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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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裏——
宮侍們前來詢問, “皇上,已經亥時,安歇嗎?”
“今夜怕是難眠咳咳。”司芸盤腿坐在窗邊軟榻上, 但她自己坐起來甚是吃力,於是身旁放了個憑幾,手臂搭在上麵用以支撐身體。
司芸麵前放了個棋盤,指尖捏著棋子在跟自己對弈。
她持白子, 落在棋盤上,再持黑子圍困白子。
宮侍見她沒有安歇的意思,這才立在一旁等著伺候。
隻下了約摸三個棋子左右,就聽到外麵隱約有聲音。司芸抬手抵唇朝窗外看過去,就見君後吳氏遠遠過來了。
司芸不由眉頭輕皺,“上不得台麵的東西。”
吳氏封完貴君後, 排場儀仗自然是比以前當貴君跟皇貴君的時候還要大, 隻是如今這晚上走動都需要這麽多的人簇擁跟隨行了嗎?
司芸厭惡地收回目光懶得多看,連原本下棋對弈的雅致都沒了。
她攏了攏披在身上的大氅, 歪靠在憑幾上垂下眼睫把玩手中棋子。
“皇上。”吳氏行禮。
“夜深了,你來做什麽?”司芸掀起眼皮看他,嘴角帶有譏諷笑意,“君後之位都給你了,你這個時辰再過來,總不能是因為想伺候朕安歇吧?”
後宮之人能有幾個真心?為的還不是權勢跟地位。
吳氏深呼吸, 臉上掛著僵硬笑意,“君後之位是皇上您親封的, 怎麽現在說的好像是我算計來的。”
“不是你算計的, 是你那好姐姐吳思圓算計的, ”司芸輕咳兩聲, 才繼續說,“你吳家的手,如今是越伸越長了呢,連司牧的新稅都敢去分一杯羹。”
司芸笑,“朕該誇她有勇有謀呢,還是該罵她吃裏扒外?”
吳氏眼睫煽動低頭聽訓,不敢多說。
這些事情他又不知道,也聽不懂,司芸這會兒說給他聽分明是想撒氣,把在吳思圓身上受的氣撒在他身上。
吳思圓如今扶持小太女,司芸不得不依仗她行事,明知道她可能“手腳不幹淨”亦或是“一心兩用”,但沒有十足的證據之前,她根本拿吳思圓沒辦法。
吳家這顆大樹太大了,在朝堂上的根基也深,想要連根拔除實在是太難,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
且吳思圓跟譚老太傅不同,前者是狼子野心,心中權勢過重,想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司芸抬手抵唇,肩膀輕顫咳了兩聲。
但攔腰截斷卻是個不錯的法子。
群龍無首,整個局麵就會猶如一盤散沙,到時候便可以重組了。
見司芸咳個不停,吳氏湊過來,抬手輕撫她後背,瞧見她果真在下棋,便道:“皇上自己下棋無聊,不如我陪您手談一局?”
“你?”司芸詫異一瞬,笑了,“你那棋藝朕看得明明白白,哪次贏過朕?也罷也罷,幹坐著也是等,跟你手談也是等,不如陪你玩玩。”
宮侍過來收子歸納,然後將黑白兩罐棋子並列放在最中央。
知道司芸喜歡白子,吳氏自覺將黑子棋罐拉到麵前。
“吳氏啊,朕其實還挺喜歡你,”司芸下棋,輕聲跟他聊天,“你美貌,有才藝,尤其是沒心機,所有心思都寫在你這張美豔的臉蛋上,讓人一眼就能看明白咳咳。”
“但是你隻適合當個得寵的貴君,有了桉桉也隻能是皇貴君。君後需要費腦子,但你沒有啊……”
吳氏,“……”
吳氏薄唇抿緊,抬眼瞪她,“謝皇上誇獎。”
“朕說的是實話,若是後宮人多,若是後宮大印不在司牧手裏,吳氏啊,你可知你都死多少回了。”
“你能活到今日,一是你長姐吳思圓的功勞咳咳,她穩坐前朝手握權勢,後宮之中無人敢針對你。二是司牧掌權,他清掃後宮穩定後方咳咳,所以有點心機的不安分的,比如柳氏,都被他拔掉了。”
“尤其是最後一條,你沒腦子。你沒心機,不懂陰損手段,這才是你活下來的關鍵。”
說這幾句話,司芸緩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說完。
“但如果沒有吳思圓,你也不是以吳家長子的身份進宮,朕對你還真能多出幾分縱容跟偏愛。”
吳氏捏著棋子,聲音含糊著說,“那皇上現在是不喜歡我了?”
