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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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夢呢?”周澤期撩起眼皮, 說了這麽三個字。
    “這都是,可以商量的啊。”奚水表情很認真。
    周澤期看著他,“怎麽商量?隻準碰一下?我能把你親死?”
    “說不定嘛。”
    “......”
    奚水不知道想到了什麽, 眼睛忽然亮起來, “你家住哪裏?寒假我們可以出來一起玩。”
    “東陽湖。”
    “我知道這個別墅區,離我家好像挺遠。”
    “我可以來找你。”周澤期說。
    奚水一口答應,“好。”
    期末考將至,奚水每天除了高強度的專業課,還有數不清的試卷要做, 學校裏做不完, 就帶回家去做, 周澤期還是有時間送他到樓下, 然後在自個兒又打車回家。
    期末考前一天, 周澤期在舞蹈班他們教學樓底下沒等到人, 樓道裏從一開始的人擠人到後來隻時不時出現零星幾個, 照明燈在冬日裏顯出一種寂寥的慘白。
    周澤期看了眼時間,又走出去往樓上看了幾眼,教室裏的燈差不多都已經熄滅。
    奚水人呢?
    他正準備上樓去看看, 身後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轉身去看, 是林小金。
    林小金跑得氣喘籲籲,還背著書包,“奚水讓我來跟你說一聲,他手機沒電了,你先回家, 他等會自己打車回家, 他有現金。”
    “他人呢?”
    “在練功房和自己較勁。”
    三中的綜合樓到晚上十二點才會關閉, 保安會挨著每層巡邏。
    此刻,有些教室還有人在訓練,遊泳池還有人在遊泳,三中很提倡學生全麵發展,盡可能地挖掘學生特長,現在某個熱門電視台的主持人,就是當年她在三中的班主任各種鼓勵她去特長班學播音主持,那女生家裏條件很差,班主任甚至自掏腰包出了她去校考的路費夥食費,愣是把人送去了國內最好的傳媒大學。
    林小金一臉焦急地看著手機,“你和他好好說說,我現在得回家了,我爸媽在家打架。”
    “......”
    “好。”
    練功房和網球館相鄰,周澤期熟門熟路找到奚水所在的練功房。
    練功房那扇巨大的鏡子顯出奚水修長有力的身形,頭頂排列整齊的三排白熾燈將室內照耀得恍若白日,靠走廊的窗戶被深紅色帷幔半遮掩,越發顯得奚水臉色白得觸目驚心。
    周澤期不懂芭蕾,他隻看見奚水助跑起跳,落地不穩,有時候會歪倒,有時候會往前衝幾步才站穩,周澤期在走廊外站了五分鍾,奚水不厭其煩地將這個動作重複了二十遍。
    怎麽能倔成這樣?
    周澤期推開後門,哢噠一聲響,奚水停下動作,看見周澤期,汗水淋漓的臉上浮現出驚訝,“你怎麽來了?我不是......”
    舒緩的舞曲還在繼續,周澤期環視一周,走過去直接把音響摁了,拉著奚水往外走,“不練了。”
    奚水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被拉到門口,他才回過神,眼疾手快抓住門把手,“我不走!”
    周澤期定住腳步,眸子烏沉沉的,從奚水布滿汗水的臉上慢慢移到奚水被汗水打濕,變得半透明,貼在胸口的白色練功服,他開口緩慢說道:“已經下課了,你該回家了。”
    奚水:“但是我助跑太長,落地太重,重心也不穩,你讓我再試試。”
    “你需要休息......”
    “你讓我再試試!”奚水大聲朝周澤期喊。
    奚水吼周澤期。
    練功房空曠無比,聲音撞在鏡麵上又反彈回來,回音在室內蕩漾,也在周澤期耳邊不斷回響。
    奚水目光對著周澤期,不閃不避,滿眼的執拗倔強。
    周澤期慢慢鬆開了奚水的手,奚水其實衝周澤期喊完就後悔了,所以在看見周澤期朝他伸手的時候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他以為周澤期要打他。
    結果他被捏住了臉,周澤期捏著他的臉晃了晃,“吼什麽?你和老子吼什麽?不會好好說話?嗯?”
