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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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牧昏睡的時候, 老太太跟譚橙都過來看過。
    “還沒退燒?”老太太坐在床邊,挽起袖筒,用溫熱的手背在司牧額頭上貼了貼, 嚇了一跳,眉頭擰緊,“這麽燙!”
    譚橙站在一邊, 也不好湊太前,壓低聲音問譚柚, “怎麽突然病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沈禦醫正好聽見了,不由從屏風後麵探頭出來, 連忙跟譚橙擺手說, “快別問了。”
    本來譚柚就因為這事生氣呢, 譚橙這無異於往火上澆油,讓譚柚又想起來司牧偷偷作死的事情。
    譚柚眼睫落下, 情緒平靜,隻道:“應該是凍著了。”
    她讓硃砂端來溫水用勺子慢慢喂給司牧喝,能喝多少是多少。
    老太太倒是想的更多, 她將被子給司牧蓋好, 微微歎息。
    這姐弟倆,如今都是以命相搏。
    親姐弟,卻已經容不下彼此了。
    隻可惜司牧養了小半年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身體底子, 這一病又掏的幹幹淨淨。
    也慶幸他提早養身體, 否則真不一定能扛住這場高燒。
    “先退燒,”老太太拍拍譚柚的手臂, “今天辛苦你好好守著他了, 若是你有別的事情需要人幫忙, 盡管讓花青去喊我。”
    譚柚輕聲應,“好。”
    老太太也是聽聞譚柚過年放假期間還在批改策論,就說如果譚柚照看司牧忙不過來,她幫忙批改也不是不行。
    喊譚柚一個人老師,能收獲一個譚博士跟一個譚太傅的雙重批改,怎麽算學生都是賺了。
    老太太又雙手抄袖溜達到屏風後麵,笑嗬嗬問沈禦醫,“晚上當真住這兒了?”
    瞧這話說的,好像她有選擇不住的權力一樣。
    “對了,”老太太像是忽然想起什麽,問,“皇上那邊如何,可還咳著呢?”
    沈禦醫皺皺眉,“看表麵症狀,像是偶染風寒,有些咳嗽。當然,我也是聽其她禦醫們說的,具體病情沒把過脈不清楚,也不敢亂說。”
    她很明顯被劃分到長皇子陣營了,皇上怎麽可能會喊她過去把脈。
    沈禦醫哪怕出於大夫的本能,覺得這情況多少有些不對勁,但也不能說。畢竟皇上多疑,難免會想東想西。
    老太太點頭,“天冷吹了風,是容易生病。隻是皇上跟司牧身份都不尋常,如今同時生病,百官難免擔心啊。”
    她喃喃自語,“是該找熊監正問問,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事就算老太太不問,其他人也會好奇,不如及早給出個說法,安大家的心。
    隻是熊監正這個人,向來左右不沾,不知道司牧病前有沒有跟她打過招呼,又是怎麽走通的這條關係。
    老太太在這兒沒坐多大會兒,就聽下人說有人來探望她。
    身為太傅,門下又有無數學生,像過年過節這種時候,老太太是閑不下來的。
    “那我去看看,司牧退燒了著人跟我說一聲。”老太太往床上看,故意板著臉輕聲哼,“等這次好了,看我不得好好說說他!”