司芸隻是笑。
“也是,你愛的向來隻有你自己,”吳氏將棋子放在棋盤中,像是說氣話一般,“而我卻曾愛過你。”
司芸身為皇室,相貌自然極好,沒生病前整個人更是慵懶散漫,自帶風流懶散意味,讓人心生喜歡。
吳氏年少進宮,對司芸芳心暗許很是正常,甚至為了她跟其他人爭風吃醋。
可惜宮中多年,再濃烈的感情都已經磨損耗盡,心如死灰,好在他還有個女兒。往後人生的每一步,他都是為桉桉在走,為桉桉而活。
司芸道:“別說氣話,好好下棋。”
這便是要轉移話題了。
“我沒說氣話,”吳氏說,“是實話。”
他蔥白般的指尖夾著的黑色棋子“啪”的聲摁在棋盤上,“不然,我也不會贏你。”
司芸垂眸看,這才陡然發現吳氏布局已久,現在已經到了收子的階段。
“你——”司芸驚詫地看著吳氏,咳了兩聲問,“你棋藝何時增進的這般快?”
吳氏笑了,露出幾分年少時的得意傲慢神情,容貌在明亮燭光的映襯下甚是好看,“我愚笨無腦是真的,但我曾經喜歡你的心也是真的。”
吳氏說,“我棋藝其實很好,連阿姐都不能勝我半子。但我以前喜歡你,所以次次敗給你,就為了讓你教我。”
一些笨拙的、青澀的、討好人的手段罷了。
他垂眸看著棋盤,有些感慨,“皇上,我為你故意輸,不是輸給你,是輸給年少的喜歡。”
吳氏抬眸看司芸,眸光清亮依舊,“可今日我卻要贏,贏是因為身為人父的堅韌跟強大。”
他話音落,司芸就聽見窗外有整齊的腳步聲走動,然後停下。
這種腳步聲她之前在司牧兵圍養心殿的時候聽到過。
司芸臉色瞬間變了,扭頭朝外看,吳氏帶來的人已經將養心殿圍住。
剛才那些黑夜中跟在他身後的哪裏是宮侍,分明是禁軍們。
如今朝外麵看過去,黑夜無星無月下,燈籠下偶爾看到的光亮是禁軍身上的盔甲。
“吳氏,你大膽!”司芸伸手一指吳氏,因情緒激動,顴骨微紅,“你可知你在做什麽?”
吳氏把棋子挨個收好,“皇上放心,我沒有弑君之心,我隻不過聽從長皇子的命令,來守著你罷了。”
“司牧?”司芸瞳孔放大。
吳氏笑,“看吧,你剛說完我沒有心機,便被我困住。皇上啊,你算計一生,如今眾叛親離一無所有,可曾有過一絲後悔?”
他站起身朝窗外看,“禁軍已經出宮,你的算盤可能要落空了。”
司芸嗆咳起來,一陣比一陣咳的凶,雙手緊緊握著棋盤邊緣才勉強撐住身體。
吳氏跟身邊宮侍吩咐,“從今日起,沒有長皇子的旨意,任何人都不準進養心殿私自見皇上,包括太女司桉桉。”
“是。”
“你究竟所圖什麽?連君後之位都滿足不了你了嗎?”司芸側頭怒目看吳氏,眼底發紅。
吳氏道:“圖桉桉,此生平安。”
他以前想的的確是那把位子,想著桉桉當皇上他當太君後,可若是拿命換取此等身份地位,吳氏寧願放手。
為父者,想來想去,最想要的不過是孩子能夠平安。
司芸氣的呼吸沉沉,“好樣的咳咳,你們吳家一家都是好樣的。你姐是個吃裏扒外的東西,你也不是好貨!”
