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末路(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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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意蔓延。
微笑著的少女重新挽弓搭箭,不等箭矢射出,陸觀潮便欺身上前。
他動作飛快,如同一隻凶猛敏捷的虎豹,沒留給對方反應的時間,一把擰斷少女右手。
白霜行清楚聽見骨骼碎裂的哢擦聲響。
陸觀潮的反擊來得毫無征兆,少女先是一呆,在劇痛之下眼眶通紅,“哇”地哭嚎出聲。
隻可惜,哭泣起不了作用。
陸觀潮是個實在人,非但毫不憐香惜玉,甚至沒忘記補刀——
奪過少女手中的木製弓箭後,陸觀潮冷臉將它一腳踩碎,眼見女孩舉起左手欲要反抗,他直接掄起拳頭,砸在對方臉上。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少女被狠狠掀倒在地,右手骨骼斷裂,一邊臉頰高高腫起,尖叫著抽搐幾下。
&ot;嘶。”
沈嬋小小聲:“這位大哥,練過的吧。”
所謂“不打女人和小孩”,隻是電影中狂妄且自大的台詞而已。
在這種生死攸關的逃生場,所有對手都必須被一視同仁、不容輕視,更何況,女孩打算置他們於死地。
所有人都默認了陸觀潮的做法,賀鈺拿出一把小刀,將刀鋒橫架在少女脖頸,沉聲詢問:“你是什麽人?”
坐在屏幕前旁觀的薛子真:
很好,論反派氣質,還得是你們。
女孩因疼痛而淌出生理性的眼淚,對上賀鈺冰冷的視線,抽了抽嘴
——她竟癡癡笑了起來。
“你們都活不了。”
哭腔裹挾著詭異的微笑,少女眼底生出狂熱亮光,聲調愈發高昂:“全得死!為了我們的神……你們都得死!”
她話音方落,係統提示音隨之響起。
【挑戰者們已進入中度汙染區,正在開啟第二輪主線任務…】
【以下為任務規則:】
【中度汙染區共有二十五名捕獵者,將對挑戰者們進行圍剿捕殺。】
【請向東直行,在確保自身順利存活的前提下,盡快逃離中度汙染區。】
【注:受汙染影響,從踏入中度汙染區起,每過十分鍾,挑戰者將隨機喪失一種感官。】
【本場白夜秉承公平公正的基本原則,對於隨機事件,主係統不做幹涉。】
聽完這段話,在場幾人的臉色都是一沉。
“捕獵者……”
鍾靜怡輕聲嗤笑:“我們是獵物啊。”
陳濤看一眼地上的少女:“她剛剛說,‘為了神’……”
“她是邪神信徒。”
白霜行不打算隱瞞這條情報:“我見過她身上的裝束,應該是信徒們的統一服飾。”
沈嬋也記得邪神村裏的景象,打了個哆嗦:“那所謂的‘捕獵者’,其實就是邪神信徒囉。”
“一共有二十五個。”
季風臨冷靜分析:“他們人數更多,對這片森林的地形地貌,也更為了解——有必要警惕他們設下狩獵的陷阱。”
陷阱,是捕獵中常用的手段。
深坑、捕獸夾、機關箭矢,如果對方真的提前有過布置,這次任務的困難程度,又要增加許多。
陳濤隻關注到那二十五個信徒的追殺,從沒想到還有陷阱這一層,聽季風臨說完,恍然睜大雙眼,用力點頭。
他年紀不大,性格也偏於一根筋,之前通關白夜挑戰,大多靠莽。
直到今天,才明白什麽叫靠譜的隊友。
如果某些人之間,氣氛不那麽尷尬就好了。
正這樣想著,不知從何處淌過一縷冷風,耳邊若有若無的歌聲,似乎更清晰了些。
陳濤渾身緊繃,下意識扭頭——
下一刻,就被季風臨猛然拉向身側,與一把飛刀擦肩而過!
