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暗室

字數:5470   加入書籤

A+A-


    攝政王和皇後進入佛殿有一炷香的時間,少帝外頭等了良久也沒等到裏頭動靜,心中焦灼,同時腦中浮起一個大膽的念頭,讓他身子有些發抖——
    自己何不趁此機會除去攝政王?
    哪怕隻是試一試。
    少帝隻思忖了一刻,便下令侍衛朝殿內放箭。
    如若攝政王死於亂箭之下,心頭一大隱患可除,如若不然,此舉也必定會引起那賊人的不滿,認定攝政王出爾反爾,將攝政王斬於刃下,倒也幫了少帝一個大忙。
    然而無論哪一種,少不得要波及無辜的危吟眉。
    少帝心中湧起了幾分愧疚,頗覺有些對不起皇後。
    可進來後,麵前一幕卻讓他定住。
    皇後頸間流著血,胸前大片的衣被染紅,眼中含淚,楚楚可憐,柔若無骨倒入攝政王懷裏,黑雲般長發傾瀉灑入男人臂彎,攝政王順勢低下身,一手去捂住她脖頸,一邊轉頭喚太醫。
    這一幕如針錐般刺入謝啟的眼簾,他還沒來得及一探究竟,那二人間微妙的氣氛已經轉瞬即逝,叫他什麽也抓不住。
    亂哄哄的腳步聲響起,宮人奔到皇後身邊。
    謝啟從恍惚拉回思緒,壓下情緒,大步跟了上去。
    佛廟庭院的一處廂房中。傍晚霞光從窗外透進來,溢了滿屋華光。
    危吟眉從昏迷中醒來,睜開雙目,眼前朦朦朧朧,映入眼簾的是素淨的床幔。
    她雙目渙散,腦海中空落落,腦海中最後的記憶便是自己倒入了謝灼懷中,他俯下身來喚她。
    後麵的事危吟眉就什麽也記不清了,意識陷入混沌,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失態、在昏迷中呢喃謝灼的名字。
    她好像做了很長一個夢,夢到十一歲那年,自己受了傷,謝灼幫她上藥。
    藥性太烈,小危吟眉眼眶紅紅的,說很疼。
    謝灼問道:“你怎麽這麽笨啊,打架還能和人打輸了。”
    其實不是打架,是家裏幾個表姊妹起口角爭執,推推搡搡間,將她推到了假山上,危吟眉撞破額頭,一下出了血。
    小危吟眉覺得委屈,抹著眼睛抽泣:“下次我不勸架了。”
    少年道:“下次不許再逞能,誰若是欺負你,你來找我,我給你撐腰。”
    他替她上藥的動作極其溫柔,眉眼帶笑,語調認真,危吟眉耳根都紅透了,心裏一下滿滿當當溢滿了他。
    她寄人籬下,隻有他會護著她。沒有人能拒絕這樣的謝灼。
    危吟眉不知怎麽又做了這個夢,大概是今日謝灼和僧人對峙,哪怕他麵上不願,最後還是決定過來救她,又讓她想起了他們的過往。
    屋內極其安靜,宮女與宦官交談聲,低低傳入危吟眉耳中:“你說……攝政王在最後關頭救下皇後,對皇後是何感情?”
    “噓,”宦官示意她小點聲,“怎能在背後議論娘娘和攝政王?”
    “攝政王是應陛下的要求才站出來的,你沒聽人說嗎,攝政王和賊人對峙,句句不離皇後身份尊貴,是一國之母,明顯因為這個。莫要在背後胡說。”
    床榻上人動了動,窸窣動靜傳來,交談聲霎時落了下去。
    “娘娘,您醒了?”宮女趕緊扶她起來。
    “這裏是哪裏?”危吟眉嗓音沙啞無比,好似喉嚨中堵著什麽東西似的。
    “娘娘,這裏是佛殿外的廂房,那賊人已經被捉住了,您現在好點了嗎?”
    危吟眉點頭,慢慢撐起身子。
    她確實好了許多,身上軟骨散的藥效消退,腦子也漸漸變得清明。隻不過喉嚨依舊疼得厲害,像是有一團烈火在灼燒。
    不多時,太醫提著藥箱推門而入,走到床榻邊,見她已經清醒,笑道:“娘娘莫要擔心,血已經止住。您脖上的傷口不深,沒有傷及要害。”
    危吟眉點點頭,抬手碰了一下喉嚨上紗布,一陣刺痛傳來。
    太醫又幫她檢查了下頸間紗布,確保無誤,這才提起藥箱:“娘娘醒了便好,再歇息一會,臣先出去幫攝政王換藥。”
    換藥?
    危吟眉腦海裏浮出一個模糊的畫麵,在佛廟中,那僧人揮劍,朝謝灼手臂劈去,盡管謝灼極力避開,卻還是袖擺裂開,手臂上留下了一道血口。
    危吟眉想起此事,掀開被子下床,趿鞋往外走去。
    一推開門,外屋眾人轉頭,齊齊朝她看來。
    危吟眉目光一掃,便看到了坐在桌案邊的謝灼,他伸出右手手臂,抻直放在桌案上,正由著太醫為他上藥包紮。
    隨著太醫將他手臂上紗布一層層退下,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清晰映入了危吟眉眼中。
