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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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侖。
    掌門繼任儀式。
    前任昆侖掌門陸蒙望病體沉屙, 積重難返,提前將掌門之位傳予岑雲諫。
    此事眾望所歸,無人有異議。
    暌隔幾百年, 昆侖換掌門人這樣的大事, 四海九州的大大小小修真門派自然都想要見識一下聖儀威肅、八方來朝的隆盛之況。
    僅在昆侖之下的幾大門派不必說,早已精心準備。
    有許多小門派,原本拿不到請帖, 還要鑽頭覓縫地把自己加上名單最末。
    也是因為這次昆侖離奇的大方, 幾乎是敞開山門地接待客人, 前後半個月間,足來了一萬多人。
    雖不能說比得上岑雲諫就任仙君那次那般群英薈萃,許多門派與陸掌門同輩的老祖宗都不樂意來, 但起碼打發了小輩前來湊個熱鬧, 是以絕大多數都是年輕弟子, 完全可以說得上是人才濟濟。
    這些客修一到昆侖,即被規定不可以隨意走動,隻可以在允許的地方逛一逛,否則觸犯了什麽違禁, 屆時後果自負,縱是丟了性命, 昆侖也概不負責。
    依靠門派的高低,將住宿分為上、中、下舍, 劃分等級在修真界中是一種無形的規則。
    大門派的弟子可以得到一整個洞府來休息,雜門小派的人則會被湊成一個院子, 甚至幾個人住一個房間。
    前者還敢在師長的陪同下, 尋一兩名昆侖弟子陪伴著, 去見識一下昆侖的幾座大殿, 眺望一下遠處的昆侖墟。
    而後者則不敢有什麽大的走動,小心翼翼地等待著掌門冊封儀式的那天到來。
    但在院子裏,他們還是敢自由討論的,左右結識一番,甚至小小地切磋切磋技藝。
    大家來自天南海北不同地方,官話裏又夾雜著方言的口音。
    “昆侖真是個好地方。”
    “不來不知道,他們這一片山頭就比我整個門派要大了。”
    “守山門的弟子穿得都是冰鮫絲織的長衫,嘖嘖。”
    “你們說,鈞天仙君是怎麽長得?這個年紀就又是當上仙君,又是執掌昆侖。”
    “他莫不是某位老祖宗奪舍而成的吧?可怕,可怕。”
    “隻是不知道他以後會怎樣……”
    就修真界有曆史記載以來,幾任仙君似乎沒有一任有善終。
    每一位不是不得好死,就是下落不明。
    又有人說:“你們有沒有覺得,昆侖仿佛跟以前有點不一樣了。”
    好像有,好像沒有。
    昆侖弟子傾巢而出,要為安排住宿頭疼不說,人多了,清靜就少了,得加強昆侖的守護法陣。
    大家為了昆侖的煊赫而驕傲,累幾日也心甘情願。尤其是鈞天仙君叮囑過,不可傲慢疏忽,要把每一位來賓的門派來曆都記下來,若是可以,連他們的術法也推敲出個大概來,一一摘記好。
    等到典儀結束,即可整理出一份龐大的名單。
    盡管他們不太明白其中涵義,堂堂昆侖難道還要覬覦小門小派的法術嗎?可既然仙君都這樣交代了,弟子們自然會遵循他的吩咐完成。
    前些日子,嶙山置的置守玩忽職守,竟然讓某大妖魔進入了昆侖在凡間的轄區,使得仙君大發雷霆,將各置守都查了一遍,輕者降低供奉待遇,重者被斬斷佩劍,逐出師門。
    對於一個劍修來說,後一項懲罰實在是太可怕了。
    一時間昆侖上下噤若寒蟬,對這位新掌門人的上位終於有了實感。
    岑雲諫的持身之潔,嫉惡之嚴,所有人早有體會,往後,是必須得適應這陣獵獵朔風了。
    岑雲諫打算借此機會,進一步地熟悉了各大門派的執掌人。
    叫許多人吃驚的是,他看上去冷冷淡淡、目下無塵,張口卻能將上次仙君繼任儀式後見過一麵的人說出名字來。
    岑雲諫沒有在自己的洞府,而是在北宸殿莊重地接見眾人。
    事實上,岑雲諫暫時封了自己的洞府,不許任何人窺探。
    掌門沒出麵,隻用水月花鏡看著岑雲諫接人待物的姿態,事後提點了一句:“端鄭有餘,圓滑不足。”
    岑雲諫卻道:“本座為何要與他們圓滑?原就是想借這一次儀式重振昆侖聲威,讓他們仰視昆侖。”
    掌門竟答不上話來。
    岑雲諫得了瑤光台上在前任仙君故去以後積攢了數百年的天地靈氣,如今功力大漲,鋒芒極盛。
    他明白岑雲諫倒不是忤逆師長……
    隻是,隻是……
    說得絕不算錯,他是因為實力不足,又在昆侖式微時臨危受命,才不得不圓滑一些,有幾次被其他門派的老祖宗敲打,也不得不忍氣吞聲。
    可岑雲諫不一樣,的確不必學他的行事作風。
    岑雲諫似乎給自己樹立起了一麵無形的高牆,這固然能夠保護自己,不被動搖道心,卻也不知不覺地講自己給困住了。
    以前似乎不是這樣的,是什麽開始在不知不覺間越來越無情的呢?
