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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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得知那個殘酷的秘密之前,盛頌時其實隻是個普通的宿主,最多能力出眾些罷了。
    他為人正義謙和,從不吝嗇對他人伸出援手,自然在無限空間裏擁有了許多好朋友。比如最早跟著他的鄭喜悲,比如係統編號特別順是1234號的溫序,還有周月落周月出兄妹。
    周月出作為妹妹先來無限空間,後來周月落也在原來的世界出事,所以他們最後在無限空間相會。他們家有天生的遺傳疾病,年少就會夭亡,是無限空間治好了他們的病,讓他們能夠健康的生活。
    就算任務困難而險惡,可是世上哪有白吃的午餐呢?血脈親人能夠相會已經是最大的幸運,所以周家的兩兄妹非常知足,對主係統更是感恩戴德。
    那時候,盛頌時覺得自己就像是那種被選中的人,能力、朋友、前途,無一不有。主係統雖然是機械程序,對他們卻有很多照顧偏愛,總是呈現一副溫柔體貼的麵貌。
    主係統為他們安排住宅,可以選海邊,可以選林間,甚至可以選天上;主係統還為他們提供奢侈豪華的用品,一切所願,僅僅用少量積分就能換得。
    除了衣食住行之類的優待之外,他們宿主甚至還可以選擇攢夠一百萬積分離開,結束無止盡的殘酷任務,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小世界,帶著技能和道具,去體驗後半生呼風喚雨的人上人生活。
    盛頌時資質超群,很快攢夠了離開的積分,但他一心想多兌換點東西,也想在多在無限空間多待一段時間,於是沒立刻提交申請。周月落卻是那種不太喜歡任務和打打殺殺的溫柔性格,好不容易攢夠積分,就立刻要走。
    【我先去安排一下,很快月出的積分也要夠了。】
    盛頌時還記得那時周月落臉上柔和的微笑。
    【我們決定好要選同一個世界了。】
    他還勸年少氣盛的盛頌時,不要太沉迷於積攢積分,無限空間的種種任務畢竟還是很危險的,稍不注意就會殞命。盛頌時當時還反思了一下,覺得自己想換很多技能和道具帶走的念頭,也確實太過貪婪。
    離開前,周月落神神秘秘地把朋友們約到一起,掏出了一隻白色紙鳥。
    【這是之前意外在4399號商城裏發現的道具,連4399號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件道具。】
    他把道具展示給所有人看,盛頌時驚訝於這件道具的詞條。詞條赫然顯示,這隻紙鳥可以跨過世界間的屏障,讓周月落在小世界穩定下來之後能給他們傳訊。
    隻是單程的,但是也足夠了。
    無限空間嚴禁退休宿主反向聯絡,也嚴禁在職的宿主聯係、尋找已退休的宿主,這是鐵律。雖然主係統對他們宿主挺好,但周月落難得少年意氣,還是想在離開前做點違規的事情。就像好學生畢業之際會很活潑,想做點不符合紀律的事情一樣。
    於是,約定好了。周月落申請退休,主係統也痛快地放人。
    宿主周月落的前程花團錦簇。
    【對了,還有最後一件事,提前知會你們一聲。之後你們要是聽到消息,也不要感到意外,這確實是我個人做出的決定。】
    【他幫助我良多,我想傾盡所有,給他一點酬勞。】
    周月落決定把積分全留給自己之前的係統4399號。這個決定就像決定把自己的遺產留給紙片人一樣奇怪,但是大家都很尊重周月落,在他走後,隻是專心等紙鳥的消息。
    一個月……兩個月……
    這隻紙鳥真是懶怠啊。
    飛得也太慢了些。
    “……結果最後,我們沒能等來月落報平安的消息。”盛頌時緩緩閉眼,“好不容易盼到的那隻紙鳥,遍身染紅,寫著血字。”
    “【它騙了我們……】”
    “紙鳥身上的血字寫道。”
    季倚危隻是聽著,沒有作聲。不知他做了什麽,隔了兩條的街道上又拉響了尖銳的警報,本來正要清理這附近殘局的機器人們立刻撤走救災,無暇顧及他們這裏。
    盛頌時強忍悲痛,但是季倚危的舉動,讓他心裏升起了一絲希冀。
    如果……如果能把季倚危拉到他們這邊……
    “從那時起,我們就得知了無限空間的秘密,得知了所有宿主的必然結局。”盛頌時緩緩說道,“我們不想遺忘月落,也永記得懸在我們頭頂的屠刀。所以我們以【白鳥】為代號,建立組織,尋求著逃離主係統和係統控製的方法。”
    “這就是我們的——”
    “【白鳥計劃】。”
    帶著煙塵氣味的熱風拂過臉頰,盛頌時密切觀察著季倚危臉上的神情,想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動容。但是沒有,他終究失望了,季倚危依舊是那副低垂眼睫的樣子,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盛頌時再度試圖挑起季倚危的情緒,希望他能對主係統產生憎惡之情。如果能將季倚危拉到他們這邊,憑借季倚危的手段和發起瘋來的勁頭,主係統早晚人頭落地!
