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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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芙眼睛盯著吳嘉悅, 手指緩慢緊攥成拳,手關節咯吱作響。
“你現在求饒,我或許能饒你一命, 免得將你打死。”
她話是這麽說, 但迎戰的姿勢已經擺開,絲毫沒打算就這麽放過吳嘉悅。
“我吳家再怎麽不濟,也幹不出戰前求饒的事情,”吳嘉悅啐了一口,譏諷道:“您陳府的發家本事, 我可學不來。”
陳芙最厭惡的便是聽別人說陳家這“侯位”得來的不光榮, 說陳家當年臨陣脫逃貪生怕死, 這才留得全部實力, 根本不如趙家勇於殺敵。
“吳嘉悅, 今天不弄死你, 我就不姓陳。”陳芙提拳上來。
陳芙口口聲聲說吳嘉悅衝動上頭, 其實她也不過是個十九歲的人,正是血氣上湧的年紀,激不得。
且陳芙比吳嘉悅更記仇, 報複心極強。
兩人交上手,吳嘉悅功夫屬實不行, 能還擊的次數屈指可數,對上陳芙,她隻有被動挨打的份。
陳芙拳拳到肉,來勢凶猛,恨不得將吳嘉悅弄死, 但矛盾的是, 她又不敢下太狠的死手。
吳嘉悅故意激她, “說你陳家懦弱你還不服氣,有本事你打死我啊。”
陳芙公然在太學院內動手,她敢打,吳嘉悅就敢讓她退學!
果然吳嘉悅話音剛落,陳芙就抬起一腳將她踹倒在地。
“咳。”吳嘉悅捂著胸口仰躺在地上。
旁邊白妔都不忍心再看下去,扭頭問蘇虞,“蘇婉呢?”
蘇虞眼睛盯著陳芙,輕聲道:“剛才就去找阿柚了。”
蘇婉是三人中最弱不禁風的那個,留下來根本沒用,所以在吳嘉悅準備迎戰的時候,蘇婉給她打了手勢,示意吳嘉悅拖一會兒,她去找救兵。
可吳嘉悅跟陳芙之間積怨已久,吳嘉悅今天想有個了斷。
既然要跟陳芙起衝突,索性將事情鬧的嚴重些,直接把陳芙從學院裏趕出去,免得以後在這裏也不得安生。
“叫啊,再叫啊!”陳芙一聲高過一聲,上前兩步抬腳要踩吳嘉悅心窩。
吳嘉悅瞳仁放大,抽了口氣,反應還算快,就地一滾躲過去,可後背再次跌撞在地上的時候,正好碰到剛才被石頭砸的位置,疼的兩眼犯暈。
陳芙譏笑看她狼狽翻滾,隨後上前朝著吳嘉悅的側腰又是一腳。
這一腳要是踢下去,吳嘉悅不殘也得躺上一段時間。
“白妔。”蘇虞跟白妔使個眼色。
兩人極為默契,在看見陳芙打算下死手的時候,白妔上前纏住陳芙帶來的三人,同時蘇虞助跑兩步,飛起一腳逼開陳芙,讓她不得不收腿往後退了兩步。
“找死!”陳芙站穩後看向蘇虞,身上戾氣更重。她都沒將吳嘉悅這個身份的人放在眼裏,更何況蘇虞。
蘇虞哪裏是陳芙的對手,但她有多年被親娘脫鞋打的經驗在,勝在身手靈活。
傷吳嘉悅一個就夠了,她可不會跟吳嘉悅那個傻子一樣,讓陳芙把她打的也躺在地上。
“陳芙?”蘇虞譏諷,“改叫沉底算了,你心黑如秤砣,沉下去可就浮不起來。”
陳芙咬牙朝蘇虞揮拳,蘇虞左閃右躲。但她終究是個文生,比不得從小習武的陳芙,接她的拳腳甚是吃力。
吳嘉悅捂著胸口想要爬起來可手腳發軟始終使不上力氣,白妔一人對三個抽不出身,根本沒人能幫蘇虞。
這時候雖是辰時,可路過的學生們沒一個敢上前幫忙的。這邊是文學院,學生們的拳腳功夫極差,根本接不住陳芙一拳。
但說到底還是事不關己。
認不認識吳嘉悅的,在她被打倒躺在地上的時候,沒一個願意上前扶她一把。
因為吳嘉悅跟吳思圓鬧翻了,她現在已經不是吳府嫡長女,想要幫她就得考慮考慮值不值,畢竟對麵可是陳侯的孫女陳芙。
在這個時候,毫不猶豫衝上前為她擋拳頭的,隻有蘇虞跟白妔兩人。
而學生們連吳嘉悅都不幫,更何況蘇虞。
蘇虞眸光閃爍,瞧見朝這邊過來的身影,心底頓時燃起希望。
她不再閃躲,而是從腰後抽出扇子晃了陳芙一招,隨後用盡全身的力氣灌在拳頭上,一拳捶在陳芙臉上,“去你爹的!”
