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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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裏, 司芸披著外衫坐在床上,上身倚靠在憑幾上,臉色雖差, 但精神看起來還算不錯。
她一如既往地姿態慵懶,隨手翻著書卷, 邊看茶經,邊聽司桉桉在旁邊給皇貴君背詩歌。
司芸生病以來, 皇貴君吳氏極少在禦前伺候,隻偶爾來一趟坐坐便走, 畢竟他還帶著個孩子,怕自己被感染風寒, 回頭傳給司桉桉。
他倒是無所謂,可女兒不能有事。
今天是少有的,皇貴君跟司桉桉都在養心殿中。
皇貴君有些心不在焉, 明明在聽司桉桉背書,注意力卻忍不住分向別處。
他不是很明白司芸今日叫他跟桉桉過來的原因。
皇貴君也不是沒幻想過,司芸可能要不行,打算走之前立他為君後,封桉桉做太女。但如今看司芸的狀態, 還沒到那一步, 皇貴君便狐疑起來。
司桉桉受皇貴君狀態影響, 有些走神, 嘴裏原本背誦的應該是《西極天馬歌》,結果嘴一瓢, 背成了《四極天馬歌》。
司桉桉尚且稚態的鳳眼滴溜溜轉, 在母皇跟父君間來回, 不知道大人們在想什麽。
她兩隻胖手背在身後, 心不在焉地背誦,“天馬徠兮從四極。”
司芸眼皮都沒抬,忽然喚了聲,“吳氏。”
她沒訓司桉桉,而是問吳氏,“可聽清楚桉桉剛才背錯了哪一個字?”
皇貴君吳氏猛地回神,愣怔了一下,轉頭看向司桉桉,心中一時有些慌亂。
他剛才便在想,司芸會不會想把桉桉留在她麵前教養,畢竟她就隻有這麽一個長大的女兒,趁著還沒病入膏肓,把女兒養在膝前,培養感情順便教導。
這會兒突然被司芸點名,皇貴君吳氏心底微涼,但到底是先穩住情緒,柔聲問司桉桉,“桉桉,你剛才是怎麽背的?再給父君背一遍好嗎?”
司桉桉眨巴眼睛,“天馬徠兮從四極。經萬裏兮歸有德。承靈威兮降外國。涉流沙兮四夷服。”
吳氏到底不是蠢貨,畢竟出身吳家,學識也是有的。他笑著摸司桉桉小臉,“應該是‘天馬徠兮從西極’。”
司芸這才側眸看過來,輕聲問,“桉桉知道這四句的意思嗎?”
司桉桉有些懵懂,“好像是,收服周邊,萬邦來朝,八方來儀!”
皇貴君沉浸在女兒真棒的氛圍中,朝她比了個大拇指,司桉桉眼睛彎起來,挺著小胸脯,甚是驕傲。
她滿含期望的眼睛看向司芸,意圖得到母皇的一句稱讚。
司芸卻是收回目光,垂眸翻了頁手中的書,“哦,那你是如何想?”
司桉桉道:“桉桉自然想要萬邦來朝!如果咱們大司收服了晉國,母皇的身體是不是就能好了?”
她在宮中,多多少少也聽到些風言風語,說司芸遲遲不好,都是因為晉國氣運過強,影響到她了。
皇貴君笑著誇,“桉桉真棒。”
他絲毫沒覺得女兒說的有問題,有理想有抱負有魄力,甚至還掛念著她母皇的身體,多麽好的一個繼承人啊,要他是皇上,他能欣慰死。
偏偏他不是司芸。
司芸沒表現出半分欣慰,隻是笑笑,“等你長大就知道了,一句‘收服周邊’會花費多大的精力跟財力,會死傷多少百姓跟將士,會讓多少家庭父離女散。這樣,桉桉還想打仗嗎?”
原來會這樣嗎?
司桉桉白嫩的小臉瞬間皺巴起來,連連搖頭說,“那還是不要打仗了,桉桉不要和父君跟母皇分開。”
“可是,”司桉桉擔憂地看著司芸,又問,“要是不打晉國,您的身體怎麽辦?”