    譚柚眼睫微動,溫聲道:“祖母,別讓客人久等了。”
    老太太睨她,譚柚微微別開視線看向別處。
    老太太,“……”
    什麽讓客人久等了,是怕她說落司牧而已。
    感情她夫郎隻能她自己說落,別人誰多說一嘴都不行。
    忒護短了些。
    老太太走後沒多久,譚橙也離開,床前隻剩譚柚一人坐在床邊。
    司牧感覺這一覺睡得很是難受,昏昏沉沉頭暈目眩,他分明躺在床上,可總感覺人臥在一艘顛沛漂泊的漁船中,原地未動卻暈眩顛簸。
    腦仁裏更像是住了隻青蛙,不停地鼓動身體發出聒噪的聲音,致使司牧眉頭擰緊,精神像是一根拉滿的弓弦,根本無法鬆弛。
    熱,渾身上下是臉熱手冷,熱氣像是都往腦袋處聚集,說不出的難受。
    有那麽一瞬間,司牧竟然覺得自己死了也許都比現在輕鬆些。
    直到額頭上有冰涼的感覺貼上來,極其舒適,像是一把微涼的手,輕柔地撫平他腦仁中的脹痛。
    司牧舒了口氣,緊皺的眉頭這才慢慢鬆開,低低呢喃一句,“阿柚。”
    無意識的輕語。
    譚柚擰毛巾的手微微頓住,側眸朝床上看過去。硃砂眼睛瞬間亮起來,激動地問,“殿下是不是退燒了?”
    他端著水盆,恨不得連人帶盆都湊到床邊去看,“主子?”
    開口的時候,聲音都是甕聲甕氣的,帶著哽咽沙啞,喊得小心翼翼。
    司牧隻呢喃那一句,又沉沉睡去,根本聽不見別的。
    若不是兩人都聽見了他開口,還以為剛才那是自己的幻想呢。
    平時司牧生病,都是胭脂守在他身邊,硃砂還是頭回這麽細致貼身照顧他,不由手忙腳亂,人亂心更亂。
    他有些自責地偏頭將臉在肩頭衣服上蹭了一下,蹭掉眼眶裏沉甸甸的淚珠子,抽了抽鼻子,悶聲悶氣地跟譚柚說,“胭脂在宮裏肯定要急死了,都快兩個時辰,主子還沒退燒。”
    從早上到午後,司牧一直高燒不退。
    “我都很仔細了,”硃砂端著盆低著頭,盆裏的水蕩起波瀾,“主子還是病了。”
    譚柚展平毛巾,沒抬頭看硃砂,隻輕聲道:“不怪你。”
    硃砂一頓,抽著鼻子眼睛通紅看向她。
    譚柚將毛巾搭在司牧光潔的額頭上,“是他自己非要生病。”
    硃砂怔住,一時間沒想明白,“為什麽非要在除夕前生病?”
    是積攢了一年的病氣,要在新年之前散出去嗎?他怎麽不知道這樣的習俗。
    “他有他自己的主意,應該是不得不為之。”譚柚將另一條毛巾浸在微涼的盆水裏。
    她懂司牧,理解司牧,甚至幫司牧說話,可依舊覺得胸口悶堵難受。
    他好不容易養好的身體,如今被一朝耗空。司牧可能覺得很值,但譚柚卻是心疼。
    譚柚濃密的眼睫落下,有那麽一瞬間,她竟自私自利到,希望司牧隻顧及他自己的身體,而不是裝著天下。
    她寧願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當個司牧,而不是位高權重肩負皇室責任的長皇子。
    譚柚抿緊薄唇。
    原來她也有這麽自私涼薄的一麵啊。
    她一直都以為,她還算正直呢。
    譚柚僵坐著,還是硃砂提醒該換毛巾了,她才眼睫煽動著回神。
    來來回回換了五、六盆水,譚柚一雙白皙纖長的手都快泡皺了,司牧的臉色終於不再是病態的緋紅。
    司牧出了一身的汗,整個中衣都濕透了,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
    可大汗淋漓一場之後,司牧雖然還沒清醒,但呼吸平緩,明顯是退燒了。
    硃砂激動的差點哭出來,先讓人往宮裏給胭脂偷偷送信,隨後抖著手將幹淨的棉質中衣拿來,在炭盆上麵烤熱乎後才遞給譚柚,由她給司牧換上。
    譚柚給司牧穿衣擦身再脫衣,這般擺弄,他都老老實實睡著,乖的不行。
    譚柚微微歎息,他也隻有生病的時候,才會這麽由內而外的老實乖巧。
    不知道過了多久,沉睡的司牧眼睫煽動,慢慢睜開眼。
    他感覺整個人像是泡了場悶熱的溫水澡,水淹沒到脖子,讓他有時候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如今像是從溫水裏出來,渾身上下說不出的清爽幹淨,精神格外的飽滿意識說不出的清晰。
    他現在這個精神勁兒,能一口氣批上十筐折子都不覺得累!
