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076
字數:17357 加入書籤
春闈這幾日, 司牧基本夜夜住在譚府,有時候甚至會回來的早一些。
如今新稅正在京中試點推行,適應性隻能說是一般。畢竟損害了富商跟部分朝臣的利益, 想要順順利利進行基本不可能。
戶部尚書馬大人,最近都快變成驢大人了,因為她每家每戶的推廣新稅,爭取讓富商跟商戶及早接受。
這時候,司牧這個長皇子本該極其忙碌, 既要往下施壓推行新稅又要應付司芸那邊的朝臣。
可司牧卻反常的輕鬆起來。
他不僅輕鬆,他還會隔三差五的過去找老太太閑聊。
晚上房門大開,譚柚坐在桌邊對著桌上的燭台看書, 餘光瞥見司牧抬腳進門, 頭都沒抬, 溫聲問他, “去找祖母了?”
司牧唔了一聲, “祖母好像染了風寒, 近日總是咳嗽。”
反正對外都這麽說。
今天白天已經陸陸續續有不少人過來探望老太傅,生怕她身體不適有個三長兩短。
現在朝中是這般形式, 朝臣們都指望著譚老太傅出來當個主心骨定心丸呢,她要是這時候病倒,朝臣的心都涼了,定要六神無主。
對於絕大部分朝臣來說,老太傅在她們心中的地位堪比撐著大司的頂梁柱。好像隻要有她在, 大司就不會亂。
甚至,朝臣們可以不在乎司芸病重與否, 但老太傅生病卻絕對不行。
好在老人家隻是最近喝了風, 偶爾咳兩聲沒什麽大礙。非但沒有大礙, 甚至半點都沒影響到她的食欲。
司牧抬腳要進來,就聽見譚柚問,“祖母是不是又在吃醬豬肘?”
司牧腳步微頓,眼睫眨巴地飛快,心虛的幫忙打掩護,“沒有啊。”
他笑得天真無害,“你都不讓吃了,祖母肯定沒吃。”
譚柚撩起眼皮看司牧,聲音不疾不徐,“是嗎?”
司牧白淨乖巧的小臉真誠無比,甚至舉起右手豎起三根手指起誓,“是的,至少沒吃醬豬肘子,我作證。”
譚柚站起來朝司牧走過來,最後停在司牧麵前,她手中握著書卷,兩手順勢往身後一搭,微微傾身低頭湊近司牧,濃密纖長的眼睫垂下來,輕嗅他嘴角跟肩上衣服味道。
司牧被譚柚堵在門內,她兜身籠罩下來,司牧鼻尖所嗅到的全是她身上洗漱後的濕潤清新的水汽,潮濕清幽。
她離得太近了,鼻尖輕輕擦著他臉頰往下的時候,司牧能感覺到被蹭過的地方連帶著頭皮不受控製的發緊酥麻,心髒沒出息撲通亂跳,輕顫的呼吸幾乎跟譚柚的呼出來的氣息瞬間交纏在一起。
氣氛一下子濃烈曖昧起來。
司牧抬眸看譚柚,她濃密的眼睫在眼瞼處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眼底神色,隻露出一線光亮。她就這麽偏頭在他唇邊輕嗅,若即若離的感覺有意無意的引誘著他吻上去。
司牧眸光閃爍,盡量挪步往通風口的位置站,頑強抵抗誘惑,艱難開口,“阿柚,我還沒洗漱呢。”
他往旁邊挪步,譚柚正好低頭嗅他肩膀上的衣服,跟耳後的烏發。
司牧是真的白,哪怕夜裏燭光微弱橘黃,都掩蓋不住他一身上好的雪白肌膚,如今光亮映在上麵,像是暖光搭在珠寶上,散發著朦朧的瑩瑩暖光。
譚柚這會兒都有些分不清自己剛才靠近究竟是何目的了,落在司牧耳垂脖頸上的眼神,有些幽暗炙熱。
她垂眸掩下意動,微微直起身,“是沒吃醬豬肘子,今日吃的是紅燒豬肘。”
司牧輕咬下唇,眼神亂飄,“是嗎。”
譚柚抬手,食指撩起司牧耳邊一縷碎發,拇指指腹輕輕搓了下那縷頭發,輕笑道:“味道都染到你身上了。”