司芸眸光閃爍,笑,“母皇的身體跟晉國無關,桉桉不要信那些子虛烏有的東西。”
“那母皇很快就能好了?”司桉桉眼睛明亮。
“自然,”司芸單手拍拍床邊,示意她坐過來,“乖孩子,來跟母皇說說最近都學了些什麽。”
司桉桉歡歡喜喜地坐過去,還沒等她說兩句,赭石從外麵進來,啟稟道:“協辦大學士吳大人到了。”
吳氏疑惑地朝門外看過去,同時起身行禮,“那臣跟桉桉先告退?”
一般朝政之事,極少允許後宮男子在旁傾聽。
“不用,坐那兒便是,”司芸道:“你不也很久沒跟你阿姐見過了嗎,反正都是自家人,無礙。”
吳氏麵上謝恩,心裏更是忐忑。
吳思圓進來,瞧見皇貴君跟司桉桉都在,沒有半分意外。在踏進宮門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今天司芸所為何事將她叫來。
她朝皇上跟皇貴君見禮,吳氏朝吳思圓頷首。
說實話,吳氏這麽多年能在宮中穩坐貴君之位,甚至成為皇貴君,全因為有一個好家族跟一個有出息有能力的好姐姐,但凡換了別人,早就不知道在宮中死多少回了。
“聽聞嘉悅今日春闈入場?”司芸低咳兩聲,坐起來接過赭石遞過來的茶杯,抿了口茶水,“朕這個當舅母的,想著關心她一二,便讓赭石來的時候順路替朕看了一眼,沒事吧?”
吳思圓腮幫子繃緊又鬆弛,低頭不甚在意的說,“臣都沒留意過,她既然不在吳府,也不算我吳家的人,皇上何必為她費這個心,耗費您心神。”
“噯~瞧你這話說的,嘉悅不管是不是吳家的人,將來總有可能成為我大司的臣。朕這個皇上提前關心朝臣,總歸沒錯。”
司芸攏了把外衫,半靠在憑幾上,說起今日過來的正事,“朕這身子,從年前到現在就沒利索過。禦醫隻說是偶染風寒,可朕竟覺得是時候到了。”
殿內人聞言,瞬間跪了一地,唯有小皇女司桉桉坐在床邊,一臉茫然。
吳思圓皺眉道:“皇上正年輕,怎可輕易說這話。”
司芸伸手朝前虛扶一把,“都起來起來,朕隻是說說而已,你們怎麽這麽緊張。”
“朕久在病重,難免有些消沉。嗐,不說了不說了。”司芸笑,“朕今日叫你們過來,當真是想著咱們一家敘敘舊。”
她甚至讓赭石給吳思圓搬了個凳子。
司芸抿了口茶,慢悠悠說,“春闈明日開始,隨後便是殿試,等三月份殿試結束後還有大選。”
提到大選,吳氏眼皮一跳,不動聲色朝司芸跟吳思圓看過去。
他在宮中這麽久了,說是對君後一位沒有半分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哪怕後宮權力掌握在司牧手裏,他也想當君後,而不是皇貴君。
因為隻有君後的女兒,才能被封為太女。
隻要將來桉桉繼位,又有阿姐在旁邊輔佐,司牧日後總歸是要讓權的,到時候,他便是後宮最大的贏家!
吳氏攥緊手指,果不其然聽見司芸說,“但愛卿你也知道,朕跟吳氏多年情義,哪怕大選,他依舊是朕心尖尖上的人,何況我們之間還有桉桉呢。”
“所以朕想著,封君後一事,是在大選之前,還是在大選之後呢?”
吳氏驚喜地睜圓眼睛,直直看向司芸。
司芸看向吳思圓。
吳思圓心裏盤算,皇上隻是打算封君後,而不是立太女,可能是權宜之計,堵一堵朝臣的口,也順便敲打她,讓她去安撫朝臣情緒。
從小半個月之前,朝臣就在催促司芸早點立太女,如今她三日沒早朝,催促的折子更是如雪花般往養心殿飛。
司芸知道是吳思圓的手筆,今日才故意讓赭石路過吳嘉悅庭院門口,隨後又打算封吳氏為君後,安撫她的心。
可吳思圓要的,豈是一個君後之位?
