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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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界, 不好太張狂。
    澹台蓮州連夜趕路,想要快一些離開周國。連著幾日他都沒睡,為了趕路, 也騎上了馬, 還讓白狼每日去高處巡視,警惕敵人。
    連他身邊的一個護衛都沒能留下來,周王自覺大失顏麵,好幾日裏都脾氣陰沉。
    衛官向他稟告說實在是沒有挑出錯漏,他想把人責罰一通, 卻被其父親攔了下來, 受了五鞭子的罰, 又撤了職。
    衛官隱下昭太子出宮門前最後說的話, 並未告知, 畢竟這也丟周國的臉。
    而澹台蓮州在城門口所說的話也不知怎的, 竟然在外麵百姓間傳開了, 隔了好幾日,終於傳入了周王的耳中。
    他當即暴跳如雷,拔劍恨不得殺了昭太子。
    可惜昭太子此時已經離去兩三日, 一時半刻,他絕無可能找到昭太子以泄他心頭之恨。
    於是他轉念一想, 都是因為那個男寵向他獻計,卻又沒有能力完成,才害他出了大醜。
    這時,周王才發現,他在哪都找不到男寵在哪了。
    其人早已逃之夭夭。
    這回他隻能自己想主意了, 於是找到大臣商量說:
    “昭太子仗著自己貌美, 在外汙蔑於孤。百姓們見他姿容, 多半會被他所迷惑。他如此狼心狗肺,孤不想善罷甘休。”
    “這下可要如何是好?”
    這話騙騙平頭百姓興許有用。
    哪能騙得過在朝中多時的大臣們,誰沒聽說他私底下的名聲?誰家有生得美的孩子,都不敢讓他見著,生怕被他召進宮中做了玩物。
    一位老臣向他進言說:“昭國國力勝於我國,王上三思。”
    周王不樂意:“你這是讓孤忍了這口惡氣嗎?孤是天子,諸侯國原就有不臣之心,不如借此機會殺殺他們的銳氣!這昭國國力哪有那麽強盛?在沒有這昭太子的時候,他們都險些被幽國兵臨王都了。”
    “他們如今能戰無不勝,還不是依仗著昭太子的指揮嗎?”
    “昭太子就是蛟龍之首,斬了他,昭國軍隊未必能打得過我們吧。孤倒是覺得機不可失,正是肅清各國,讓他們見識見識誰才是天子國的時候!”
    隻言片語並說服不了老臣,他堅持道:“不可啊!陛下!”
    “昭有楊、孟二將,都是非同一般的將領,真的打起來的話,勝負還未可知。”
    他說得很是含蓄婉轉,僅從那滿是皺紋、浸滿憂愁的皺紋中在不作聲地表達他的看法:周國絕對會輸。
    他們的新王怎麽會是這樣一位狂妄自大的人呢?
    他很羨慕昭國百姓,將來能擁有一位愛民如子的國君。
    老臣勸道:“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鬥;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
    “王上年紀尚輕,得戒其前兩者。”
    周王卻不屑。
    約束君子的規則那正是他們這些坐在高堂之上為了管束別人而製造出來的,他自己為什麽要遵守?
    但他此時也有點後悔——
    並不是後悔針對昭太子,而是後悔自己因為一時色欲壓過了權欲,導致汙蔑昭太子的計劃功敗垂成。
    然而當天晚上。
    周國天空上明明無雲無雨無風,卻在子時莫名降下三道驚雷。
    一道劈在太廟。
    一道劈在議政的主殿。
    一道劈在他就寢的內宮。
    雷火引燃宮殿。
    他在護衛下倉惶逃了出來。
    於是本就在民間甚囂塵上的傳聞進一步加深,這仿佛成了他無德的應證,被上天被懲罰了。
    周王深受驚嚇之餘,又新封了一批監言官,皆是一些平日裏愛走街串巷、無所事事之人,讓他們監視百姓們的言論,誰敢說他的壞話,就把人抓起來罰錢甚至下獄。
    事已至此,時間無法倒流,隻能想辦法彌補。
    並且,周王痛定思痛,認為下次就算要用計策,也不應當是從一個男寵那裏獲得。
    而是應該正兒八經地請教於策士。
    他的門下養著不少這樣想販賣計謀而得到官位名祿之人,周王就召了這些人一個挨一個地過來,問有什麽方法可以既讓昭國付出代價,又不與之發生戰爭的。
    此事涉及隱秘,要是答不上來,就直接被他叫人拖下去砍了。
    周王三日殺了十人。
    直到第十一個人時,終於給了他一個還算滿意的回答:“王上是想讓昭國付出代價,還是僅僅是昭太子呢?”