譚柚收回手,又坐回桌子邊,準備繼續看書。
司牧眨巴眼睛。
他慢吞吞過來,小聲說,“祖母又不是真咳嗽,吃點豬肘子也沒事。”
老太太是裝病,既是為了躲上朝,也是為了等某人。
“我知道,”譚柚很少一心兩用,尤其是對著司牧的時候,即使手中拿著書,跟他說話時,多數都會專注的看著他的眼睛,“既然祖母‘病’了,尤其是咳嗽,便應該少食油膩葷腥。”
她本想趁這次機會,改一改老太太的不良飲食,讓她吃的健康一些。
誰知道人家從善如流,說不讓吃醬豬肘子就不吃醬豬肘子,這不,改成吃紅燒豬肘子了。
“可祖母實在饞。”司牧隨意曲起兩條腿,背靠桌子麵朝譚柚,試探著說,“就算是改,也該慢慢改。”
他來的時候,老太太可說了,“阿柚就是活的太講究了,到點睡到點起,早上練拳晚上散步。她還沒到二十呢,活的比我這個老太太還像老太太,這樣可不行。”
司牧聽得眼睛發亮,抿緊薄唇,讚同地重重點頭,甚至想鼓掌附和兩句。
他不好意思跟老太太說,阿柚何止是到點睡到點起,她就連每天晚上做幾次都要管。說讓他少年時節製身子,莫要過於貪歡縱樂。
可他跟阿柚這個年紀,正是幹柴碰上烈火的時候,抱在一起就會意動情“起”,哪裏克製得住。
也就是阿柚,換個別人,司牧每日早朝估計都要腰酸腿軟到起不來。
司牧想到這兒,莫名心裏又柔軟起來。嘿,得虧是碰見了譚柚,但凡換個人,他都會長住皇宮不回來。
而不是像現在,他可以隨意貪歡,因為他知道有譚柚幫他克製,半點不怕耽誤朝政。
兩人像是兩塊僅缺了對方的拚圖一般,如今拚在一起,才成就出一個按時早朝心係朝政的長皇子,以及滿心譚柚張弛有度學會放鬆的司牧。
眼見著司牧要跑題,老太傅輕咳兩聲,司牧連忙回神,認真地看著老太太,口是心非地找回剛才跟老太太“同仇敵愾”的情緒,點頭附和道:“不像話!阿柚不像話!”
老太太,“……”
這小兩口感情忒好,也太不好“挑撥”了些。
老太太道:“就是,現在就這般,將來老了可還了得,所以你我可不能慣著她。我這身體硬朗,該吃豬肘子就吃豬肘子,你這牙口利落,想吃糖就吃糖。人活一世,怎麽能沒點嗜好呢。”
“她現在不讓我吃豬肘子,將來就不讓你吃糖。”老太太給司牧一個眼神,讓他自己去體會,“該怎麽做,殿下應該不用我教了吧。”
司牧承載著自己幼時太傅兼現在祖母的期望,靠在桌子邊看譚柚,“要不然你跟祖母各自退讓一步,允許祖母每三日吃一次豬肘子呢?”
他手指卷著自己腰帶上垂下來的紅色絲絛,含含糊糊地繼續說,“我一天吃三塊糖,咱們每晚做三次?”
好像有什麽不正經的話混了進來。
譚柚抬眸看司牧。
司牧瞬間仰頭看房梁。
譚柚,“……”
司牧今天穿的是銀白色錦袍,裏衣是豎領的,能夠禦寒,外衫通體長袍是圓領,主要是好看。
他腰上係的是紅色纏著金絲的絲絛,手指粗細,纏了兩圈,束起一截纖細腰肢,最後打個漂亮的結垂下身前,隨著走動紅色絲絛會輕微晃動,有點白雪紅梅的意思,整體顯得矜貴華麗又不失活潑俏皮。
司牧不上朝時,很多時候會穿的像個小公子,尤其是在譚府的時候,不會刻意用衣服去強調身份。
有時他在宮中穿著正經嚴肅的朝服接見朝臣,晚上回譚府時又會換一身好看但不正式的衣服,尤其是,穿好看的衣服。
譚柚放下手中的書,微微靠在身後椅背上,雙腿交疊,雙手交握搭在小腹上,含笑看他,“祖母教你說的?”
