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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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國也不是國君親自來悼念, 而且王長子年紀尚小,所以派了右相褚遷前來。
    褚遷是個年約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生得圓胖, 下巴疊出三層肉,眼睛也被擠作兩條細縫, 像是在一張白紙上剪兩道彎彎的線充數, 讓他看上去甚是和藹可親。
    褚遷做起事來慢吞吞的,氣氛微熱起來以後,他奉上幾個錦盒, 笑眯眯地說:“這是我們王上贈予昭國的禮物。”
    並且為他展示了一番,一塊蓮型美玉是給他的, 一個水晶杯是給王後的, 還有一套好筆是給昭王的。
    看得出來, 禮物準備得很用心。
    雙方相談甚歡。
    隻是, 褚遷不解地問:“昭王怎麽會讓您親自過來呢?”
    他非常委婉:“莫非是昭王比起王後更喜歡兩位妃子?”
    之前在韋國和其他幾個小國的時候,澹台蓮州就聽過數遍這個疑問。
    很多人都不明白他為什麽不高坐明台之上,竟然親自跋山涉水地前來黃金台。澹台蓮州答:“不是我父王命令,是我自請出使的。”
    他要來的時候, 昭王還阻止他:“兒啊,你可想好了,你真的要去嗎?”
    “外麵多危險啊,萬一遇上盜賊匪類或是毒蛇猛獸怎麽辦?……好吧, 我知道你不怕那些, 你武藝高強。”
    “可就是不小心擦著碰著也不好啊,冬天到了, 著涼怎麽辦?父王會心疼的。”
    “你現在身係昭國社稷安危, 萬萬不能有半分閃失呀, 要不,你還是別去了?”
    王後從旁道:“那你去?”
    昭王縮脖子:“我……我還是算了,我體弱多病。”
    王後冷哼一聲。
    昭王很是慷慨地提議道:“讓裴相或者晏相去嘛。”
    澹台蓮州也不能說很堅決,而是有商有量、耐聲耐氣地說:“還是我去吧,我想自己去黃金台看看。”
    王後也不大樂意。
    但裴相卻讚成:“將來太子要繼承昭國,總不能一直把他護在溫室之中。正好趁此機會,讓他走幾個昭國的城鎮,拜訪一下附近路過的諸國。太子親自與之結下的情誼是派其他任何人去都代替不了的。”
    送行前一日,私下單獨與他說:“我隱居十年,二十年前倒是去過周國一回,但對而今上位這位天子無甚印象。到時太子務必小心,若是有什麽意外,趕緊讓他們護著你回來。”
    談罷,褚遷告辭離開,一離開室內,多看了一眼門邊,嘀咕:“這裏怎麽有條狗,是昭太子養的嗎?……我是不是送點狗用的東西做禮物好?”
    他說得很輕,但是話音剛落,那隻疑似是狗的白色動物就抬起頭來,冷冷看他,帶著淡淡的敵意和殺氣。
    褚遷被嚇了一跳:“這狗怎麽長得有點像野狼。”
    澹台蓮州走出門來,命令:“趴下,低頭。”
    小白狼立時隻能趴在地上,低下頭,不能再用他可怕的眼神去嚇人了。
    褚遷更是吃驚,悄悄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什麽能力?昭太子竟然霸氣到連凶狠的野獸都能馴服不成?
    方才那兩句話倒是流露出一點被掩藏在他溫和笑容下的威嚴。
    但隻是轉瞬即逝,澹台蓮州又朝他露出個淺淺的笑,道:“讓您受驚了,這是我養的狼,以前是野狼,多少有點野心難馴,隻唯獨對我忠心耿耿。”
    褚遷擦一把汗:“昭太子果然不凡。”
    他想,回去在給王的信裏,他還得再加一筆。
    與他有同樣想法的各國使臣不在少數。
    從白雪飄飛的冬日到春寒料峭的初春,終於,各國的使臣都陸陸續續地抵達了。除了幽國以外,其他十幾個國家的使臣全都鄭重地來拜訪了澹台蓮州。
    不少是之前他在路上經過就曾見過了的,雖然時隔不久,再見麵當然算已有交情,與見第一麵不同。
    一時間門前車水馬龍,從早到晚都有人前來想要謁見他。
    大家都想要在喪禮結束之前,多跟昭太子拉進關係,在他麵前刷刷臉,與這樣的大國繼承人結交,有百利而無一害。
    更何況昭太子還是個萬中無一的美人,就是與他坐在一起喝喝茶,不說話,光是看他的臉,多一刻是一刻,那也是可以珍藏起來,將來再翻出來回味的記憶。
    直到被周王斥責以後,澹台蓮州才清靜了許多。
    澹台蓮州心想,還不如早點舉辦這個封陵儀式,參加完,他正好沿著春花漫開的陌上,緩緩歸家。
    時光如白駒過隙。
    轉眼間,終於到封陵儀式的那日了。
    前一晚。
    華美的周國宮殿中,層層疊疊的厚重帷幔將自然的天光盡數遮蔽,新任周王不喜歡敞開門窗,盡管宮中無人不知,但他做掩耳盜鈴之事,不想被人聽見他作樂的聲音。
    是以,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緊閉門板,隻命人點上燈燭,把室內照得燈火輝煌。
    平日裏,他身邊總少不了環伺的美女。
    這會兒因是在詢問一些私密事,所以僅僅隻有兩個宮人站在遠處聽待,這讓殿內看上去更加空闊寂寞
    他每日都要聽諸侯國的使臣都做了什麽。
    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昭太子,如今昭國勢大,不可不打壓,這人都送上門了,他很想要挫敗一下昭國的銳利。
    要是可以的話,把昭國太子留下作質子就更好了。
    可惜,隻是想想。
    畢竟周國雖然號稱是天子國,然而國勢式微,今非昔比,除了仍然握著九鼎,早已不複千年前剛建國時的容光。
    他的思緒不由地飛到千年之前,想象自己是建國的那位周王,一聲令下,諸侯國便集體俯首臣稱。
    可惜,澹台蓮州的禮儀堪稱模範,他想找茬都沒法找茬。
    前陣子借機發作以後,昭太子閉門不出,不再接待賓客。
    周王不快地回了寢室,打算召一位美人來侍寢,一解燥鬱,想了想,點了位許久沒見的男寵。
    這是他先前迷過好一陣子的男寵,還是個沒落貴族家的私生子,相貌生得不頂美,可勝在讀過書,行止之間頗為文雅,而且少年時身材纖弱,皮膚細淨,別有一番雌雄莫辯的滋味。
    後來慢慢長大,沒有少年那會兒水骨玉肌的風姿,他就漸漸不再召幸了,不過依然經常把人叫來說說話。
    美色是不如當年鮮嫩,但是依然是朵解語花。
    男寵果然知他在心煩何事,也沒直接問,反而說起一些他聽到的關於昭太子的見聞,好奇地問:“聽說昭太子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王上可有見過?我與他比,誰更美?”
