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入v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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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岑雲諫並不知道這件事,或者說,他無意去知道。
    人間十幾個國家,分和起滅,反反複複,隻要無關妖魔,對於人族的內戰,修真界一向袖手旁觀。
    盡管掌門跟他說澹台蓮州是從北門下山離開的,但是他還是先去了後山一趟。
    飛過山頭時,岑雲諫望了一眼半山腰的一叢杜鵑花,以前澹台蓮州還做雜役時,就愛每天躲在那裏偷看自己,還以為從未被發覺。
    他去到澹台蓮州以前的居所,此處荒廢三年,已雜草叢生。
    屋邊有一汪野池,種了蓮花,久未有人打理,卻反而長得比他們洞府中地更好,花莖筆直,茂盛、不屈地向天生長。
    不來一趟就是不安心,莫名總有一種澹台蓮州還在這裏的感覺。
    岑雲諫轉過身,看向舊爛到搖搖欲墜的柴門,像是透過歲月,看見十六七歲的澹台蓮州,身穿整潔但打著補丁的靛青色布衣推門而出,對他燦然一笑,問:“你怎麽來了?”
    恍惚間,他仿佛聽見有孩童的哭聲。
    凝神辨聽,發現並非有假,的確是有誰在哭。
    岑雲諫推門而入,見到一個作外門弟子打扮的小女孩正躲在角落嗚嗚哭泣,他皺眉,問:“你是誰的弟子?在這作什麽?”
    小女孩嚇了一跳,起身發現問話的人是仙君,更害怕,嚇得立時閉上嘴巴,抽搐了下,打個哭嗝:“我、我叫江嵐。”
    岑雲諫並不想嚇她,端詳她的相貌片刻,記起來了:“哦,你是那個時常來找蓮州玩的孩子。”
    江嵐一聽,眼淚又像是被打開水閘一樣狂流不止,一邊發抖,一邊嗚咽地說:“我想念蓮州哥哥。”
    江嵐知道不能對仙君不敬,可此時實在是腦子一熱,徑直問:“仙君,你能不能不要找別的道侶?你把蓮州哥哥找回來好嗎?”
    岑雲諫臉色一沉,冷聲問:“誰說我要找別的道侶了?”
    江嵐答:“大家都那麽說。大家都說,你當上仙君回來以後,一定會尋個般配的道侶,所以蓮州哥哥才走了。”
    她哭紅了眼睛,吸吸鼻子,說:“他走的時候,我求他留下來,他不聽我的……”
    岑雲諫微微動容,道:“別哭了。澹台蓮州走的時候你在場?他跟你說了什麽?可有跟你說他去哪了?”
    江嵐回憶著說:“他說他要下山去,從今往後做個凡人。掌門便問他,是不是特意選在你去天山論道的時候離開。他說,等你當上仙君,他更不配做你的伴侶。還問掌門不是當初就不同意你們成親嗎?”
    是的。
    沒人讚成。
    所有人都問他是不是昏了頭。
    他冷靜地否定:“沒有。若不是他救我,我現在已經是一具枯骨,我還他一世庇護,有何不可?”
    掌門問他:“你可想好了?”
    “隻是庇護他,為什麽非得成親?你真的是為了報恩嗎?”
    岑雲諫:“……嗯。”
    掌門緊盯著他看半晌,發現他並不鬆口,不得不將語氣緩和下來,一言難盡、無可奈何地說:“罷了,總會有這麽一遭情劫。你遇上的是在昆侖長大、我們都知根知底的好孩子,總比遇見外麵居心叵測的人來得好。反正,至多不過幾十年,想必你就會看開了。”
    那時,他們才新婚。
    岑雲諫拉著澹台蓮州的手,輕撫他手心刻苦練劍留下的老繭,道:“你不用不好意思,我給你仙丹靈草,你拿著用就好。隻要你能修煉有成就行。”
    ——去做凡人?
    為什麽要做個凡人?
    澹台蓮州不是都答應了他要修煉入道的嗎?
    這才兩年怎麽就放棄了呢?
    他去天山前一陣子,澹台蓮州還鬥誌昂揚的。
    岑雲諫不解,想,等他找到了澹台蓮州再問吧。
    一個凡人去到凡塵,比從沙漠裏找一粒砂子簡單不到哪去。
    忽然,一段回憶如火光般躍入岑雲諫的頭腦裏,照亮他的思緒,使他刹那間茅塞頓開,一下子想到了澹台蓮州可能去哪。
    幼時他們曾有過這樣一次對話。
    小蓮州找到一枝開得盛美的木芙蓉,與他說:“你看這朵花是不是開得很好?我母後最喜歡木芙蓉,要是能把這朵花送給我母後就好了。”
    小雲諫問:“母後?應該是母親吧?”