    司牧眼睛從床帳往外看,落在眼前的人影上,愣了一瞬後,不由開始心虛地眨巴眼睛。
    床頭點著微弱的燈,譚柚坐在床邊看書,餘光瞧見他伸手要扯自己袖筒,微微撩起眼皮看他,低聲問,“醒了?”
    “唔,”司牧眼睛彎起來,蒼白的小臉磨蹭枕頭,軟軟地說,“還沒有。”
    他道:“我還睡著,隻是在做夢,所以你不能跟夢裏的我生氣。”
    譚柚用書卷輕輕拍在司牧手背上,也道:“那夢裏的殿下不可以碰臣。”
    譚柚雙腿交疊坐著,膝蓋微微朝向司牧傾斜,溫聲說,“臣娶的是現實中的殿下,可不是夢裏的殿下,你若碰臣,殿下醒來後說不定會生氣。”
    司牧,“……”
    司牧依舊伸手兩根手指,捏住譚柚袖筒一角,“那他好小氣啊,我就很大氣,我一點都不吃他的醋。”
    “當真?”譚柚垂眸問。
    司牧像是被人捏住後勁一樣,頭皮微麻,略顯遲疑地說,“當……真?”
    譚柚將書合上,撫平折痕放在床尾碰不到的地方,隨後挽起袖筒,聲音不疾不徐,“沈禦醫說,你還有餘燒未退,讓我幫你退退燒。既然殿下大氣,那便得罪了。”
    還沒等司牧反應過來譚柚話裏說的是什麽意思,雙手手腕便被她握住,輕輕摁在枕頭兩側。
    司牧,“!”
    司牧略微掙紮,然後發現根本動彈不了。
    他看向譚柚的眼神瞬間就變了,不像是害怕驚訝,而是有點不好意思,眼睛一下一下地看她,語氣欲拒還迎,“我還是個病人……”
    譚柚看他,司牧眼睛盛著光亮,輕聲道:“所以你待會兒要輕點。”
    譚柚,“……”
    他都在想什麽?
    若不是不合適,譚柚都想拿戒尺打他屁股,就沒見過這麽死不悔改嬉皮笑臉的病人跟學生。
    司牧茫然,不是他想的那樣嗎?大戰三百回合出出汗,話本裏都是這樣寫的。
    “殿下若是期待,臣也不是不行。”
    譚柚偏頭親司牧的唇,細細碎碎的吻落在他嘴角處。
    司牧身體跟冰一般慢慢化開,軟成一攤水,隻剩下一處冰棱還是硬的。
    他哼哼唧唧,偏頭想對上譚柚的唇,可每一次譚柚都是蜻蜓點水般蹭一下,然後移開。
    “阿柚。”司牧扭動起來。
    她不是說她行嗎,怎麽隻有開頭,絲毫不打算往下進行,像是故意吊著他。
    司牧正要哼唧表達不滿,就聽見譚柚低低的聲音道:“沈禦醫在呢。”
    她餘光掃向屏風那裏,示意司牧沈禦醫在那邊。
    司牧,“?!”
