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番外·青梅時3

字數:7349   加入書籤

A+A-


    側邊的廂房中, 趙阿姆正在為危吟眉梳妝,她將最後一支鑲嵌寶玉的鎏金發簪插入危吟眉的發中,放下了手裏梳子。
    斑駁的銅鏡中倒映出女兒家一張嬌媚精致的芙蓉麵, 雙眉拂翠, 玉頰櫻唇,雙目湛然有神, 淺淺一笑, 兩頰邊的梨渦隱隱浮現。
    趙阿姆低下頭道:“王妃, 頭梳好了。”
    危吟眉對趙阿姆說了一聲多謝, 緩緩站起身, 讓趙阿姆取來一塊赤色頭帕蓋在她的頭上。
    窗外天已全黑, 院子裏點了燈籠, 危吟眉在趙阿姆的攙扶下走出屋子。
    一想到等會她便要嫁給謝灼,與他行夫妻之禮,她的心跳便不由加快, 腦中那根弦也漸漸繃緊了。
    一路出了屋子,穿過長廊, 便到了她與謝灼的居所。
    危吟眉被攙扶著入內坐下, 趙阿姆捧著托盤:“請燕王與王妃用合巹酒。”
    謝灼在危吟眉身側坐下道:“你下去吧,這裏不用你伺候了。”
    趙阿姆遲疑了一刻應下,“那燕王與王妃有事便喊奴婢。”
    趙阿姆退了出去, 屋內便隻剩下了他二人。
    謝灼傾身而來,危吟眉隻覺眼前一亮,頭上的帕子被他取了下來。
    她緩緩抬起頭,映入眼簾是一張郎君俊美的麵容。
    他平時極少穿紅色, 今日卻一身赤紅金線繡雲紋錦袍, 四周柔和的光暈落在他身上, 更顯他容貌昳麗,卓拔不凡。
    他放下頭帕,雙目靜靜注視著她。
    危吟眉心如擂鼓,整間屋內好像隻聽得見她的心跳聲了。
    今夜一無花燭,二無婚宴,三無賓客,而這便是他與她的新婚之夜了。
    二人一同飲下合巹酒,喜酒入喉,是一片灼燒感,危吟眉輕輕咳嗽了幾下。
    謝灼擱下酒盞:“今夜實在是委屈你了。”
    危吟眉輕拽謝灼的袖口,“無事的,我不在意。”
    她臉頰透出幾絲緋紅,不知是因為醉了酒,還是因為太過羞澀,說著說著,眼睫抖顫,低下了頭。
    二人就這樣坐著,蠟燭一寸寸燃燒,氣氛尷尬至極,危吟眉快要將手上的帕子給絞斷了。
    謝灼起身道:“你舟車勞頓一路也累了吧,去打水將臉上的妝洗一下,我們該歇息了。”
    危吟眉乖順地說了一聲“好”。
    謝灼知曉她害羞,在她沐浴時特地起身走到屋子另一側避開她。
    危吟眉褪下嫁衣踏入浴盆中,等到沐浴完了,才喚謝灼出來。
    危吟眉在床上等他,望著頭頂素淨的床幔。
    女兒家在出嫁前,都有家裏長輩與嬤嬤教導閨房之事,可危吟眉跟隨謝灼北上實在匆忙,根本無人教導過她,故而她對洞房夜要做些什麽還是懵懵懂懂的。
    但隻要想到和謝灼在一起,她心裏就滿是喜悅。
    謝灼吹滅了蠟燭,上了榻。危吟眉便感覺身邊被子下陷,他在她身後臥了下來。
    她身子發軟,心砰砰直跳。
    她與他做過許多大膽之事,牽過手,相擁過,也偷偷接過吻,但像今夜這般同臥一張床的還是頭一次。即便是來北地的路上,二人最多也隻是共乘一輛馬車,到了夜裏,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將馬車留給她,自己則歇在外頭,與官兵們一樣幕天席地。
    二人勉強擠在一張狹小的床榻上。
    謝灼溫熱的氣息灑在她頸間,危吟眉後頸爬上一股癢意,不由握緊身前的被褥,挪了挪身子,離他遠了一點,然而冷風又颼颼地從後竄進被子裏。
    過了片刻,身後人坐起身來。
    危吟眉轉身看謝灼下床,問道:“你去做什麽?”