她要司芸立司桉桉為太女,如此,將來司芸哪怕有個意外也無妨,至少司桉桉在呢。
可司芸明顯覺得自己還沒到那個地步,輕易不想交權。
兩方都在互相試探,司芸今日說的每一句話,都不是隨口一提,皆是探究。可吳思圓也不是個包子,沒半點能力任由她拿捏。
司芸若是康健,吳思圓可能還有諸多顧忌,畢竟大選在即,誰知道以後還會有多少皇女出生,她唯有扒著皇上才行。
可如今司芸是眼見著一日不如一日,膝下又隻有司桉桉一人,司芸沒有別的選擇。
她要麽將位置給她女兒,要麽將位置給她弟弟,以司芸的性子,估計打死都不會選擇後者。
所以吳思圓必須盡早盤算起來,讓司芸早日立司桉桉為太女。
因為司芸病弱,給了吳思圓可操作的機會,這才有今天這個局麵。
君弱,臣強。
這話不是沒道理。
吳思圓麵上忠厚老實,一心向著司芸,可維護的終究不過是她吳家的利益。她現在隻希望,司芸病的越嚴重越好。
司芸這一病,真是幫了她大忙,給了吳思圓喘息的機會。
“臣以為……”吳思圓正要開口,就見外麵又有宮侍快步進來,先是跟站在門內伺候的赭石說,隨後由赭石過來傳話。
他道:“皇上,長皇子來了。”
吳思圓眉頭瞬間擰起,手搭在腿麵上,不知道長皇子這時候過來做什麽。
“阿牧?”司芸原本坐著,這會兒微微往後靠在憑幾上,眼睫落下,“他怎麽想到來養心殿了?”
整個養心殿,真心歡迎司牧過來的唯有司桉桉一人。
吳氏則是煩死司牧了,他早不過來晚不過來,偏偏在自己快要被封為君後的時候過來,故意的吧。
“小舅舅~”司桉桉從床邊滑下來,蹬蹬蹬朝門口跑過去,張開雙臂抱住司牧的腰,“小舅舅也來探望母皇嗎?”
司牧身上披著的淺色大氅在進殿前便解開交給門口宮侍拿著,一身水綠色冬袍,顏色格外清新醒目,甚是青蔥好看。
司牧眉眼彎彎蹲下來,摸摸抱抱司桉桉,軟聲道:“桉桉也在啊。”
司桉桉重重點頭,“過來給母皇背誦《西極天馬歌》。”
“承靈威兮降外國。涉流沙兮四夷服。”司牧詫異地看著司桉桉,由心誇讚她,“桉桉好抱負。”
可惜司芸不懂。
司桉桉小臉出現一瞬間的糾結,嘴巴張張合合。母皇剛才不是這般說的,但現在被小舅舅誇了,司桉桉就又高興起來。
小孩子就是張白紙,長大後成為什麽模樣,全看兒時如何往上書寫。
司牧牽著司桉桉的手,走到裏間,目光落下吳思圓身上,更高興了,“吳大人也在。”
“長皇子。”吳思圓站起來行禮。
司牧孤身一人過來,胭脂留在裏間門口,都沒進來。單這麽看起來,屋裏一共四個大人,三個是司芸那邊的,司牧獨自進來,像極了羊入虎口。
可司牧泰然自若,坐在床前圓凳上去看司芸。
看她臉上氣色難看,看她強撐著精神,看她現在這副模樣,跟那時候的他多像啊。
如今司芸宮殿中的溫度,倒是比上次他夜裏過來高了無數,司牧脫掉大氅都沒感覺到半分寒意。
身子不好的人,才會畏寒趨暖。
無論司芸裝得多麽有精神,也騙不了他。
司芸笑了笑,好姐姐模樣,“阿牧怎麽有空過來?你身子本來就弱,也不怕過了病氣。”
“自然是探望皇姐了。”司牧伸手將司桉桉抱著坐在腿上,環著圓胖的司桉桉,說,“阿柚不在宮中,我甚是無趣,不如來看看皇姐在做什麽。”
他這話說的意味深長,餘光甚至掃了眼吳思圓跟吳氏,“吳家人來的這般齊全,皇姐今日該不是要封吳氏做君後吧?”
