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末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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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蛇,白霜行毫無研究。
這條小蛇形體細長,黑綠的鱗片覆滿全身,尾巴似是受過傷,斷開了小小一截。
看不出是什麽品種。
不過,既然能被男孩乖乖捧在手心裏,說明它性格溫順,而且無毒無害。
小蛇蹭在下巴上,帶來冰冰涼涼的觸感,白霜行抬起右手,嚐試摸了摸它腦袋。
迷你又順滑,居然有點像是果凍,出乎意料地,手感不錯。
“快進屋吧,該吃午飯了。”
女人柔聲道:“今天中午想吃什麽?”
不久前,在神殿裏與村長當麵對峙時,她自始至終表現得強勢而冷硬,沒露出過笑意。
現在麵對三個孩子,女人卸下強硬的態度,嘴角帶出淺淺的弧。
男孩很有活力,原地一蹦:“土豆!”
女孩雙手背在身後,踮了踮腳尖:“番茄炒蛋。”
緊接著,三道視線同時落在白霜行身上。
可她哪會知道,這個角色有什麽偏好的食物。
一旦說漏嘴,或許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白霜行溫和笑笑:“你們倆吃得開心就好啦,我沒別的要求。”
“我去準備飯菜。”
女人說:“你……先陪陪他們吧。我和那六個孩子的家裏人商量好了,兩小時後,讓你們在村口匯合。”
神塵隻能保護一個人通過屏障,無論白霜行最終能不能用它離開,家裏的弟弟妹妹與母親,注定留在這個村子裏。
而根據係統所說,再過幾天,邪祟就會徹底入侵村莊,村民們無路可逃。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
女人深深看她一眼,轉身走向屋內的廚房。
兩個孩子天真無邪,並不知道姐姐即將離開,圍著白霜行嘰嘰喳喳。
白霜行眨眨眼,友善搭話:“我回來之前,你們在做什麽?”
女孩老實回答;“在種花!”
白霜行想起來,女人曾說起“播種”,表明這場白夜的時間,是在春天。
小孩永遠有用不完的活力,這三個字剛剛出口,女孩便拉起她右手,快步走向院子角落。
早春的院落生機勃勃,地麵的泥土覆著層層薄綠。
右側種著蔬菜瓜果,其中一些冒出了細弱嫩綠的小芽;左側是一塊花圃,栽有迎春花和茶花,花枝雅致秀美,探出幾個小小的花苞。
在靠近房屋的地方,有塊不起眼的空地。
“就是這裏。”
女孩指向空地:“我們剛把種子埋進土裏。姐姐,要多久以後,才能開出花呢?”
白霜行想了想,認真回答:“一般是三到五年。埋下去之後,記得注意澆水施肥和光照,種子破土而出長成幼苗,需要耗費不小的功夫。”
說完才意識到,幾天後村莊覆滅,這兩個孩子等不到花開。
他們會早早死去,淪為惡鬼用以飽腹的食物。
她沉默著抿唇。
這場白夜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讓他們看見一座將要被邪祟吞噬的小村莊,促使他們進行一次毫無意義的明爭暗鬥……
白霜行並不認為,主係統隻想把他們全員剿殺。
如果它真有那麽深的惡意,直接設計一場對抗製遊戲,讓挑戰者們彼此敵視、自相殘殺就行,沒必要加入這麽多彎彎繞繞的劇情,費心又費力。
可現如今這麽做的目的,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兩個小孩蹲在埋有花種的土壤前,看樣子滿懷憧憬,對逐漸逼近的殺機渾然不覺。
那條名叫“嘶嘶”的小蛇蜷在男孩肩頭,時不時左顧右盼,抬頭觀察白霜行。
沒過多久,屋子裏的女人揚起聲調,叫他們吃飯。
其實白霜行不算太餓,但多次的白夜經曆讓她明白:人是鐵飯是鋼。
眼看馬上就要進入森林,不知道會在裏麵折騰多久,拿到神塵以後,還有另一場人與人之間的惡戰。
她必須提前補充好體力。
餐桌上擺著四菜一湯,兩個孩子的訴求得到了滿足,其中就有家常土豆和番茄炒蛋。
至於剩下的兩個菜——
白霜行眉心一跳。
一盤是青椒炒肉,還有一盤,呈現出似曾相識的橘紅色。
是胡蘿卜。
白霜行從小就討厭吃胡蘿卜,偏偏盛有它的瓷盤,正好放在她身前。
她麵色不變,拿起筷子。
女人手藝不錯,把家常小菜的口味調配得恰到好處。
白霜行埋頭吃飯,聽見女人疑惑發問:“胡蘿卜做得不合口味嗎?沒見你動筷子。”
白霜行搖頭:“我隻是……沒什麽胃口。”
再過不久,她就要離開家門、前往那片被邪祟汙染的山林。
生死未卜,不知禍福,無論是誰,都會理所當然感到憂慮。
吃不下飯,也在情理之中。
女人眸色黯淡,眼中現出幾分恍然。
白霜行不動聲色,順勢轉移話題:“如果我和其他六個人離開,村長一定會怪罪你們。”
女人揚了下嘴角。
“怪罪就怪罪吧,現在村子裏人心惶惶,沒誰顧得了更多。”
提起村長,她毫不掩飾眼底的不屑:“他對祠堂古籍裏的神話傳說入了迷,已經很多天大門不出,全心全意研究所謂的‘祭品’。我們修複破損的結界時,沒見他露過一次麵。”
村子裏的人都說,村長已經近乎於魔怔了。
“離開?”