司牧食指卷著絲絛,軟軟地說,“這是我跟祖母兩人共同的想法。”
“嗯,”譚柚鼻音輕輕,溫聲道:“祖母那邊,我作為小輩隻能盡規勸之責,所以她身體康健時,三天吃一次豬肘子,倒也不是不行。”
見她這麽好說話,司牧眼睛“唰”的下亮起來,比屋裏搖曳往上的燭火還明亮。
他期待地看著譚柚。
譚柚笑,無情地緩聲說,“但你每天隻能吃一次糖,一晚上隻能做一次。”
司牧眼裏的光又慢慢暗下去,他腳尖輕輕踢譚柚腳尖,鼓起臉頰悶聲問,“憑什麽?”
譚柚聲音溫柔,“憑你是我夫郎。”
司牧頓了頓,耳廓微熱。
他本來還想抵抗掙紮一二,但譚柚聲音一溫柔,他就有些扛不住。
司牧其實已經接受了譚柚的條件,但還是習慣性哼唧起來,想要耍賴,“可祖母說不能都聽你的。”
“那你是聽祖母的,”譚柚伸手,從司牧手裏將紅色絲絛抽出來,輕輕一扯,他那腰間的衣袍瞬間寬鬆起來,“還是聽我的?”
司牧頓了頓,順著譚柚扯絲絛的力道,起身雙腿分開坐在她懷裏,跟她麵對麵。
他手臂環著她的脖子,故意說,“我聽祖母的,是因為祖母是我夫子,是我的太傅。”
司牧鼻尖輕輕抵著譚柚鼻尖,幾乎是用氣音詢問,“那你是我的夫子嗎?”
幸虧太學院女學生跟男學生是分開的,否則司牧定要酸一酸,光是想著譚柚遊走於眾多男學生之間,他便小氣起來。
司牧張嘴輕咬譚柚肩膀,磨牙齒一樣。
譚柚眼睫落下,毫不猶豫回答他,“不是你夫子。”
她的職業操守不允許師生戀情。司牧若是最初以學生身份出現,譚柚絕不會允許自己對他心動,並任由這份心思在心底肆意紮根瘋長。
“那你是我什麽?”司牧軟軟地笑,微涼的手搭在譚柚腰上,從纖細勁瘦的腰肢往上滑。
譚柚垂眸看他,“是你妻主。”
她專注認真的模樣過於勾人,司牧沒忍住偏頭吻上去。
譚柚托著司牧的雙腿,就著他掛在自己身上的姿勢,抬腳回床邊。
她伏在他耳邊低語,“一日一次,明晚生效。”
所以,今晚例外。
今天夜裏的司牧,吃了三顆糖,叫了三次水,可謂是很放縱了!
翌日,清晨天色剛亮,硃砂就在門口敲門。
“主子,吳大人來了。”
司牧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來。他跟老太太等了好幾日的人,終於上門了。
吳思圓是帶著禮物光明正大來的。
她作為老太傅曾經最有出息的學生,如今隔個兩日才來,已經足夠說明兩人間的問題跟關係不如以前親近,若是遲遲不來,倒是她沒良心了。
今日休沐,吳思圓早早上門,任誰也說不出一個不字。
吳思圓買了不少東西,前前後後讓兩個下人拎了三趟才拎完,最後一樣,還是連著譚府下人一同抬進來的。
她過來的時候,老太太還睡著呢,迷迷糊糊坐起來看她,眯著眼睛,聲音含糊不清地問,“誰來了?”
吳思圓微愣,扭頭問老太太身邊伺候的下人,“不是說咳嗽嗎,這怎麽還不認識人了呢?!”
吳思圓來之前還以為老太太生病不過是司牧給她的台階,幫她找個由頭來譚府說話。誰成想“病”的這般嚴重!
若是早知道病成這樣,她剛收到消息就過來了,哪至於猶豫到今日。
“老師,”吳思圓胖胖的身子快步走過來,弓腰站在床邊等著伺候,眼眶微紅,“我是,思圓啊。”
她用手背蹭了下濕潤發酸的鼻子,小心試探著問,“您還記得我嗎?”
吳思圓看老太太坐在床上一臉懵,心咚咚咚往下沉,掌心一片冰涼。
“我,我不知道您病的這般厲害,”吳思圓戲了吸鼻子,直起腰問身邊伺候的人,“沈禦醫怎麽說?”
沈禦醫是長皇子最信任的禦醫,吳思圓心裏清楚,老太傅若是不舒服需要從宮裏請禦醫,來的一定是她。
下人道:“隻是說偶然風寒,咳嗽兩日就好了。”
“放屁!”吳思圓手往旁邊一指老太太,哽咽問,“這像是偶然風寒的樣子嗎?!”