吳氏抿緊薄唇,想反駁地朝司牧瞪過來。司牧側眸瞥他,輕飄飄一眼,就將吳氏鼓起的底氣殺下去,讓他成功別開臉。
司芸懶洋洋地看向司牧,“哦?阿牧可是有了更好的人選推薦?亦或是,對吳氏哪裏有不滿意的地方?”
這是要將吳家的火力往他身上引。
“怎會呢,”司牧看向吳氏,細聲細語,“我最喜歡吳氏了,安分不作妖,美貌又單純,當君後剛剛好。”
吳氏,“……”
明明是被誇了,他為什麽覺得不高興呢?是說他美貌無腦嗎?
“那既然阿牧都覺得吳氏合適,這事便這麽定了?”司芸看向吳思圓。
吳思圓眉頭緊皺,“皇貴君若是封為君後,那小皇女司桉桉?”
司芸不輕不重地將自己剛拿起來沒多久的書擲在床上,單手扶額,臉上表情淡下去,“桉桉是吳氏所出,吳氏如今已經是君後,愛卿你急什麽?”
她雖未明言拒絕,但態度已經很明顯。
尤其是今日司牧還在,司芸不想談太女的事情。吳思圓這才作罷,隻是心頭甚是不滿跟遺憾。
本想再逼一逼司芸,讓她早點立太女,誰知道她隻肯在君後一事上退讓。
今日險些折了吳嘉悅的心態跟前途,結果隻換來一個君後的位子,吳思圓有些不滿。
吳思圓下顎緊繃,低頭道:“是臣越界了。”
司牧饒有興趣地看著殿內君臣二人交鋒,有種狗咬狗的感覺,嘴角始終抿著淺淺笑意,垂眸把玩司桉桉的手指。
小孩子的手指是真的軟,胖胖的,捏下去都是肉,好似沒骨頭一般。
司牧想,將來等朝中平和穩定下來,他跟譚柚也生一個。
“小舅舅,你身上聞起來甜甜的。”司桉桉皺了皺鼻子,像小狗一樣,眼睛亮晶晶。
司牧哎呀一聲,眼睛彎起來,“你鼻子好靈。”
兩人對話,將其餘三人的注意力引過來。
司芸將書拿起來,吳思圓跟吳氏都瞧著司牧跟司桉桉這邊。
司牧濃密纖長的眼睫落下,從袖筒中不緊不慢地掏出一塊糖果子。
司桉桉眸子立馬亮起來,聲音清脆,“糖!”
