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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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澹台蓮州於是用傳音鏡與他對話起來, 不寒暄,開門見山地說:“今日我去天子陵,看見了一座巨大的雕像, 有十幾丈, 塑成一位劍修的模樣。”
    “我記起來,我小時候是聽我母後給我講過故事,說神仙幫助天下建國,奠基江山。”
    “但我在昆侖的時候卻從未聽說過此事,你可知一二?”
    聲音落入鏡中, 空蕩蕩, 沒回音。
    澹台蓮州等了等, 催問:“還好嗎?”
    岑雲諫的聲音冷淡中糅雜著幾不可察的失望:“在。”
    又說:“在想。”
    澹台蓮州聽見風聲, 問:“你在外麵?路上?不方便的話, 改天我再找你。你先辦好你的事。我隻是覺得有點蹊蹺。”
    岑雲諫道:“不是, 去宸光殿後殿。”
    澹台蓮州到底再昆侖住了那麽多年, 他知道那裏是察看存放曆代弟子名簿典籍的地方。岑雲諫這是二話不說直接去查了。
    多半是恰好現在有空。而且岑雲諫不喜歡拖遝。這件事又跟人間界與修真界的相互依存有關係。
    也是。澹台蓮州想,岑雲諫從小就是斬釘截鐵的性子,從不見他優柔寡斷。
    澹台蓮州便不客氣了, 用不太確定的語氣補充說:“我仔細想了想時間,周朝建立於一千零五年前, 恰好是前一任仙君失蹤的那一年——你不覺得很巧嗎?會不會這人是前任仙君?”
    岑雲諫:“是很巧。”
    澹台蓮州起身,取了一件白衣,鋪開放在桌子上,用墨筆繪製起來,道:“你送隻信蝶過來, 我將畫像寄給你。”
    為了繪這幅畫, 澹台蓮州徹夜未眠。
    直到第二天一早, 岑雲諫的信蝶如約而至,他把衣服用信蝶給寄了。
    寄的時候才意識到這是一件他穿過還沒洗的裏衣,多少有點尷尬,最近全穿白的,夜裏燈線暗,他沒看清楚就拿過來了。
    不過轉念一想,反正看上去是幹淨的,應該不會發現是他穿過的。
    還與岑雲諫約定:“仙君,你若是查出什麽了請告訴我。”
    岑雲諫:“嗯。”
    聊一晚上,兩人也沒說幾句話。
    這會兒澹台蓮州不由地羨慕起信蝶的便利,人間的各國要是有這玩意兒,那麽外交往來跟行軍打仗都能省下不少事兒吧。
    他又回過味來想了想,其實以前他跟岑雲諫相處也是這樣的。
    大多數時候,都是他在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岑雲諫時不時地應幾個字。但他那會兒覺得有人樂意認真聽他說話,他就已經很開心很滿足了。
    今天,還有一場宮廷宴會要參加。
    隻要這場宴會平安無事地結束,這一次他作為昭太子前來的外交任務就算圓滿完成了。
    因為一夜沒睡,今天他的容色難免看上去比平日要憔悴,又覆了□□在臉上,加上打扮得素淨,看上去比昨天病得還厲害似的。
    出門時他讓趙蛟評價了一番,趙蛟答道:“像鬼。”
    澹台蓮州哈哈笑:“正該如此。”
    不少人都向他投來關切的目光,直想去安慰他一下。
    美人生病誰能不心疼呢?
    美人眉心痛斂那都是不一樣的美。
    周王見到的亦是這樣的澹台蓮州,他太困惑了:不是聽說昭太子武藝超群,一騎當千嗎?可看著弱質的模樣,怎麽都不像是個會武的。倒是讓人萬分憐惜。
    他多看一眼,就多覺得自己現在的後宮顏色慘淡一分。
    且不僅是昭太子的美貌,更有他這個位高權重的身份在燒炙著這份美貌,愈發使他心熱起來。
    澹台蓮州向他作揖時,他特地親自上前來,扶了扶澹台蓮州,想要借此機會摸手。
    蜻蜓點水似的碰到了一下。
    感覺不怎麽光滑。
    才剛碰到,澹台蓮州似有察覺,把手縮進了袖子裏。
    周王遺憾之餘,低頭看見澹台蓮州的鬢邊和脖頸,他皺起眉,因為發現澹台蓮州傅粉了。
    頓時失望至極。
    這樣的好顏色原來是擦脂抹粉偽裝出來的嗎?這個昭太子真是好心機,莫不是調查過他的喜好,才特意扮美?
    以博得天子的好感。
    這種臣子以美色取悅君王的事情並不罕見。
    周王不是沒遇見過。
    發現這一細節以後,他對澹台蓮州的態度一下子冷淡了不少。
    要不是因為之前就安排好了座位,讓澹台蓮州就在他的右手邊下座,他都想臨時給換掉好了。
    澹台蓮州的身旁站著一位酒官,專門用以監督他的飲酒禮儀。
    按照最早定下的規矩,原本就隻能在冠禮、婚禮、喪禮、祭禮或喜慶典禮的場合下進飲,違時而飲則是違禮。1
    以避免因酒誤事的發生。
    但是不管是諸侯國,還是天子國,早已視這條祖宗命令為無物了。
    反正,隻要說是喝點不礙事的小酒,誰又能責罰你呢?