    她心口發緊,邁開了一步。
    謝灼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目光從她麵容上掠過,沒有半點停留,依舊清清冷冷,仿佛她與這屋內其他人沒有半點區別。
    危吟眉連忙側開目光,不敢讓外人看出異樣。
    而太醫也給攝政王換好了藥。謝灼站起身,徑自走出了屋去。
    從始至終,他都沒朝她這裏再看一眼。
    危吟眉餘光瞥著他的背影,心底深處湧出酸澀的情緒,今日少帝在她和葉婕妤之間選了後者時,她都沒有這般難受,但這一刻,她鼻尖發酸,眼眶潮濕,也自知沒資格去哭。他雖不是自願來救她,但到底也救了,她心裏滿是感激。
    危吟眉將眼中的淚,極力壓了下去。
    在外人眼中,便隻看見皇後娘娘,彎唇朝身邊宮人笑了笑,目光清淺如水,道:“回宮吧。”
    在日向傍晚,霞光墮入雲層時,皇後的裙擺擦過石階,坐上了鳳攆,浩浩蕩蕩的儀仗直往皇宮去。
    燕王府一處暗室中,燭杖幽幽,燈火寂靜燃燒。
    “嘩啦”一桶水澆下,將匍匐軟在地上的男子澆醒,江家四郎抽搐幾下,睜開了渙散的雙瞳。
    他動作間,有鋃鐺鎖鏈聲回蕩。
    從那日他行刺少帝被捉拿,已經過去了三日。
    整整三日,他都被關在這處幽閉的暗室之中,精神被刺激得幾乎衰微。直到今日,攝政王才肯見他。
    侍衛告知他,少帝回宮後,連重查舊案的話,提都沒有提一下,畢竟這事若查出什麽,豈非佐證了少帝聽信奸佞,隨意殺害忠臣?
    “想要孤幫你翻案,可以。”
    江家四郎抬起頭,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一張男子的矜貴麵容。
    在他麵前的圈椅上,攝政王大喇喇坐在那裏,指尖輕敲桌椅,俯下的視線深邃,若在碾壓一隻渺小的螻蟻。
    謝灼淡淡道:“孤多年前見過你父親一麵,確實稱得上英武,卻沒想到他會生出你這麽一個莽夫。”
    江四郎指甲扣進了地麵,身軀顫抖。
    “孤可以幫你翻案,在背後為你撐腰,你光明正大與少帝對著幹,便能叫少帝焦頭爛額。這對我來說是舉手之勞,孤也十分樂意。”
    江四郎暗淡的眼中浮起奇異的光亮,從震驚愣怔,再到有些不可思議。
    他目光幽幽,江四郎在他的注視下低下頭,唇瓣微抖:“解藥,皇後身上毒的解藥,殿下還要嗎……”
    侍衛看一眼攝政王的臉色,見他並不出聲,上前朝江四郎伸手。
    “解藥不在身上,隻記得藥方了。”
    江四郎口頭複述了一遍藥方,又道:“隻要服下這個藥方,皇後身上殘毒可解,之後身子隻會有些虛弱,漸漸便會恢複從前。”
    頭頂人並未說話,從座位上起身離去,好似並不在乎解藥不解藥。
    江四郎驚出一身冷汗。都說攝政王與皇後是有舊情,為何攝政王如此冷淡……
    夜色已深,晚風拂來,庭院中草木蕭瑟。
    謝灼踏著一地夜色,回到了自己居室。
    才入內,一道男子聲音便傳出來:“攝政王去處理何事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叫我這個好友好等。”
    酒幾邊坐著一個年輕的男子,手裏把玩著一盞酒樽,轉過身來,舉止間透著幾分無拘瀟灑。
    這是安國公家的世子,蘇祁,早年入宮當過謝灼的伴讀,與謝灼關係極為親密。
    謝灼走到案幾邊,取了絲綢擦拭指尖鮮血,動作慢條斯理。
    他連這樣的動作,都透著一股優雅,風流從指尖不經意就流了出來,讓蘇祁不由懷疑,攝政王殺人時是不是就這般的雲淡風輕?
    蘇祁斟酌措辭,正要寒暄時,屋門打開,有侍衛從外頭走進來。
    “殿下,這是解藥的藥方。”
    侍衛走到謝灼身邊,將一張紙遞來。
    謝灼長指握住宣紙邊緣,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道:“給皇後送去。”
    蘇祁聽了這話,神色微震,指了指謝灼,又指了指門口:“給皇後送去?”
    他定定地看了謝灼半晌,想起近來的傳聞,道:“殿下,莫非你和皇後私下還有往來?你對她現在,究竟是何心思?”
    謝灼指尖擱下了絲綢,長眸淡淡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