皇上也是偶然風寒,然後呢,現在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吳思圓都快對“偶然風寒”幾個字應激了。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司牧的手筆。
他要趁機把控朝堂,所以太傅病重不識人的消息才不能往外放,畢竟如果這時候太傅真出了什麽事,朝上人心會亂。
吳思圓心髒往下沉,那她原本盤算好的事情,可能又會有變動。
“先把那頭豬養起來吧,老師現在這個樣子,估計也不願意吃豬肘子了。”吳思圓今日過來,還帶了頭豬。
到底是曾經最親近的學生,老師是什麽喜好她還是清楚的。
老太太本來困倦著呢,平時她都很少起這麽早。
別的老人,年紀越大覺越少,通常淩晨便起來了。老太太則不同,她是晚睡看書寫書,早上晚起吃飯。
偶爾早起,也是因為要擺弄她院子裏的那些花草。
今日吳思圓來的屬實早,一時間還沒醒神,直到現在聽說吳思圓送了頭豬,才立馬精神起來!
豬啊,是豬!
她伸手攥住吳思圓的手臂。
送上門的豬肉,豈能不要?
吳思圓激動起來,看著老太太握在手臂上的手,弓腰連忙問,“老師,您想起來我是誰了嗎?”
老太太道:“豬——”
吳思圓,“……”
吳思圓張了張嘴,聲音無力又低落,“我不是。”
“誰說你了,”老太太拍吳思圓手臂,“快讓你那下人回來,豬,把豬留下。別的都帶走,豬至少要留下。”
她站起來,伸頭往外看,“昨個阿柚還要斷我口糧,今個你就送了頭豬過來,好孩子。”
吳思圓微愣,“老師,您沒糊塗啊?”
“誰說我糊塗了。”老太太穿著中衣,伸手扯了件外衫披上,坐在桌邊喝溫水,抬眼看吳思圓,“你看我像是糊塗了嗎?”
老太太雖然頭發白,但眼睛清澈犀利,沒有半分老人家的渾濁模糊。
吳思圓心底鬆了口氣,“嚇死我了。”
“思圓啊,”老太太拉長聲音喚,吳思圓低頭站在一邊,連忙低低“噯”了一聲,老太太笑嗬嗬說,“你今日能過來,也是想通了?”
吳思圓微頓,好一會兒才再開口,“算是吧。”
“你們的事情,我也不想多摻和。”老太太擺手,示意吳思圓,“長皇子今日在府上,你既然過來了,去給他問個安吧。”
吳思圓朝老太太行了個學生禮,這才抬腳出去。
吳思圓被硃砂引著往墨院書房走,硃砂說,“主子剛起沒多久,正在處理政務。”
譚柚今天太學院又不休息,一早便出門了,走之前看司牧睡的香甜,便沒叫他。
他今日總歸是留在譚府,多睡一會兒也沒事。
吳思圓來的時候,司牧才爬起來。洗漱完便來了書房,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
“長皇子。”吳思圓來到書房,朝司牧行禮。
司牧的書案上已經堆積著今早送來的折子,他邊批邊說,“坐吧。”
“謝殿下。”吳思圓坐下。
她今日穿的也不是官服,而是尋常紫色衣袍。老成的顏色,襯得她平白又老了幾歲。
吳思圓這一年來,操心事情太多,頭上都長出了白發,可見身居高位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自從那日從宮中出來,吳思圓更是一連幾天沒睡好,臉上也有些疲憊。
她坐在椅子上,在等司牧開口。
“吳大人既然來了,咱們開門見山吧?”司牧停下朱筆,拿過巾帕擦拭指尖,撩起鳳眼看向不遠處坐著的吳思圓,眼尾帶著身居高位的銳利感,“本宮給你兩條路。”
書房的門就這麽開著,清晨微弱的晨光透進來,落在門檻不遠處。
吳思圓坐的位置離門口有些距離,身處在陰涼中,還摸不到光。
吳思圓眼皮耷拉下來,雙手搭在腿麵上,眼睛看著灰色的地麵,“殿下您說。”
“吳大人是選擇潑天富貴,還是選擇全族平安?”司牧將巾帕隨手扔在桌麵上,懶散地靠著身後椅背,靜靜看著吳思圓。