幾乎在看見糖果子的那一瞬間,吳思圓跟司芸的臉色都變了。
兩人心中默契地閃出同一個念頭:
他知道了。
司牧他知道糖果子有問題了。
畢竟以司牧的性子,絕不會無緣無故過來探望司芸,並且坐著聽幾人閑聊,然後再掏出糖果子。
他每一步,都有原因跟目的。
司芸捏著書的手不由收緊,眼睛雖落在書頁上,但半個字都看不下去。
吳思圓倒吸了口涼氣,臉上的肉為之一顫,腮幫子泛著寒意,眼睛直直看著司牧手裏的糖果子。
唯有司牧跟司桉桉兩個人坐在床邊,若無其事的說話。
隻是此時的兩人,像是舞台上的人物,所有明亮的燈光跟目光都聚集在那一小塊地方,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司牧看著司桉桉,晃了晃手中捏著的糖果子,小聲說,“桉桉昨天送的,可那時胭脂說我吃了太多糖不能再吃,這便留到了今天。”
司牧輕輕哼,孩子一樣,“我本打算偷偷吃,誰成想被你聞了出來。”
司桉桉嘿笑起來,指著自己的鼻子,一臉得意,“我跟鬆獅學的,聞的可靈了。”
“一人一半?”司牧問。
他手中的糖果子像是隻魚餌,在釣周圍的魚。
司桉桉嘴饞,很明顯想吃糖果子,但又不敢吃,眼睛不停地偷偷瞥向司芸,兩隻手糾結的捏成一團。
小舅舅主動給她的,又不是她問小舅舅要的。
吳氏則抿著茶,懶得多看司牧一眼,瞧見他把糖果子拿出來,眼底甚是不屑,輕蔑地別開視線。
糖果子而已,多稀罕的玩意。要是早知道桉桉要吃,他讓桉桉吃個夠。
司牧眼睫落下,慢條斯理地剝開糖果子外層的油皮紙。
看來這事,沒人告訴過吳氏,司桉桉也不知道。
噩夢驚醒之後,司牧一直不知道如何對待司桉桉。如今發現司桉桉不清楚糖果子的真相,司牧心裏竟是鬆了口氣。
原來懷裏聲音脆甜叫他小舅舅的人,從來沒想過要他的命。
她是真的將她最喜歡的糖果子都送給了她最愛的小舅舅,以為對方會很開心。
但年幼的司桉桉可能不知道,她每送出去一塊糖果子,都是在將她最愛的小舅舅往死亡邊緣推近一步。
她若是有機會長大得知真相,該是何種想法跟心情……
司牧心裏酸軟了一下,難得在孩子身上感覺到一點點久違的親情,但不足以衝昏理智。
司牧眨巴眼睛,拉長聲音故意說,“我先吃哦~”
“嗚。”司桉桉皺巴著小臉,伸手抓住司牧的衣袖,眼巴巴看著他,生怕他一張嘴全吃完了。
司牧側眸瞧向司芸,司芸像是沒注意到這邊似的,神色如常,甚是隨意地將手中的書翻了一頁。
司牧將糖果子遞給司桉桉,輕軟的聲音無奈妥協,“既然這樣,那便先讓你咬一口,如何?”
司桉桉連連點頭,“小舅舅最好了!”
最好的小舅舅,拿著一塊可能有毒的糖果子,往司桉桉嘴邊送。
就在司桉桉張口準備咬的時候,吳思圓忽然從凳子上站起身。
她行禮說道:“長皇子,小皇女年紀還小,不適合吃太甜的東西,對牙齒不好。”
司牧順勢將遞到司桉桉嘴邊的手又收了回來,意味深長地看著吳思圓,裝傻道:“啊,是這樣嗎?”
司桉桉,“qaq”
吳思圓硬著頭皮點頭,“是。”
她甚至舉出例子,“臣的小女兒,小時候就愛吃糖,吃壞了一嘴的牙。為防止小孩子從小嗜糖,殿下還是不要給小皇女吃糖的好,免得勾起她的饞蟲。”
吳思圓沒辦法,她不知道司芸在糖果子裏麵放了什麽,也不知道劑量多少。
司桉桉今年不過五歲,還是個小孩子,最保險的方法,便是不讓她吃。
司牧看向司芸,神色無辜茫然,歪頭抵著司桉桉的肩膀,輕聲問,“皇姐覺得呢?”
“一塊糖果子而已,”司芸眼睫微動,輕嗔吳思圓,“愛卿過於小題大做了。”
她道:“小孩子有幾個不愛吃糖的,偶爾吃些也沒事。”
司牧眼睛彎起來,“皇姐說的是,不常吃便無礙。”
司牧搭在司桉桉後背上的那隻手,輕輕拍拍懷裏沒吃到糖一臉委屈的小胖墩,“那桉桉平時經常吃糖果子嗎?”