女孩聽到關鍵詞:“姐姐要去哪裏?”
“姐姐要去樹林裏,尋找離開這兒的出口。”
祭祀的事實太過殘忍,女人沒直白說出。
她動作溫柔,摸了摸女孩腦袋。
“樹林不是很危險嗎?”
一旁的男孩睜圓雙眼:“姐姐什麽時候回來?”
他們的關切純粹澄淨,不摻雜別的任何情緒。
白霜行聞言笑笑:“……很快。”
聽見這個回答,男孩看她的眼神裏,擔憂之意更濃:“一定要去嗎?”
得到肯定的回複,小孩睫毛輕顫,思考一會兒,伸出右手。
在他掌心,是那條小蛇。
“嘶嘶,姐姐帶上吧。”
男孩說:“它嗅覺很厲害,遇到突發情況,能提前告訴你。”
停頓須臾,他加強語氣:“而且,嘶嘶有時還可以辨別方向,迷路的話,能讓它帶路。”
白霜行心頭微動。
辨別方向?
這條蛇,未免太通人性了一些。
她仔細端詳著小蛇的模樣,後者眨動黑葡萄一樣的雙眼,沒明白她在思忖什麽,茫然歪頭。
看起來,有點呆。
一條蛇惹不出多大的麻煩,帶上它不會吃虧。
劇情這樣安排,說不定有相應的用意,能讓它在某個時間點派上用場。
白霜行從善如流,小心翼翼將小蛇接過:“謝謝。”
她眸光一轉:“嘶嘶在我們家,已經多久了來著?快記不清了。”
“半年吧。”
男孩不知道她在套話,用右手托起半邊側臉:“記得我們在林子裏發現它的時候,它渾身是血,尾巴還被咬斷了——時間過得好快。”
接下來的事情他沒說,白霜行能猜到大半。
撿到受傷的黑蛇後,一家人把它養到了現在。
女孩露出疑惑的神色:“好奇怪,這麽久過去,嘶嘶為什麽一點也沒長大呢?我們每天都在給它喂吃的。”
女人:“唔……可能,它的品種就是迷你小蛇?”
白霜行笑:“有這樣的品種嗎?”
作為被談論的主角,小黑蛇眨眨眼,晃了晃圓溜溜的大眼珠。
吃完飯,在屋子裏休息一會兒,便到了約定匯合的時間。
據女人所言,她和另外幾對父母有過商量,讓七人在村口集合,直接離開村莊。
白霜行與她一並前往目的地,一邊走,一邊觀察四周景象。
村落的中心位置沒有異常,越靠近外圍,越能感到強烈的壓抑與不安。
村口位於道路盡頭,附近看不見房屋,因而人煙稀少,顯得格外荒涼陰森。
也正是這時,白霜行近距離看到了村外的異變。
隔著無形結界,村子裏一切如常,村莊以外,處處湧動著暗黑色濃霧。
時值正午,卻像傍晚一樣。
樹木枝幹扭曲成不可思議的弧度,葉子被盡數染黑,皸裂開蛛網般的紋路。
更令人脊背生寒的,是樹下一道道漆黑瘦長,隻擁有模糊輪廓的影子。
人影四下散落,逐一排開,身高幾乎是白霜行的兩倍,每一道都俯著身子,低頭向村口投來視線。
悄無聲息,最是瘮人。
白霜行隻看一眼,就挪開視線。
沈嬋在這裏等候多時,望見她,用力揮手:“霜霜!”
