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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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年凜冬過去。
    冰封的雪山融化, 化作一穀春水,映紅兩岸桃花。
    慶國首都相藍城仍然春寒料峭。
    方才寅時,慶王賀朔已經坐在了禦書房中, 伏案開始了一日的辦公, 他前年方登基,且才不到三十的年紀,正是最勵精圖治的時候。
    慶國居於大地東偏北的地方, 既有沃土, 也有凍土, 物資不算非常豐饒,不像幽、昭那樣氣候宜人,還各擁半邊雲夢澤, 卻也在幾任君王的治理下過得還算不錯。
    起得太早, 遍地霜白, 若不是庭中的玉蘭香氣四溢,怕是都想不起這已經是春天。
    宮女用去歲冬天的貯藏的白雪水煮了昭國送來的茶葉,給慶王賀朔奉上,賀朔極愛這份每年長公主姑姑都會特意從昭國送來的特產。
    屋裏燒著銀炭, 但無甚香氣,隻有融融的熱度在散發。
    掌燈、倒茶、侍筆、看門的宮女與內侍們都端站著靜默無聲, 唯有賀朔翻看竹簡的聲響和更漏的滴水聲。
    他看公文時尤其厭惡被雜聲打攪,是以來送新公文的官員在門外等了一會兒才得以覲見。
    賀朔讀完一份公文才分神瞥一眼官員手上奉上的加急公文, 上麵封了紅色的泥,意味著其中講述的是關於昭國的信息。
    慶國的公文會按照各國旗幟的顏色來封泥區分。
    昭國能有什麽事?
    去歲春末不是才打了一場仗?難道是又打仗, 來求兵救援嗎?
    他想著, 讓侍筆把沉沉的竹簡拿上來。
    侍筆拆開泥封, 小心翼翼地打開信簡, 做完這些,他覺得桌上的油燈仿佛暗了一點,便拿出一根針來特地挑了一下燈芯。
    光瞬時亮了一亮。
    照在竹簡上,他不經意瞥見個名字:澹台蓮州。
    作為慶王近身之人,他對各國政要如數家珍,其中也包括去年才橫空出世的昭國王長子澹台蓮州。
    他低眉順目,不敢言語。
    慶王剛讀了開頭,就斂起漫不經心的態度,將身子往前倚了倚,過一會兒,又將手放在竹簡上,重新默讀某幾個句子,讀著讀著,他輕笑了兩聲。
    這笑聽不出喜怒,但顯然趣致十足,還帶了幾分荒唐,不自覺地念起來:“……六月七日,扁毛大妖捉澹台蓮州於王都朝歌西郊碎月軍營……”
    “六月二十一日,蓮州公子麾下碎月軍與白虎營出征……”
    “九月三十日,救蓮州公子出昭國西北荒城,敗妖兵。聞見其時澹台蓮州身起金色神火,不焚人族,隻燒妖獸,率眾人凱旋而歸。”
    “……回國後,昭王大喜,冊封蓮州公子為太子,賜良田千頃,白壁千雙,黃金百萬,城池三座,另持權力,可編軍隊四支。”
    也隻有他的那位姑父昭王能幹出這種事來了,放這麽多權力。
    慶王心想。
    他又讀了兩邊,依然覺得不可思議。
    這位素未蒙麵的表弟讓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他半信半疑,饒有興趣地輕撫下巴,琢磨說:“竟然真的有軍隊能夠戰勝妖兵嗎?他究竟是用了什麽兵法與武器?”
    這份公文讓他多流連了一刻,還是放到了一旁。
    他繼續翻看其他,譬如各地送上來的舉賢書,看是否有什麽賢才可以被提拔。
    隨便翻了一份。
    他又笑起來,眼眸一亮。
    這份自薦書寫了幾位奇人,該奇人自稱從一座叫作荒城的妖獸領地的城池逃出,他們都學了一身武藝,精通斬殺抵禦妖獸的方法,並且在冬天幫助幾個村落還有小鎮捕殺妖魔,
    以此功勞向慶王自薦,希望能夠獲得一官半職,更好地保衛國家。
    ……
    三更天。
    時年四十七歲的幽王正在愛妃的床榻上被翻紅浪。
    玩罷,沒有溫存,纖細白嫩的女子就被他一把推開,像是布娃娃一樣丟棄一旁,隻見她的雪白上一片縱橫交錯、深深淺淺的赤紅鞭痕,形容甚是可怖。
    幽王稍微氣順了些許。
    幾位宮女上前,一個給他披上衣服,一個給他抬腳穿鞋,一個向他送上養生的丹藥,他仰頭合水服下,其實藥效還沒有開始發作,卻莫名地讓他有種瞬間恢複了精力的錯覺。
    他雄赳赳、氣昂昂地去到沐浴室,把自己泡進溫泉水中。
    幾個美人身披輕紗,綰起青絲,浸入水中,或是給他擦洗身體,或是給他按摩肌肉。
    然而。
    即使他一直在服用丹藥,也沒有落下武藝鍛煉,衰老還是不留情麵地降臨在他身上,甚至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老。
    他的身體依然算是壯碩的,可是皮膚鬆弛,每隔十天他就會用藥材染黑頭發,臉上的皺紋更多,尤其是今日以來他的心情十分糟糕,這壞脾氣亦體現在了他臉上那越發深邃的皺紋上。
    自去年幽國戰敗以後,這股鬱氣就一直纏繞在他心頭,他暗暗發誓一定要給昭國顏色看看。
    換在一年多年,他還以為昭國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哪想到半路殺出來一個“蓮州公子”,竟將幽國殺得大敗,甚至主將連逃都沒逃出來,他原想使計把人救回國,卻又被攔下。
    於是,既折損了幽國的間人,還損失了一員大將。
    後來忽地聽說蓮州公子被妖魔抓走,他還鼓掌大喜,道是遭了報應。
    他覺得一定是因為碎月軍招惹了妖魔的緣故。
    哈,人怎麽能夠真的能對抗妖魔呢?這不是不自量力嗎?
