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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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元二十年,七月初八。
正是酷暑時分,昨兒又下了一場雨,大雨傾盆,落了一天,驅走了暑氣,東宮眾人的心情,卻猶如這烏雲密布的天氣。
自打前幾日,太子有隱疾一事暴露出來時,宮內人人自危,唯恐太子當真被廢黜。
太子十七歲那年,皇後娘娘就讓掌事嬤嬤給他挑了四個容色嬌美的司寢宮女,至今已過去三年,他卻一個沒碰。
前兩日,為打破流言,皇上還特意賞給他一個美人,他仍不為所動,那美人欲要爬床時,被宋公公堵住嘴,拖了下去。
那樣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太子不僅沒碰,反而險些將其杖斃,如今就連東宮的眾人都有些懷疑,他是不是真不行。
旁的皇子十六歲時都嚐過情滋味,唯獨他,苦行僧一般,嚴於律己,連女子的衣袖都不曾碰過。
昨個他一宿未歸,好幾個小太監皆伸長了脖子,等著他領回個貌美女子,誰料,早上他歸來時,一身雨氣,薄唇微抿,臉冷得似凝了冰。
眾人不敢觸黴頭,皆小心翼翼伺候著。
大雨磅礴,下了兩日,清晨嬌嫩的花瓣落了一地,混雜著雨水層層疊疊躺在地上。負責掃地的小沙彌,正勤勤懇懇地拖著掃把清掃著花瓣。
掃地的“莎莎”聲,與少女的喘息聲,逐漸合成一個節拍,床榻上陸瑩麵色緋紅,額前沁出一層薄汗,嫩白的手指無意識攥著床單。
木槿歪在一側打瞌睡,聽到她的嗚咽聲,瞬間清醒了幾分,她匆匆起床,看了陸瑩一眼。
少女肌膚細膩如脂,姣若明月的臉頰上,蔓上紅暈後更顯杏麵桃腮,哪怕那雙清透瑩潤的烏眸,緊緊閉著,依然有種難以言說的昳麗。
見主子又夢魘了,木槿眸中閃過一抹擔憂,輕輕拍了拍陸瑩的肩,柔聲哄道:“小姐莫怕,有奴婢在呢。”
陸瑩逐漸睜開了雙眸,目光略顯迷離。
上一刻,男人強悍精壯的身軀還覆在她身上,她身軀微顫,抓著他的肩,嗚咽出了聲,縱使很疼,也沒推開他。
下一刻,她對上的卻是木槿關切的目光。
陸瑩耳根發燙,身體也一陣疲軟,攥緊床單的手鬆了鬆,這才意識到竟是又做了那個夢,夢裏她與太子肌膚相貼,極盡纏綿,雖隻有零星畫麵,卻那般真實。
真實到她一度以為,太子當真來了她這兒。
可這裏是護國寺,佛門乃清淨之地,堂堂太子又豈會半夜潛入她的寮房?
陸瑩不懂自己怎會一再夢到這些,想到夢中的種種,她不由麵紅耳赤,難堪地垂下了卷翹的長睫。
她是心悅太子不假,以往夢到太子時,她總在追逐他的背影,最過分的一次,不過是太子與她說了一句話,離去前,輕撫了一下她的發絲。
驚醒後,她甚至再不敢惦記太子。
這次也不曉得怎麽回事。自打聽聞太子身有隱疾,大臣紛紛上奏,請求廢黜太子後,她便在佛前祈禱了一下,希望太子能盡快與人圓房,誰料祈禱過後,一連三晚,她都夢到了與太子糾纏不清的畫麵。
陸瑩心慌得厲害,不自覺捂住了心口。
因夢到了太子,她一度以為,那些親密是真的,不過身上並無不妥,床褥也幹淨整潔,並沒有夢中的落紅。
她還側敲旁擊地問過木槿,可曾聽到奇怪的動靜,木槿睡眠向來輕,太子若真來過,她不可能毫無所覺。
事實證明,她果真想多了。
她剛十五,對情事本就懵懂無知,接連三日夢到太子,負罪感和羞窘一股腦淹沒了她,她沒敢再胡亂揣測。
