卻什麽事都沒發生。”

    因為祭祀,他們從普普通通的村民,成為了眼睜睜看著別人死去的劊子手。

    原本沉寂的大殿裏,很快被爭吵聲和哭聲淹沒。

    “祭祀在明天,現在,我能帶我女兒回家吧。”

    身前的女人拉住白霜行手腕,轉身要走:“在那之前……關於要不要繼續舉辦祭典,有必要讓村裏所有人投票表決。”

    村長神色淡淡:“請便。”

    看他麵不改色的模樣,白霜行有些好奇:

    村長放她直接離開,難道不怕她這個祭品逃跑嗎?

    轉念想想,看這個村子的狀態,顯然已經被鬼怪團團包圍,要不然,村民早就離開了。

    至於白霜行等人,自然也隻能乖乖留在村莊裏。

    “那個——”

    眼看要被女人帶走,白霜行適時開口。

    對方應該是她這個角色的母親,但那聲“媽”卡在她喉嚨裏,半晌吐不出來。

    白霜行隻好接出下一句話:“這是件大事,我能不能,和他們交流一下?”

    她說話時,指了指不遠處的其他挑戰者。

    獻祭一事關乎生死,被選作祭品的人年紀都不大,是接受還是拒絕,彼此之間正需要交流一下看法。

    女人看她一眼,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白霜行鬆下口氣,轉過身去,給其他人遞去一道眼神。

    大殿入口站了不少村民,越往裏,越是僻靜。

    七名被拉進白夜的挑戰者避開人群,來到大殿盡頭,在一座誰也沒見過的古怪神像前站穩腳步。

    好不容易得到相處的機會,接近十秒鍾的時間裏,沒有說話。

    所有人都在麵麵相覷,揣測其他人的實力。

    是季風臨最先開的口。

    “我看過白夜論壇裏的帖子,如果是對抗製,係統會在劇情開始之前就特意提醒。現在主線任務尚不明確,通關條件也不得而知,很可能並非單純的對抗形式。”

    他說得條理清晰,很少見地,眼中沒有笑意:“在產生明確的利益衝突前,我們沒必要相互殘殺。”

    “嗯。”

    白霜行頷首:“主係統雖然說過,存活者最多隻有一個……但這場白夜的難度顯然不低,如果一味明爭暗鬥,最大的可能性,是我們全死在這裏。”

    “我也覺得!”

    穿著睡衣的紅發青年咧嘴一笑:“我參加過一次對抗賽,怎麽說呢,和這回挺不一樣的。對抗賽幾乎沒什麽劇情,而且開局就會告訴所有人自己的陣營——你們覺不覺得,這場白夜神神叨叨的?”

    他說話又急又快,像倒豆子似的往外蹦,劈裏啪啦。

    “不如,”那位聲線溫柔的女性說,“我們先來進行自我介紹吧。”

    她長相精致,眉目雋美,與明豔張揚的沈嬋截然相反,是淡雅嫻靜的類型。

    女人說:“我叫鍾靜怡。”

    她隻說了名字,其它一概沒提。

    按照順時針的方向,鍾靜怡身邊的西裝男開口:“賀鈺,律師。”

    他是沉穩寡言的性格,五官並不突出,唯獨一雙眼睛格外銳利,看著其他人,神色微冷。

    “我叫陸觀潮。”

    三十多歲的大塊頭道:“話說在前頭,無論這是不是對抗製,係統說的‘存活一人’不可能有假。隻要有必要,我會對你們動手。”

    紅毛站在他旁邊,聞言聳肩:“我,陳濤。”

    緊接著,是季風臨、白霜行和沈嬋逐一自我介紹。

    心照不宣地,沒人提起自己的技能。

    這是最重要的底牌,每個人都在彼此防備,避免提前泄露。

    “主係統說,我們是華夏區通關白夜次數最多的人。”

    陳濤憋了滿肚子的話,等介紹結束,終於忍不住出聲:“你們過了幾次白夜?它把我們帶來這兒做什麽?不會是打算養蠱,讓我們角逐出最強的一個吧?”