    澹台蓮州平日裏不怎麽愛喝酒,不知道今天會喝多少,他就按照酒官的指示,先食後飲,吃的是粟米湯和蔬菜,然後兩個酒官,一個持酒壺,一個拿酒杯,給他斟酒奉上,讓他喝酒。
    澹台蓮州不敢失禮,他用雙手拿著酒杯,仰起頭,不緊不慢地把酒一口一口喝完,一點也沒滴漏出來。
    周王坐在高處,盯著澹台蓮州。
    他給澹台蓮州的是最烈最醇的美酒,連他都是喝不到三杯就覺得醉了。
    澹台蓮州難道酒量還能比他好嗎?
    別的不好說,在喝酒作樂一方麵,他對自己非常之有信心。
    然而他看澹台蓮州連灌了幾杯酒,耳朵微紅,嘴唇也從薄粉變成了緋紅,眼神卻依然很清明,不大像喝醉的樣子。
    反倒是出了滿頭的汗,把他臉上的粉都打濕了,澹台蓮州不自覺地用袖子擦了擦,就把粉給揩了下來。
    周王原本覺得好笑,想要看澹台蓮州的笑話,看著看著,怎麽感覺越看越不對勁了……
    這……這昭太子臉上傅的粉被揩拭掉以後露出的皮膚怎麽比傅粉以後看上去更瓷白細膩?簡直如一塊溫潤的美玉。
    這暴露出一角的美貌愈發地撩撥著周王的心弦,如百爪撓心,讓他心癢得恨不得親自過去把昭太子的臉擦幹淨,仔細看看究竟是何等相貌。
    喝到第十杯酒,澹台蓮州還沒醉,可是出了一身汗,而且滿身酒氣,叫他覺得頗為難受。
    周王更是納悶:奇了怪了,怎麽還沒喝醉呢?莫不是在硬撐?
    他問:“昭太子,我見你出汗許多,可是身體有哪裏不舒服?”
    澹台蓮州轉向他,抬手簡單行了個禮:“多謝王上關心,我沒有覺得身體不適。”
    周王被噎了一下,然而禮儀需進的十杯酒已經快飲完,沒有其他理由勸他進更多的酒,隻得悻悻作罷。
    澹台蓮州仍然身形沉穩,絲毫不晃,甚至還有閑心幫一把旁邊的人。
    他扶的人是慶國的右相褚遷,還給人遞了一顆解酒丹,道:“解酒的藥,悄悄吃吧。”
    一切在袖子中進行,褚遷對他笑了笑,在抬袖子掩麵彎腰道謝時快速服下,對他笑了一笑,兩人頓時感覺昭國與慶國之間的關係都緊密了不少。
    周王更是鬱悶:這人都沒喝醉,怎麽引他到內室去休息從而汙蔑他?
    難道要就這樣眼睜睜地放他走了?
    打扮成侍人伺候在周王身邊的男寵上前附在他身邊低聲出謀劃策說:“不如使人弄髒昭太子的衣裳,怎樣?”
    周王抬頭看了他一眼。點了頭。再微微抬了抬下頜,示意他親自去做。
    昨日他就此事又找男寵商量了:“昭太子生得貌美非凡,不是一般美人所比得上的,我們哪能找得出讓他心動失禮的美人?”
    男寵笑說:“不需要他心動,隻需要他失禮就行了啊。大王。”
    周王道再賜澹台蓮州一杯酒。
    男寵親自去送,裝成不小心打翻了酒杯,把酒撒在了他的身上,然後連忙下跪道歉,祈求原諒。
    澹台蓮州不急不氣:“無事。”
    還伸手扶他,並向周王求情:“凡人孰能無過,他也是不小心,但請王上輕點責罰。”
    周王皺著眉,佯裝生氣地道:“把人拖下去。”
    澹台蓮州憂心地看了一眼,又求了兩句情,就被其他侍者引著,帶他去別的房間換一身幹淨衣服去了。
    周王的人已經為他準備好了更換的衣服,整齊地疊好放在榻上。
    兩位侍女表示要幫他更換衣服。
    澹台蓮州剛脫掉外衣。
    正這時。
    澹台蓮州感覺到他放在胸口的小銅鏡震動了起來。
    他精神一振。
    這是岑雲諫找他。
    比起繁瑣無聊的宴會和態度古怪的周王來說,跟冷淡寡言的岑雲諫說話都顯得有趣了起來。
    他好想要趕緊回去。
    侍女隱約聽見從澹台蓮州的胸前傳來什麽聲音,而他隻能裝成一無所知,勉強地笑了一下,問:“我不習慣不認識的人幫我更換衣裳。你們可否退下,讓我自己來換就行了。”
    侍女福身:“是。”
    澹台蓮州鬆了一口氣,一等她們離開,就從懷裏掏出了小銅鏡。
    卻不知較遠的那扇窗外,周王正在偷窺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