    司牧眼睛睜圓,原本甜膩的聲音就這麽卡在喉嚨裏。
    剛才隻是懷疑,現在司牧可以篤定,譚柚就是故意的。
    她從來不習慣在人前親熱,哪怕隔著個屏風,也會端正守禮規規矩矩,不會因為沈禦醫看不見,就將他壓在床上親吻。
    現在這樣,無疑是譚柚還氣著,又拿他沒別的辦法,才這麽磨他。
    司牧輕哼一聲,把唇抿上。
    見他抿緊薄唇,偏頭將臉偏向別處,一副不願意被她“輕薄”的模樣,譚柚眼裏這才露出些許笑意。
    她親他耳根,吻他耳垂,溫柔的吻像是懲罰,勾起司牧身上的熱意,但又讓他得不到紓解。
    司牧像隻貪吃的魚,明知道那是餌,可最多忍上兩個瞬息,又沒出息地擺尾巴蹭過來,試圖張嘴咬鉤子。
    他鼻尖急出一層輕薄的汗,臉上也帶了些血色緋紅,看著總算精神很多。
    司牧蒙著水霧的漂亮眼睛巴巴看著譚柚,原本眼尾應有的銳利感,如今都被紅色暈染開,帶著絲妖冶。
    譚柚是故意的,但司牧絲毫沒想到他妻主,會用這麽溫柔又磨人的法子收拾他。
    每每司牧要說話,譚柚不疾不徐的聲音,總會低低輕輕的在他耳邊提醒他,“殿下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阿柚我錯了。”司牧求饒,手腕在她掌心的禁錮下扭動掙紮。
    太磨人了。
    誰能忍受最愛的人,在這種事情上“若即若離”。
    司牧寧願大戰三百回合,然後被譚柚嘴對嘴喂藥。
    “那殿下現在醒了嗎?”譚柚問。
    司牧小雞啄米一樣點頭,“醒了醒了,特別清醒。”
    “說實話嗎?”
    “……”
    司牧遲疑的那一瞬間,譚柚輕輕咬住他鎖骨。司牧忍不住悶哼一聲,呼吸顫栗不停,下意識伸手捂嘴。
    病後初愈的身體,好像格外敏感。
    直到雙手真搭在嘴上,司牧才發現譚柚不知何時已經放開他的手腕。
    譚柚看他一眼,隨後起身,往屏風那邊走。
    司牧緩慢撐著床板坐起來,目光茫然。
    那邊是個折疊屏風,上麵畫的是白雪紅梅,譚柚站在屏風旁邊,手搭在屏風上,往對麵折疊。
    司牧眼睛慢慢睜圓,以為她要找沈禦醫說話。
    結果——
    屏風後麵空空如也。
    “沈禦醫呢?”司牧驚詫地直起腰,探身往屏風後麵看。
    她不是說沈禦醫在嗎?
    “去偏房睡了,”譚柚道:“你退燒後,我便沒強行留她睡這兒。”
    畢竟是兩人的私密空間,司牧燒退了,譚柚便放過沈禦醫。
    “殿下若是不想說實話,”譚柚往那張床板上一坐,“那臣便不問。”
    她道:“臣睡在這邊,如此殿下夜裏起身出去的時候,也不用從臣身上邁過去。”
    “阿柚。”司牧摳著被子,小聲喊。
    兩人間沉默對峙了好一會兒,還是譚柚先開口。
    “司牧,我是擔心你的身體,”譚柚看著他,語氣平緩,不帶半分火氣,而是在陳述事實,“但我更愛你,願意縱著你。”
    “你以為我生氣是因為這段時間幫你調養身體的努力付諸一空嗎?”
    譚柚聲音輕歎,多多少少帶有些許無奈,“你又如何知道,你說實話後,我不會支持你?”
    譚柚敢說,如果昨天夜裏司牧喊她出去坐一會兒,她可能會皺眉,但最後依舊會跟他一起並肩坐在外麵。
    她可以不問原由,哪怕隻是陪他坐著挨凍,都好過現在他不肯坦誠。
    譚柚苦笑,“我這個枕邊人,隻能同甘,不能陪你共苦是嗎?”