司桉桉搖頭,揪著兩隻手扁著嘴唇,委屈壞了,“一塊都沒吃。”
司牧笑了,“好巧哦,我也是。”
司芸臉色瞬間難看起來。吳思圓則微微愣住。
司牧頂著兩個人的視線,將手中的糖果子塞到嘴裏,細嚼慢咽,“好甜~”
他抬手刮了下司桉桉的小鼻子,“下次小舅舅請你吃別的。這塊是你小舅母今早送我的,太甜了,不適合小孩子吃。”
司桉桉好奇地盯著司牧的嘴巴,饞地吞口水,“有多甜啊?”
司牧眼中帶笑,光亮明顯,手攏在嘴邊,靠近她耳朵輕聲說,“特別特別甜。”
司桉桉瞬間羨慕起來,“哇!”
她也想要,可惜司牧吃完了。
司牧把司桉桉放下來,拍了拍衣服,眉眼彎彎地說,“皇姐,我還有政務要處理,先回去了。”
司牧來的時候,養心殿氛圍還算輕鬆,司牧走了之後,養心殿氣壓極低。
吳思圓示意吳氏先帶司桉桉回去。
司芸臉色難看至極,吳氏就算沒有腦子,至少還有眼睛,能看得出來,立馬領著司桉桉告退。
司芸沉著臉將書扔到地上,雙手撐著床板,手指攥緊床單手背青筋凸起,俯身一陣咳嗽,聲音嘶啞,幾乎用氣音詢問,“他怎麽知道的?他如何知道的?!”
這事司芸做了至少兩三年之久,誰都沒說過,包括最貼身的赭石。就連吳思圓,也是去年年底,她才將事情透漏給吳思圓知道。
結果司牧今日過來,告訴她,“噯,我都沒吃,驚喜吧,一塊都沒吃呢。”
司芸功虧一簣,險些被氣死。
她盤算謀劃至今,最大的底牌就是等司牧病發。
到時候,她再廢了吳思圓,將吳氏弄死,把司桉桉養在身邊。大司就還是她司氏一脈的,半點不被別人染指。
司芸甚至留著底牌,她若是有個好歹,可以先用吳家對付司牧,等司牧病逝後,再收拾吳家。
司桉桉年紀還小,這皇權絕對不能被吳家把控!她大司的朝堂,不是司牧這個男子的,更不可能是吳家的。
司芸從頭到尾就沒打算放過吳思圓跟她背後的吳家,隻是這一切的前提是,吳家扳倒司牧,亦或是司牧病逝,交出兵權。
年前司牧高燒不退的時候,司芸還在想,估計是藥效發作了。
‘按著司牧服藥的劑量來看,起初隻是高燒不退,隨後才是身體慢慢虛弱,最後臥床不起。’
‘典型的久病不治。’
這是那時候她的想法。
可一個年過去,司牧活蹦亂跳,躺在床上的人反倒是成了她。
司芸從咳嗽不斷就在懷疑,司牧是不是沒中毒,司牧是不是在她身邊安插了視線。
今日看來,之前所有的懷疑都成了事實。
司牧給她下毒了,甚至用的跟她用的是同一種慢性毒藥,所以上麵的那些症狀跟她才極為吻合。
先是偶然風寒不以為意,後是身體慢慢虛弱,現在又有臥床不起的征兆,最後是不治而亡。
“咳,咳咳。”
司芸劇烈咳嗽,單手抓著胸口衣襟,後背心底一片冰涼,撐著床板的胳膊止不住的發顫,眼睛通紅充滿恨意。
司、牧!
他竟這麽早就懷疑她,這麽早就留了後手,不愧是她的好、弟、弟,不愧是司家人!
吳思圓不敢往前,隻站在原地,“關心”地問,“皇上沒事吧,可要叫禦醫?”