她用盡所有力氣拎起棋罐朝吳氏砸過去,結果隻砸在吳氏腳尖前麵。
司芸伏在棋盤上喘息,吳氏卻被麵前支離破碎的棋罐嚇得哆嗦,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才伸手撫著胸口呼吸。
他強撐到現在已經差不多了,見目的達到,趕緊退了出去。
他從養心殿離開的時候,禁軍已經出宮。
此時譚府後門口——
李衙役身著衙役服,抬腳上了台階,站在那扇緊閉的大門麵前,伸手叩響門環。
“誰啊?”門人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在門內問,“都睡了,有事明早再說。”
李衙役道:“是京兆尹巡邏隊從這兒經過,我們方才在路上碰見一醉酒學生,說是譚博士的學生。”
門人一聽跟譚柚有關,這才開門。
李衙役聽見裏麵動靜,不由朝身後打了個手勢,立馬便有十人上前,一左一右各五人,貼著大門微微側身伺機而動。
門打開一條縫,門人把頭伸出來看,“哪個學生啊?”
話還沒說完,就被人用手刀劈在後頸處昏過去。
門人趴在門檻上,李衙役伸手用力推開門,眾人越過門檻腳步輕盈地進府。
譚府也甚是警惕,這邊李衙役等人剛進來,那邊就有下人敲鑼報信,一時間火把四起府兵集合。
可惜跟這些“衙役”們比起來,譚府府兵那兩下子就是花拳繡腿不值一看。
“衙役”們沒殺人,隻將人打暈,然後直奔墨院。
長皇子次次出宮,馬車後麵都會跟著一隊宮中侍衛,約摸十八人左右。此時聽見動靜,都守在墨院門口。
李衙役率先衝過去,她本以為這些侍衛跟那些府兵一般,她一人能打暈三個,結果等交手後才發現不對勁。
“是禁軍!”
李衙役揚聲朝身後喊。
司牧帶的侍衛,雖穿的是侍衛宮服,但卻是禁軍的身手。
“衙役”們瞬間警覺起來,若是禁軍攔路,想進墨院那便棘手很多。
先前一路衙役們都是赤手空拳,到了此刻,才把手搭在腰間的佩刀上,打算動真格。
外麵聽著動靜是已經打起來了,屋裏的趙錦莉忍不住往門口走了兩步,眼睛試圖透過門板看到外麵的場景。
她垂在身側的雙手早已攥成拳頭,呼吸發緊,腦子裏一時間什麽都有,亂成一團麻。
老太太也在屋裏,還有譚橙。
平時姿態輕鬆的老太傅,今日神色格外嚴肅,目光跟趙錦莉一樣,都在朝外看。
禁軍十八人,對方三十六人。禁軍雖有以一敵百的本事,奈何這群由趙家親手調教出來的“衙役”也不是尋常人。
尤其是趙家打架從來不是靠魯莽取勝,李衙役從交戰中退出來,站在偏高的位置負責指揮。
她們分出三十人跟禁軍交鋒,其餘六人找機會趁禁軍被纏之際,衝進墨院。
院門口的燈籠被打掉,今夜更是沒有星辰月亮,光線昏暗之際,饒是禁軍都沒辦法做到攔截全部,總有遊魚找準縫隙從禁軍所組成的網裏鑽進院中。
李衙役是將譚橙跟譚柚以及譚柚身邊的花青都考慮進去,這是院內能有的戰力。
按理說進去六個才是萬無一失,可惜禁軍實在是太強,她們以一攔二甚是攔三,不給半分機會。
最後加上李衙役隻先後進去四人,都是勉強進入。
花青守在房門口,看見有人進來絲毫不覺得意外。畢竟上次街上那人都能以一抵四,想來這次來的也不是窩囊廢。
“主子,人到了。”花青活動拳腳,衝著最先進來的人,率先躍下台階迎上去。
屋裏老太太道:“門打開。”
緊閉的房門打開,譚橙跟譚柚出來,一左一右站在廊下台階上。
老太太跟司牧坐在桌邊朝外看,趙錦莉站在門內。
後又進來兩人,譚橙跟譚柚對視一眼,姐妹兩人同時動手。
譚橙等交手之後才開始皺眉,低聲問譚柚,“禁軍何時到?你我之力,撐不了多久。”
譚柚表情也不輕鬆,“應該到了。”
胭脂調兵從宮裏出發,現在差不多該到了。隻是人來之前,先要分出一隊人馬控製住司芸,以免宮中無人她搞出什麽幺蛾子。
譚橙這才鬆了口氣,然而還未等氣息喘勻,就見李衙役進來了。
京兆尹府的李衙役,很多人都不陌生,她每日帶隊在街上行走,維護街上治安跟秩序。既常見,又不顯眼。
譚柚在院內微弱的光亮中瞥見李衙役的臉,眉頭擰的更深。
“為何是你?”譚橙看她開口先問。上次她騎馬到岸邊,這人還在安慰她。
李衙役沒理會譚橙的問題,見進來的三人被纏住,沒有半分猶豫,直接就要往屋裏進。
司牧就坐在那裏,靜靜地看著外麵,身邊沒有一個能用之人,完全是待宰的羔羊。
李衙役剛抬腳,就被譚柚出手攔住。
譚柚一人攔兩個,鼻尖沁出薄汗。
就在這時,趙錦莉動了。
她從屋裏出來,赤手空拳直接去找李衙役。
瞧見是趙錦莉,李衙役動作遲緩幾分,險些愣住。
“你怎麽在這裏?”李衙役問。
趙錦莉像是憋著火氣,每一下的拳頭都又重又沉,“為什麽?”
