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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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澹台蓮州背對著門, 他把鏡子放在椅子上,一邊自行更換衣服,一邊與岑雲諫說話。
    因為著急, 他催促道:“長話短說。”
    這讓剛要開口的岑雲諫頓了一下, 才繼續說:“不是前任堯風仙君,是他的一位師兄,因為在八十歲時被逐出昆侖,我也隻找到一個名字,姓蘭。”
    “大概是他下了山以後遇見周朝的建國之王, 襄助了對方。”
    澹台蓮州應了一聲:“嗯……”
    接著屋子裏陷入一片緘默。
    澹台蓮州:“……”
    岑雲諫:“……”
    澹台蓮州:“然後呢?”
    岑雲諫:“沒了。”
    又沉默。
    片刻後,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岑雲諫:“你沒有更多要跟我說的嗎?”
    澹台蓮州:“你隻查到這麽多?”
    兩句話撞在一起。
    澹台蓮州怔了一怔, 該說是默契呢, 還是沒有默契。
    岑雲諫:“我隻查到這些, 一千年前的事了。……, 蓮……”
    “蓮州”這一去掉姓氏隻喚名字的昵稱才剛說出口, 就被心不在焉的澹台蓮州用一聲“噓——!”給堵了回去。
    澹台蓮州忽地警覺起來,壓低聲音,正經嚴肅地說:“有人在窺探我, 下回再說。”
    岑雲諫問:“要幫忙嗎?”
    澹台蓮州飛快地答:“不用。”
    說罷,澹台蓮州將小鏡子塞進懷中, 繼續坐著不動。
    他不知道是誰在窺探自己,但是進宮前他被搜過身,現下身上一件武器都沒有帶,倘若突然遭遇襲擊的話,該如何防衛?
    周王隻瞧見了澹台蓮州的背影。澹台蓮州著裏衣, 並未裸露出肌膚, 光是瞧見澹台蓮州低頭時露出的一截脖頸, 他就莫名地口幹舌燥起來。
    他眼尖兒地瞧見有一根頭發黏在那纖細白皙如天鵝般的頸後,心癢極了,真想去拈掉這跟發絲。與此同時,是不是也能觸摸到昭太子的肌膚,感受一下究竟是怎樣的手感。
    這時,澹台蓮州向後抬起手,摘下了玉冠和發簪,如瀑的黑發披散下來,將原本還能細看的後頸肌膚也給遮住。
    周王卻心跳得更快,一時間看癡了。
    澹台蓮州握著發簪,轉過頭來,一抬眸,瞬間捕住了周王窺探的視線。
    他的目光不再溫柔,而是變得寒氣森森,凜冽不已。
    周王被嚇了一跳。
    男寵在他身邊小聲而著急地問:“王上,該讓人進去了。”
    話音還未落下,門板突然被踹開。
    趴在門上還沒來得及離開的周王被掀倒,連帶身邊的人,摔了個四腳朝天。
    澹台蓮州看清門外的人竟然是周王,表情扭曲了一下,沒控製住錯愕之色,他很少會有這樣冷酷嫌惡的表露。
    這一時刻,他站著,而周王狼狽地摔坐地上,仰頭看著他,他也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
    這一直暖如春風的謙謙君子忽然冷若冰霜一下,還裹挾了一股酒氣濃濃的風,似乎也別有一番趣致。
    周王第一時間感覺到的不是恥辱,而是心髒都快炸掉一樣的情躁。
    然後澹台蓮州斂起了劍意,周王也才如夢初醒般的意識到自己竟然在諸侯國的一個小小太子麵前犯了蠢樣,顏麵大失。
    澹台蓮州此時並不算很有醉意,但顯然也被醉意所影響了,他的眼眸濕潤而明亮地盯著周王,連那種溫柔也變得詭異起來,似笑非笑地問:“您怎麽在這兒?”
    周王這時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硬著頭皮,直視著澹台蓮州的目光,還抵死不肯承認地說:“恰好路過而已。昭太子突然開門,倒是把本王嚇得摔倒。”
    澹台蓮州不道歉。
    周王也不敢討要。
    澹台蓮州問:“您可有受傷?”
    周王忍不住不去摸作疼的腰骨和屁股,感覺仿佛在被澹台蓮州步步緊逼,心下緊張不已,生怕澹台蓮州把人叫來。萬一他這一行為被那些人煩人的史官給記了下來,那他豈不是要遺臭萬年?
    周王若無其事地說:“沒有。沒有。”
    周王滿臉通紅。
    既然周王都裝樣子了,澹台蓮州也勿以追求,向他拱了下手:“那我可否能夠繼續更換衣服了?”
    周王不敢再看。
    他因為一時色心,打亂了計劃,還丟了個大醜。
    等諸侯國的使臣都離宮很久以後,他初時浸在那種羞慚的情緒漸漸轉變成惱怒,恨恨地將所有錯都歸結到澹台蓮州的身上。
    本來隻是有五六分想要把昭太子扣留下來責罰,但在這不理智的惱羞成怒的趨勢下,一下子漲到了十幾分。
    他非要找回這個場子來。
    澹台蓮州坐上出宮的馬車,駛向宮門時,他終於鬆了一口氣。
    放在胸口衣襟裏的鏡子又發出岑雲諫的聲音:“你在凡間時常遇見這樣的事嗎?”
    澹台蓮州:“!”