    小蓮州說:“我母親是昭國王後,所以我稱她為母後。”
    ——澹台蓮州是昭國人,老家正是在昭國王宮。
    ……
    申,夕食時分。
    追隨蓮州公子的行隊已找好一條小河邊紮寨修整。
    有的人在做飯,炊煙嫋嫋,三五個人圍坐一堆;有的人撿到合適的石頭,招呼夥伴一起過來,跨坐在河邊磨刀擦劍;還有一群馬兒累了一天,正在河邊喝水,香香多了好多動物小夥伴,她用鼻子把水吸起來再噴到馬兒們的身上,飛濺的水沫上映出一彎彩虹。
    如今簇擁澹台蓮州身邊的隊伍已經不該被稱作車隊,毫無疑問,這已經是一支軍隊。
    今日他們隨蓮州公子路過一座城,吃了頓飯的工夫,城主便贈送了他們一百輛車和夠他們吃一個月的豆糧。
    大夥都樂壞了。
    澹台蓮州倒是理直氣壯,受之不愧:“你們忘了?你們全被封賞了武官,最低的也是個公士!全昭國上下,怕是沒有比你們等銜更高的隊伍,本就人人都有俸祿和車馬。等到了王都,還能去領兩身正式的官服。”
    可他們一個個給激動得紅光滿麵,兩眼發暈,已展望起去往王都的好日子。
    春風駘蕩,梳拂河岸旁的花樹,夭嫋落花順水而下。
    遠方青山凝寂,暝色輕柔。
    忙碌的男人們偶爾抬起頭,偷偷看一眼營地的一角,杏花樹下鋪著草席,其上坐著一群女眷,是秦夫人與她的侍女們。
    澹台蓮州正與女眷們坐在一起,向姊妹們詢問應該給母親送什麽禮物好。
    小白狼趴在他身邊,女人們甚是羨慕地看著澹台蓮州可以隨便摸小白狼的柔順軟乎的皮毛。
    還沒商量出個頭緒來。
    自城中方向趕來一個騎馬的護城兵,送來一份尺牘,點名說是給楊老將軍的。
    楊老將軍拿到手一看,拆都沒拆就轉頭給了蓮州公子,說:“是羽檄。”
    在封緘的木簡上插一支羽毛,示速急,用以征召將士。
    澹台蓮州拆開看,漸漸皺起眉,道:“昭國與幽國交戰大敗,幽國乘勝追擊,已往王都去了。王發召集令,使各地軍隊前來勤王救駕。”
    眾人逐一聽說這個消息,都放下手上的事情,紛紛站了起來。
    方才還嬉笑愉快的氛圍變得凝沉嚴肅。
    黎東先生那雙尚未老去的眼睛緊盯著澹台蓮州,如鉤沉稽玄,想從這位他所報效的仁義之主的神情中尋出一絲野心的痕跡:“公子打算如何?”
    澹台蓮州沉著鎮定,似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他隻凝視著這封羽檄,仿佛透過這在看著更甚遠的什麽,讓人捉摸不透。
    蓮州公子正是如此。
    有時讓人覺得他通透澄淨,有時又是這樣的神秘莫測。
    澹台蓮州收回目光,環顧自己四周。
    黎東先生,秦夫人,蘭藥,阿鴞,任乖蹇,楊老將軍,孟白乙,還有三千多洶洶將士,所有人都用信任崇敬的目光望著他,如將千鈞之力注入他的靈魂。
    澹台蓮州揚劍指向王都方向,道:“救國救民乃我職責所在,我欲前去勤王救駕,你們可要同行?”
    楊老將軍帶頭,他像是早就在等著這一刻了,第一個高舉起大刀,虎聲道:“願從公子行!”
    一時間士氣旺盛,氣勢可吞山河般,齊聲連喝三聲:“願隨公子行!!!”
    澹台蓮州又問:“怕嗎?”
    眾人答:“不怕!!!”
    聲可震天。
    ——隻要是跟著蓮州公子,他們便不會怕。
    火燒般的夕暉映在澹台蓮州的臉龐上,他仍抱有一種無懼生死的勇毅,舉目眺望天邊,像是在等著誰出現。
    記憶驀然回頭,掀開他離開昆侖那天的一頁。
    也是在春天。
    他僅一蓑衣、一把劍,孑然一身便下了山,來到人世間。
    昨日哪曾想到會有今朝好光景?
    那時他孤身一人,尚且不怕。
    現在有這麽多人愛戴他跟隨他幫助他,他更無懼怕的道理。
    夫風生於地,起於青萍之末,蹶石伐木,梢殺林莽。
    那麽,他這個微小凡人是否也能化作大風,挽救與他一樣的千萬凡人於亂世水火之間?
    黎東先生含笑等著他。
    這一次,澹台蓮州主動問:“先生,可有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