陳芙措不及防,沒想到蘇虞會突然改守為攻,硬生生用臉接著蘇虞的拳頭,臉頰內側磕在牙齒上,嘴角瞬間見血。
“好、膽!”陳芙抬手用拇指蹭了下嘴角,看見指腹上的猩紅後,瞬間暴怒。她動作迅速,一手攥著蘇虞的衣襟,一手高高抬起朝她攥拳揮下。
蘇虞感覺這一拳要是打下來,她這張好看的臉怕是能腫上大半個月,說不定臉會被打變形。
“阿柚!”
蘇虞閉上眼睛大喊。
就在陳芙拳頭即將落下時,從旁邊忽然橫出一隻手,穩穩地抓住陳芙的手腕,讓她的拳頭不能再往前半分。
蘇虞隻感覺到撲在臉上的風,沒感覺到疼痛,這才試探著睜開眼睛。
然後入眼的便是陳芙那離她鼻尖隻剩兩指的拳頭,蘇虞抽了口氣,眼睛都快瞪成鬥雞眼,懸在嗓子眼的心髒咚咚跳動,嚇得呼吸輕顫。
她側頭看向麵無表情的譚柚,跟見著老母親一樣,身上的力氣瞬間卸去,差點哭出來,“阿柚,你可算來了。”
蘇婉跟在譚柚後麵小跑才追上來。
太學院實在太大了,譚柚今天先她們一步過來,既是辦她自己的入職,也是幫她們三個辦入學。
蘇婉連問帶打聽,才找到人。
原先譚柚跟蘇婉不知道已經互相打起來了,隻當起了口角衝突還在打口水仗拖延時間,誰知道陳芙蓄意挑釁先動手,吳嘉悅也沒慫呢。
等兩人快到的時候,就看見蘇虞一拳頭打在陳芙臉上,將她狗頭打歪幾分!
蘇婉還沒來得及喝彩鼓掌,就見身邊向來做事不疾不徐四平八穩的譚柚忽然大步跑起來。
直到看見陳芙反擊,譚柚趕到,她揚起的深青色衣擺跟發帶還未落下,便已經伸手穩穩攔住陳芙的拳頭,蘇婉才明白譚柚剛才為什麽跑。
她若是晚一點,蘇虞這張臉就廢了。
譚柚視線在蘇虞身上掃一圈,蘇虞懂她的意思,“我沒事,吳嘉悅有事。”
吳嘉悅剛才還掙紮著站起來,本來抖著腿都快起來了,看見譚柚後,又慢悠悠躺回去。
她躺在地上,虛弱地舉起一隻手,氣若遊絲,“夫子……”
好像隨時會咽氣。
譚柚身上向來平和的氣息,就這麽冷下來。
譚柚看向陳芙,可她身為太學院剛入職的博士,再怎麽著也不能公然跟個學生打起來。
陳芙挑釁地視線從吳嘉悅身上收回來,落在譚柚身上,“駙馬,你這是打算為吳能出氣嗎?”