    所以成親時,他才將酒的苦味咽下去,留給她的是口中果酒的甘甜。他想讓她陪著他享受甜意,不願將苦分給她絲毫。
    譚柚聲音中的低啞,聽得司牧心頭一緊,不由抬頭看她,“不是。”
    司牧習慣了自己一個人消化苦澀,因為他背負的事情過於沉重痛苦。
    這份原本屬於他的家國重擔譚柚已經幫他分走了太多,剩餘的前世遺憾跟愧疚自責,司牧不舍得告訴她。
    這些陰暗壓抑的東西,本就屬於他自己的。
    司牧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會被困在過去的黑暗中,如今能遇見譚柚,窺見這份天光,擁抱這份溫暖,已經是他最大的幸運。
    隻是這會兒,司牧看著坐在對麵床上的譚柚,兩人間僅僅隔著短短幾步的距離,但她坐在那裏,因為他的不坦誠,生生將兩人分開推遠。
    司牧猶豫好一會兒,這期間譚柚一直安安靜靜坐在那兒等他,給他足夠的時間考慮,沒有半分不耐跟催促。
    好像他說也可以,就算不說,譚柚也不會揪著這個事情不放,甚至會主動幫他翻篇。
    可這事終究會像顆小石子,留在兩人心中,估計要磨合很久,才會消失。
    司牧抿了抿唇,最後還是選擇輕聲道:“我不是覺得你不能共苦,我是不舍得。”
    “你為我身體操心,但我沒能好好珍惜。我不是想瞞著你,我是怕一告訴你,我自己就先舍不得生病了。”
    “我明明答應過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跟你一起白頭到老。所以我要是看著你,可能就光想著怎麽活了。”
    他要是貪圖苟活,舍不得拿身體發燒做餌迷惑司芸,那麽之前所有的局都白布置。
    一旦司芸起疑心,年後的一切大事都無法順利展開。
    “我昨天夜裏起來的時候,坐在門口想,你不知道也挺好,這樣我就能把最好的星星跟月亮都留給你看,等你生氣的時候拿來哄你開心,而像這種陰沉無雲的夜,我自己守著就行。”
    喜歡一個人,想的從來是把這世間最好最幹淨的東西都給她,而不是把她扯到泥潭裏,跟他一樣滿身泥濘汙穢,在痛苦中掙紮。
    這跟身份地位性別無關,隻關乎於愛。
    司牧揪緊自己的手,幹巴巴解釋,“我曾做過一個夢,夢裏我弄丟了母親交給我的東西。因為我的失職跟心軟,那件東西碎了一地。”
    “我夢醒後,很是愧疚自責,想跟母親解釋,但醒來才發現,母親她已經不在了。”
    他茫然地從前世噩夢中驚醒,才發現今生他連最後一點屬於母皇的溫度都感受不到了。
    司牧扯了扯嘴角,盡量語氣輕鬆,“幸好的是,那東西如今還在,我這才小心翼翼收著,攥在我手中不讓它被別人糟蹋打碎。”
    “隻是阿柚,那個夢太真實了,夢裏的愧疚遺憾跟自責悔恨如影隨形的跟著我,我為了不讓夢裏的事情再次發生,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我不是一個正直光明的長皇子,如果用蘇虞送來的話本形容,我便是裏麵那個最大的壞人。”
    他把控朝堂,意圖對忠臣之後譚橙用藥。
    他幹涉朝政,朝翰林院伸手,又私自透漏考題意圖舞弊。
    現在他還想著搜刮“民脂民膏”要求推行新稅,為他將來征兵打仗提供銀錢糧草支持。
    甚至,他趕走生父,把控宗族,如今又對嫡親的姐姐下毒。
    這一件件一樁樁,沒一件事情的手段能用光明正大四個字來形容。
    司牧自知他滿手汙穢血腥,可他依舊貪圖譚柚的懷抱。但一些事情過於沉重,他便舍不得都讓她知道。
    “我其實很膽小,很怕疼,怕苦,沒有你的時候,我便麻木堅硬,”司牧看向譚柚,聲音啞啞的,帶著無限委屈,“可一看見你,被你一抱著,我就變回那個怕疼怕苦的弱小司牧。”
    昨夜若是譚柚擁著他,司牧定要會膩在她懷裏,不想出去受凍。
    那麽冷的天,穿著中衣坐在門口台階上,凍得手腳冰涼麻木的滋味,並不好受。
    “阿柚,你別生氣,”司牧眼睫落下,眼淚跟著掉下來,悶悶著說,“我給你削桃好不好?”