“祖父他到底想幹什麽?為什麽沒人告訴我?”
“我們不是姓趙嗎?從小便立誌保國衛民,那現在又在做什麽?!”
“謀逆嗎!”
司牧的一些手段趙錦莉屬實看不慣,她行事堂堂正正,立身極正,不適應司牧的某些做法,但她從未想過殺了他啊。
趙錦莉原本隻猜測可能是國公府出事了,心頭的弦繃緊,直到看見李衙役的那一瞬間,“啪”的下,弦斷了。
李衙役是趙家的人,這事趙錦莉一直都知道,每年祭祀時,李衙役都在。
看見她,無異於看見了祖父。
趙錦莉感覺心頭信仰崩塌了,整個都有些崩潰,對眼前景象難以置信。她打法突然不要命起來,李衙役又讓著她。
導致趙錦莉一腳踢在李衙役手腕上,將她的刀踢飛,自己飛身接住,等落地時手臂一揮,刀隨手腕轉動架在李衙役脖子上。
“住手!”
蒼老年邁的男聲在圓門處適時響起。
院內“衙役”停手,李衙役攥緊的拳頭鬆開也放棄抵抗,唯有趙錦莉的刀還搭在李衙役肩上。
趙錦莉順著聲音轉動脖子,能清晰的聽見自己骨頭轉動時發出的僵硬聲響。
她眼前一片模糊水痕,搖搖欲墜,啞聲問,“為什麽?”
老國公拄著一根顏色黝黑的陰沉木拐杖,兩手搭在上麵,視線從趙錦莉滿是淚痕的臉上移開,朝屋裏看。
譚柚譚橙跟花青已經退到廊下而立,正廳中老太傅已經站起來,而她身後坐著的人是當今長皇子司牧。
老國公抬腳往前走,從趙錦莉身邊擦肩而過,但未跟她說半句話。
趙錦莉手抖到握不住刀,倔強地站著,餘光瞥見祖父越過她繼續前行,“咣當”一聲,刀掉在地上。
也是老國公進來,外麵的局勢才看清楚。
禁軍大隊已經到了,將門口所有“衙役”製伏,這會兒進來十幾人,拿下李衙役跟其餘三人,將她們三十七人押在一起。
期間沒人管趙錦莉,任由她站在那兒。
老國公進屋,司牧道:“坐下吧,聊聊。”
門關上,隔絕裏麵一切聲響。
庭院裏,花青活動手腳,疼得齜牙咧嘴。她本以為胭脂應該跟在眾人後麵進來,結果這一隊禁軍都進來完了也沒看見胭脂。
莫不是宮裏出事了?
花青攔著領隊,問,“胭脂呢?”
“去吳府了。”領隊道:“趙家今夜其實是兵分兩路,一路朝譚府來,另一路的目標,是吳府。”
“我們路上遇見吳嘉悅的長隨,她說吳府出事了。”
吳府——
趙錦鈺進入吳府如入無人之地,他看向站在庭院裏伸手護著身後吳主君的吳思圓,說道:“吳大人,你若自己過來,我便不動你吳府其他人。”
“你放心,我的目標隻有你。”
吳思圓沉著臉,看向前方穿著黑色夜行衣,身形清瘦的高馬尾男子,肯定的開口,“趙錦鈺。”
她都已經躺下了,陡然聽說有劫匪,隨便扯了件外衫披上就站了出來。
京城之中,怎麽可能有劫匪?