潑天富貴便是拿全族性命去拚司桉桉這條路,若是將來小皇女登基,司牧交出權力,那吳思圓可謂是萬人之上,位置堪比如今的司牧。
這等手握天下眾人生殺大權的權勢,沒人不心動。
可前提是,能贏。
若是輸了,以司牧記仇又乖戾的性子,他會滅了吳家滿門,說不定連帶著吳嘉悅一起。
要是選擇全族平安,那便是走司牧這條路,幫他新稅鏟平障礙,為他征兵屯糧暗中出力。事後,吳家淡出朝堂,方能保下全族百口人的性命。
吳思圓這幾日想了許久,想到頭腦發脹腦仁發疼,白頭發都多了幾根。
她若是選擇司牧,司芸那邊就必須做的更小心謹慎,若是被她看出來,她就算是輸,也不會讓吳府好過。何況吳氏跟司桉桉還在宮中。
可若是繼續追隨司芸,賭的便是所有人的命,包括司桉桉。
吳思圓心裏清楚司牧為何會找自己,他那日在司芸麵前用糖果子喂司桉桉,便是想讓她看清司芸的冷血無情。
告訴她,司芸絕非一個好的選擇。
“我知道吳大人的野心,可吳大人心裏應該清楚,吳家在朝中的根基過深,伸展的樹枝太遠了。無論是我,還是皇姐,都會心存芥蒂。”
司牧把玩自己的手指,麵上沒什麽情緒,聲音也聽不出喜怒,隻是平靜地說:
“吳大人覺得,皇姐病重後推桉桉當太女,假若有朝一日司桉桉坐穩身下這把椅子後,會留下吳家嗎?”
“沒有一個掌權者,能接受自己站在樹蔭之下,皇姐是,我是,將來的司桉桉,亦是如此。”
“譚家在我下嫁時已經做出選擇,所以譚橙夫郎的家世高與低,從一開始便已經定下。老太傅更是多年前就將譚大人送往青水省,為的便是避免權勢過於集中在京城,連她本人,如今都很少參與朝政了。”
司牧鳳眼撩起,慢悠悠問,“這些,你看懂了嗎?”
吳思圓瞳孔慢慢放大,心底一驚,到現在,才算明白老師讓師姐外放做官的真正原因。
朝中兩個執政者年紀都輕,最是需要施展拳腳抱負的時候。這時候譚家這棵大樹若是過於茂密,便是籠罩在兩人頭頂的樹蔭,朝中所有的決策都要看譚家臉色行事。
譚府若是不收斂些,最大的可能便是司牧跟司芸聯手,先將譚家從京中拔根。
在這裏,在皇城,最忌樹大葉茂。
如今譚老太傅處於半隱的狀態,朝堂上已經交給小輩譚橙去闖蕩,將來的新臣,交給了任職太學院的譚柚。
現在又因為長皇子下嫁譚府,君跟臣之間的利益沒有半分衝突,甚至是相互成就。
“所以當初……”吳思圓起了個頭,立馬又把嘴閉上。
司牧笑得開心,猜出她要說什麽,“所以當初,你們所有人都攔著不讓我嫁譚橙,唯獨老太傅本人,態度曖昧。”
譚家娶了司牧,是對譚府最好的選擇。
“譚家為何不選我皇姐呢?”司牧身子往前,雙手托腮,饒有興趣地看著吳思圓,“你不如好好猜猜。”
很多事情,到今日才算徹底浮出水麵。
比如譚太傅讓譚大人外放做官,當時給的理由是譚母能力不夠出眾,在京中會招惹是非,其實是分散權力。
譚橙跟老太太隔代的關係,在追隨譚府的人看來,終究是不如老太太跟譚母的母女關係。
這是譚家,有意為之。慢慢放權,從而削剪在朝中無用繁雜的枝條,隻留主幹。
比如當初吳思圓極力說服老太太,不讓譚府跟長皇子聯姻,可老太太老狐狸一隻,跟她玩圓滑中庸,態度始終不明。
其實那時候老太太在司芸跟司牧之間,已經做出選擇,隻是半推半就,讓長皇子這邊先主動而已,以免立馬招來司芸的報複,也不想引起朝臣猜疑跟內亂。
這些都是譚府跟長皇子之間無言的默契,是彼此意會但未言明的事情,所以司牧才說對譚橙下藥。
他不否認,他原本想嫁的,屬實是譚橙。
他要利用譚府勢力,幫他做事,將來他掌握大權後,會保譚府往後百餘年的榮耀。
至於後來太君後摻和一筆,司牧屬實是沒想到。
譚柚對於司牧來說,就是個意外,完全不在他的算計之內,所以他對譚柚,整顆心都是赤誠幹淨的。
他從頭到尾,婚前婚後,隻試探過譚柚,從沒真心想過利用。
司牧如今將事情跟吳思圓說清楚,“吳大人,吳府比得了譚府?吳府將來在司桉桉繼位後,能安然處之?”