    他掏出鏡子:“你一直在聽嗎?”
    岑雲諫:“方才聽了一會兒。”
    澹台蓮州:“一般也不至於那麽失禮,至多是向我丟花擲果而已。大多是小娘子與我示好。被男人窺探是第一回。”
    岑雲諫:“這周王好色荒淫,連別國太子都偷窺,品行委實不端。”
    澹台蓮州太了解岑雲諫了,以至於這幾乎沒什麽音調起伏的一句話裏,他就隱約聽出了岑雲諫似乎在生氣,轉念一想,又覺得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剛想著,就聽見岑雲諫不滿地問他,而且又是帶著不自覺地教訓的口吻:“蓮州,你作為一國太子,將來還要當國君,你的臉麵就是國家的臉麵。你受到這種羞辱,怎麽能忍氣吞聲?就這樣當作沒有發生了嗎?”
    澹台蓮州一笑而過,無所謂地說:“要是被許多人瞧見也就罷了。如今隻是一場秘事,難道我要去大張旗鼓地宣揚開來?或者揍周王一頓?”
    “再接著呢?兩國開戰?”
    “不管誰勝誰負,都會死不少人。”
    “隻要我裝成不知道就好了,就能少死許多人,這不是很劃算嗎?”
    岑雲諫頗為不讚同:“那會讓人覺得你軟弱好欺。”
    澹台蓮州剛要回答,馬車突然一個急刹車,他坐在車裏都趔趄了一下。
    這是怎麽了?
    澹台蓮州隨手扔下鏡子,揭開簾子往外看。
    他們的馬車被卡在了外宮的宮門口,最後一道門。
    幾十個士兵包圍著他們,為首的高聲道:“昭國護衛出門時多有不恭,有失禮節,請太子將他交出來,接受我們的懲罰。”
    槊尖直指著趙蛟。
    澹台蓮州見趙蛟肩膀的衣服已經被劃開了一道口子,電光火石之間,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麽。
    趙蛟不是個讀書人,沒什麽涵養,此時已經暴跳如雷,一個沒忍住,罵了幾句髒話,粗聲粗氣地為自己辯解:“太子!我什麽都沒做!他突然刺過來,差點把我刺了對穿,幸好我反應得快,不然就直接被他紮死了!”
    對方卻進一步抓住他的小辮子:“天子葬禮剛過,你竟然就敢在王宮門前口有不敬,滿是汙言穢語!該死!”
    可把趙蛟氣了個夠嗆。
    澹台蓮州步下馬車,先禮道:“衛官息怒,我想我的下屬一定沒有侮辱周國的意思,他雖是個莽人,可心底純善,古道熱腸。我不認為他的禮儀會出錯。”
    “想必其中應該有什麽誤會吧?”
    衛官沉聲問:“您這樣說,難道是指我們周國弄錯了嗎?”
    “太子,王上隻罰你一個下屬留下受責,不殃及你,已經是宅心仁厚了。你還是從命吧。”
    趙蛟不太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但他明白自己的性命在此時岌岌可危。他扭頭去看昭太子的臉色,心裏不由地咯噔一下。
    澹台蓮州的臉色冷極了。
    周王這是什麽意思?
    這就是在對他說,治不了你,還治不了你身邊的扈從嗎?
    他自己被偷窺也生氣,忍就忍了,但想要害他的手下的性命,他忍不了。
    澹台蓮州被氣笑了,道:“從命?從什麽命?”
    “我倒要看看,誰敢動我的人一根汗毛。”
    周國士兵們紛紛拔出武器,指向他,猶如搭起一個荊棘囚籠。
    澹台蓮州手無寸鐵,卻夷然不懼,不光他不懼,護送他的扈從也沒有一個人露出畏死之色。
    澹台蓮州是什麽人?
    隻有在場的親衛兵們親眼見過他馳騁戰場的英姿,他們就是麵對妖兵魔將都敢往前衝,更何況是一群和他們一樣的凡人。
    且就他們看來,這些個看守王宮的周國士兵怕是一個個都是立仗之馬,連花架子都擺不太好的那種。
    打就打,跟著太子衝就是了,他們拚死都會把昭太子送出去的。
    周王這樣不仁義,澹台蓮州也不想給他留麵子了,直接正氣凜然地說:“周王在我更衣時偷窺於我,我本為了他的顏麵,不欲聲張。他卻汙蔑我不講禮儀,要殺我的屬官,哪有這樣的道理?”
    原本指著他的刀槊立時軟了下來似的,士兵們麵麵相覷。
    澹台蓮州又問:“我究竟哪裏有失禮儀,還請衛官仔細道來。”
    衛官也是個周國的貴族子弟,此時已慚愧得麵紅耳赤,支支吾吾地答不上來,再被問了一遍。
    澹台蓮州伸手捏住他的槊,按了下去,問:“你要為了這樣的荒唐的理由,在史書上留下一筆嗎?”
    衛官收起了武器,給昭太子放了行。
    終於離開了周王宮。
    澹台蓮州馬不停蹄,直接率人離開周國王都。
    趙蛟有空跟他說話,把大頭探到他的窗邊,傻不愣登地問:“太子,你最後怎麽問他說你哪裏有失禮儀啊?他不是在汙蔑我嗎?”
    本來怒氣沉沉的澹台蓮州聞言,破了功,總算是轉怒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