陳芙還攥著蘇虞的衣襟,同時往後抽自己被譚柚握住的手腕。
抽了一下……
沒抽動。
陳芙愣了愣,然後下顎緊繃,咬牙用力抽——
還是沒抽動。
陳芙,“……”
吳嘉悅躺在不遠處看,心道好熟悉的場景……
當初她不知道死活朝夫子揮棍子時,也是這樣。
陳芙連抽了兩下都沒把手抽出來,這才正眼看向譚柚。
譚柚清清冷冷一身書卷氣,甚至連說話聲音都是文人的不疾不徐,但她就這麽握著陳芙的手腕,讓陳芙抽不回去。
“太學院內,公然對同窗拳腳相向,此為一錯。”
陳芙哪裏有耐心聽她說話,一把推開蘇虞,另隻手朝譚柚揮去。
吳嘉悅大吼,“陳芙你敢!”
蘇虞白妔蘇婉三人也是一驚,唯有譚柚,原先什麽站姿,如今依舊是什麽站姿,她甚至另隻手搭在身後,根本沒打算躲。
四人眼睜睜看著陳芙的拳頭朝譚柚抬起,然後又神色扭曲地放下,這才齊齊舒了口氣。
陳芙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左手緊攥的拳頭被迫鬆開,整個人以一種很扭曲的姿勢半站半蹲著。好像如果不是譚柚拉著她的右手,她就這麽躺在地上了。
不知道的外人還以為譚柚在扶陳芙,隻有陳芙本人清楚,她扭成這樣,全是拜譚柚所賜。
譚柚收緊手指力道,捏著陳芙腕子,繼續說話,聲音跟剛才比都沒有絲毫波瀾變化。
“對夫子不敬,甚至企圖用武,此為二錯。”
陳芙怎麽也沒想到,譚柚一個文人能把她捏的死死的。
要不是她咬牙硬撐著,這會兒已經疼的半跪在地上了。
她覺得譚柚就是故意的,剛才蘇虞打她的時候,譚柚沒到,而她要打蘇虞時,譚柚穩穩接住她的拳頭。
這會兒更是對她公報私仇。
陳芙瞪向譚柚,她感覺自己全身的支撐都在被譚柚握著的那隻手上,其餘地方根本使不上力氣,這會兒她光是咬牙忍著疼痛就已經很難了,根本開不了口說話。
然而,譚柚垂眸看她,聲音淡淡:
“不知悔改,此為三錯。”
“身為武生,跨學院對文生動手,”譚柚聲音微冷,“此為重錯。”
譚柚鬆開陳芙,將她順勢往後推了一把,“習武為的是保家衛國,而不是重拳朝內。拳頭是為了保護弱者,而不是揮向弱者。”
“你可懂?”
陳芙低著頭,左手握著右手腕子,她也不知道譚柚捏的是哪裏,但手腕上的筋一陣陣發麻提不起力氣,又因為譚柚用了力道,導致這會兒陳芙的右手腕骨隱隱發疼。
譚柚端的人模人樣,還不是用陰損招數傷她,不敢光明正大動手。
“嘴上說的好聽,還不是因為我打了吳嘉悅。”陳芙甩了甩右手腕子,忽然朝譚柚揮起左拳,勾唇笑,“不如比劃比劃,你若打得過我,我就懂。”
譚柚靜靜地看著陳芙,然後陳芙舉起來的左手——
被花青攔下。
花青獰笑著攥住陳芙的小臂,“跟老師比劃比劃?”
花青一手攔著陳芙的拳頭,一手從背後抽出一把戒尺,猛地抽在陳芙左腿上。
如今天氣隻是微涼,大家穿的都不算多,尤其是陳芙作為一個習武之人,外袍裏麵隻穿了件單褲。
花青戒尺抽下去,在場所有人頭皮都是一緊,隨後左腿腿彎隱隱作痛。
太響了。
陳芙痛的悶哼,陰翳的眸子掃向花青。
花青回瞪過去,抬手又抽一下,險些將陳芙直接打跪下。
見陳芙不敢再亂來,同時她帶來的三人趕緊過來將她護住,花青這才收手。
她戒尺輕輕敲著掌心,眼神又凶又沉地環視一圈,“不敬師長,便是這個下場。若是日後誰對我家主子說一句重話,本助教腿給她敲斷!”
助教?!