    奚水那塊臉都被捏紅了。
    周澤期收回手,“那你練,我等你。”
    靠著牆,有幾條長的休息椅,周澤期走過去,大刀闊斧地一癱,是打算和奚水一起在這兒耗的架勢。
    奚水也不露怯,搓了搓臉,輕輕關上門,重新打開音響,繼續站在鏡子前邊和始終跳不好的動作磨。
    周澤期抱著手臂,靠在牆上,視線跟隨著奚水移動。
    練功服麵料柔軟貼身,舞蹈生並不纖細柔弱,但奚水偏瘦,也沒有鼓鼓囊囊的肌肉群,有些許秀氣,可力道十足,將雙臂於胸前展開時,後背的肌肉會慢慢展開,微微突出的骨骼極其漂亮。
    奚水雙腿筆直,被黑色的布料緊緊包裹,身體的每一條曲線都被清晰地描繪在周澤期的眼裏。
    應該是臉皮薄,奚水每每在跳舞前會穿上護身,那塊兒蓋得嚴嚴實實。
    周澤期盯著那地兒看了會兒,嘖了聲,意味不明。
    奚水又重複了不知道多少遍,他和一個動作較起真來,但年輕舞者缺乏經驗訓練,當天狀態也會影響到發揮。
    綜合樓快關閉時,奚水隻覺得將將還行,達不到最好的標準,但周澤期已經盯著他看了一個多小時了,存在感強得不容忽視。
    在這樣灼熱的注視下,奚水隻得停下,反正,也差不多了。
    他喘著粗氣,累極了,走到周澤期麵前,“我去換衣服,我們走吧。”
    “好了?”周澤期坐著沒動,說話的語氣聽不出喜怒。
    “好了。”
    奚水話音剛落,眼前突然變為一片漆黑——十二點了。
    他語氣變得慌亂,伸手去拉拽周澤期,“你不走嗎?再不走等會就走不了了。”
    周澤期要是不肯動彈,奚水是肯定拽不動他的。
    比如此時此刻,周澤期甚至反手扣住奚水的手腕,“你吼我的事兒,還沒完。”
    奚水知道這是要算賬了,他戰戰兢兢,“對不起?”
    周澤期又嘖,“誰要聽這個?”
    奚水再試探性地說:“我愛你?”
    “......”
    “嗯......”周澤期的輪廓在漆黑的環境裏顯得非常模糊不清,可奚水看見他彎起嘴角,分明很開心,但周澤期卻說,“我也愛你,但我想說別的,奚水,你讓我先回家的時候,心裏在想什麽?”
    奚水沒想到居然是這個問題,他鬆了口氣,這就好回答多了。
    “我怕你等我太久。”
    一個很善解人意的舉措。
    周澤期垂下眼,拇指摩挲著奚水手腕內側,麻麻癢癢,“我第一次見你,就是在這兒,你在哭。”
    奚水微怔,“我在哭什麽?”
    ?
    “問我?”周澤期抬眼,語氣訝然,“你哭,你問我?多半也是因為哪個動作沒讓你滿意吧,說這些,我隻是想問,為什麽你今晚沒有想到找我?”
    奚水不明白,“我為什麽要找你?”
    周澤期攥著奚水手腕的手猛然發力,“我喜歡你,你喜歡我,我應該是你在這種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人。”
    奚水眨了眨眼睛,艱難消化著周澤期所要傳達給他的信息。
    他家幾乎所有人都是舞者,就算不是,從事的也是和舞蹈相關的行業。
    所以奚水從小就開始學習芭蕾,他開蒙比所有人都要早,學東西又快,他很快就會自己去追尋舞蹈的內含與意義。
    他一個人上學,一個人放學,可以一個人泡在練功房一整天,在此時此刻之前,他從未體會到孤獨,因為沒有人和他說,我陪你,我陪著你,我會陪著你,連媽媽也不曾。
    “你讓我先走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告訴我你現在心情不好,有沒有希望我陪著你?”操場巨型照明燈照在走廊上,一些朦朧的光束落在周澤期半邊臉,垂下眼時,睫毛在眼下描出扇形陰影。
    奚水眼淚忽然掉了下來。
    “沒,沒有,”奚水磕巴著回答,跟著又哽咽了聲,“但是我以後會告訴你的,我下次會希望你陪著我的。”
    奚水的哽咽聲不斷,周澤期站起來,把人攬入懷裏。
    如果天鵝棲息於湖泊,周澤期就是湖泊;天鵝棲息於沼澤,周澤期就是沼澤;棲息於蘆葦叢,周澤期就是蘆葦叢。
    小天鵝永遠都是小天鵝,周澤期可以是他的任何。
    期末考結束後,奚水整日待在家,除了會到練功房跳會兒舞,其他時間都窩在沙發裏,看視頻,刷各種舞台劇,或者刷數學題。
    李婉芝忍不住問他,“明天生日,想吃什麽呀?或者我們一家人出去吃飯?”
    奚水捏著電子筆的手指緊了下,“唔”了聲,“我和同學出去玩兒。”
    “和同學一起?小金嗎?”李婉芝紮起頭發,洗了手後動手給奚水剝橙子,“那你讓小金到家裏來吃飯,想吃什麽,讓阿姨給你們做。”
    “我們想在外麵吃。”奚水也沒說是和林小金,但媽媽既然說是林小金,那就是林小金好了。
    “錢夠嗎?請同學吃飯不要小氣,吃了飯,可以去遊樂場玩,看看電影,高三壓力大,要懂得放鬆,缺錢和媽媽說。”李婉芝說完後仔細打量了奚水一會兒,好奇道,“期末成績出來了?”
    奚水茫然搖頭,“沒有啊,要下周。”
    “那我看你怎麽心情好像特別好?”