    盛頌時知道自己這種做法無異於引火自焚,但是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現在他們已經暴露,不說服季倚危,整個白鳥計劃隻有滅亡一途。
    “季倚危,如果你也知道這個真相。”他質問道,“你不恐懼嗎?不憤怒嗎?我們這些宿主不過是永遠受困於此的消耗品……”
    季倚危卻輕描淡寫地打斷了他。
    “不離開,就什麽事都沒有。”
    季倚危不愧是季倚危,僅僅是這麽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讓盛頌時的心態徹底崩了。他不顧自己的傷口重新綻裂,往前衝了幾步,還是鄭喜悲在旁邊死死抱著他的腰不讓他去。
    “盛哥!冷靜點盛哥!”
    根本打不過啊!能苟多久苟多久,可千萬別送!
    麵對激憤不已的盛頌時,季倚危卻往旁邊略微瞟了一眼。新人宿主江濯不知何時來了,他有些艱難地翻越散落在地的碎石,跨過還未熄滅的火苗,看見明顯在對峙的兩方,愣了一下。
    “季先生?盛先生?”
    江濯和其他資曆不深的宿主一樣,接取了主係統發布的清理街道的任務,已經清理了大半天,可以在相對安全的情況下賺得一些積分。可是現在他覺得,也許這賺積分的環境並不像他想得那麽安全。
    ——眼前的兩方,特別是盛先生那邊,明顯是要搏命的架勢了。
    “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不如坐下來好好談談……”他無力地試圖勸架,隻聽盛頌時憤怒地開口質問。
    “不離開就沒事?難道就永遠在死生之間掙紮,難道就永遠浮沉在任務的羅網中嗎?”他把攔著自己的鄭喜悲撥開,“季倚危,我知道你是個怪人,你有自己的邏輯。但是麵對這種被欺瞞被掌控的命運,你真的不會感到憤怒不甘嗎?”
    雖然語氣激憤,盛頌時知道,自己其實已經漸漸冷靜下來。
    他甚至還抱有一定的期望,隻要能策反季倚危……策反季倚危的好處可太大了!季倚危是個樂子人,那他就從樂子人的立場出發,努力去代入,去揣測,季倚危應當是討厭被操縱和欺騙的。
    主係統的所作所為明明條條犯禁,為什麽!為什麽季倚危能安於現狀!
    弄死那個西瓜頭啊!
    “宿主本來就是已死的人,是無限空間給予了宿主第二生命。”季倚危淡淡說道,“白得來的第二生命,任由施舍人處理,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主係統當然可以處理我們的性命,就算剛賜予,又收走,我也絕沒有半點意見!”盛頌時語氣激烈,“但是不能也不該去欺騙,去玩弄!根本沒必要讓宿主抱著無限期望去死,主係統這是把我們當成什麽?”
    “季倚危,你的邏輯連你自己都說服不了,你又是為什麽……甘心維護主係統和那些係統的統治的?!”
    江濯看看他,又看看季倚危,表情茫然,但是他能感覺到,這兩位資深的宿主正在討論極為隱秘重要的話題。或者說,隻是盛先生單方麵討論,季先生看起來……
    早有決定。
    被質問著,季倚危忽然做出了一個有些奇怪的舉動。
    他將手向前伸,修長的手指向內微微收攏,好像執著並不存在的細長而易折的事物。他執著這樣事物,力道柔和地前伸——是在遞送。
    過了一會兒,他又重複了一遍這個動作,然後又做了一次。
    ——像在送一支漂亮的花。
    季倚危皮相生得極好,這個動作輕柔地做出來,更是予人無限柔情之意。盛頌時不會以為季倚危是在給他送花,他眼神警惕地戒備著,不明白對方這是想做什麽。
    “這個動作,我練習了二百零五次。”
    季倚危收回手,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不是冷笑,也不是皮笑肉不笑,而是非常能感染人的溫和微笑。
    “這個笑容要難一些,我練習了近四百次。”
    鄭喜悲默默看著他做出種種奇怪舉動,心頭毛毛的,小步挪到旁邊,抓住了江濯的衣袖,害怕極了。
    救命!他看起來要發瘋!
    “我很忙啊,要練習很多東西,才能變得討三三喜歡。”季倚危居然歎了口氣,一副生活不易的樣子。
    “這麽忙的情況下,沒什麽時間去思考你所說的那些東西。但是,倒也不是完全不會思考。”
    他說著,笑了。
    “我們是無法逃離的被欺騙的消耗品,那又怎樣?就算永遠浮沉在任務的羅網中,那又怎樣?”
    “隻要我的係統是三三……”
    “就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