尤其是京兆尹府負責夜間巡邏,每過半盞茶時間就會有一支巡邏隊經過。如果真有劫匪,剛進城門就已經被拿下了。
吳思圓臉色刷白,還沒見著麵就猜到來的是趙家人。
她推吳主君,讓他往後院躲。
可吳主君哪裏願意,最後兩人被趙錦鈺堵在庭院裏。其餘的吳家人都被打暈在地。
“你趙家有什麽目的,但凡你們說出來,我都能幫你們做到,”吳思圓試圖拖延時間,“何必非要來這出。”
趙錦鈺圓圓的眼睛彎起來,“我們的目的是,要你的命。”
他從腰間抽出軟刀,刀光直逼吳思圓,根本不給她多嘴的時間。
吳主君抽了口氣,伸手抱住吳思圓胖胖的身子,“妻主!”
“住手!”
一匕首破空而來,帶著風聲,擦著趙錦鈺的臉頰而過,直接逼退他。
趙錦鈺腳尖轉動,衣擺成圓,轉身躲開。
等他再抬頭的時候,臉上的黑布已經掉落,吳府燈籠之下,映亮他那張甚是討喜可愛的臉。
扔出匕首的吳嘉悅一愣,“趙錦鈺?!”
趙錦鈺轉身看吳嘉悅,手指地麵,掌中軟劍一甩,聲音比劍光寒意還有冷上幾分,“滾。”
吳思圓也來不及想為何吳嘉悅這時候會回來,連忙大聲跟她喊,“快跑,去譚府!快去譚府找救兵!”
吳主君依偎在吳思圓身上,聲音都是抖的,“悅兒。”
眼見趙錦鈺再次動手,吳嘉悅快步朝前奔來。
她本就隔著一段距離,哪裏能來得及攔得住趙錦鈺,尤其是趙錦鈺身邊還有其她“衙役”出手攔她。
隻剩短短兩步,已經近在咫尺,吳嘉悅卻被“衙役”們架住手臂,無論怎麽用力都不能往前半分。
吳嘉悅眼睜睜看著自己母父被逼退在地,“娘!”
她瘋狂掙紮,朝前伸手。她從沒有一刻發現自己是這麽絕望無助過。
千鈞一發之際,胭脂輕柔的聲音在眾人身後響起,“趙錦鈺,趙錦莉今晚回府了嗎?”
他聲音如風般,纏住趙錦鈺的軟劍,攔下他的動作。
胭脂抬手,有一隊禁軍進來,跟“衙役”們交上手。
吳嘉悅趁機往下一滑掙開,彎腰從另一隻靴筒中抽出匕首,順勢往前就地翻滾兩圈,擋在了吳思圓身前,正好匕首架住趙錦鈺的軟劍。
趙錦鈺劍改方向,吳嘉悅勉強招架。
可她根本就不是趙錦鈺的對手。
短短兩三個回合,她手臂跟腿上都是劍傷,或深或淺。
但吳嘉悅始終站在吳思圓跟吳主君麵前,匕首橫在身前做出防守姿勢,眼睛直直看著趙錦鈺。
時隔幾年,這還是兩人第二次對上。
上一次的吳嘉悅落荒而逃對男子留下陰影,這一次的吳嘉悅半步不讓寧死不退。
直到禁軍拿下“衙役”們,圍住趙錦鈺。
吳嘉悅這才鬆了口氣,膝蓋一軟,單膝跪在了地上,勉強用手撐住地麵才沒往前趴下。
也是手撐著地麵,她才發現自己胳膊一直在發顫,手都是抖的。
吳嘉悅吞咽口水,往後跌坐在地上。
吳思圓從後麵伸手扶住她,上下打量,聲音都是哽咽的,“哪兒疼,傷著哪兒了?”