    謝灼替她掖好被子道:“櫃子裏還有一床被褥,我下床睡。”
    他看出來危吟眉和他睡一張床極其不自在,索性下床準備打地鋪。
    危吟眉爬起來,看他已經往櫃子走了,連忙道:“哪有新婚之夜,新郎拋下新娘一個人睡的?”
    謝灼腳步一頓,轉過身來。
    危吟眉一個人抱膝坐在床邊,長發垂落在床榻上,一雙澄澈的眼睛懵懂又無措地望著他,像是不知曉自己哪裏做了錯事惹了他的不悅。
    謝灼回到床邊。
    危吟眉伸手握住他,仰起頭道:“你上床來和我一起睡。我們喝完合巹酒已經是夫妻了,夫妻就該同床而眠,不是嗎。”
    她紅唇一張一合,柔柔地喚他:“雪清哥哥。”
    見他沒有動,她又喊他:“謝郎。”
    兩個人雙手交握著,謝灼聽到那聲“謝郎”,聲音帶上了幾分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柔:“我與你同榻,你會不自在睡不著。”
    危吟眉幾乎不假思索:“睡得著,我能睡得著!你上來陪我,我一會就睡著了,不會不自在。”
    話出口,小娘子大概發現自己太過熱情了,一點也不矜持。
    可她喜歡他,根本舍不得他這麽冷的天還一個人下床打地鋪。更何況他已經是她的夫君了。
    “你若是一個人打地鋪,我才會心裏過意不去,夜裏輾轉反側睡不著,”危吟眉拉他上床,“我們睡吧。”
    她滿臉羞紅。
    謝灼聽了輕輕一笑,覺得他的青梅實在太愛害羞了。若她嫁給別的不熟的男人,怕是在大婚當夜就恨不得要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但便是這樣羞澀靦腆的她,那日在雪裏義無反顧地朝他奔來,說要和他一同來北地。
    少年眼前浮現起她撲入他懷裏的那一幕,隻覺心上某處隱秘柔軟的經絡被牽引了一下。
    危吟眉又拉了他一下,謝灼這一次沒有拒絕她,順勢和她一同臥下。
    北地的冬天實在寒冷,即便蓋了兩層被子寒氣也時不時滲進來。
    危吟眉往他懷裏挪了挪,見他沒有流露出抗拒的意思,才放心大膽地鑽入他溫暖的懷抱中,喚了一聲:“謝郎。”
    她軟軟的呼吸灑在他頸間,謝灼微仰起頭,輕聲道:“下次不要這樣喚我。”
    危吟眉一愣,仰起頭問:“不這樣喚你我喚什麽?”
    謝灼想說她喊他謝灼便行了,從前她喊他謝郎,這像是情人之間打的親昵稱呼,至於她喊雪清哥哥,也實在太過親密,他每每聽到都像是心尖被什麽小蟲子咬了一下,一股酥麻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但危吟眉可沒有謝灼想的那麽多,他既然不想她這樣喚,那她便不喚好了。
    可旋即一個念頭爬上了心頭,讓她臉騰騰地紅了,問道:“你是想讓我改口喊你……”
    她的聲音甜絲絲、軟綿綿的,在他耳邊小聲喊了一聲:“喊你夫君嗎。”
    謝灼一怔。
    危吟眉又喚了一聲:“夫君。”
    謝灼被她弄得也有些局促。他從小順風順水長大,對世間萬事萬物都遊刃有餘,唯獨在她麵前,每每不知如何應對。
    他沒意識到自己的耳根已經有些紅了,沉默了片刻,悶悶地道:“你想怎麽喊就怎麽喊吧。”
    危吟眉眼裏綻放靈光,喊他:“夫君夫君夫君。”一連喚了好幾聲。
    謝灼不知該如何評價她,說她性子是靦腆,但有時候她又這樣大膽。
    他不由摟緊了懷裏人,借此來回應她。
    危吟眉埋在他身前,輕聲問:“尋常夫妻在大婚之夜是要做些什麽的,對吧。”
    謝灼“嗯”了一聲。
    他比危吟眉大上幾歲,身邊都是王孫貴族,多的是時常出入章台楚館的風流之輩,他多少聽人說過一些男女之事,不至於對此一概不知。
    他道:“新婚之夜,夫妻自然該敦倫同房,陰陽結合。”
    危吟眉問:“那我們今夜……”
    被褥之中的兩個人褪去了外袍,都隻剩下了單薄的裏衣,身軀時不時相貼,能感覺到對方身上溫和的暖意。