    譚柚走過來,坐在床邊,抬手撫司牧臉上的淚痕。
    他立馬蹭過來,抬起濕漉漉的眼睛巴巴看她,微涼的臉蛋在她溫熱的掌心裏磨蹭。
    譚柚笑了一下,“桃上次就吃完了。”
    “那怎麽辦?”司牧扁嘴,眼淚不停地往下掉,有些無助,“可我就隻會削桃。”
    梨子他都削不了那麽好看。
    譚柚心裏柔軟酸疼,伸手將司牧攬進懷裏,下巴搭在他頭頂,幫忙出主意,“那先欠著如何?”
    她道:“我拿小本子都給你記上,等來年桃子上市的時候,買來一筐留你削。”
    “那好多啊,要削很久。”司牧軟軟的聲音從她懷裏傳出來。
    他伸手環住譚柚清瘦的腰肢,臉在她懷裏的柔軟中磨蹭,試探著問,“肉償行不行?”
    譚柚,“……”
    譚柚是又心疼又想笑。
    “阿柚,還生氣嗎?”司牧昂頭看她,眼睛紅紅的,被淚水洗滌過的眼睛幹幹淨淨,清澈的宛如一汪溪水,清晰的倒映著她的身影。
    譚柚吻了下他微涼的額頭,“不氣了。”
    司牧說的很含蓄,但譚柚多多少少能聽懂。
    “我給你準備了新年禮物,本來應該明天送你,”譚柚起身去拿,“不過今天送的話,也不錯。”
    她走到書架邊,輕車熟路從上麵抽出一本書,將蘇虞看見的紅色錦盒從裏麵拿出來。
    司牧直勾勾看著,眼睫還濕潤著,眼裏就已經蕩起笑意。
    “之前陪阿姐去給她夫子取鐲子,也就是柳盛錦回京那天,我見取鐲子的那間首飾鋪子可以自己畫圖形定製禮物,婚後便又去了一趟。”
    譚柚撩起衣擺坐回床邊,司牧立馬擁著被子咕蛹到她麵前。他整個人圍在被子裏,隻露出鼻尖以上的眼睛,其餘部分都蓋在被子下。
    譚柚笑,當著他的麵將錦盒打開,裏麵是兩個金燦燦的圓圈,在燭台光亮下,金光熠熠甚是好看。
    “金扳指?”司牧歪頭,“好像窄了一點。”
    沒事,他是男子用窄一點的,顯得秀氣小巧~
    司牧眼睛彎彎,“好喜歡。”
    “手。”譚柚示意司牧。
    司牧嘿笑著,將左手伸出來,豎起大拇指遞過去。
    譚柚,“……”
    譚柚把他的大拇指摁回去,將他的無名指勾出來。
    她從錦盒裏,挑出一個小一點的金戒指,戴在司牧無名指上,輕輕推送著箍緊。
    好奇妙的感覺。
    司牧眼睛一眨不眨盯著看,感覺隨著圈圈套在手指上,他的心好像也被套住了。
    “大小合適,”譚柚抬起司牧的手指,遞到唇邊輕吻他戴戒指的那隻手的手背,淺笑一下,“謝殿下最近沒再消瘦,不然這戒指可能就不合手了。”
    “合的合的,你看剛好合適。”司牧舉起左手,對著燭台看。
    暖黃燭光下,金燦燦的戒指上有流光遊走,說不出的閃耀好看。
    司牧想,若是迎著陽光,該更漂亮。
    他學著譚柚,將另一枚戒指套在譚柚無名指上,雙手捧著她的手,低頭輕輕吻了一下。
    譚柚垂眸看他,溫聲道:“司牧,我今天發現我也並非那般正直磊落。”
    “誰說的,阿柚可正直了。”司牧抬頭鼓起白嫩的臉頰,氣鼓鼓的,像是要為她討公道。
