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番外·青梅時2
字數:7391 加入書籤
謝灼立在風中, 衣袍獵獵,伸手握住了劍柄。
劍出鞘,甚是鋒銳, 甚是明亮。
侍從抬起手臂擋在太子妃麵前,裴氏後退一步,雙手攏在袖中:“燕王,本宮年長你數歲,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聖上厭惡崔家,讓你離京,今日一事若是傳到陛下的耳中, 隻會讓陛下更加不喜。”
謝灼輕笑道:“那太子妃便去告訴他好了。我已經被他遣去北地, 陛下若還不肯放過, 無非是要我一條命罷了, 他是我的父皇,我給他便是了, 還有何懼怕的?”
如此一番大逆不道的話, 在場人聽了,無不麵色驚變。
裴氏被謝灼駁斥, 臉色微微難看, 目光落在謝灼橫擋在危吟眉身前那條手臂上:“看燕王這樣子, 像是要帶本宮的外甥女走了?”
謝灼正要開口, 身邊突然伸出一隻手,捏了捏他的掌心。
他側過臉頰, 入目就是危吟眉關切的眼神。
掌心傳來她輕柔的力量, 她告訴他, 她願意站在他這一邊, 與他一同離開。
謝灼反握住了她的手。
門口傳來喧鬧聲,裴家人從府中走了出來。
裴丞相大步流星走出來,注視著危吟眉,冷聲道:“眉兒,你立在那裏做甚,還不快回來?”
謝灼感覺身邊人往他身後躲了躲,安慰道:“別害怕。”
裴丞相目光漸漸變冷,對危母使了個眼色。
危母麵色為難,麵對裴丞相冷肅逼人的目光,隻能走出來朝著危吟眉招手:“眉眉,你姨母來府上了,你還不來拜見?”
危吟眉搖了搖頭,不願過去。
危母麵色發白:“眉眉,燕王即將離京,你別耽誤了燕王啟程的時辰。”
她朝著謝灼做了個禮:“小女任性,今日衝撞了燕王殿下,還請燕王不要怪罪。”
謝灼回道:“沒有。”
“阿娘,”危吟眉與他同時開口,“我想和燕王一起去北地。”
此言一落,四下一片倒吸冷氣聲,目光皆凝滯在危吟眉身上。
她鬆開他的袖口,朝著裴家眾人走去,身影單薄在雪地裏跪下:“孩兒不孝,不能承恩於母親膝下,請母親成全,女兒願與燕王殿下一同去北地。”
危母閉了閉眼,滿眼心疼,上前扶她起來,“眉眉,你這說的是什麽話?”
危吟眉抬起頭,再次道:“女兒願意與燕王一同去北地。”
朱雀街上住的可不止裴家,眾目睽睽之下鬧出這樣一樁事,簡直想讓外人不知道都難。裴家人頓覺臉上無光。
太子妃袖口掩著唇,眼中如淬了寒冰,冷冷望著危吟眉。
裴丞相麵色肅穆,命令仆從將她帶走。
仆從們將她從地上拉起來,不顧她的反抗,拽著她入府。
謝灼上前一步攔住。
裴丞相冷聲道:“燕王與她從未有過婚約,她是下官的外甥女,下官管教她乃是處理家務事,燕王沒資格插手管吧?”
謝灼睨他一眼,對身側隨從道:“你入宮去,即刻覲見聖上,向他求一道賜婚的旨意,說我要娶危家的小姐!”
這話若一擊重錘砸在眾人耳際。
隨從一驚,裴家眾人也震住——
謝灼竟讓隨從入宮去請聖旨。
昔日燕王何其受天子喜愛,眾人是有目共睹。甚至崔家的事發,裴家起初還擔心天子寵愛燕王,不會將此事波及到燕王身上,最後天子的詔書下來,眾人對天子的處置是既詫異又唏噓不已。
而這一道旨意,聖上會答應嗎?
裴丞相對此自是不能多說什麽,望向身後的裴氏:“太子妃,天冷了,進府吧。”
太子妃頗有深意地看危吟眉一眼,手搭在裴丞相的手臂上,“走吧。”
宮人簇擁著太子妃走進裴家,皇太孫謝啟落後幾步,朝危吟眉看了一眼,眉心微微皺起又鬆開。
謝灼扶著危吟眉,抬起袖子擦去她臉上的雪花,“那些婢女弄疼了你嗎?”