    結果,又過了幾個月,竟然聽說澹台蓮州又逃了回來,不光逃回來,還壯大了麾下隊伍。
    那麽,擁有了這麽一支能夠跟妖兵對抗,甚至從一個大妖的手上基本上保存實力回國的軍隊實在是強大可怕到讓他難以想象。
    他深深地懷疑這其中有自我吹噓甚至弄虛作假。
    但為什麽要這麽做呢?人族不靠修士,隻靠自己對付不了妖魔是一件眾所周知、理所當然的事情啊。
    這樣擅自行動,昆侖的人難道不會覺得他是在僭越嗎?
    幽王想不明白。
    就在他認定多半是假的時候,失蹤了十幾年的幽國大將軍公孫非回來了。
    曾經奇策材力的愛臣暌隔這麽多年,死而複生,幽王大吃一驚,再看他,已經無法用當年的目光了。
    他當年已經給公孫非修好了衣冠塚,還曾親自祭拜過一次。
    有人提前向他說,公孫非正是從困住澹台蓮州的那座城中逃出,兩人或許交情匪淺。
    昨日,公孫非親自寫了一封長信,其中半篇內容是將荒城的來龍去脈講得清清楚楚,另外半篇則是闡述自己的拳拳忠君愛國之心。
    公孫非是個武將,卻也文采斐然,筆底絲毫不窘枯,讓每一個看了的人都能感受到困在城中時對國家和君王的思念,不少人為之流淚。
    幽王安撫他過後,心底對公孫非的猜忌不減。
    但他多少也清楚,其實他是深深地戒備著昭國的那位蓮州公子。
    ……
    不光是慶國、幽國兩個大國之王的桌案上,大大小小每個國家的統治者最遲也在暮春時收到了關於昭國王長子澹台蓮州的訊息。
    有人疑惑,有人驚訝,有人欽慕,有人好奇。
    但沒有疑問的是,他的名聲已經隨著春風傳遍了四處,不光是昭國,還有其他國家,人人都在討論澹台蓮州究竟是何人。
    凡人的風言風語還傳到了其他修真門派裏。
    畢竟這片大陸上還有將近一半的地盤並不在昆侖手上,還有佛修、道修、符修幾大門派,縫隙間也有一些小門派。
    越是小的修真門派越是與凡人聯係緊密,所以才很快就從人們的口口相傳中得知了這麽一位大國王子——昭國應當還是能被稱作是大國的。
    他們比凡人更不相信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卻也升起了興趣。
    ……
    而此時的澹台蓮州正在王都,忙碌地為冊封太子的儀式做準備。
    他換好衣服出來給父王、母後展示一下,轉了一圈,看看可有哪裏不妥。
    織金繡銀的裘衣把他裝飾得貴不可言,俊美非凡。
    這衣服不是新製的,就是用他父王衣櫃裏的衣服改了改來穿。昭王愛美,衣櫃裏有許多新衣服都還沒穿過,他還想再做,卻被兒子攔下來,讓他把已經做好的衣服都穿過了再說。
    昭王美滋滋地感歎道:“同你父王年輕時一樣英俊。”
    澹台蓮州無甚表情地說:“謝謝父王讚美。”
    王後則下階走到他身邊,為他整理領口袖子上的細節,問他午後要不要在宮中留飯,一派母慈子孝的場麵。
    昭王等他們說完了才敢插話:“兒啊,就是有一件事……”
    澹台蓮州:“父王還有何事?”
    昭王麵頰泛紅,滿懷期待,扭扭捏捏、小心翼翼地問:“你真的隻要當個太子,不要登基做昭王嗎?孤樂意退位讓賢,讓你執掌昭國,我也好早日退居太上王。這不是對大家都好嗎?”
    澹台蓮州甚是無語。
    聽聽,這是一國之君能說出來的話嗎?
    王後:“你急什麽?”
    昭王縮回了手,嘟囔:“孤可不算急的,比孤急的人多了去了。孤這不是順應民心嗎……正好,孤也能少挨幾天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