生死皆在一瞬間。
死裏逃生,紅發青年心有餘悸地道了聲謝,望向小刀飛來的方向。
四野歌聲愈發高漲,此起彼伏,猶如翻湧海浪。
林中簌簌作響,他瞥見幾道模糊的人影,稍縱即逝,看不清晰。
“小心。”
季風臨低聲提醒:“起碼有三個。”
賀鈺麵無表情,手中刀鋒劃破空氣,映出絲絲藍光。
緊接著,刀身被血染透。
——他沒廢話,一刀割破了少女信徒的喉嚨。
重創反派卻不補刀,那是電影裏才會出現的降智行為。
林中的捕獵者,還剩下二十四個。
鮮血自少女身體噴湧而出,林中蕩開一聲詭異尖笑,再眨眼,又有把飛刀淩空襲來。
賀鈺閃身躲過,對準飛刀來時的方向,毫不猶豫擲出手裏的小刀。
他們都是通關過多場白夜的挑戰者,比起其他人,積分更多,能兌換的道具自然也更豐富。
譬如永久提升體能的藥水。
體能在道具作用下得到加持,賀鈺反應更快、下手也更重更狠。
小刀被他瞬間擲出,一秒鍾後,林子裏傳來信徒痛苦的嚎叫。
擊中了。
聲音響起,信徒們藏匿的位置也就暴露無遺。
陸觀潮與季風臨同時上前,不等對方做出反應,便衝進鬱鬱蔥蔥的幽藍叢林。
果然有三個人。
賀鈺的刀口刺進了其中一人胸前,引得後者鮮血淋漓,正在嘶聲尖叫。
左側的中年男性目眥欲裂,揮刀直逼季風臨脖頸,被少年側身避開,反手擒住他胳膊。
發現這群人不好對付,右側的年輕女人起身逃開。陸觀潮抓起她衣領,直接踹斷她小腿骨。
從頭到尾,隻用了不到二十秒鍾。
沈嬋和陳濤看得目瞪口呆。
如果是尋常的普通路人,遇上這種情況,恐怕在那柄飛刀擲出的時候,就已經沒了性命。
怎麽說呢……不愧是華夏區經驗最足的幾個白夜挑戰者。
白霜行環顧四周,目光沉凝:“附近應該沒別人了。”
說來奇怪,當信徒們從林中靠近時,她肩頭的小蛇尾巴亂晃,不時吐出信子,發出嘶嘶輕響。
等信徒被盡數製服,小黑蛇又恢複了安靜乖巧的模樣,眨動著圓溜溜的黑眼珠,蹭蹭她脖子。
像是警報器一樣,似乎真能預感到即將逼近的危機。
身邊縈繞的殺意退去,白霜行鬆了口氣,摸摸小蛇頭頂,看向不遠處的三名信徒。
他們身上,同樣穿著樸素的白袍。
衣料純白,浸染的鮮血便紅得刺眼,被小刀穿透胸口的男人蜷縮成一團,瑟瑟發顫。
“幾個問題。”
賀鈺居高臨下看著他們,冷聲開口:“第一,其他信徒藏在哪裏。”
他聲線平穩,不帶多餘的情感。
三名信徒仰麵瞧他,沉默幾秒,不約而同咧開嘴角。
這是有些瘮人的笑,雙眼無神,皮肉扭曲,嗓子裏如水沸騰一般咕嚕咕嚕,似笑也似哭。
“喂。”
陸觀潮沒有更多耐心:“說出來,你們能活。”
沒人回應他。
信徒隻是一言不發地笑,嘴角揚出扭曲的弧度,讓人心裏發毛。
賀鈺皺眉,將身前男人胸口處的小刀踩得更深,劇痛席卷,後者尖叫出聲。
但很快,叫聲變調,多出幾分癲狂與興奮的色彩,變為沙啞狂笑:
“死……都得死!神明保佑,我主仁慈!”
“看來,他們也受到了汙染。”
白霜行若有所思:“這群信徒終究隻是人類,逃不過林子裏的精神侵襲。簡而言之,他們已經瘋了。”
從瘋子口中,他們沒法得到有用的情報。
賀鈺皺著眉,結束了身前男人的性命。
瞥見同伴死去,匍匐在地的女人哈哈大笑,陸觀潮動作利落,將她一刀斃命。
季風臨瞥向最後活著的中年男人,見對方仍舊低笑不止,沉默揮動刀鋒。
“事不宜遲,盡快往東邊去吧。”
鍾靜怡說:“我們現在體會不到難度,是因為五感尚未消失——如果失去視覺聽覺,那就麻煩了。”
尤其是視覺。
一旦在幸運大轉盤裏抽中這個選項,無異於被直接宣判了死刑。
如同是對她這句話的回應,當鍾靜怡嗓音落下,所有人耳邊,同時響起久違的叮咚脆響。
白霜行心口驟緊。
【叮咚!】
【現在是輕鬆愉快的幸運大轉盤時間!讓我們拭目以待,誰才是今天的最佳幸運兒吧!】
伴隨提示音,在她腦海之中,出現似曾相識的巨大圓盤。
圓盤被平均分成幾個部分,白霜行抬眼看去,除了【視覺】、【嗅覺】等等感官,居然還有【腿骨斷裂】、【體力銳減】、【意識恍惚】這樣的負麵狀態。
“……不是吧。”
陳濤撓頭:“這些選項,很難讓人幸運得起來啊。”
【現在,開始第一輪幸運抽獎。】
【請挑戰者們做好準備。】