“沒有。”危吟眉仰頭,麵容被晶瑩雪花襯得更加澄澈。
她心知肚明,事情鬧成這樣已經不能輕易收場。裴家素來體麵,哪裏還能讓危吟眉再入宮侍奉皇太孫,為了名聲,自己怕恨不得她當作枚棄子給丟了。
午時,將危吟眉賜婚給燕王的聖旨便送到了裴府。
危母坐在廂房中,小心翼翼撫摸著聖旨,手背拭去眼角的細淚。
危吟眉朝著母親叩首跪拜,“女兒不孝,此後不能再孝敬母親,還望母親保重。”
危母搖搖頭,拉她入懷,拿手絹擦去女兒臉上的淚痕:“天家的旨意不能更改。阿娘知曉你喜歡他,左右去北地不會比你入宮更差了,宮中人心險惡,比北地的風霜更摧殘人。你若入宮去,阿娘隻會成為你在宮外的累贅,被裴家拿來挾製你,你便隨謝灼走吧。”
她泣不成聲:“隻是不知你我母女此生還能不能再相見。”
危吟眉撲入阿娘懷裏,“會的。”
危月立在她們身側擦淚:“阿姐,你放心,我會照顧好母親的。”
危吟眉與阿娘與弟弟依依不舍做了最後的告別,之後走出了裴家的大門。
宦官迎上來笑道:“聖上仁慈,體恤燕王與王妃新婚,特地遣了五百官兵護送您二人去北地。”
馬車邊立著一隊官兵,身穿雪亮盔甲,井然有序,已等候她多時。
危吟眉點點頭,在宦官的攙扶下走上馬車。
馬車搖搖晃晃一路向北走,出了京城不久,四周的景象便從繁華的街市變為了茫茫的山嶺。
危吟眉坐在馬車中,車廂來來回回顛簸。她指尖挑開車簾的一條縫,借著冬日的豔陽,看向車邊的少年。
少年坐在馬背上,披著一身黑狐裘披風,雪光勾勒出他精致的側顏線條。
他周身雪花颯颯飄落,腰間係著玉佩匕首相碰撞,巍然如玉山。
危吟眉將簾子放下來,環視這輛簡陋的馬車。
車廂裏冷得厲害,似乎有哪個地方漏了風,不斷有冷氣吹進來。
危吟眉跪伏在地上,在車廂一角找到了漏風的地方,用隨身攜帶的包袱塞住了洞口。
同時她感覺馬車往前一傾,有人上了馬車。
危吟眉轉過頭來,看到謝灼走了進來。
她眼裏綻開光亮,膝行一步。
謝灼趕緊扶她起來:“怎麽跪在地上?”
危吟眉指著車廂壁,“有個地方漏風了,我用包袱堵一下。”
謝灼順著她手指的地方望去,自然看到了那破敗的車壁,微愣了愣道:“等到下個地方歇腳,我讓侍衛去找點羊毛氈,把車壁給堵好了,這樣你也可以暖和一點。”
小娘子笑著搖搖頭:“沒事的,雪清哥哥。”
謝灼字雪清,這是聖上為他取的字。
男兒家的字,隻有親近之人才知曉,自從謝灼將他的字私下裏告訴了她,危吟眉便時常這樣軟綿綿地喚他。
謝灼望著這個愛慕他的小娘子,手輕輕撫上她的額頭,他也知曉自己此舉有些逾矩了,但他還是撫了撫她的麵龐,幫她將碎發理到耳後。
危吟眉低下頭,拿出自己另一個包袱,塞到他懷裏。
“這是什麽?”謝灼將包袱解開,裏麵裝著許多首飾。
“這是阿娘給我的盤纏,還有我的一些嫁妝,都是些很好的首飾。她怕我們在北地銀兩不夠用,偷偷將這些塞給我。你若是需要便拿去用。我知曉出了這樣的事,你心中必定不好過,以後我都陪著你。”
謝灼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各種複雜情緒交織。
他本以為她被自己拖累離京,心裏必然不是滋味,想上馬車安慰她,沒想到她先一步來安慰自己。
少年郎動容,將麵前的小娘子輕輕摟進了懷裏。
“讓你這樣跟著我,實在是委屈你了。”
危吟眉搖搖頭,“我不覺得委屈。”