赭石先一步走到床邊,扶著司芸的手臂,柔弱無骨的手掌輕撫她後背,輕聲說,“皇上切莫動氣,當以身體為主。”
聽見赭石的聲音,司芸眸光閃爍,她低著頭,看著床單的視線不動聲色地往旁邊移,落在赭石紫色的衣袍上。
嗬。
司芸喝了口溫水,緩和下來。
她額頭是細密的冷汗,臉色蒼白,唇色跟眼尾微紅。
司芸靠在憑幾上,虛弱地跟赭石擺手,“無礙,被風嗆著了而已,朕沒這麽脆弱。”
司芸手順勢搭在腿上,指腹輕輕敲點大腿。前後不過幾個瞬息,就已經調整好狀態,掩下恨意,好似給司牧下毒失敗也沒事一般。
吳思圓看著她,將頭低下。司芸的城府,比她想的還要深,而且足夠冷血,連目前唯一的親女兒都可以不顧。
若是她有兵權在手,定不會留下長皇子,甚至會將他圈禁在皇宮中慢慢等死。
司芸撩起眼皮,看向吳思圓,“愛卿,封君後立太女一事,朕再想想,回頭給你答複。退下吧。”
吳思圓躬身後退,“是。”
吳思圓一身的汗,聽司芸話裏的意思,應該是對於立司桉桉為太女一事有所鬆動。
可這又有什麽用?
吳思圓之前想著,至少留司牧一命,算是吳家在長皇子那邊留了個人情,將來許是能換司桉桉跟吳氏一條命。
可如今司牧根本不吃藥,這人情就不作數。
何況司芸狠心至極,連親女兒都可以暫時犧牲,何況別人。
吳思圓隱隱感覺,從司芸至今的態度來看,怕是不會放過她們吳府上上下下,說不定連吳氏都會被去父留女。
司芸手裏定還有底牌,但最可怕的是,連吳思圓都不知道是誰。
司牧今天此舉明顯是挑釁司芸,她要麽奮力一搏,要麽溫吞等死。
司芸死了,司桉桉又被她利用給司牧下過毒,下場能好到哪裏去。
吳思圓眉頭擰死,感覺麵前的路,越走越窄。
若是想要榮華富貴滔天權力,唯有拚命一搏,失敗了可能全族被殺。
若是想要全族活命,便要走另一條同樣危險的路。
吳思圓苦著臉,權衡起來。
深夜,養心殿中,司芸還沒睡。
隻是跟往常不同,今日伺候在她身邊的是另一個宮侍,而非赭石。
“鮮紅色為胭脂,棕紅色為赭石,”司芸笑,笑的嗆咳起來,笑得眼尾濕潤,譏諷又自嘲,“這麽簡單的名字朕竟是沒留意。”
“竟是沒留意啊!”司芸深吸口氣,還是氣惱到將手中的茶經跟床頭那些關於茶的書都扔到地上,站起來踩了兩腳,喘著粗氣道:“朕竟蠢笨至此!至此!”
司芸呼吸輕顫,雙手撐著膝蓋,好一會兒才慢慢直起腰。
有人進來了。
司芸啞聲問,“如何?死了嗎?”
背叛她的人,司芸怎麽可能讓他活著!
當時沒發作,隻是怕赭石警惕,事後才讓人去解決他。
來者宮侍打扮,微微搖頭,低聲說,“我去的時候,他屋裏就已經收拾幹淨,人跟東西都不在了。”
“我隨意打聽一下,沒人見到他去了哪兒。不過,今日長皇子跟譚博士回譚府了,馬車從宮裏出發,沒人敢問。”
足夠警惕啊,動作跟反應也極快。
司芸往後跌坐在床上,單手手肘抵著膝蓋,手指撐額,“去找,看能不能找到。”
對方微愣,輕聲詢問,“若是找不到?”
若是找不到……
司芸心裏也清楚,這時候人已經不在宮中,再找也找不到。她總不能去問司牧要人。
司芸往後躺在床上,眼前陣陣發暈,“那便當他死了……”
“是。”
身邊最信任的宮侍,竟是司牧的人。這種被至親至近之人背叛的滋味,比給司牧下毒失敗還要難受……
此時譚府後院馬棚處——
胭脂率先從裏麵出來,將腳凳擺好,隨後便是譚柚下車。
緊接著是司牧蹲在車前橫木上躍躍欲試。
譚柚略顯無奈,張開胳膊將人從上麵抱下來。
花青走過來相迎,本以為人都齊了,還沒等她納悶怎麽今天硃砂沒回來,結果就看見又從車裏出來一個男子。
還是個熟人!