係統沒理會他的吐槽,圓盤中央,指針開始飛快旋轉。
白霜行定神凝視它的動作,屏住呼吸。
幾秒鍾後,圓盤轉動的速度趨於緩慢,最終停靠在某個角落——
【聽覺】。
……有些麻煩了。
人類對於危險的感知,很大一部分來源於聽覺。
風聲、腳步聲、刀鋒尖銳的破風聲,以及有人穿過樹叢時的窸窣響聲,每一種聲音,都能為她提前拉響警報。
指針落定,圓盤消散。
也正是在這一刻,白霜行聽見一聲嗡然轟響,緊隨其後,整個世界陷入寂靜。
什麽也聽不見了。她麵不改色,逐一觀察其他人。
季風臨神色如常,沈嬋抿著唇摸了摸下巴。
鍾靜怡和陸觀潮的表情,都不算太好。
“我失去了聽覺。”
白霜行開門見山:“接下來的談論裏,我會試著分辨你們的口型。”
很神奇。
即便知道自己正在發出聲音,耳邊仍舊空空蕩蕩,有種做夢一樣的恍惚感。
“我是味覺。”
陳濤一向熱心腸,為了讓她更容易理解,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嘴巴。
“你運氣真好。”
沈嬋由衷感慨,指向雙眼:“我是【視力銳減】,看東西模模糊糊的,有好幾個重影。”
她吐字緩慢,口型清晰,說完看向白霜行:“能看懂嗎?”
白霜行笑笑,點頭。
接下來,所有人輪流介紹了自己的情況。
季風臨抽中了【耳鳴】,賀鈺則是【意識遲緩】。
輪到陸觀潮,男人黑著臉開口:“我是【右腿輕微骨折】,係統特意標注,不能被修複。”
抽中這玩意兒,別說反擊,連正常奔跑都難。
說完,他挪動視線,看一眼白霜行。
停頓須臾,陸觀潮指了下自己右腿。
“抱歉,我可能要給大家拖後腿了。”
鍾靜怡很輕地笑笑:“……我是【視力高度退化】。”
白霜行:“什麽也看不見嗎?”
鍾靜怡誠實回答:“你們的影子和樹林融合在一起,我隻能見到非常模糊的輪廓。”
視線所及之處,就像一幅昏暗渾濁的灰黑色水墨畫。
她仿佛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定睛凝神,隻能覷見團團暗影。
察覺到氣氛的一時僵冷,鍾靜怡眸色微沉:“我的技能,名叫【青絲繞】。”
她是第一個主動挑明能力的人,還是在這種劍拔弩張的環境下。
陳濤聽得一愣,露出幾分不解的茫然。
白霜行對她的用意心知肚明,長睫顫了顫,沒出聲。
這場白夜的最終獲勝者,隻有一個。
也就是說,打從一開始,他們就不可能成為真正的隊友。
任何人都能被舍棄,尤其是喪失了基本行動能力的倒黴蛋——
譬如此時此刻的鍾靜怡。
身處九死一生的逃殺之中,七人可謂自身難保,如果帶上她,不過平添累贅而已。
最好的辦法……是直接棄她於不顧,將鍾靜怡當作棄子丟下,任其自生自滅。
鍾靜怡本人絕不會希望見到這樣的發展,為了不被丟下,她隻能竭盡所能展現自己的價值。
也就是作為底牌的專屬技能。
正如白霜行所想,鍾靜怡繼續道:“【青絲繞】每場白夜可以使用三次,能召喚沾染怨氣的細線,形成禁錮。”
她頓了頓,給其他人留出一段消化理解的時間:
“我升級過兩次技能,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強化,細線不易掙脫,而且覆蓋範圍極廣。”
還有句話,鍾靜怡沒說。
如果把技能的效用發揮到最大,在場絕大多數人,都將被她牢牢縛住。
【青絲繞】束縛的極限,一共是五個人。
……雖然他們或許也有對應的能力,可以把細線掙脫就是了。
“感官被剝奪,一旦遇上信徒,我們中的不少人都處於劣勢。”
鍾靜怡說:“在千鈞一發的危急關頭,【青絲繞】也許能救命——敵人的大致輪廓,我看得見。”
這話不假。
白霜行頷首。
她喪失了聽力,很容易遭到偷襲;陸觀潮右腿骨折,到時候打起來,也會淪為眾矢之的。
要是鍾靜怡在場,信徒們的行動能被限製許多。
接近五秒鍾的時間裏,沒人開口說話。
氣氛冷而肅殺,空氣裏緊繃著條無形的弦,將斷未斷。
半晌,白霜行最先出聲:“這樣吧。”
她說:“我們還是一起行動,但遇到危險情況,都以保證自身安全為出發點,不會給你特殊優待,對你額外保護——可以麽?”