眾學生們立馬用布包遮住臉,不敢跟花青凶悍的視線對上。
每一個博士都能帶一個助教,或幫忙整理文書資料,或是幫忙管教學生。
花青便是譚柚的助教。
花青威懾了一圈後,顛顛地走到譚柚麵前,恭敬地將戒尺雙手捧著遞給譚柚,“我就說拿著有備無患嘛。”
其實這東西一開始是為吳嘉悅準備的,誰知道吳嘉悅沒用上,今天倒是便宜了陳芙。
譚柚身為博士不好對學生大打出手,但花青可以,所以兩戒尺敲下去,陳芙走的時候腿都是一瘸一瘸的。
陳芙手臂搭在同伴身上,鷹一樣陰厲的眸子盯著譚柚,隨後扭頭離開。
譚柚看都沒看陳芙,更沒拿戒尺,隻是抬腳走到吳嘉悅身邊,撩起衣擺蹲下,蔥白般修長的手指搭在吳嘉悅的腕子上。
“本來學醫術是為了你師公,”譚柚垂眸睨吳嘉悅,緩慢收回手,微微歎氣,“今天全用在你們身上了。”
她學東西從來不是淺嚐輒止,她若是對一件事情有趣,不僅會深入學習把它學明白學透徹,還會連帶著對跟它有關聯的事情一並學了。
比如習武,比如教書,比如醫術。
蘇虞將地上的扇子撿起來,走過來蹲在吳嘉悅身邊,用扇柄輕輕戳了戳吳嘉悅的大腿,問譚柚,“是不是沒救了?”
她道:“不如就地埋了吧。”
吳嘉悅瞪蘇虞,蘇虞展開扇麵輕輕扇,眼裏帶笑。
蘇虞最會看譚柚臉色,這會兒見譚柚麵色恢複溫和,便知道吳嘉悅受的都是外傷,看著慘,但其實塗點藥養兩天就好。
譚柚聞言,小臂搭在膝蓋上,側眸看向蘇虞。
“我可沒做錯事情。”蘇虞乖巧認慫,眼睛卻不敢跟譚柚對視,明顯心虛。
“你再想想。”譚柚看她,聲音溫和,但透著危險。
蘇婉走過來,語氣很是不讚同,“阿姐明明看見我跟阿柚了,為何還要激怒陳芙?如果阿柚晚一點,你有多凶險你知道嗎?”
陳芙是不敢下死手打吳嘉悅,畢竟今天隻是試探吳嘉悅在吳思圓心中的地位,但陳芙敢打蘇虞。
陳芙朝蘇虞揮拳的時候滿臉凶相,目露殺氣,很明顯是被激怒了。她拳頭沒個輕重,重怒之下可能會把蘇虞打出個好歹。
剛才蘇虞完全可以拉開跟陳芙的距離,不把自己送入險境,穩穩地拖到譚柚過來,但她還是揮拳朝陳芙打過去。
打的還是臉。
小心思被人看的清清楚楚,蘇虞緩慢地展開扇子,兩手捏著兩邊扇骨,將臉偷偷遮上。
她人藏在扇子後麵,低聲說,“心裏堵著口氣,在看見阿柚的時候,沒忍住上頭了。”
譚柚不在,蘇虞會費力周旋,小心行事。但譚柚出現的那一瞬間,蘇虞就跟看見護短家長的孩子一樣,什麽都不怕了。
陳芙打吳嘉悅,她們幾個心裏都有氣,蘇虞也是沒忍住,用力朝陳芙的臉捶了一拳,算是給吳嘉悅出口惡氣。
都說打人不打臉,但蘇虞就要打陳芙的臉。
蘇虞也是在陳芙的拳頭揮到臉上的時候才開始後怕,但心裏半點不後悔。
她就是不爽,就是想揍那憋貨!
若不是打不過,她都想把陳芙摁在地上,讓她跪下跟吳嘉悅道歉!