    周王忍俊不禁。
    這一句話,直接把昭太子拉到了與男寵想比的地步,可不讓他大感快意?
    “當然是你美。”
    “我聽說昭太子很美。”
    “那多半是別人為了奉承他所以故意誇獎的吧。”
    男寵又說:“我先前還聽說了一件事,想要講給王上聽。”
    “我聽說,有一戶人家的家主去世了,旁支各家的人都去參加葬禮,借住在主家。結果有一位客人,瞧中了這家的貌美侍女,輕薄於她,做出了禽獸不如的行徑。眾人以之不恥,將他打了一頓,抓起來,扭送官府被關押了起來。”
    周王眼眸中精光閃爍,撫須而笑:“你還是那麽聰明伶俐。過來。”
    他攬著男寵的腰肢,步入內室,幔帳垂落,緩緩合上。
    早上。
    公雞剛鳴了一回。
    澹台蓮州已摸黑起身,換好了喪服。
    他在銅鏡前照了照自己的相貌,又問左右的人:“我的氣色看上去怎樣?”
    他這回出行就沒有帶侍女,現下身邊站著的是趙蛟這些個大老粗。
    趙蛟是個不辨美醜的憨貨,左看看,右看看,道:“我看著很不錯,太子麵色真紅潤,跟成熟的果子似的。”
    這什麽比喻?
    澹台蓮州笑著搖搖頭:“紅潤可不好。”
    他取出女子用的敷粉——臨走前母後塞進他行李裏的——給自己抹上一些,再問:“現在呢?可看上去病一些了?”
    趙蛟不懂:“好好的,為什麽扮病秧子。”
    澹台蓮州道:“免得被周王說我不恭敬。”
    諸小國的使臣全在外頭等了,就等他先出發,他們才好跟在後麵一起去。
    當昭國的馬車打頭出發以後,後麵才烏泱泱跟著一串馬車,整整齊齊。這些人甚至在澹台蓮州不在的時候,自己先排好了前後順序,有條不紊。
    一個多時辰後。
    他們抵達天子陵山。
    澹台蓮州下馬車後,第一眼看到的是地上有一片巨大的人形影子。
    他轉身,再抬頭,瞳孔驟縮。
    他見到了令他震驚的一個景物——這是一座巨大的人形雕像。
    雕像是一個容貌俊秀的男人,仙氣飄飄,持劍而立。
    趙蛟在他耳邊驚歎:“哇,好大的人像!這是什麽人?”
    澹台蓮州說:“是助周王建國的仙人。”
    他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是個劍修。
    ——是昆侖的人嗎?
    他在昆侖時怎麽沒聽說過呢?
    澹台蓮州不知道的是,他在看風景,而別人也在把他當成風景來看。
    他一身喪服把他更襯托得肌膚凝雪晶瑩般的白,頭發卻比別人更烏黑,如上好的綢緞一樣有光澤,鬢邊有兩綹發絲沒梳好,被風吹拂,蹭在他的頰畔,加上他今日白麵淡唇,病懨懨的模樣,輕輕蹙眉,竟很難得地給人以一種文弱的感覺。
    原本一直沒見到昭太子的周王此時一見,被美的挪不開眼睛,心軟了幾分。
    他本來還以為是吹噓,沒想到昭太子居然真是個美人,控製不住地心亂跳起來。
    是以。
    澹台蓮州原本都做好了會被刁難的準備,結果無事發生不說,周王待他還很是親切。
    他雖懷疑其中有什麽貓膩,但此事有其他事占據了他的心神。
    回到行館。
    澹台蓮州關上門,連小白狼都沒放進來。
    他從箱子裏掏出一麵小銅鏡。
    乍一看,平平無奇,其實這是岑雲諫留下的傳音鏡。
    澹台蓮州敲敲獸頭的眼睛。
    敲三下,獸眸亮起來,再翻到另一麵,他湊過去說:“仙君,我有事找你,可有空一談?若你有空便回我一句吧。”
    澹台蓮州說完,就把小銅鏡放在了枕邊,去洗漱了。
    他以為怎麽著都得等個一兩天才能得到岑雲諫的回複,畢竟岑雲諫是大忙人嘛,怎麽可能這麽快就發現了他的留言?
    沒想到他潔淨以後,過了半個時辰回來打算睡下了,卻看見小銅鏡微微發亮。
    澹台蓮州:“?”
    這麽湊巧?回得這麽快?
    他拿起銅鏡,裏麵傳來岑雲諫的回複,依舊惜字如金:“何事?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