    沈嬋瞥他一眼。

    頭一回見到比她還能叭叭的人,厲害。

    “來之前,各地發生異變,有厲鬼出現在現實世界。”

    賀鈺說:“這件事,你們知道吧?”

    穿著睡衣的陳濤:“……啊?”

    “厲鬼掙脫白夜,擾亂現實世界的秩序,所以主係統才會說,‘檢測到異常能量波動’。”

    鍾靜怡冷靜分析:“之所以讓我們進入白夜……難道是為了製止鬼怪的侵入?”

    身高接近兩米的陸觀潮一聲冷笑。

    “主係統是白夜的首腦,它能幫我們?”

    陸觀潮說:“‘隻能活一個’這種規則,擺明是為了坑我們。我們進入白夜的次數最多,最懂怎麽對付鬼怪——隻要幹掉我們,厲鬼就少了很大的威脅。”

    “但在真實世界裏,我們連技能都用不了。”

    白霜行搖頭:“厲鬼數量那麽多,能直接把我們撕碎,根本不需要忌憚。”

    陸觀潮似是不屑與她爭辯,滿不在乎地笑了下。

    白霜行沒理他,繼續說:“而且,我和白夜監察局有交集,現在已知的情報是,絕大多數白夜被邪神控製,但與此同時,還有另一股力量在與之抗衡、協助人類。”

    信息量太大,陳濤一臉懵:“另一股力量?”

    白霜行點頭:“不過,沒人知道它的出處和來由。”

    “如果這場白夜受到那股力量的影響。”

    鍾靜怡說:“存活一人的規定,是不是違背了它協助人類的意願?”

    這確實是個自相矛盾的問題。

    白霜行微微頷首。

    “先說這場白夜本身吧。”

    陳濤摸摸下巴:“村子被鬼怪進攻,一個個村民作為祭品死去,明明沒有效果,還要繼續讓人犧牲……這村長,是不是過於狂熱了?”

    白霜行感慨:“這就是信徒。”

    開口時,她轉動眼珠。

    七人正站在大殿盡頭,在最為顯眼的地方,端端正正擺放著兩座高大黃銅像。

    一座是不久前被提起過的九頭蛇,體型巨大,九隻腦袋殺意凜凜,如有吞天滅地之勢。

    在它下麵,立著塊方正石碑。

    【九頭神蛇】。

    另一座,讓白霜行略感意外。

    這裏供奉的神明千奇百怪,她全沒聽過。

    神像的形態各不相同,唯一不變的是,它們下方都擺著寫有名稱的石碑。

    隻有與九頭蛇平起平坐的這座,被含糊其辭地稱為【無名之神】。

    模樣也很奇怪,是一團形體扭曲的球,像被橡皮泥隨手捏出來的形狀,看不明白究竟長什麽樣。

    在它和九頭蛇之間,立有一塊年歲已久的方碑。

    白霜行努力分辨上麵刻著的字跡:

    【感念兩神施恩於人間,驅盡邪祟,庇佑吾村。】

    看來,上一次鬼怪入侵時,是這兩位神明護住了村子。

    白霜行多看它幾眼。

    和其他人分開以後,她打算使用技能【召喚】,問問修羅或光明神。

    “正兒八經的神,哪有讓人做祭品的。”

    紅頭發的陳濤說:“也難怪他們的祭祀會失敗,喜歡血肉的,不都是邪神麽。”

    沈嬋:“可村長不是說過,九頭蛇就是被血肉召喚來的麽?”

    “九頭蛇並非傳統意義上的神明,在很多故事裏,它甚至是邪惡的象征。”

    鍾靜怡說:“曾經的村民用血肉引來九頭蛇,現在想用相同的方式如法炮製——但九頭蛇已死,其它神明,不會回應這樣血腥殘忍的召喚。”

    “這恰好能說明一個事實。”

    白霜行笑了笑:“至少這個村子,並不信奉邪神。”

    否則在第一次把活人作為祭品時,他們就能成功召喚出一位“神”。

    “現在劇情還沒展開,隻能靜候後續發展。”

    季風臨說:“每個人都盡量套出更多消息,每隔兩小時,我們在大殿門口碰麵一次,怎麽樣?”