停頓一秒,猝然看向她肩頭:“這是——?”
沈嬋笑容僵住:……
沈嬋狂飆女高音:“小心,有蛇!!!”
為了不讓好友枉死於蛇毒之下,她鼓起勇氣,伸手就要把黑蛇彈飛,嚇得後者睜大雙眼整個僵住,如同一根挺直的麵條。
一人一蛇,成功嚇到了彼此。
白霜行噗嗤一笑,示意她不會有事。
“家裏人讓我帶來。”
白霜行抬手,摸摸小蛇腦袋:“它叫嘶嘶,聽說可以感知危險,順便指路。”
嘶嘶搖一搖尾巴,似是心有餘悸,用頭頂輕蹭她指尖。
沈嬋最怕的動物就是蛇,這會兒瞧見它,默默挪動腳步,站到與之相對的另一側。
不愧是白夜,其它任何一款陽間遊戲,給主角的隨身寵物都是毛絨絨。
小蛇看看她,又低頭望一望自己,不太明白這個人類為什麽要露出驚恐的表情。
因為有九頭神蛇傳說的緣故,村莊裏,所有人都很喜歡這種動物。
見白霜行到來,季風臨朝她微微頷首,賀鈺麵色冷淡地點了點頭。
陸觀潮對她不感興趣,視若無睹,沉默站在一邊,沒多做表示。
鍾靜怡手裏拿著張畫紙,禮貌微笑:“還差一個人沒來。”
白霜行有印象,是那個從頭到尾說個不停的紅發青年。
這樣想著,身後傳來陳濤氣喘籲籲的呼聲:
“我來了我來了!現在就走嗎?”
“萬事小心。”
鍾靜怡說:“異變發生後,我‘父親’嚐試去過外麵,並且穿過了這一小片森林。”
她展開手中的畫紙,上麵繪有十分簡略的路線圖。
“據他所言,越往前,汙染就越嚴重。村外的這片區域,雖然算是整個林子裏最簡單的部分,但於他而言,仍然非常困難。”
白霜行好奇:“因為那些人影?”
鍾靜怡搖頭。
“人影是厲鬼怨念的凝聚,隻能讓人神誌恍惚、心情壓抑,不會危及性命。”
她頓了頓,正色道:“一旦踏入最外層的森林……我們的精神會立刻受到影響,逐漸進入恍惚狀態,最終被拖入幻境。”
沈嬋不懂就問:“幻境?”
“最外層的汙染,會讓人類陷入無窮無盡的恐懼之中。”
鍾靜怡斂神道:“在幻象裏,我‘父親’見到了可怕的景象——厲鬼衝破結界,整個村莊徹底淪陷,除他以外,村民無一幸存。”
“啊?”
陳濤撓頭:“這要怎麽破解?”
“後來,鬼怪發現了他,一擁而上。”
鍾靜怡不緊不慢:“他拚命逃到祠堂,在千鈞一發之際找到神塵,才得以擺脫幻象。”
她微頓幾秒,沉聲補充:“和他同行的兩個人全都死了,而且死狀很慘。”
一旦在幻象中死去,他們會真的沒命。
“所以,”季風臨分析,“打破幻象的方法,是在絕境中找出生路。”
每個人害怕的東西截然不同,與之對應地,遇到的幻象也不一樣。
這個規則讓白霜行想起了第三精神病院裏的恐懼症,那時他們通過幸運大轉盤的方式,輪流體驗心中恐懼的事物。
白霜行看了眼肩上的小蛇。
沈嬋恐懼的具象化,就是蛇。
那次任務難度不高,甚至出現了七大姑八大姨追著他們問工作問戀愛問收入的滑稽場麵。
這一回,想必不可能被輕鬆破解。
提起這件事,白霜行沒由來地想,季風臨恐懼的事物,她還沒見過。
“已知的消息,就是這麽多吧。”
陳濤摸摸下頜:“我還問了有關無名神和九頭蛇的事,家裏人都說不清楚。”
他是個話嘮,話匣子一旦打開,就收不住。
“對了,說起逃跑,你們家裏人是什麽態度?”
