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三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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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重新做了, 也不是當初那個了。”
窗外照進來的光披在岑雲諫的肩膀,悄無聲息地推移,傾斜著擦過他的耳畔鬢角, 照進他的右眼中,他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句話,道:“那就當是新的。”
停了下, 又補充, “岑雲諫送給澹台蓮州的。”
澹台蓮州就任憑同心結放在那兒,不去拿, 說:“送我幹什麽?同心結象征婚姻。我們又不會再成親了。”
星眸中閃爍疑惑, 他仍好聲好氣:“以前我們都在昆侖, 尚且分道揚鑣,如今你在修真界,我在人間界, 你有你的事業, 我有我的, 怎麽在一起?就算在一起也不會有好結局。何必重新開始?”
“要是因為上次……給你造成了誤解,讓你以為我對你餘情未了, 我跟你說聲對不起。那真的是燒糊塗了, 你當沒這回事吧。”
岑雲諫以一種堅定但細細品味似乎又有幾分狡猾的態度說:“沒辦法當成沒這回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
這讓澹台蓮州笑了,他瞧不慣岑雲諫擺著矜貴的姿態不動聲色地咄咄逼人,故意把言辭說得較為粗鄙一些:“你不要說得好像黃花大閨女被我糟蹋了, 要我負責一樣。你跟我誰跟誰啊?我們早就不是處子了。哪來的貞操可言。”
果然, 岑雲諫聽見以後難免麵露尷尬。
澹台蓮州以為對話到此為止。
但岑雲諫開始第二輪的問詢。
兩人麵對麵正坐, 針鋒相對, 你來我往, 倒像是在爭辯。
“你若不是對我餘情未了, 為什麽來到人間三年,都沒有另尋新歡。”
“啊?”
“那麽多人向你示愛,也有許多人送你男男女女美人,你一概沒有親近。”
“呃……”
“你的父母一直在催你成親,在凡間,你這個年紀早就可以成親。倘若以前是因為你我還未說清,荒城之後,我們已經講好分開,你為什麽沒有再成親?”
“……你說完了嗎?”
澹台蓮州一開始還想辯駁,越聽越好笑,索性也不著急了,先聽岑雲諫要說什麽,都說完了,他再回答。
岑雲諫點頭:“既然你現在身邊並無其他伴侶,你未婚,我也未婚,我覺得不奇怪。”
岑雲諫沒想到澹台蓮州會是這樣的態度。
他眼底染著淡淡的笑意,也認真不敷衍地答:“這三年來,我都沒有另尋新歡是因為太忙了。你看我忙得都累倒了,哪還有空去談情說愛?”
“再者,我也沒有再遇上讓我心動的人。既沒有,總不能為了另尋新歡而另尋新歡吧?不然還要特地為了避開你,去找一個新的伴侶嗎?”
岑雲諫無法反駁。
澹台蓮州再繼續說:“是有不少人向我示愛,也常有人送我美人。”
那些美人都被他留下來安排了份差事,這種特意培養的,人才都不會差到哪去,他這最缺人,自然樂於接收。
“可是,他們想與我好,我就要與他們好,我還不能挑一挑?沒有喜歡的就是沒有。”
岑雲諫剛要說話,在聽見澹台蓮州接下去的話時,如被置身於水火之中,冷熱煎熬,一時緘言。
澹台蓮州慢條斯理地說:“正是因為與你的這一段緣分,讓我明白,姻緣強求不來。要是對方不喜歡,不在意,另一方就是再喜歡也沒意義。姻緣講究的是兩情相悅。”
“他們被人當成個東西送過來,我卻不能真把他們當成個東西肆意把玩戲弄。”
“不然,我是拿以前的我當成什麽?”
岑雲諫聽懂了:“你覺得我以前把你當成東西?”
澹台蓮州不置可否,他並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收斂著,含蓄地道:“仙人視凡人為卑微,如草芥,如砂土。我承認我們有身份上的差異,個人武力上的詫異,但是品格上我們應當是平等才對。”
“以後我或許我會遇見那麽一個人。”
岑雲諫心頭如野火中燒,很少有人能在三言兩語之間攪動他的情緒,而澹台蓮州就是最厲害的那個。
或許是因為太難堪,他平生第一次願意放下身段,不說再續前緣,也希望能夠稍微有一點重修舊好。
他知自己對澹台蓮州是有愛意的,也希望對方還有一些。
一時間,竟然話不過腦,言不由衷:“那你最好先接受別人的示好。你若不接受,又怎知自己不會對對方心生好感。”
這是在說他自己嗎?