    譚柚笑,“我也有私心,也會無條件的偏袒護短。”
    “所以司牧,不要擔心,想做什麽便去做,手段沒有光明跟陰暗之分,看的從來隻是動機跟結果。”
    “這世上沒人能一直活在陽光下,饒是迎著光前行,影子也會落在身後。”
    “隻要你問心無愧,行的坦蕩,你便是站在光裏,站在你自己的光裏。”
    司牧怔怔地抬頭看譚柚,譚柚單手攬過司牧的後頸,將人摟在懷裏,溫熱的掌心輕撫他單薄清瘦的脊背,將眼底的心疼掩下,隻道:
    “以後,若是還有昨夜那種情況,告訴我,我披著大氅陪你。”
    司牧頓了頓,悶悶說,“那顯得我好傻啊。”
    他穿著單衣挨凍,譚柚裹著大氅看戲,司牧能氣的撓她。
    譚柚吻他發旋,眼裏也帶出笑意,“嗯,是傻。”
    司牧捏譚柚腰側軟肉。
    事情說開,兩人間的距離好像瞬間拉近很多。
    司牧窩在譚柚懷裏,等著吃飯跟吃藥,這期間,他不停地看自己的戒指。
    硃砂進來的時候,司牧輕咳兩聲,朝他伸出手。
    “主子要拿什麽?”硃砂扭頭朝司牧伸手的方向看,甚是不解,“拿衣架?還是上麵的衣服?”
    司牧抿緊唇,挺直腰杆朝他抖落自己的左手,“看看。”
    硃砂眯起眼睛,湊過來,驚喜地說,“主子,您的手又白了些!像白玉。”
    “我也覺得像玉~”司牧被誇之後,沒忍住陶醉一瞬,隨後想起自己的目的,又擰眉朝硃砂抖手。
    哎呀,笨死他算了!
    司牧急死了,就差把戒指懟硃砂臉上。
    “主子您手上戴的什麽?”硃砂可算是看見了。
    司牧覺得不容易。
    他把手烙燒餅一樣,翻來覆去給硃砂看,“阿柚送的。”
    “好看啊,好像比尋常金子更閃亮一些。”硃砂湊近看,上麵有些凹陷凸起的紋路,才使得金色交錯閃耀。
    “就是……”硃砂道:“這扳指小了些,怎麽不戴拇指上?”
    司牧,“……”
    “戒指,是戒指!”司牧說,“我跟阿柚一人一個,情比金堅。”
    硃砂懂了,從戒指到譚柚,用各種言語誇讚了一遍,將司牧誇得沉醉其中,笑個不停。
    隨後沈禦醫也來了一趟。
    她坐在床邊圓凳上,道:“我再給你看看。”
    司牧立馬擰著身子把左手伸過去。
    沈禦醫,“?”
    沈禦醫疑惑,“沒這個講究,右手就行,不用這麽側身擰著。”
    “我覺得左手更準一點,”司牧將五指張開給她看,“不信你仔細看看。”
    “呦。”沈禦醫眼神到底是好,盯著司牧的手指看。
    司牧眼睛彎起來,“阿柚送的。”
    “她送你個扳指,怎麽不戴在大拇指上?”沈禦醫咋舌,“好看是好看,不過就是窄了點。”
    司牧,“……”
    “戒指,是戒指!”司牧跟硃砂一起強調。
    沈禦醫立馬表示長了見識,原來扳指小一圈戴在別的手指上就是表達感情的戒指。
    後來同樣的場景跟對話,發生在老太太跟譚橙……嗯,發生在老太太身上。
    譚橙,“?”
