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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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月沒有說話, 靜靜立在那裏,閉上眼又睜開:“姐姐,我怎麽會忍心看你被他囚禁?我從方才得知你被他用鎖鏈拷著, 心中便一陣抽痛,不懂他為何要這樣傷害你。”
    危月垂在身側的手握緊,走到危吟眉身邊半蹲下, 握住她的手腕。
    危吟眉坐在桌邊,低下頭, 看少年探出指尖,抬頭看向她尋求她的同意,隨後才慢慢撫上她的手腕。
    危吟眉動了動手腕, 要從他手中抽出手, 卻被危月一把攥住。
    少年撩開她的雲紋衣袖, 在白如脂玉的肌膚上,看到一道兩寸長的疤痕。
    是十年前的舊傷疤了, 經年已經淡去許多。
    那時危父去世不久,母子三人南下投奔裴家,路上遇到賊人, 危吟眉拚命護著危月, 替他挨了這一刀。
    危月指尖觸上去,一寸寸地撫摸,直至指尖顫抖。
    他帶薄繭的指腹擦過她的肌膚, 危吟眉能感覺到他指腹的溫度, 滾燙灼熱,她輕輕推開他的手, 纖細的指尖卻被他緊緊握住。
    危月銳氣的眉眼緩緩抬起, 像有光芒從中透出, 聲音隱約有一種少年人不該有的堅毅:“姐姐,我不再是當年隻能躲在你懷裏的小孩子了,我在努力學著一切讓自己更快長大,讓你不再被人傷害。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隻要姐姐與我說。”
    他在豐滿自己的羽翼,恨自己成長得不能再快一點。
    他半跪著蹲在她身側,就如同一匹成年的狼匍匐在她腳下:“姐姐,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隻要你開口。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去找他好好談談,叫你離開他的身邊。”
    素色的衣袖落下,遮住了手臂上的疤痕。
    危月已經鬆開她的手,站起來道:“姐姐,等我回來。”
    危吟眉看著他離去,少年的身影融入春日的光影中,很快便消失在未央宮。
    她低下頭,看著滿桌的花枝,心頭微跳,眼前揮之不去方才危月望向自己的眼神,好似從中察覺到了什麽別樣的情愫。
    良久,危吟眉壓下心頭的情緒的起伏,撿起一朵繼續精心地裁剪。
    危月離開未央宮後,沒有去找謝灼,而是回到了危府。
    夜色漸漸暗淡了下來,書桌上堆疊的公文如同山一樣高,投下濃重的暗影。
    危月擦拭著麵前的一把長劍,劍光倒映著他的眉眼,眼中仍覆著一層冰霜,並未消去。
    他與危吟眉做了近二十載姐弟,僅憑這一層關係,他便不可能坐視自己的姐姐被人囚禁而不施以援手。
    一個是情意深厚的長姐,一個是從小敬仰如父般的七叔,兩者都在他心中占據了極重的分量,他從沒想過這二人會有一天對上。
    可若是問危月,若這二人對上,他危月會幫誰。
    那其實答案很簡單,毫無疑問是危吟眉。
    若不是危父對他舍命相救,若不是危母心生憐憫,認他為親子,若不是姐姐從小關懷,危月早在繈褓中時就成了亡魂,絕對活不到九歲那年遇到謝灼。
    他欠危家一條命,無論怎麽報答危家都不為過。
    更何況他對危吟眉的感情……
    寶劍折射鋒利劍光,他的一雙眼睛被映亮,危月將劍緩緩插入刀鞘之中。
    本就不止姐弟之情。
    危月起身,將劍柄放在一旁的劍架上,動作被門外的敲門聲打斷。
    危月轉過頭,見危母推開門走了進來,他連忙擱下長劍迎上去,危母握著他的手道:“阿月,我從你身邊侍衛口中聽到的消息,兩日後你要南下了是嗎?”
    危月抱住了母親:“是,兒子就要走了。您放心,我不在時會派人暗中護著危家,護著母親您。從前是兒子能力有限,叫母親和姐姐隻能依附裴家,如今兒子做了少將軍,您便也不用再依仗裴家的鼻息過活。母親和裴家斷了吧。”
    危母遲疑了一會,點點頭,露出溫柔笑意:“好阿月,母親等你凱旋的消息。”
    她伸手撫摸危月的臉頰:“不止是阿娘,你也要暗中差人保護你的姐姐,你走後,她一個人在宮裏,沒有個人照應,阿娘也很擔心。”
    “娘你放心,我在她身邊留了人護著她。”
    危母看著眼前人,露出欣慰之色,牽過他的手道:“好孩子,母親方才在幫您準備行囊,你來看看有什麽還有東西落下。”
    危月反握住母親的手,心中一片感動:“好。”
    軍隊動身的日子定在了兩日之後,期間危月一直在忙著統籌軍中事務,直到動身那一日,才有空去見謝灼。
    大清早,未央宮殿外廣場上已有不少將領。
    危月踏著晨鍾走進未央宮大殿。
    進來後詢問攝政王在哪,得了宮人示意往側殿走,誰知一進來就瞧見不該看的一幕,連忙低下頭退了出去——
    清晨的陽光照進大殿,危吟眉立在謝灼麵前,正在幫謝灼穿戴輕甲。
    危吟眉低頭替他扣腰帶,輕聲問:“東西都上了嗎?有沒有再讓下人檢查一下行囊。”
    謝灼低頭看著她係腰帶時細致的動作,輕聲道:“都帶上了。”
    危吟眉仰起頭,笑靨溫柔:“早日平安歸來。”
    謝灼眉鼻尖聞到她身上的香氣,握住她的手:“會平安的。”
    側殿門敞開著,時不時有宮人經過,謝灼拉著危吟眉到裏頭說話。一繞過屏風,便感覺到危吟眉情緒不對。
    危吟眉背對著他,肩膀輕輕顫抖,謝灼走上前問:“怎麽了?”