司牧像是獵豹,慢慢逼近獵物,等獵物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站在司牧的狩獵範圍內。
“還是吳大人覺得你比你老師,更有謀算?”
吳思圓身上的冷汗已經出來了,強撐著沒抬手擦額頭細汗。
司牧給她所帶來的上位者的壓迫感,比司芸還強。
“今日找你,不過是看在阿柚的麵子上,”司牧又慢慢退回去,收斂氣勢,聲音一如既往的輕輕軟軟,“吳嘉悅畢竟是她的第一個學生。”
“我給你一次機會,算是對阿柚有個交代。日後你我朝堂相爭,你若輸了,我必不手下留情。”
司牧到底是皇室長皇子,皇家的冷血,司芸有,他也有。
他從不在乎吳嘉悅會如何,他在乎的,除了大司,唯有譚柚一人而已。
吳思圓沉吟片刻,緩聲說話,隻是聲音有點啞,“若是臣幫殿下做事,吳家……”
“吳思圓,”司牧忽然開口,白淨好看的臉上似笑非笑,緩緩搖頭,輕嗔道:“你沒資格跟我談條件,我隻是在給你一個選擇權,不是非你不可。”
吳思圓滿是肥肉的臉龐瞬間繃緊,呼吸一窒。
“你若是同意,你我相約期限三年。”
司牧慢悠悠道:“三年後,我要大司兵強馬壯,國庫富裕,足以對晉國開戰。”
“你若是能做到,我保吳家全族平安,隻是你吳氏事後需放權,你吳家勢力,需全部修剪。不過吳嘉悅作為新臣,在朝中該如何便如何。”
這是要吳家這棵老樹腐朽為養料,供奉大司朝廷跟培養新苗吳嘉悅。
吳氏整個家族退出京城,但吳嘉悅這個吳家新秀,可以在這邊新的土壤上自由生長。
做法,跟譚府一樣。
犧牲吳思圓個人的野心跟權勢心,換來吳家眾人性命以及吳嘉悅的未來。
沒有賠跟賺,說不上來是得還是失。
畢竟狡兔死走狗烹是所有帝王都會做出來的事情,隻是司牧今日把話挑明,他會鳥盡弓藏,因為出力後的吳家,在朝中的勢力極大必然會影響到新皇,這時候唯有鏟除,才最安全。
跟司芸可能會趕盡殺絕不同,司牧願意看在譚柚的份上,留吳家性命。同時,吳嘉悅在朝中,也有當人質的嫌疑。
至於怎麽想,全看吳嘉悅個人了。
若是她心思正,她便是日後吳家再次興起的關鍵。
她若是心思不正,拿自己當成司牧留在朝中的人質,也沒辦法。
“吳大人,想清楚了嗎?”司牧餓了,耐心慢慢告竭。
司牧需要吳思圓的力量跟手段,畢竟如今譚府已經慢慢淡出朝堂,新秀之臣譚橙論能力跟手段,甚至是部分人脈關係,都不如吳思圓。
想要快速將大司養肥,需要吳思圓。
用她這個老臣,為將來的新臣們鋪路。
吳思圓頭低著,“想清楚了,臣同意。”
吳思圓站起來,往前半步撩起衣擺,跟司牧行禮,“臣願用這條命,成就長皇子的事業。隻是臣拚死一求,求小皇女司桉桉跟吳氏,在事後能留有一命。”
她跟司牧跪下了,頭抵在書房冰涼生硬的地板上。
司牧垂眸看她,“我跟皇姐,不死不休。桉桉是無辜的,可她是皇姐的血脈,我留她,無異於給自己招惹麻煩,給她人留以把柄。”
“吳思圓,我要的是大司先無內鬥,再往外擴張。你說說,桉桉應該怎麽辦?”