花青一愣,以為天黑眼花看錯了,直到對方站在燈籠光亮
她指著赭石,語氣很凶,“他怎麽跟來了?”
胭脂瞪了花青一眼,花青訕訕地收回手,語氣輕輕,“他怎麽跟來了?”
眾人,“……”
赭石笑,這還是幾人頭回看見赭石真心的笑容,原來他不穿紫袍不板著臉的時候,笑起來輕輕淺淺的甚是好看,像春風拂麵。
“這是我堂哥,從小我倆相依為命,險些被一起賣進青樓。幸好長皇子那時需要人伺候,宮中招人,我們哥倆才得以入宮,才少吃很多皮肉苦,有了今日。”胭脂站在赭石旁邊介紹,聲音溫柔。
赭石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也是感慨,“總算苦盡甘來。”
那時候宮中需要跟司牧同齡或者稍微大個一兩歲的男孩進宮作伴伺候,宮裏有宮侍往下篩選優秀好看的男童,到了兩人老家後,在赭石跟胭脂間選中了胭脂。
後來胭脂進宮後老是偷偷哭,被司牧發現了。
他小小一個,蹲在胭脂麵前,抬起粉嫩白皙的手給胭脂擦眼淚,奶聲奶氣地說,“別哭,你有委屈說出來,我給你做主。”
如此,赭石才被從青樓裏撈出來,隨後進入皇宮。
隻是哥倆極少在人前相處,所以幾乎沒人知道他倆的關係。
再後來,赭石被分去伺候皇上司芸,胭脂留下伺候長皇子司牧。
接到在司芸茶水裏下毒的指令,都是兩三年前了。今日事情說開,司牧把赭石接出宮,隨後送他回老家。
司牧笑盈盈說,“先在譚府後院住幾日,然後等春闈結束,你跟考生們一起回鄉。”
赭石朝司牧行了一個大禮,“謝殿下。”
赭石在宮中待了太久,也見了太多世麵,厭倦了繁華,隻想回老家開個茶館鋪子賣茶。
他存了不少銀兩,現在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到老家,讓那群親戚腸子悔青,狠狠打她們的臉!
小時候沒一個人願意養他跟胭脂,都覺得兩人是男子是累贅,這才三兩銀子將兩個四歲的孩子賣進青樓,心思何其惡毒。
“我到時候派人送你回去,等你一切辦妥,再讓對方回京。”司牧已經安排好了房間,今天讓胭脂跟赭石一起住,哥倆好好說話。
胭脂跟赭石一同朝司牧跟譚柚行禮,“謝主子殿下,謝駙馬。”
事情辦妥,司牧牽著譚柚的手朝墨院走。
“阿柚,春闈明日開考。”
譚柚側眸看他,輕聲應,“嗯。”
她今天親眼送蘇白蘇吳四人進的考場,自然知道明日開考。
司牧笑,笑得狡黠又俏皮,悄悄靠過來,單手遮嘴,“我知道卷子內容,要嗎?”
譚柚,“……”
他這副表情跟語氣,實在不像是賣卷子,像是賣別的。
司牧手指輕扯譚柚腰側的帶子,軟軟地說,“賄賂我,我便偷偷告訴你。”
譚柚眼裏染上笑意,她雙手背在身後,目視前方,“臣不做這種提前看卷的事情。”
“那你看看我唄,”司牧抱著譚柚的手臂哼唧,像隻翻開肚皮想讓譚柚摸的貓貓,不摸還不行的那種,“我好像吃胖了。”
就一天沒摸,能胖到哪裏去。
譚柚偏頭看司牧,“你賄賂賄賂我,我便抱你進去。”
司牧眼睛一亮,瞬間伸手攬著譚柚的脖子吻她臉頰跟嘴角。
“饞貓。”譚柚輕笑。
她將司牧打橫抱起來,抬腳往墨院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