    危吟眉轉身說無事,踮起腳抱住他的脖頸:“早點回來,我會想你的。”
    她唇角浮動柔和的弧度,琉璃般的眸子倒映陽光,映入他的眼中,那一瞬,讓謝灼生出了幾分幻象,覺得她心裏是有他的。
    他手捧著她的臉,輕聲道:“等我回來。”
    危吟眉才要“嗯”一聲,話就被他壓下來的唇給吞沒了。
    謝灼將她抵在桌案邊親吻,女郎為他送行特地穿了一件紅裙,緊貼著他一身銀色的輕甲。
    隔著衣料,冰冷的盔甲籠罩住她的身子,遊走一種冰冷奇異的感覺,讓危吟眉小腹一縮。
    而同時謝灼的唇卻溫熱。
    她感覺唇重,被他一下奪去了呼吸,當即有些喘不上氣來。他的吻淌過她的唇瓣,流過她的肌膚,向上一點點慢慢滑過她的鼻梁,落在她的眉心。
    極致的溫柔,好似那吻是落在危吟眉的心上。
    危吟眉的眼睫輕輕一顫,睜開眼,看到金色陽光照在他鴉羽般眼睫上,一雙眼睛裏溢滿了溫柔。
    待唇舌分開,二人能聽到空氣裏對方浮動的心跳。
    危吟眉抿了抿唇,探出手擦去他唇角的口脂:“都弄上去了。”
    謝灼輕笑,在她耳畔又叮囑了幾句話,等口脂擦完了,他也交代完了一切,道:“那我走了。”
    危吟眉靜靜立了一會,沒再說什麽,謝灼轉身往外走。
    “等等。”
    身後傳來聲音,謝灼停住腳步,轉頭看危吟眉從屏風後繞出來。她立在那裏,眼裏如平靜的水麵起了波痕,快步走來,謝灼才要詢問,危吟眉探出手臂將他緊緊抱住,將腦袋貼在他的胸膛上。
    她長發未綰,就這樣披散在他的臂彎裏。
    謝灼捏了捏她的手心,“不要擔心。”
    他看著危吟眉抬起眼,眼裏秋波盈盈,似有萬千話語要與他說,卻不知從何說起,到最後隻化為了一句:“你要保重。”
    她眼中沾染了愁緒,低下了頭,握住他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
    謝灼看著她的動作,一個念頭才要浮上心頭,被危吟眉的話語打斷道:“等你回來,我們在談孩子的事。”
    那個念頭一瞬間消失,謝灼笑道:“好。”
    她送他走出未央宮,謝灼翻身上馬,看她立在殿門口,一身紅裙被風吹得飛揚,烏黑的長發飄飛,濛濛的春光照在她身上,她柔弱纖美,就像春日清晨草葉上的露珠,陽光一照就要化成一縷煙氣散了。
    不知為何,謝灼的心莫名地抽痛了一下。
    然而這失態不過一瞬,謝灼很快調轉馬頭離去。
    “阿姐。”
    謝灼離開後,危吟眉循聲看去,看到危月從馬上下來,少年玉冠豎發,也是一身盔甲,見到危吟眉,沒有多說什麽,隻朝她手裏塞了一物件。
    危吟眉敞開手掌,那裏躺著一枚色澤光亮的玉玨。
    危月道:“我留了一隊護衛,阿姐用此物便可傳喚他們為你辦事,至於你之前和我說的那件事……”
    危吟眉抬頭看向危月,少年下意識側開目光,許久之後,轉過眸子,毫不避諱地對上危吟眉的眼睛。
    他一字一句道:“等我凱旋的好消息。”
    危月翻身上馬,馬蹄聲踏踏離去。
    危吟眉回想方才危月的那個眼神,指甲扣著殿門。
    她便知曉自己大概是賭對了。
    元德五年春末,六月十六,攝政王帶兵南下平亂,此時未央宮前雜花生樹,花已開到荼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