澹台蓮州想,“人心都是肉長的,大概多少會有點感情吧。”
養條狗養幾年都會舍不得呢。
想到這,澹台蓮州停下,給小白在心底道個歉。
其實還有個原因他沒辦法宣之於口。
澹台蓮州仍然憂心自己會死在三十歲,此事他擔心過太多次,要是貿然與人相戀成親,那他現在剩下沒幾年了,豈不是害人守活寡?
“有人與自己喜歡的人成親,有人與喜歡自己的人成親,有人隻是為了傳宗接代而成親,也有人是為了報恩而以身相許,還有人隻是為了享受美色而成親。”
“每個人有自己的緣由,這很正常,我管不著別人,我隻管的著我自己——我隻想跟我喜歡的人成親。”
澹台蓮州說一百句,都沒有這句最紮岑雲諫的心。
以前澹台蓮州喜歡他,所以別的不管,不害臊,也不羞恥,得了同意,就歡歡喜喜地來與他成親。
不喜歡了就是不喜歡了,因為不喜歡了,所以不要再跟他重續姻緣。
明明隻是個凡人。
明明什麽法力都沒有。
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就讓他感到萬箭穿心。
澹台蓮州看到臉色不好,甚至對他心生憐憫,還有閑心安慰道:“我看啊,你就是被公事逼得太緊了,才會胡思亂想。”
“岑雲諫,平時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公事是辦不完的,你看我都把自己弄病了。之前但凡有一件事我沒親自過眼,心裏就焦急得很。而今我就學著放寬心一點,我既對他們放心,自然也要對他們做的事放心。”
“你也多培養幾個你信得過的人給你分分擔子,你是救世主,可這救世的事兒你不可能自己一個人全幹完了。”
不然呢?
總不能是因為清心寡欲太久了吧?
最讓岑雲諫來氣的就是澹台蓮州這漫不經心的心態,這近似憐憫的安慰一點也沒能熨平他的焦躁慍怒,反而是火上澆油。
澹台蓮州看他臉色越來越不好,閉嘴不敢再說了。
岑雲諫才意識到自己估計挺嚇人的,勻了好幾口氣,壓下來,陰氣沉沉。
澹台蓮州試探著說:“你要是實在生氣,也可以跟我吵架。說出來好些,我不會往外說。”
岑雲諫:“無非怒上添怒。罷了。”
他起身。
“倉庫在哪裏,我去放東西。”
澹台蓮州帶他過去。
岑雲諫揮揮手,各種財寶放滿一地。
澹台蓮州心疼地說:“你倒是慢點,輕點啊,摔了碰了就不那麽值錢了。有沒有冊子?我核對一下。”
岑雲諫:“沒錄。”
澹台蓮州:“沒關係。那我自己記。”
岑雲諫沒馬上離開,他默默注視圍著財寶轉、笑逐顏開的澹台蓮州,忽地說:“長生得道比凡間所有的財寶都要貴重,財寶是可求的,長生得道是可遇不可求的。”
又來啊?又拿這個誘惑人。
澹台蓮州收起笑容,甚是無語地問他:“我不想長生得道是因為我不想嗎?”
說罷,他自己笑著回答:“如今確實是。我不想了。”
“不過,也是因為我不能。”
岑雲諫:“還有幾十年時光,你怎麽知道一定不能?你現在太年輕了,不要輕易決定。”
澹台蓮州偶爾會覺得自己已經活了幾百年了,說不上為什麽,他道:“你呢?你難道不年輕嗎?你也是因為太年輕。你年紀太輕,修為卻太高,你是天之驕子,你想要什麽得不到?你怎麽能容忍一個區區凡人你卻得不到。”
夕照漸淡,雲天綺麗,回風吹刮四壁。
把岑雲諫的話語也吹得帶上幾分冷意,他道:“話不要說得太早,等你年歲再長……反正你隨時可以找我,我不生你的氣,你不用怕我。”
澹台蓮州並不辯駁,溫聲柔語地說:“好,到時再說,說不定我會後悔。以後的事,誰說得準呢?十八歲的時候我也沒想到自己過了幾年以後會後悔啊。”
岑雲諫既生氣,又有一種說不出的舒坦:“行,你以後不如就這樣跟我說話。”
裂開的傷一直裝成沒受傷,一直捂著,不過是腐爛積膿而已,還不如來一刀,剜了爛肉,流出新鮮的血。
若再爛,就再剜。
無論是對他好,還是對他壞。
能跟澹台蓮州說兩句話就很好,讓他覺得自己靈魂還在動,而不是死氣沉沉。
在天氣變到最冷之前。
澹台蓮州賣掉了岑雲諫送來的所有財寶,換了柴與炭,也讓洛城最窮的那些住在陋屋窮巷的人們穿上了厚衣,住進了他建造的避風避雪的地窩裏。
名為百草舍的醫舍也在一個黃道吉日搭建起來,有了幾位大夫坐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