吳嘉悅看向譚柚,企圖幫蘇虞求情,“夫子……”
蘇虞做事是不夠理性,太過於冒險了,完全拿自己在賭,但都是為了她。
譚柚微微擰眉,朝蘇虞抬手。
蘇虞聳肩縮腦袋,把眼睛閉上。
她以為譚柚會收拾她一頓讓她長長記性,因為她剛才的舉動,的確連譚柚都嚇到了。
但——
想象中的力道並沒有落下。
“是有些胡鬧,”譚柚將掌心搭在蘇虞腦袋上,卻隻是輕輕揉了一把她額前跑亂的碎發,溫聲安撫道:“但是我在,便沒事。”
蘇虞微微一怔,心髒收緊,眼眶不受控製的發脹發熱。
譚柚就是那種,小事也許會說落你兩句,但是遇到大事絕對會先護短的類型。蘇虞知道自己犯險的時候,其實譚柚也慌。
她怕沒護住她學生。
但譚柚就這般高高拿起,然後輕輕放下,甚至還反過來先安撫她,就怕她以後遇事會因為今天被訓斥而畏手畏腳,所以先給她底氣,然後再細說此事的凶險性。
蘇虞抬手揉了揉鼻尖,深呼吸把情緒壓下去,轉移話題道:“那吳嘉悅怎麽辦?要不就讓她在這兒躺著吧。”
吳嘉悅想踢蘇虞,但就是抬不起腿。
這麽半天,太學院的負責人總算是過來了,她先是遣散圍觀的學生,然後讓人把吳嘉悅抬去院內醫館醫治,“院裏有兩位禦醫在,譚博士放心便是。”
負責人姓白,領副掌院一職。
她朝譚柚拱手,說道:“今天這事不少學生都看著呢,您放心,太學院會秉公處理,半點不會包庇。”
跨學院鬥毆,且把文生打傷,肯定是要被退學的。
至於跟著陳芙作威作福的那三人,會記學分處置,暫且留院觀察後續表現。
而主要動手的陳芙還能不能參加明年開春後的武試選拔,被不被剝奪武試考試資格,這個就需要上麵來定奪了。
武試對於武生來說,相當於文試對於文生一樣重要。
若是沒了這條捷徑,陳芙後半生如果趕不上戰事,那便是毀了。
譚柚心裏清楚其中的厲害關係,沒再步步緊逼。
譚柚跟吳嘉悅說,“你先去醫治,等我安頓好她們就去看你。”
吳嘉悅手搭在胸口上,語氣還算輕鬆,“夫子放心,我沒什麽大事。”
除去剛開始陳芙用石頭砸她那次措不及防生生挨了一下,後麵再挨打,吳嘉悅就有意避開要緊的地方。
等吳嘉悅被人放在木板上抬走,譚柚才帶蘇虞蘇婉跟白妔繼續去辦入學手續。
屬於她管的事情就到這兒了,剩下的,便需要太學院掌院去頭疼。
太學院掌院何止頭疼,她頭都要炸了。
掌院今年將近六十歲,頭發花白,人卻精神,一雙眼睛精神奕奕,裏麵沒有半分渾濁糊塗。
她當掌院多年,雖不出太學院,但能將朝中局勢能看得清清楚楚。
就因為能看透,所以才覺得此事難辦。
陳芙肯定是要從太學院除名的,她若是不罰,日後有人跟她有學有樣肆意傷人,太學院還有沒有威嚴跟紀律了?
而且陳芙如果不除名,譚博士那裏交不了差,畢竟吳嘉悅還在床上躺著呢。
尤其是吳府吳大人的態度曖昧,讓人摸不透她到底想不想管這事。
掌院猶豫再三,最後讓人分別朝吳府跟陳府送帖子,理由是因為兩個孩子的事情,需要見見家長。
等看清吳思圓的態度,掌院再做決定。
吳府——
吳思圓收到帖子的時候,臉色都是紫的。
“陳狗,這個老畜生!”吳思圓將手邊茶盞砸在地上,整個人氣的發抖,捏著帖子的另隻手都是顫的。
老東西教出來的小東西,都該去死。
“當年死在戰場上的,為何不是她陳家!趙家滿門忠烈英勇殺敵,她家貪生怕死全族窩囊!”吳思圓咬牙切齒,下顎緊繃,臉上的肥肉下沉,臉色很是難看。
“對外沒點本事,對內倒是作威作福,我當初就該在她們外出剿匪時,弄死她們!”
也省的今天讓那陳家成為對付她的一枚棋子!
吳府下人也是生氣,這麽多年,吳大人打女兒,除了上次那必須打的二十板子之外,從沒下過重手。
而今天陳芙下的不是重手,是死手。
“大人,要不要找人針對一下陳侯?”