這話一說,危吟眉便感受他搭在自己腰上摟得更緊了一點,他懷裏氣息實在溫暖,可她還是輕推了他一下,軟綿綿喚了一聲:“雪清哥哥。”
雖然他們快要成親了,但還沒有走完最後的禮節。
謝灼也知曉這點,慢慢鬆開了她。
他看她臉色雪白,將身上的披風解下來要給她,危吟眉製止道:“我在車裏不冷,你自己披著便好了”
謝灼微笑:“你既然願意跟著我,我作為你的夫君,日後定也竭我所能護著你。”
“夫君”二字一出,危吟眉臉便騰騰燒了起來。她生性靦腆又羞澀,低下頭,唇瓣溢出一聲“嗯”。
“我相信你。”
他二人並肩而坐,手垂在身側座位上,隨著馬車的顛簸,二人指尖觸碰到一起,那皮肉相貼之處,仿佛生出了一團火,讓二人的指尖都出了細汗。
他最終還是握住了她的掌心。
二人又說了好一會話,危吟眉漸漸有些累了,靠在車廂上闔上雙目。
謝灼等她睡著了,才將她靠在車廂上的頭輕輕撥到了自己的肩膀上,伸手將小娘子摟入了自己的懷中。
馬車一路北上,越往北走風雪越大,天氣也越是嚴寒。
一個月後,馬車到達了北郡。
危吟眉攏著披風,走下馬車,抬頭看到牌匾上書“燕王府”三字,抬起腳步,跟隨謝灼一同走進了府邸。
這是一間三進的宅子,遠比不過謝灼在京城中王府氣派,破舊不堪,年久失修,入內到處處處破敗的景象,路上也爬滿荒蕪雜草,看上去常年無人居住。
士兵引著二人往裏走,到一間居室前停下,將門推開,“燕王殿下,這便是您與王妃的住處了。”
謝灼問:“府上其他的地方呢?”
“其他地方您自然不能去,隻能住在這間屋子裏,屋外頭有侍衛看守,殿下若想要什麽,與他們說就是了。”
說是門外頭有侍衛聽從命令,實則卻是告訴謝灼,外頭都是監視他們的侍衛。
他二人的確是與被圈禁無異了。
謝灼輕笑一聲,危吟眉握緊了他的手:“我們進去看看吧。”
二人走進屋內,撲麵而來一股寒氣。屋子裏沒有點暖盆,寒意侵略了這裏每一處角落。
裏頭的空間倒也寬敞,擺放著床案茶幾一些日常的家具,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這裏的條件和危吟眉從在裴家相比,都十分簡陋,更不用提謝灼的親王府了。
危吟眉將行囊放下,準備先收拾一下屋子,看看屋內還有什麽東西可用。
門外再次傳來腳步聲,有侍衛走進來,朝著二人行禮,“見過燕王,見過燕王妃。”
謝灼問:“何事?”
“聖上在燕王來封地前,給了燕王一道賜婚的聖旨,如今殿下已經到了封地,我等奉命為燕王與王妃舉辦婚禮,今夜燕王與王妃便在這裏洞房吧。”
危吟眉心砰砰一跳,下意識看向了謝灼。
謝灼道:“我知曉了,你下去吧。”
那侍衛並未離開,他側過身,後麵走出一位體態臃腫的中年姆媽。
侍衛介紹道:“這位是趙阿姆,來伺候王妃梳妝的。王妃有何事吩咐她便是了。”
趙阿姆給危吟眉身邊行禮:“王妃,時辰不早了,奴婢去幫您梳妝,再耽擱等會天就快黑了。”
危吟眉握緊了手中的帕子,手心出了一層細汗,走到謝灼身邊,“雪清哥哥,那我先去梳妝。”
謝灼道:“你去吧,我收拾好屋子等你。”
她的臉不知不覺就紅了,謝灼抬起手,溫柔地撫了撫她的耳垂,在她耳邊低低地道:“我等你回來。”
危吟眉有些羞澀,頭都抬不起來了,“嗯”了一聲,轉過身去跟著姆媽,快步跨出了門檻。
而在晚些時候,那些守在外頭的下人,也給謝灼送來了新郎的錦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