    這樣一來,既能留給他們足夠多的個人空間,又可以達成一定程度上的合作。

    陳濤很是豪爽:“沒問題!”

    他停頓幾秒,按耐不住心裏的好奇:“對了,論壇裏很出名的那位大神,你們都聽說過吧?就那個!連續破壞好幾場白夜的那個!大神那麽厲害,肯定在我們中間。”

    沈嬋聞言一頓,神色不變,沒吭聲。

    她不傻,明白在這種所有人互不信任的情況下,如果爆出白霜行的身份,必然會遭到有心之人的刻意針對。

    風頭太盛,反而招惹麻煩。

    無論如何,保持沉默、隱瞞身份,才是最好的選擇。

    正如她所想,白霜行和季風臨也沒出聲。

    “那位確實挺厲害。”

    陸觀潮若有所思,視線掠過季風臨與賀鈺:“但以目前的形勢,恐怕不會暴露身份。”

    看他眼神,完全沒往幾個女性身上想。

    沈嬋暗暗翻了個白眼。

    “如果有機會的話,希望能得到她的簽名。”

    季風臨笑笑,語氣如常:“我很佩服她。”

    他話音剛落,大殿另一邊,傳來某個中年人的呼喊:“說完了嗎?家裏晚飯快涼了!”

    陳濤撓撓滿頭紅發:“快了!”

    “各回各家,收集線索吧。”

    鍾靜怡溫聲說:“兩小時後,在這裏集合——如果遇到大型的突發事件,也立刻在這裏碰麵,怎麽樣?”

    白霜行毫不猶豫地響應:“沒問題。”

    於是幾人隨著“家人”離開,邁出神殿正門,白霜行不由一怔。

    這是一座位於群山之中的村落,麵積不大,房屋與農田星羅棋布,乍然望去,頗有田園風光。

    然而目光飄遠,來到村莊盡頭,一眼就能發現古怪。

    村子上方晴空萬裏,處處都是瑩潤幹淨的藍;

    從遠處的某片區域開始,仿佛被一條無形的線切割成迥然不同的兩半,天空呈現出令人窒息的黑與紅。

    黑紅交融,如同血漿混合了沼澤裏的汙泥,天邊濃雲如潮,掀起層層血色巨浪。

    再看村子附近的群山,就更是叫人匪夷所思。

    層巒疊嶂,一座緊挨著另一座,山上不見綠意,隻剩下幽暗的黑。

    樹木的高度遠遠超乎常人想象,在半空中不斷扭動枝條,從白霜行的視角望去,好似一條條蠕動的手臂。

    這就是村民提到過的,邪祟入侵。

    注意到她的視線,身邊的女人輕歎一口氣:“別擔心,畢竟是曾經神蛇設下的結界,沒那麽容易被破壞。”

    白霜行心下一動,順著她的意思:“但村長說,我們堅持不了太久。”

    “他是指昨晚的事?”

    女人眼裏盡是疲憊:“結界出現了幾條縫隙,被厲鬼趁虛而入。不過沒關係,大祭司已經修補好了。”

    又是一個全新的人物。

    白霜行暗暗思忖,聯想起村長口中的“占卜”,這位祭司應該類似於【惡鬼將映】中的百裏,雖是人類,卻擁有治退鬼怪的能力。

    兩人走在田間,一時無言,好一陣子,女人再度開口:

    “其實……去神殿找你們之前,我和那幾個孩子的父母,一起商量出了對策。”

    她目光沉了沉:“村長對祭祀已經到了瘋魔的地步,不可能放你們生路。繼續留在村子裏,你們必死無疑——所以,逃出去吧。”

    白霜行一愣。

    如果有離開村落的辦法,村民們為什麽還留在這兒?

    看出她的驚訝,女人安慰般笑笑。

    “邪祟的怨氣凝成屏障,阻隔了通往外界的去路,用普通方法,確實出不去。”

    她說:“但……你還記不記得,當初供奉在祠堂裏的‘神塵’?”