    奚水眼神躲閃,“我沒有。”
    橙子剝好了,李婉芝把橙子塞到奚水手心裏,含著笑問:“明天不是和小金一起吧?是和你之前和我說的在追你的那位男同學嗎?”
    奚水把腿上的毯子往上拉了點兒,“是的,我答應他,等我成年,我們就自動開始戀愛,昨天晚上十二點,我就已經不是單身了。”
    “......”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追你?”年輕小男生三分鍾熱度,李婉芝也知道自己兒子是個遲鈍不容易開竅的,要真能追這麽幾個月,那這孩子心性還是不錯的。
    “他很喜歡我。”奚水說道,過了會兒,他又小聲補充了一句,“我也很喜歡他,明天我和他要接吻了。”
    奚水語出驚人,李婉芝還沒反應過來,奚水自己先把臉紅了個徹徹底底。
    李婉芝還是那句話,“不許影響學習,不能做超過接吻的事情,你們現在還小,還不到時候,知道嗎?”
    超過接吻的事情?那是什麽事情?接吻伸舌頭已經很令人害羞了!
    但奚水也不好意思繼續問媽媽,他自己在平板上搜索:戀愛都會做哪些事情?
    結果一條條羅列顯示出來。
    牽著手散步,熱烈的擁抱,一起吃一頓路邊攤,一起跳一支舞,一起看電影,浪漫的接吻,用適合自己的香水,一起共度一個浪漫刺激的夜晚。
    最後一條有配圖,奚水點開大圖,本來還沒褪下去的紅瞬間又彌散開,這次,連脖子都跟著紅了。
    李婉芝從廚房出來,看見的就是自己兒子像根通紅的小米辣似的坐在沙發上。
    這是放寒假後兩人的第一次見麵,奚水在自己房間和父母的房間穿梭,進進出出,忙活個不停。
    李婉芝今天正好休息,她調著電視,聽著身後的動靜,感歎了聲,“幸好你爸爸不在家,不然肯定瞞不住。”
    奚水拎著兩件外套,出現在李婉芝麵前,“哪個好看?”
    一件是明黃色的羽絨服,格外奪目亮堂的黃色,蓬鬆保暖,一件則是白色的牛角扣大衣,長度大概到膝蓋,也很厚實,基本上都是新的,奚水在打扮自己上不怎麽上心。
    李婉芝托著腮,“牛角扣大衣吧,剛好護著膝蓋,免得老寒腿。”
    “怎麽會呢?我穿秋褲的,”奚水雖然這樣說,但還是聽參考了李婉芝的建議,選了大衣,在裏邊穿了淺藍色的毛衣,長的牛仔褲,但奚水氣質疏離冷淡,不笑時,桃花眼顯得有幾分薄情,在冬日更顯得冷感十足。
    偏偏他自己不覺得,興高采烈地站在鏡子裏圍圍巾,他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背上包,出門時,和李婉芝說:“我走了,拜拜。”
    李婉芝和他揮揮手,“玩得開心哦。”
    奚水和周澤期約定在國貿前的廣場上見麵。
    今天是周日,又是寒假,這塊兒特別熱鬧,奚水握著手機,還沒見到周澤期,他心跳就開始慢慢變得又快又亂。
    周澤期在人潮中很顯眼,過人的身高,不好惹的氣質,他穿了件黑色的羽絨服,一手插在手裏,一手拎著一個蛋糕,站在廣場的台階上,身姿挺拔,眉眼間有幾分目中無人的傲然不馴。
    奚水朝他小跑過去,快走近時,奚水慢下來。
    “中午好。”奚水莫名緊張,說完後,他咽了咽口水,咕咚一聲,好響。
    他趕忙抬手用圍巾壓住喉嚨。
    周澤期從台階上輕鬆跳下來,走到奚水麵前,在奚水眼神四處亂瞟時,他在奚水跟前站定,微微側頭,旁若無人地吻在了奚水的唇上。
    兩個人的唇都是冰涼的,奚水根本沒料到他想了一整夜的接吻居然來得這麽快,他瞪大眼睛,在片刻的身體僵化後,迎來火燒火燎一般的羞怯。
    周澤期也沒有立刻離開,反而是含著奚水的唇輕輕吮了一下,離開時,奚水唇上瀲灩了一層薄薄的水色。
    周澤期慢慢退了一步,垂著眸子,聲音有著金屬般冰冷厚重的質感,帶著使人耳朵微微發麻的磁性,“生日快樂,之前說好,第一次接吻隻碰一下。”
    奚水沒想到周澤期還記得。
    但他還沒從剛剛的接吻中回過神,隻呆呆看著周澤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那聽周澤期的意思,今天的接吻就算沒了,這也太快了,他,他還沒感覺呢,林小金騙人。
    奚水眼巴巴地看著周澤期,“可是我都沒有感覺,那今天你就不親我了?”
    周澤期歪頭,笑得促狹,“我什麽時候說過今天隻親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