吳思圓握著椅子扶手緩慢坐下,“你以為我不想?我現在恨不得提刀活剮了她!”
“但我不能。”
吳思圓將帖子擲在桌上,“這便是原因。”
掌院看得太清楚了,否則不會送帖子過來。
“上頭等著看我的反應呢,我若是這時候動手替悅兒出氣,之前所有的戲都白做了。”
她那天還以為陳侯是用來對付譚柚的,結果,是用來對付她的。
好手段,真是天下最好最棒的手段。
吳思圓到底是氣啊,又氣又恨,咬牙硬忍了幾個瞬息,還是沒忍住抬手將手邊的茶幾掀了,咬緊牙,聲音都是顫的,“無能,無能啊。”
“手段就用在這裏,用在試探我身上,用來內訌!她真有本事,她贏,她靠什麽贏?”
“她就不配贏!”
吳府下人知道自家大人說的是誰,但裝作沒聽見,甚至朝門外看了兩眼,生怕隔牆有耳。
“那咱們去太學院嗎?”下人問,“可需要我備車?”
吳思圓想去,但手指緊緊攥著椅子扶手,好一會兒才說,“不能去。”
“就說‘都是孩子們鬧著玩,不要緊,掌院看著處理就是,且那吳嘉悅自己有本事,她惹的禍就讓她自己去平’”,吳思圓往後仰躺在椅背上,像是被抽去精氣神,頹然疲憊很多,啞聲道:“就這麽說,去吧。”
最後的兩個字,都是有氣無力的氣音。
再忠心的臣子,都抵不過來回試探跟疑心。
吳思圓她親弟弟已經在宮裏,以人質的身份,就這還不夠,還需要搭上她女兒的半條命,就為了試探她是不是腳踏兩條船。
不管她讓吳嘉悅踩的是誰的船,她自己對上麵一直忠心不二,就因為皇貴君,因為整個家族,她這個一家之主不得不如此。
可現在呢……
長皇子在籌備新稅,所有手段針對的全是反對的聲音,對她更是步步緊逼。
而她的這位皇上倒是極其有趣,遇到事情先試試身邊人忠不忠誠,讓身邊的人先內訌消耗一番。
吳思圓內外受擊,累到無心說話。
那位眼界狹隘疑心又重,眼裏隻有這一畝三分地,拿什麽跟人司牧比,又怎麽比?
若是太平盛世還好,一旦江山風雨起,她這個掌舵手最先趴下。
吳思圓因為這事已經恨到吐血,等得知皇上親自開口將陳芙從武試中除名的時候,更是一口血嘔出來。
吳思圓是沒去太學院,陳侯卻親自去將孫女領回去。
“吳大人顯然是不想管吳嘉悅,”陳侯跟掌院說,“且吳大人也親口說,都是孩子之間的玩鬧,掌院怎可如此認真,竟要將我孫女從武試中除名?”
從太學院退學也就退學了,正好安心在府裏備考明年武試。
可如果連考武試的資格都沒有,事情就有些嚴重了。
陳侯冷笑,“不知道是掌院的意思,還是上麵的意思?”