吳主君泣不成聲,話都說不出來,隻抱著吳嘉悅的肩膀哭。
“沒事,我沒事,他沒下死手,沒真想殺我。”吳嘉悅呼吸輕顫,盡量穩住自己,緩聲安撫身後兩人。
她伸手不動聲色地扯著衣擺將膝蓋上的傷口遮住,麵上輕鬆,做出一副哪哪都不疼的輕鬆模樣。
吳嘉悅現在才突然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眼裏那個穩如泰山形象高大的母親,那個高高在上的吳大人,也會慌亂哽咽,也會手足無措不敢碰她,生怕碰到傷口。
身份好像一下子翻轉過來,她成了可以獨當一麵能夠依靠的大人,母親跟父親成了以她為重需要保護的孩子。
吳思圓手掌蓋住臉,癱坐在地上,啞聲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她剛才是想讓吳嘉悅跑的,什麽去譚府找救兵都是借口,跑的再快的救兵等趕來時她也都涼了。
她隻是知道自己逃不掉,想給吳嘉悅一個借口,讓她跑,讓她帶著希望逃跑。
可是,孩子長大了,長大了啊。
吳嘉悅遲疑著將手搭在吳思圓背上,輕輕拍了兩下。
趙錦鈺已經被禁軍困住,見他把劍拿起來,劍尖方向對著他自己,吳嘉悅不由大喊一聲,“他想自裁!”
禁軍頓時伸手捏住趙錦鈺的手腕,攔下他的動作。
本來隻是想把軟劍纏在腰上的趙錦鈺,“……”
吳嘉悅跟胭脂說,“他沒想殺我,不然我撐不過第二個回合。”
吳嘉悅也是看著自己身上的傷口才反應過來,都沒傷在關鍵之處,也都是些外傷。
她後知後覺明白,在她翻身滾進來的時候,趙錦鈺應該就放棄了殺她母親的想法,所以每次軟劍都是對著她來的,沒再攻擊她身後的兩人。
如果趙錦鈺抱著必殺之意,吳嘉悅根本沒機會攔他。
“我阿姐呢?”趙錦鈺看向胭脂。
胭脂道:“在譚府。”
趙錦鈺眼睫垂下,雙手垂在身側,“我知道了,我跟你們一起去譚府。”
他是想殺了吳思圓的,但看見吳嘉悅拚死滾進來攔他的那一刻,趙錦鈺想的是,吳家母女並未像傳言中那般已經決裂。
事情也許跟想的不一樣,吳思圓也許跟他看到的也不一樣,說不定有隱情呢。
既然趙錦莉被留譚府,趙錦鈺索性收手。
他身後的衙役還在說,“小公子,吳思圓沒死咱們可怎麽跟國公交代,你可是立過軍令狀的。”
趙錦鈺斜眼睨她,“我不是君子,也不是女子,我既沒上過戰場,更不是軍人,所以那不叫軍令狀。我這最多叫……”
他想了想,找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道:“言而無信罷了。”
“衙役”們,“……”
趙錦鈺嘿笑,“反正你們打不過我,祖父也打不過我,我不聽話又怎麽了?我不是一直不聽話嗎。”
眾人,“……”
好有道理啊。
胭脂帶這些人回譚府跟先行一步的禁軍大隊會合。
等她們準備走了,吳思圓才問吳嘉悅,“你怎麽這時候回來了?是提前發現了什麽端倪嗎?”
“不是,”吳嘉悅搖頭,“我是回來有別的事情。”
幸虧傍晚蘇虞多嘴提一句,問她當真不回來報喜嗎。
吳嘉悅將這事擱在心裏,怎麽都掀不過去,最後吃完晚飯,索性又坐在馬車上朝吳府來。
隻是她也知道自己不該過去,於是就讓馬車遠遠停在暗處,自己坐在車前靠著車廂看吳府門口的燈籠光亮。
吳嘉悅昏昏欲睡時,看見有一隊京兆尹府的衙役從自家門口經過,然後就停在那兒不走了。
吳嘉悅,“?”