    待岑雲諫離開後,陸掌門想了很久。
    他驀然想起一個極平常的畫麵——
    下山的澹台蓮州的身影輕似一抹水青,竹杖芒鞋,鬥笠蓑衣,身無一物,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山,隱入林中,漸漸消淡。
    其實他並不討厭澹台蓮州,隻是覺得兩人不合適,都是昏了頭。
    如今己之將老,卻心生忠言,忽然間有一絲後悔起來,隻是莫名覺得澹台蓮州說不定對昆侖來說挺重要的……緣何他說不清,要是再給他多一些時日,他大抵能琢磨明白,實在是沒時間了。
    典儀前一日。
    百花宗的掌門來拜見岑雲諫,親手送上賀禮。
    她清楚地記得岑雲諫為妻子換禮物的事情,後來還特意打聽過。因為昆侖弟子口風頗嚴,沒探聽到太多,隻大致知道岑雲諫的妻子好像是個凡人,好像是個愛蓮之人。
    離奇歸離奇,到底不是她需要去計較的事。
    在準備賀禮的時候,她特地為岑雲諫的妻子準備了另一份。
    沒有告訴別人,覺得可以拔占先機。討仙君的看重不容易,但是討他那個凡人妻子的歡心說不定沒那麽難。
    他們是小門派,隻需要一丁點耳邊風就可以過得很舒服了。
    來之前,她還跟同伴私下議論過。
    “你說是怎樣曲折的姻緣,才會讓仙君跟一個凡人成親?”
    “天山論道時沒見他帶人過來,這算在乎嗎?”
    “怎麽不算?護著唄。若不是傾心,幹嘛還心心念念地要給他帶幾顆花種。”
    “不知那人是個怎樣的風姿,興許我們這次去昆侖時能夠見到。”
    “我也好奇,想來在典儀上會陪道侶一起登場吧。”
    然而,他們來到昆侖好久,一直沒有見到岑雲諫那個傳聞中的凡人伴侶。
    連個影子都沒有。
    那……他們也不敢去問昆侖弟子。
    岑雲諫關著洞府,不許人去洞府找他,他們便想大概是金屋藏嬌。
    見到岑雲諫時,百花宗掌門呈上賀禮,說:“雖未見到貴夫人,但我也精心備了一份禮物。也不是什麽貴重東西,拿著玩兒就好,聽聞貴夫人愛蓮,我特坐了一盞蓮形的小舟,丟進水裏就會自行展開,且夏日變紅,冬日變白,賞玩也很有意思。”
    岑雲諫怔了一怔,還是收下了:“我代他謝過你了。”
    臉色卻並不和善,不像上次那樣不經意間眼角眉梢都變得溫柔了許多,他草草地寒暄了幾句,便借口離開了。
    百花宗掌門傻眼,還以為是哪裏得罪了鈞天仙君,一下子誠惶誠恐起來,回頭送禮問了一個昆侖的小弟子:“可是觸犯了貴夫人的忌諱?我不甚了解,若有冒犯的話,我們小門小派可不一定承擔得起啊……”
    昆侖弟子道:“不是觸犯了夫人的忌諱。是仙君已經跟凡人和離,那凡人離開昆侖都一年多了。你怎麽不先問一下呢?”
    百花宗掌門大驚失色,她心下暗啐自己一聲,這下可好,是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見她懊惱歎氣。
    弟子輕嗤一聲,又說:“無妨,也不隻有你給那凡人送禮,還有不少人跟你一樣,也送了給仙君妻子的禮物。”
    昆侖弟子自己內部會說一說,卻不至於跟其他門派的嚼舌根。
    況且他們一直覺得仙君與凡人成親不算什麽光彩的事,對外向來諱莫如深,鮮少提及。無論澹台蓮州在,還是不在,對於昆侖來說都不是大事。
    百花宗掌門不可惜禮物,隻怕自己得罪了仙君,鬱悶地低聲自語:“……怎麽就突然和離了?”
    弟子道:“我也不清楚。”
    她打聽了下是什麽時候的事,才發現她自以為聰明,其實有許多人都盯中這個機會,“順便”送給仙君妻子的禮物大抵也能堆成一座小山了。
    大夥交換了一下信息,還得知大約兩年前,天山論道之前,那個凡人就與仙君和離下山了。
    眾人對消息滯後感到痛心疾首。
    啊?!?!
    百花宗掌門更不解了。
    可是,可是,仙君在天山論道結束時還惦記著給妻子帶花啊……按理來說,他們那時候一定沒和離啊。
    她琢磨了半天,不敢繼續琢磨下去了。
    越想越不對勁啊,再往下想,她甚至再想……這真是和離嗎?
    ——怎麽感覺好像是那個凡人甩了仙君?
    罷了。
    對仙君來說,可能隻是一件小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