七個人,每人都有各自的心眼。
白霜行不是普渡大眾的聖人,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是為充分利用鍾靜怡的剩餘價值。
鍾靜怡目不能視,為了不讓自己被團隊拋棄,在接下來的時間裏,一定會時刻關注周圍動靜,至少使用一次【青絲繞】。
相當於,他們能順利躲過一波突襲。
無論如何,穩賺不賠。
“我是這樣想的。”
白霜行坦然笑笑,抬起目光:“你們覺得呢?”
白夜外,江安市監察局。
薛子真凝視身前的畫麵,聽向昭倒吸一口冷氣。
“……白夜設定這種規則,就是為了挑撥離間、讓隊伍分崩離析吧?”
向昭神色複雜,代入鍾靜怡的處境想想,隻覺得頭皮發麻:“他們本身就彼此敵視,這樣一來,更能順理成章把鍾靜怡丟下了。”
“丟下”,甚至是一種比較仁慈的手段。
眼神掠過一塊塊屏幕,向昭苦著臉,手心全是冷汗。
在000號白夜裏,人性之惡被展露無遺。
為了徹底清除威脅,有人趁隊友們喪失視覺聽覺,將其趕盡殺絕,隻為確保自己是唯一獲得神塵的勝利者。
更有甚者,把失去行動能力的隊友當作誘餌,吸引信徒注意。
當信徒一股腦湧向誘餌,那人便趁機逃脫,毫發無傷。
而這一切,全被完完整整展示了出來。
“薛姐。”
向昭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你覺得,我們華夏區這七個人……能通過中層汙染區嗎?”
薛子真沉著臉,搖頭:“不知道。”
人心最是複雜,這種事,沒人能猜透。
監控室裏嘈雜混亂,工作人員來來往往,有的雙手合十無言祈禱,有的試圖商量對策,可惜一無所獲。
薛子真正要繼續觀看,猝不及防,聽見有人驚惶大喊:“不、不好了!”
她和向昭同時回頭,在監控室門口,望見一個氣喘籲籲的同事。
另一邊的鍾寒皺眉:“怎麽了?”
“這些、這些實時影像——”
同事舉起手機,屏幕裏,赫然播放著白夜裏的畫麵:“不知道被誰同步到網絡了!”
向昭睜圓雙眼:“……哈?!”
白夜進程泄露,必然引起民眾的強烈恐慌。
薛子真隻覺腦子嗡嗡作響。
世界各地五十個國家和地區,隻要接收到信號,都能對視頻進行解析。
畫麵被流傳出去,不算意料之外。
隻是很麻煩。
“網上已經鬧翻天了。”
同事來不及擦拭額頭的冷汗,快步上前,把手機遞給薛子真。
薛子真將它接過,低下頭。
五十場白夜被分別排列,現在正在播放的,是華夏分區。
實時評論區已經炸開。
【有沒有搞錯,000號白夜?如果他們失敗,我們不會也要遭殃吧???】
【救命啊!我家樓下有兩隻徘徊的厲鬼,它們殺了好多人…誰來救救我!】
【要我說,直接把這女人丟掉就好,拖油瓶。】
【像北美區就超級精彩啊(樂),那個大塊頭已經開始屠殺了耶,隻不過是屠殺隊友啦(悲)。】
【把這三個女人當作誘餌唄。
你們發現沒有?其中兩個和那小白臉很熟,肯定是被他帶上來的。】
【有病吧,你們這麽牛,這場白夜怎麽不拉你們進去?】
【希望他們能活下來…世界究竟要變成什麽樣子?我們還能得救嗎?】
【鍾靜怡很拉好感啊,講真,任何人遭遇和她相同的處境,很難比她做得更好吧。
不卑不亢闡明自己的價值,從而爭取活下去的權利,比無能狂怒哭哭啼啼好多了。】
魚龍混雜,群魔亂舞。
薛子真看得血壓狂飆。
輿論一發不可收拾,已經來不及阻止。
沉默間,手機屏幕裏,陡然傳出箭矢破風的刺耳響音。
這一次,樹叢中現出的,共有六道高壯挺拔、殺氣騰騰的影子。
薛子真握緊手機,聽見自己愈發劇烈的心跳。
意識遲緩的賀鈺,幾乎廢了一條腿的陸觀潮,失去聽覺的白霜行,無法視物的鍾靜怡。
在這場挑戰裏,究竟誰會死去?
或是說……有多少人,能順利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