    周王道:“昭太子。”
    這是一位名叫柳廬的策士,瘦臉,細眼,其貌不揚,胸有成竹地問:“昭太子一路過來,已經身體力行地傳播開他的美名,王上現在想要毀壞他的名聲怕是為時已晚。”
    周王煩躁起來,正想讓人把這個誇誇其談的家夥也給拖下去,便又聽他說:“但是把他的性命留在路上卻可以。死人無法為自己辯解,屆時王上說什麽就是什麽了。”
    “王上正受雷擊的困擾,然而你大難不死,到時我們可以說這是你的品德的保證。而昭太子死了,則是他為人不好。”
    周王這才高興了起來,隨即又歎了口氣:“可是,該怎麽殺了他呢?他帶的是騎兵,速度快,已經跑遠了。而且我該讓誰去率兵殺他?又需要多少兵?”
    柳廬眸中蘊著精光,含笑道:“王上隻需要一個人就夠了。”
    “且無需在昭國境內。”
    “一個刺客,死士,派這個人在昭太子路過幽國附近的地方時刺殺昭太子,如此,嫁禍給幽國。”
    “到時昭幽再次開戰,王上即可坐收漁翁之利。”
    周王撫掌大笑:“妙計!”
    他已漸漸信任了這個策士,覺得比之前的男寵可要精妙多了,早知道,他一開始就應該詢問策士,而不是一個男寵!
    “找刺客的事也全權交托給你了!事成之後,孤重重有賞!”
    柳廬恭敬地向他行大禮,額貼地:“臣定不負陛下之托。”
    周王走過去,親自把他扶了起來。
    這一時刻,他自認為很是君臣相得。
    他得此奇人,何愁不能削弱昭、幽、慶三國,而讓天子之國複興?
    周王又問:“不過,愛卿,漁翁得利是什麽意思?”
    柳廬:“……”
    慶國王都。
    一位身穿鬥篷,掩住麵貌的男子乘著一葉小舟,渡過去往相藍城的最後一條河。
    木舟在岸邊停泊,早已有一輛藍布馬車在等著他了。
    他低著頭,乘上馬車,一進入車廂,便忍不住驚喜地喚出了聲:“王上!”
    車裏坐的不是別人,正是慶國的國君賀朔,他正微笑地望著男子:“蘇卿辛苦了,叫你在周國受了那麽多年的委屈。”
    而這名容貌清秀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周王遍尋不得的男寵。
    他是周國人,但鮮少有人知道他那妾室出身的母親是慶國人,他也自小把自己當成了慶國人。年少時,曾與彼時還是王子的慶王相遇,投入其門下,從此在周國做了間人。
    如今功成身退,他也在慶國右相給予的幫助下,逃離了周國,回到慶國。
    慶王道:“孤已經為蘇卿備好了新的身份和官位,隻等你回來,就讓人為你換上官服。”
    慶王先讓蘇鍾好好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才召他入宮。
    問了他一整日在黃金台發生的事。
    而大多數時候,蘇鍾都在講他對昭太子的觀察。
    慶王問起時,他不由地感慨說:“昭太子的風姿氣度確實不凡,龍章鳳表。”
    將昭太子的禮儀、軍隊、應對、仁慈都誇了一遍,最後評價說:“可惜,少了狠心,仁善過頭。”
    “受到那樣的羞辱,竟然也沒有當場發作。”
    “可惜了。”
    慶王並不覺得奇怪,他這位表弟就沒有受過正統的君王教育,回來的時候年紀已大,三觀脾氣早已定性,等閑估計改不了。
    君王,君王,這個君卻往往不能是君子。
    盡管不論哪位學術大家都異口同聲地認為應當由一位至德至聖之人成為天下之主,然而,且不說這樣的人存不存在,這樣的人怕是連活都活不長吧。
    一位處處講仁義道德的君子是做不了國君的。
    他想。
    偏偏澹台蓮州武藝高強,又有諸多奇遇,學識高深,才能護著他讓他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
    之後卻不一定有這麽多好運氣了。
    慶王好整以暇地想著,接下去,就看柳廬的本事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兩遭下來,定要叫昭、幽、周三國都脫一層皮。
    這大抵是澹台蓮州迄今為止渡過的最糟糕的一段日子。
    屋漏偏逢連夜雨。
    在順利無阻地離開周國以後,行到一半的路,在幽國附近的一個小國裏,不知是因為連日的奔波勞碌,亦或是鬆下一口心氣了還是怎樣,有一日白天,澹台蓮州騎著馬,騎著騎著頭一昏差點從馬上摔了下去。
    幸好白狼撲上來的快,把他給接了住。
    之後,澹台蓮州就發起了高燒。
    趙蛟找了大夫給他醫治,卻不見好轉,大家日夜不休地照顧他,一連三天。
    這日夜裏。
    澹台蓮州燒得迷迷糊糊,難受極了,半夜醒過來,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在他的床前,啞聲一笑:“我真是燒糊塗了,竟然看見岑雲諫在我身邊。”
    一隻冰涼的手覆在他額頭。
    “是我。”
    岑雲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