    不記得,也不知道。

    白霜行神情沒變,點點頭。

    “神塵,是由無名之神遺落的一部分,殘留著它的力量,有護體驅邪的作用。”

    女人耐心解釋:“昨晚邪祟進入村子,特意奪走了它。看它們的長相,是棲息在東邊的怪物。”

    白霜行明白了:“您要我去往東邊,從怪物老巢裏取回它,然後利用它,穿過邪祟的屏障?”

    她想不通。

    如果神塵這麽有用,之前就擺放在祠堂裏,村民們為什麽不利用它,直接從這兒離開呢?

    下一刻,女人解答了她的疑惑。

    “我們中的大多數,都同意了這個計劃。”

    不知想到什麽,她眸色更深:“但……這麽多年過去,神塵的力量遠不如從前,頂多——”

    女人默然許久。

    隱隱約約,白霜行猜出她的下一句話。

    果然,她說:“頂多,隻能護住一個人。”

    最後一個字落下的瞬間,係統提示音隨之響起。

    【恭喜挑戰者成功解鎖劇情,開啟主線任務】

    【此次挑戰名稱:末路】

    【挑戰難度:高級】

    【挑戰簡介】

    【與世隔絕的小村落裏,某日遭到邪祟入侵。

    一次次獻祭,一次次失敗。諸神靜默,唯有死亡綿亙如舊。

    在今天,大祭司通過占卜,確定了七名全新的祭品。

    這次,他們能成功嗎?】

    【你的角色:祭品之一】

    【主線任務:逃離末路】

    【任務簡介:穿過被邪祟汙染的森林,前往東方取得神塵,並以神塵為媒介,逃出生天】

    【溫馨提示:神塵僅可保護一人,換言之,七名挑戰者中,隻有一位能將其持有、穿過怨氣屏障。】

    【一旦某位挑戰者成功穿過屏障,白夜即刻結束。

    結束後,滯留於白夜的其他挑戰者,將被抹殺。】

    耳邊停頓片刻。

    緊接著,白霜行聽見主係統雲淡風輕的聲音。

    【針對挑戰者‘白霜行’,特此做出更多規則解釋。】

    【1不可放棄尋找神塵,全員滯留於村莊。

    明日祭典開啟,作為祭品,滯留於此的挑戰者們將被殺害。】

    【2即便殺害村長、阻止祭祀,幾日後,邪祟將衝破結界,大肆屠殺。

    屆時,挑戰者們死路一條。】

    【3不可由一人手持神塵離開,再將神塵擲回結界,以供第二人逃脫。

    神塵之力所剩無幾,僅可使用一次。】

    【4村長此次的獻祭絕不可能成功。】

    【請注意:隻有取得神塵,是挑戰者們唯一的通關方式。】

    【播報完畢,請和隊友們好好相處吧。】

    白霜行:……

    不愧是你,主係統。

    僅憑三言兩語,就把所剩無幾的出路,全給堵死了。

    她剛剛還在思考,能不能把神塵拋來拋去,重複利用來著。

    “這是破釜沉舟的辦法。”

    女人看著她:“異變開始時,村長為了防止大家爭奪神塵、自相殘殺,所以把它鎖進祠堂……現在,你們一共有七個人,不得不爭奪那唯一的機會。”

    說到這裏,女人黯然喟歎一聲:

    “我原本想著,讓你一人去東邊就好。可林子裏變得那麽古怪,一個人不可能扛得過……我這個做母親的,又必須留在村子裏,協助大祭司修補結界。”

    讓身為祭品的女兒逃跑,本身就是出於私心。

    她不想讓女兒白白送命,對於整個村子,也有屬於自己的一份責任。

    形式危急,她不可能從村莊離開。

    “那片林子裏,有食人的厲鬼,異變的人類,也有更多不可名狀的怪物——迄今為止,沒人成功穿過。”

    女人閉了閉眼:“你隻能先與他們合作,如果,如果能活到最後……不要猶豫,奪走神塵甩開他們,讓自己活下去。”

    在她眼底,閃過晦暗不明的神色:“九頭蛇早就死了,無名神也銷聲匿跡。神明聽不見我們的求救,能救下我們的,隻有自己。”