陳濤絮絮叨叨:“我爸告訴我,雖然前幾次的獻祭全都失敗了,但村子裏的人總歸要死,不如讓我先死一死,說不定能有千萬分之一的機會,把神明喚醒。”
他聳了下肩:“雖然這種話是沒錯……不過代入他兒子想想,有點心寒。我還是偶然遇到季風臨,才從他嘴裏知道,咱們要在村口集合的。”
“人之常情。”
賀鈺淡聲說:“就算機會渺茫,隻要有一丁點兒活下去的可能性,就不會將它放棄。”
如果是他,會做出同樣的抉擇。
“時間不早,盡快出發吧。”
白霜行說:“趁著還沒入夜,盡快抵達目的地——入夜以後,林子裏恐怕更加危險。”
季風臨點頭:“嗯。”
在場都是經曆過至少四次白夜的老手,沒有一人猶豫拖延。
簡單做好準備,白霜行回過頭,望向不遠處。
作為她“母親”的女人一直沒離開,站在一棵樹下駐足觀望。
不止她,其他幾人的父母也眼眶通紅,遙遙凝望這邊的動靜。
他們都知曉,這大概率是最後一麵。
白霜行舉起右手,朝著女人用力揮了揮。
後者點點頭,麵部輪廓被樹影遮蓋,看不清神色,抹了下眼睛。
短暫的告別後,七人邁步向前。
結界沒有固定的形態,看不見摸不著。
穿過它的瞬間,鋪天蓋地的怨念洶湧而來,把白霜行壓得幾近窒息。
她聽見陳濤小聲嘀咕:“不愧是高級難度的白夜,開局就秒殺不少白夜的大後期,好有排麵。”
“主係統嘛。”
絕大多數人神經緊繃,隻有沈嬋和他嘮嗑:“要是讓我們簡簡單單順利通關,它多沒麵子。
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橫貫林間,四麵八方,全是鬱鬱蔥蔥的高聳樹木。
路過一道俯身的人影,白霜行仰起頭,與它對視。
正如鍾靜怡所說,靠近它時,壓在心口的窒息感更深更重,漸漸演變為躁亂與絕望。
白霜行迅速垂眸,不再看它。
左側肩頭上,嘶嘶渾身緊繃,朝著遠處遙遙張望,眼底漆黑,能看出翻湧如潮的戒備。
一息風過,林中密密匝匝的人影好似飄搖紙屑,靜靜搖曳扭動。
不安感愈發濃鬱,恰在此時,小蛇吐出信子,發出綿長輕響——
“嘶!”
同一時刻,白夜之外。
偵查局。
暴雨如注,雷鳴轟響,如同一個動亂的引子,昭示著世界範圍內的秩序崩潰。
厲鬼與人外異種接連不斷地降臨於世,普通人根本無法反抗,隻能引頸受戮,藏在家中等死。
一切來得太快太突然,打了人類一個措手不及,更絕望的是,他們毫無應對的辦法。
薛子真坐在偵查局辦公室裏,頭痛欲裂。
光明神與修羅的力量都隻恢複了四分之一,要想抵禦邪神、修複破損的屏障,可謂難於登天。
現在世界各地一團糟,有關部門隻能病急亂投醫,廣泛尋求精通術法的奇人異人,試圖做出微不足道的反抗。
薛子真重重按揉太陽穴,耳邊響起實習生向昭的聲音:
“薛姐,他們出發了!”