陸瑩與母親章氏一起來的護國寺,章氏是武安伯府的當家主母,尚不足四十,她五官明媚,風姿綽約,陸瑩的相貌就有幾分隨了她,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兩人此番前來,是為了給陸父和老太太祈福。
上個月,陸父從馬上摔了下來,不僅摔斷了腿,好好的差事也丟了,老太太受驚過度,險些撒手人寰,前些日子才脫離危險。
一整年下來,府裏各種不順,包括陸瑩的親事。
她相貌出挑,才情也出色,按理說婚事應該順遂,誰料接連黃了兩樁,每逢定親之際,對方皆臨時反悔。
她上個月已然及笄,親事仍未定下。
前些日子,趙府的趙夫人表露了對陸瑩的喜愛,也不知能不能成,章氏信佛,給夫君和婆母祈福時幹脆帶上了陸瑩。
為表誠意,她們上山時,足足叩拜了八百多下,章氏身子骨一般,膝蓋疼得厲害,索性帶著陸瑩在護國寺多住了兩日,前日本想下山時,又趕上下雨,雨下的大,山路不好走,兩人遲遲未歸。
離開前,陸瑩又去拜了拜菩薩,除了替父親和祖母祈禱之外,她心頭又念起了太子,想到那個令人臉紅心跳的夢,她臉頰微燙,禱告詞變了變。
這次不再是祈禱太子與人盡快圓房,而是祈禱他盡快有個子嗣。
回到陸府時,已然是傍晚。夕陽西下,大片雲霞染紅了天際,整個武安伯府也被淡淡的光暈籠罩著,繞過磚雕座山影壁,便是前院。
府內麵積很大,流水叮咚,鬆柏青翠,氣派歸氣派,實際上,武安伯府已走下坡路,陸瑩的父親和叔父,官職都不算太高,府裏的年輕兒郎又有些平庸,如今的伯府不過是後繼無人,僅維持表麵風光。
兩人回府後,先去探望了一下老太太,老太太精神不濟,已然歇下,陸瑩母女沒敢進去打擾。
與母親告別後,陸瑩就帶著木槿往梅苑走去,梅苑是她的住處,裏麵種著四顆梅樹,因此而得名。
繞過長廊和花園,再往前走,就是梅苑,她才剛靠近就聽見院中傳來了說話聲,其中一個聲音稍顯明快,儼然是四妹妹的聲音,她道:“太子真有隱疾不成?”
另一個少女漫不經心回道:“不少大臣都言之鑿鑿,許是真有隱疾。”
陸府人丁單薄,僅有兩房,共五個姑娘,前兩個已然出嫁,陸瑩是長房嫡次女,在府裏排行老三,嫡女,今年十四。
議論太子的正是陸瑩的兩個妹妹。
陸瑩秀眉微蹙,攥緊了手中的帕子,她走進了院中,輕斥道:“連太子也敢議論?誰給你們的膽子?若傳出去,毀掉名聲是小,也不怕連累伯府。”
陸瑩性子柔和,說話也總是輕言軟語,甚少這樣疾言厲色。
五小姐陸琳性子甚為活潑,她吐了吐舌,討饒道:“三姐姐莫惱,我與姐姐也就私下這麽一說。”
陸瑩與兩個妹妹關係一向好,也清楚她們的性子,沒過多責備,“你們何時過來的?”
陸琳彎唇,聲音輕快,“估摸著你該回來了,我們就來候著了,三姐姐快快進屋。”
她說著,就拉住了陸瑩的手,反客為主將她拉入了室內。
室內寬敞明亮,梨花木博古架上擺著花瓶和玉如意,書案上的花瓶內插著早菊,東麵牆上則掛著李老先生的《春景圖》。
陸琳將陸瑩拉到了榻上,陸瓊懶洋洋跟在她們身側。
陸琳笑道:“不知姐姐這次去護國寺有沒有看姻緣?可是上上簽?”
倆姐妹自然清楚,大伯娘之所以將三姐姐帶出去,有讓菩薩保佑她婚約順遂之意,兩張相似的臉上皆染著好奇。
在榻上坐下後,陸瑩屈指在陸琳腦袋上敲了一下,“瞎打聽什麽?”
陸琳笑嘻嘻道:“自然不是瞎打聽,今日趙夫人往府裏遞了拜帖,因為伯母不在,拜帖是我娘收的,聽娘說,她看中了三姐姐,有意為兒子提親,才想登門拜訪,三姐姐,快說說,你求了姻緣沒?”
陸瑩心中微緊,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太子清雋冷厲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