她以為是長皇子幹涉此事了。
陳侯心裏甚是不屑,眼睛就隻能看到眼前的小打小鬧,這便是男子。
不怪陳侯這麽想,畢竟讓陳芙為難吳嘉悅是皇上的意思,且吳嘉悅是譚柚的學生,譚柚又是長皇子的妻主,長皇子很難不護短。
所以這才將陳芙從明年武試中除名。
掌院兩手搭在身前,身子後仰,為難地說,“陳侯猜對了。”
她頓了頓,卻多說一句,“這是皇上的意思,赭石大人親自來傳的旨。”
赭石,皇上身邊的宮侍,位置等同於長皇子身邊的胭脂。
陳侯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陳芙站在陳侯旁邊,臉色比陳侯還難看。
“許是顧忌長皇子吧。”回府的路上,陳侯是這麽跟陳芙解釋的,“先不急,日後還有機會。”
陳侯其實到這會兒心裏才清楚,為難吳嘉悅試探吳思圓,隻是一步棋。
另一步是激起陳芙胸口的火氣,讓她借今日事情為由,對付譚柚。
陳家當年謹慎保守,這才保全整個族人性命,如今時隔多年,卻又被推在前頭。
皇上明顯是拿整個陳家做棋子,隻是不知道是當成“兵”用,還是當成牲畜“馬”,亦或是沒有生命的“車跟炮”。
若是“兵”,陳家潛伏一陣日後還有希望。若是後麵三種……
陳侯沉聲跟陳芙說,“最近不要出門,誰勸都不要出去。”
她不能把話說的太直白,隻希望陳芙能懂。
可陳芙一直拿武試狀元當做奮鬥目標,如今前途盡毀,她耳朵裏聽不進去任何話。
她麵上老實應下,心裏卻已經想著如何報複。
太學院裏——
吳嘉悅該包紮的地方包紮,該塗藥的地方塗藥,這會兒喝完湯藥,已經昏昏沉沉睡著了。
這藥有麻痹跟助睡的作用,可以減輕疼痛。
譚柚忙完事情坐在床邊看她,手裏拿著的書都沒看,就這麽搭在腿麵上。
聽見身後門板輕輕響動,譚柚扭頭看過去,就對上司牧那雙清澈好看的鳳眼,隨後整個腦袋鑽進來。
“殿下?”譚柚起身走過去。
司牧輕手輕腳擠進來,然後扭身,讓身後的沈禦醫也躡手躡腳進來。
兩人做賊一樣,像是要進來把吳嘉悅偷走。
譚柚,“……”
譚柚想笑,“殿下這是在做什麽?”
司牧單手攏在嘴邊,輕聲問,“吳嘉悅不是睡著了嗎,我怕吵醒她。”
吳嘉悅到底是譚柚的學生,司牧這個當師公的,嘴上不關心,但還是沒忍住親自過來看看。
沈禦醫已經雙手提著藥箱摸到床邊,重新給吳嘉悅把脈。
司牧解釋一句,“讓她再看看。”
除了正直的沈禦醫,司牧誰都不信。可惜這位禦醫,上輩子為了給他送口藥,活活被人以偷竊之罪打死。
司牧跟譚柚站在後麵,一同看向床邊方向。
“不嚴重,就是疼兩天。”沈禦醫壓低聲音,“我給她再塗點我自製的活血化瘀的藥膏,好得快。”
司牧聞言眼睫煽動,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譚柚已經將手裏的書揚起,遮在他眼前。
她溫聲道:“殿下,非禮勿視。”
司牧,“……”
司牧鼓起臉頰戳譚柚腰腹,說得好像他這個師公多麽“為老不尊”一樣。
譚柚垂眸看他,眼裏帶笑,但依舊伸手搭在他眼皮上,親手蓋住。
她一本正經的吃醋,“吳嘉悅還沒娶夫,當守著身子給未來夫郎看。”
司牧眼睫煽動,剮蹭著譚柚的掌心,在譚柚即將鬆手時,自己主動抬手捂著她的手背,用她的手擋住視線,軟聲說,“那我可不能看,我都是有妻之夫了,要避嫌。”
他搖頭,“不看不看。”
譚柚笑,拿著書的手,輕輕點司牧額頭。
吳嘉悅的傷也就背後那塊最嚴重,肯定要脫衣服才能敷藥。吳嘉悅本就是趴著睡的姿勢,倒是方便沈禦醫動手。
譚柚向來不太相信玄學,但這會兒看吳嘉悅屁股被打剛趴完沒多久,如今又是個趴著的姿勢,不由在想需不需要找人給她算算?
“她可能是屬王八,”司牧猜測,“天生要趴著。”
譚柚沉默一瞬,緩聲問司牧,“她若是小王八,那你這個師公呢?”
司牧邏輯清晰,絲毫不上當,“又不是我生的,吳嘉悅要是隻小王八,吳思圓就是隻老王八。”
迷迷糊糊著醒來的吳嘉悅,聽到師公的聲音還沒來得及感動,就聽見對方在一本正經地說她是隻王八。
吳嘉悅,“……”
師公可能愛屋及烏疼她,但她感覺,疼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