薛子真深吸一口氣,沉著點頭。
——在她身前的大屏幕上,整齊排列著五十個實時視頻,看背景,都是那片幽暗詭譎的樹林。
這是000號白夜的影像。
就在白夜開始時,全國上空出現了來曆不明的信號源。
他們對信號進行分析處理,居然得到了每場白夜的實時畫麵。
每個畫麵,都代表著一個地區。
華夏區、俄區、北歐區、北美區、南非區……
七大洲中的每一份地圖板塊,皆有入鏡。
資料顯示,被選入000號白夜的挑戰者,都是各個地區通關白夜最多、或是表現最優秀的精英。
目光掠過一幕幕畫麵,薛子真麵色沉凝。
五十場生存挑戰,每場的任務,都一模一樣。
挑戰者們充當村莊祭品,為了活命,深入樹林尋找神塵——
她想不明白,主係統的用意是什麽。
“已經有個區域全員淘汰了。”
鍾寒坐在一邊,指節輕扣桌麵:“那場白夜混進了個嗜殺的瘋子,聽到‘僅限一人存活’後,直接殺光了其餘六人。”
當然,他沒直接通關。接到真正的主線任務,得知要與隊友合作、穿過森林時,男人臉上露出崩潰的神色。
獨自進入林中不久,他就沒了性命。
“南美區,情況也不是很好。”
向昭一顆心緊緊懸在胸口,緊張得尾音顫抖:“他們沒等兩個小時,接到任務後,立馬就出了村子——已經有三個人死在最外層的幻象裏了。”
在其他白夜裏,會有人分配到鍾靜怡的那個角色。
在這個角色家中,能得到有關最外層幻象的重要情報,隻可惜,南美區急於求成,與它錯過了。
那三人的屍體,他此生不想看第二遍。
一個被開膛破肚,一個遭到了烈火的焚燒,還有一個被剁成肉沫,胡亂灑在地上。
向昭幹嘔幾下,喝了口桌邊的涼茶。
難以想象,他們到底經曆過什麽。
“華夏區——”
視線凝在中央的顯示屏上,薛子真攥緊右拳,觸到一片冷汗:“幻象,開始了。”
白霜行的意識在不斷下墜。
大腦深處蔓延出難以忍受的劇痛,四肢百骸沒了力氣,軟綿綿的,讓她不想動彈。
不對。
不止是渾身無力。
她的身體,被縮小了。
這是一具孩童的軀體,雙手雙腿短而細,體能退化了不知多少倍,連動彈都吃力。
渙散的意識飛快回籠,白霜行想起鍾靜怡說起過的,“無窮無盡的恐懼”。
她恐懼感最濃的時期,是……
眼前的色彩緩緩融合,勾勒出一間她再熟悉不過的房屋。
是白霜行兒時的臥室。
她正靠坐在床頭,身邊沒有別人。
耳邊小蛇吐信的聲音戛然而止,垂眼看去,嘶嘶也不知所蹤。
身體像棉花一樣軟軟塌塌,白霜行正要竭力起身,忽地,聽見房門被人打開。
沒敲門,也沒出言詢問,對方毫無征兆地將它推開,發出吱呀響音。
母親會不時破門而入,衝著她大發脾氣,在那時的白霜行眼裏,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看清對方的模樣,白霜行凝神屏息。
女人,如果她的形態還能被稱為“人”的話,臉色慘白,喪失了血色,在同一個頭顱上,長著三張不同的臉。
每張臉都像一個巨大的平麵疙瘩,麵部坑坑窪窪,神色各異。
左側在不間斷地幽幽慟哭,口中喃喃低語,抱怨丈夫的冷淡,以及女兒的無能。
中間的那個怒目而視,五官因憤怒而扭曲,罵罵咧咧,言語不堪入耳。
右邊的麵孔平和許多,也幽怨許多,看著白霜行輕聲低喃:
“對不起,媽媽也不想打你罵你,我隻是,隻是一時生氣,原諒媽媽好不好?”
這是白霜行有關母親的大部分記憶。
隱隱感到不妙,白霜行暗中做好防備姿態,沉默不語。
那三張臉凝視著她的表情,同時張口:“想不想,去頂樓看看?”
白霜行想起來了。
她一生中最為恐懼的瞬間,是某天父母大吵一架,母親哭哭啼啼,抱著她登上樓。
那晚夜風很冷,女人雙手托住她腋下,一點點,將她懸在陽台外側。
隻要一鬆手,白霜行就會墜落身亡。
此時此刻,她又一次置身於當年的境況之中。
和記憶裏一樣,母親強大恐怖到不可戰勝,而她則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生活在陰影之下,隻能任由宰割。
她嚐試動了動指尖,仍舊沒什麽力氣,很難反抗。
白霜行心知肚明。
與那時不同的是,在這場白夜裏,母親會真的殺了她。
“走吧。”
女人臉上鼓起一個個血泡疙瘩,低聲笑開時,三張臉同時把嘴角的弧度拉到最大,詭異至極:“我帶你,去頂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