    白霜行對上她視線,莫名怔然。

    在女人眼裏,她是由她生養的女兒。

    但白霜行心知肚明,自己隻不過是個暫時取代了身份的冒牌貨而已。

    從小到大習慣了生疏至極的母女關係,突然間被這樣認真地對待,讓白霜行不太適應。

    至於女人話裏的內容……

    雖然不願承認,但奪走神塵獨自離開,是他們活下去唯一的方式。

    何其諷刺,這是一場高級難度的白夜,一路上肯定危機四伏,僅憑一人之力難以解決。他們必須達成彼此合作的關係,才能闖過重重關卡。

    然後在取得神塵的刹那,瞬間反目成仇。

    到那時,便是你死我活的死鬥。

    白霜行抿唇,右眼重重跳了跳。

    破局的辦法,她目前還想不出。

    主係統堵死了出路,她想著有些頭疼,眸光微動,轉向腦海中的技能麵板。

    九頭蛇和無名神都是曾經降臨於此的神祇,而“神塵”,是無名神的遺留物。

    如果把修羅或光明神召喚過來,說不定能問出有用的線索——

    看清技能麵板,白霜行無言蹙眉。

    【召喚】的一欄……變成了黑白色。

    不止【召喚】,【修羅刀】、【焚心之火】和光明神的淨化技能,全都無法點開。

    能把鬼怪召喚而來、或是與神明有關的能力,一概被禁止使用。

    【溫馨提示。】

    主係統的語氣依然柔和。

    【本場白夜性質特殊,不可進行召喚,請見諒。】

    ……行。

    白霜行揚了下嘴角:“你不會,一直在監視我吧?”

    【挑戰者‘白霜行’情況特殊,身為主係統,有必要多加監管。】

    對方答得很厚臉皮:【由此,能帶給您最為良好的白夜體驗。】

    被這樣毫不掩飾地針對,換作其他不少人,現在已經開罵。

    白霜行卻沒再搭理它。

    她一向耐得住性子,把躁意壓下,揉了揉眉心。

    技能固然是條捷徑,但摒棄神明的協助,她同樣能通關。

    【召喚】被禁用,想了解無名之神的更多信息,隻能通過村民。

    白霜行佯裝漫不經心,詢問女人相關的問題,隻得到模糊不清的回答。

    ——她也不清楚。

    無名之神沒有固定的形體,就像一團縹緲的霧氣,所過之處諸邪退散,實力異常強勁。

    它沒有名字,也不明來由,等多年前的那次異變平息後,便沒了蹤影。

    白霜行忍不住想,這位協助人類、神秘莫測的神明,會不會正是白夜裏對抗邪神的那股勢力?

    兩人並肩而行,沒過多久,就到了家門前。

    這是一棟平平無奇的木製小樓,樓前則是種滿瓜果蔬菜的院落。

    兩個小孩守在門邊,一男一女,望見女人與白霜行,喜笑顏開地跑來:“姐姐!”

    看樣子,是這個角色的弟弟妹妹。

    和家裏的鬼怪們相處這麽長時間,白霜行對這種接觸漸漸不再陌生,聞言笑笑:

    “我們回來了。”

    女孩一把將她抱住:“姐姐去做什麽了?”

    她還不知道,白霜行被選作了祭品。

    一旁的女人回答:“最近播種,我讓她幫幫忙。”

    她說著也笑:“才這麽一會兒不見,就想姐姐了?”

    “嗯!”

    男孩用力點頭:“嘶嘶也很想!”

    絲絲還是思思……是女孩的名字嗎?

    這個念頭在腦子裏飛快閃過,白霜行垂眼看去,意料之外地,望見男孩伸出雙手,探向她身前。

    在他手掌上,正盤踞著一條……蛇。

    白霜行眨眨眼。

    蛇的色澤墨綠近黑,身體隻有巴掌的長度,小小一隻,弱不禁風。

    尤其它的眼睛,又大又圓,如同兩顆圓潤的黑豆,看上去毫無冷血動物應該的霸氣,反而有點呆。

    大眼瞪小眼,黑蛇學著她的動作,微微歪頭。

    下一秒,十分開心似的彎起雙眼,吐出猩紅信子,仰頭蹭蹭白霜行下巴,斷掉了一小截的尾巴輕輕晃:

    “嘶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