    她柔軟的身軀倒在他的懷裏,謝灼聞到她發間的清香,低聲道:“你太小了,身子骨還沒長好,現在有孕來日怕也不容易生下來。等你再長大些我們再同房。”
    危吟眉遲疑了一下,點點頭,將腦袋靠在他肩膀上。
    他們才新婚的第一夜,有很多事可以日後慢慢來做。
    她在他頸窩裏蹭了蹭,闔上了眼簾:“那等日後我再與你生吧,就算被圈禁在這裏,我們有一個孩子,日子也不會像一團死水,對嗎。”
    謝灼說:“好。”
    夜裏冷風呼嘯,風雪拍打著窗戶,在這寂靜的屋內,沒有花燭,沒有喜宴,一對新婚的少年夫婦就這樣依偎在一起取暖。
    到三更夜時,謝灼懷裏的少女已經睡著。
    而謝灼並未入眠,仍在回想危吟眉方才的話,那些“圈禁”“孩子”的字眼深深刺痛了他的耳朵。
    若他們一直被圈禁在這,就算生下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又有何未來可言?隻怕也難逃遭人猜忌,被圈禁一生的命運。
    少年的眼中有一層淡淡的陰翳,他的神色冷凝,心中好像有陰暗冷戾一麵破了殼,慢慢地生長出來。
    懷裏的人動了動,謝灼的思緒被打斷,低下頭,看到危吟眉熟睡的麵容。
    他眼底的寒意在一瞬間退卻,摟著妻子,與她一同沉入了睡夢中。
    翌日危吟眉醒來,身側人已經不見,隻枕頭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
    危吟眉在屋內沒找到謝灼的身影,穿好衣裳下榻,梳洗之後,聽到外頭傳來喧鬧聲。
    她走到門邊,見謝灼立在院子,似乎與侍衛起了些爭執。
    侍衛道:“燕王殿下,不是屬下有意怠慢您和王妃,實在是府上沒有炭火了。你要是想要柴火取暖,院子裏倒是有不少木柴,您可以自己劈了用。”
    侍衛讓開一步,他腳邊躺著正是一堆柴火。
    危吟眉頓時明白了前因後果——屋內的木炭已經燒光了,謝灼出來與侍衛們交涉,侍衛們卻故意刁難,不肯將炭火給他們。
    謝灼就算是被圈禁,身份也是藩王,日常的吃穿用度不應該被少了,府上怎麽會拿不出一點炭火錢?
    這些侍衛拿天家的俸祿辦事,有意苛待他們,若非有人在背後指使,他們絕對不會這般膽大。
    危吟眉思來想去,也隻能想到一人。
    若謝灼死在北地,太子這個做哥哥的便能永絕後患,自然受益最多。
    她跨出門檻,正要朝外走,門口的人伸手將她給攔住。
    院子中,侍衛又抱拳對謝灼道了一句:“殿下,您若是需要木柴便自己來劈。隻是恕下官之罪,不能幫您。”
    謝灼何等人?昔日天子最愛的幺兒,鍾鼓饌玉,享盡榮華,如今卻不得不幹這等仆從才會做的活計。
    危吟眉心口一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給攥住了。
    謝灼卻好似全然不在意,走上前去,不卑不亢道:“這些柴我來劈便是,斧頭在哪?”
    侍衛指了指靠在一旁牆壁上的斧頭。
    危吟眉看謝灼一身玄袍以革帶收腰,裝束簡單,卻英姿挺立,他將兩側的袖口往上卷起,拿過斧頭就往木柴堆走去。
    她看得眼眶發酸,抬起步往外走,門口人攔著道:“王妃,你不能出屋子去。”
    危吟眉讓他讓開,侍衛不肯,拉扯間她用了力一推,那侍衛怕傷著她,後退一步讓開一條路。
    危吟眉朝外奔去。
    謝灼聽到動靜,轉過頭來,便見他的妻子紅著眼眶,提著裙裾從屋內奔出來,走動間裙擺遊走出水流一般褶皺。
    雪粒紛紛,落在她的發間。她停在他麵前,冰涼的手握住他的手,“我來幫你。”
    謝灼道:“不用,外麵下雪了,你回去。”
    危吟眉搖搖頭,抬起袖口擦去眼淚,低頭撿起柴火——
    那些人不想讓他們好過,但他們偏要好好地過下去。
    危吟眉咬著下唇忍淚道:“我來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