司桉桉留著,對於司牧將來來說可能就是威脅。
司牧不可能將權力交給司桉桉,不管是為了大司,還是為了譚府以及他自己將來的孩子。
皇權跟兵權,他都不會拱手讓給司桉桉。
哪怕她乖巧,哪怕她至今無害,畢竟人心多變啊。就算她沒有想法,旁人也會有貪念。
吳思圓心裏也清楚,就是因為清楚,才不得不說。
她頭抵在地上,手指緊攥成拳,呼吸輕顫,肩背都佝僂幾分。
她這個吳家的大家主,身上不僅擔著吳府,還擔著吳氏這個弟弟以及宮裏的外甥女。
若是她不開口相求,宮裏宮外可能真的沒人在乎他們父女兩人的性命了。
“先逼皇姐封桉桉為太女,我攝政,以此穩定朝臣。等朝內太平後,我許她跟吳氏一條活路。隻是,我要看桉桉如何選擇,你可能接受?”
這已經是司牧能給的,最大的讓步了。
吳思圓重重磕頭,“謝長皇子仁慈!”
仁慈……
司牧輕笑,他就是因為仁慈,因為心軟,大司才亡過一次。
“下去吧。”司牧眼睫落下,手搭在自己饑餓的小腹上。
吳思圓從地上起來。
她來的時候是清晨,時候還早,晨光隻到門檻。
如今她出去,太陽已經慢慢升起來,金色的光亮照進書房中,沐浴在吳思圓身上。
吳思圓逆著光來,迎著光走。
如今兜兜轉轉半生,她倒是能坦蕩一回,能對得起年少的自己,能為大司跟後人鋪路,讓她們踩著自己這根老樹,長出新芽。
若是所有老臣都能像譚老太傅這般主動退出朝堂,給新人騰地,那大司也算薪火相傳,將來必會生生不息,繁榮強盛。
吳思圓走後,硃砂把飯菜給司牧送來。
“駙馬走之前就交代,讓我到點喊您起來吃飯,說您那時候定是要餓了。”
硃砂嘿笑,“駙馬當時皺著眉,站在門口,一副想喊醒您又沒舍得的表情,真是難得一見。”
按著譚柚平時的性子,定要喊司牧起來吃飯。
可當時看著他恬靜的睡臉,到底是舍不得。
司牧眼裏這才慢慢蕩出笑意,雙手啃著熱乎乎的包子,軟軟地說,“阿柚疼我。”
司牧表示,“我要多吃些,養好身體,讓她少擔心一些。”
“沈禦醫說您是政務壓身,思慮過重,這才比較瘦,”硃砂道:“等您放下瑣事,身子慢慢就好了。”
司牧眼睫煽動,慢慢落下,“暫時還不行。”
大司國庫一日不充盈,司牧一日不安心。
“春闈還有四日結束,”司牧輕唔一聲,“也快了。”
新臣入朝,事情就會快很多。
春闈是二月九日開始,二月十五日結束,放榜時間是一個月後,趕在初春三月,杏花開放之時,所以,春闈榜也叫杏榜。
這一個月的時間裏,司芸掙紮著上過兩次朝,可每一次都是早朝還沒結束,她便咳到無法說話,最後隻得回去。
幾日後,司芸終於沉著臉,如吳思圓所願,先封吳氏為君後,再封司桉桉為太女,由她代替自己朝堂聽政。
“桉桉能否坐穩這個位置,便看你了。”司芸手搭在吳思圓寬厚的肩上。
吳思圓拱手行禮,忠心無比,笑嗬嗬說,“臣心裏清楚,皇上安心養病便是,太女跟朝堂就交給臣了。”
吳思圓雙手捧著聖旨,圓胖的臉上都是如願以償的笑容,好像有了這旨,便幹勁十足。
她這幅樣子,讓司芸安心不少。
朝上暫時用司桉桉跟吳氏牽製住吳思圓,司芸倒是能往外尋找解毒良方,同時讓司牧放鬆警惕。
君臣兩人不管心中想法如何,臉上都是一派和諧笑意。
一時間君臣難得氣氛融洽,司芸心情大好,還送了吳思圓幾副珍藏的字畫,吳思圓還跟司芸品了好一會兒的畫才出宮。
司芸以為吳思圓被她拴得牢牢的,安心拉她這盤磨。全然不知半個月之前,這頭任勞任怨的“驢”就已經悄悄換了個磨盤。
受益者,是司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