    譚橙本想參與一下,奈何司牧直接略過她。
    畢竟司牧覺得她也不像老太太跟沈禦醫那般,會陪著他玩。
    其實吧,譚橙看譚柚出去了,想著替妹妹照看一下她夫郎,結果司牧就自己舉起手對著燭台光亮傻樂,半點沒有搭話的意思。
    燒退了,但防止夜裏再起,沈禦醫讓司牧再喝一副藥。
    知道他怕苦,老太太從袖筒中掏出飴糖給他。
    “謝祖母。”司牧含著糖,鼓起腮幫子,眼睛彎彎。
    老太太目露慈祥,看著司牧,“是我謝謝你,得虧你退燒了,不然今年的年夜飯……”
    她大喘氣,司牧的愧疚之心剛升起,就聽老太太繼續說,“隻能圍在你床前吃火鍋了。”
    司牧,“……”
    “你聞著味也行,我們吃,都是一家人,左右飯菜都在自家人的肚子裏,誰吃不是吃呢。”
    司牧,“…………”
    “對了,今天你一直昏睡可能不知道,熊監正上午進宮了,說你跟你皇姐生病,都是被晉國氣運衝到,這事已經傳開了。”
    老太太意味深長,“你竟能說服熊監正為你打掩護。”
    司牧眨巴眼睛,小聲說,“這事可能是阿柚幫了我。”
    熊思捷是譚柚的學生,今年年底終於從倒數第一升到倒數第二。
    看起來隻提高了一個名次,然而對於熊思捷來說,提高的是她為人的自信心跟對未來的向往。
    熊大人可能出於這個原因,幫了他一把。
    但司牧不可否認,他多多少少利用了熊監正的這個心思,才掐準時機生病。
    “成大事,不拘小節。”老太太道:“權謀,本就是人心之算,看誰算的多,看誰又算的少。”
    司牧原本可能會覺得自己手段卑鄙,不夠坦蕩……
    現在他垂眸轉著自己的戒指,眼裏帶出笑意,“嗯,我知道。”
    哪怕他在黑夜中前行,也有譚柚相伴。
    無畏無懼。
    等她們探完病回去後,譚柚洗漱完過來。
    司牧坐在床上,跟隻雛鳥一樣,朝她快樂地張開雙臂,“抱抱。”
    譚柚走過來,司牧抱著她的腰,嗅著她身上清新濕潤的水汽,感覺心都寧靜了。
    他今天算是睡飽了,夜裏不肯睡。纏著她磨蹭哼唧,跟隻想找人玩耍的貓一樣。
    譚柚倒是精神緊繃了一天,如今見司牧沒事,才算鬆口氣。
    這會兒洗漱完躺在床上就有些困倦。
    她啞聲問,“我去睡那個床?”
    屋裏備用的床板還沒抬出去。
    司牧搖頭,“不要,你暖和,我要和你睡。”
    他嗓音柔柔軟軟的,譚柚也是分神,下意識將“你暖和”這短短的三個字聽出兩層意思。
    譚柚微微歎息,伸手攬著司牧。
    “殿下想聽情話嗎?”
    司牧抬頭看她,趴過來,湊到她嘴邊輕嗅,最後撤回去的時候,還在她嘴邊親了一口,“沒喝酒啊。”
    譚柚,“……”
    她又不是個機器,唯有喝酒才能啟動情話功能。
    譚柚說,“沒喝酒,所以聽嗎?”
    “聽。”
    他伏在她胸口處,臉貼在上麵。
    譚柚說,“我第一次見你,便覺得你一身月白色夏衫,輕盈帶笑,如同淺淺的月光一般。”
    這話她上次喝酒的時候說過。
    甚至比現在直白。
    司牧擰眉,以為譚柚偷懶。
    然後又聽她說,“你就像那月亮,而我是潮水。”
    譚柚手箍在司牧腰上,將人翻轉到身下,吻他唇瓣,“因你潮汐,因你潮起潮湧。”
    司牧沉迷於吻中沒聽懂。
    譚柚拉著他的手向下。
    譚柚眼裏倒映著司牧驚詫的模樣,低聲輕笑:
    “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