她緩慢坐直身子,本能的意識到不對勁。
可能要出事了。
吳嘉悅讓長隨駕馬車去皇宮報信,自己跟在後麵。
好在長隨路上就遇見胭脂。
胭脂拿兵符調兵,一小部分朝吳府來,大部分朝譚府去。
為了知道吳府到底是什麽情況,胭脂也親自跟了過來,這才及時救下吳思圓一家。
吳思圓劫後餘生的緩了一會兒,伸手拍拍吳嘉悅的肩膀交代,“我去譚府,你照看好你爹。”
她連衣服跟頭發都來不及收拾,就披著個外衫叫上吳嘉悅的長隨,讓她駕車帶自己去譚府。
吳思圓到的時候,趙家所有的“衙役”都被押在墨院裏。
趙家姐弟倆並肩站在庭院中間,麵朝一扇緊閉的房門。
吳思圓見事情已經結束的差不多,才徹底把提著的心放下,絲毫不講究地坐在廊下台階上,並問花青要了杯熱茶壓壓驚。
今日之事鬧的這麽大,估計待會兒譚府門口能堵滿朝臣,到時候還需要她出去穩住局麵。
至於屋裏的事情,不是她該過問的。
屋裏在說話。
老國公進屋後,跟老太太微微頷首,隨後看向司牧,“殿下。”
老爺子今年都七、八十歲了,年輕時為圖方便也曾紮成高馬尾的滿頭烏發如今雪白如霜,用一根木簪挽在頭上。
他滿臉皺紋,每一道痕跡都是歲月的滄桑,是大司的過去跟曾經。
以前那個翻身上馬提槍殺敵的少年將軍,如今陰雨天氣時,連走路都要倚靠他手裏的這副陰沉木拐杖相助才行。
他身上,所留下的病根都是年少時征戰沙場的傷,可他多年來,未曾抱怨半句。
對於老爺子來說,這些不是累贅,而是功勳。
他能撫著身上的傷口,一道一道的跟孫兒趙錦鈺說他的曾經,說那些金戈鐵馬的日子。
可那時候太苦了,將士們苦,百姓更苦。苦到老爺子這般年紀了依舊不能釋懷,不願意再看見大司過那種日子。
好不容易吃上白麵饅頭的人,哪裏再願意吃糠啃樹皮呢。
從墨院圓門到這屋裏,短短一段距離,老爺子像是從年少走到了年邁。
他坐在圓凳上,雙手搭著拐,“殿下有什麽想問的,盡管問吧。”
老太太坐在遠處,譚橙同她一起。
司牧坐在桌子邊,身邊坐的是譚柚,對麵坐的是老國公。
“我本想,您跟我父君交好,此舉是不是看在我父君的麵上在幫我皇姐。”
老國公跟太君後年紀相差雖大,但其實關係極好,處的像是平輩的手帕交哥倆。原因是當初老國公出嫁前,曾在太君後娘家程家借住過一段時間。
兩人也是那時候結下的情分。
司牧抬手倒了杯茶,雙手捧著遞到安國公麵前,“但我越想越覺得,皇姐她不會值得您為她做到如此地步。”
趙家從來隻忠國,忠的是大司,忠的是百姓,而不是君主。
趙家曾咬牙守城不退,為的不是遠在京城的君王,而是身後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她們若是逃了,百姓怎麽辦?
“殿下聰慧。”老爺子笑了笑,“她是不值得。”
司芸是什麽德行,老爺子怎麽可能不清楚呢。當初她找自己的時候,老爺子是有他的打算,這才配合行事。
今日之舉,既是司芸的意思,又不是司芸的意思。
司牧道:“您既然誇我一聲聰慧,不如讓我猜猜您的目的。”
老爺子微微點頭,“你且說說看。”
“您起初派人刺殺阿柚,是在警告我跟譚府,莫要把手伸的太長,尤其是想重擊譚府。您覺得阿柚,是威脅,是我為虎作倀的幫手,日後定是禍患。”
因為譚柚當時已經入職太學院,教的學生會更多。
以後朝堂大部分官員都出自她門下,若是她有什麽想法,在朝上必然一呼百應,如同現在的譚老太傅。
到時候他想打仗,譚柚定會幫他,朝上絕對是支持的聲音更多。
除掉譚柚,便是提前剪掉他的左膀右臂。
老國公道:“不錯,當初你皇姐說你活不過年後,你又對譚柚用情至深,她死了你定會受影響。”
“正巧,她的想法跟我雖不同,但目的一樣,那就是派人除了譚柚。”
兩人間心平氣和對話,沒有半分劍拔弩張。
見這條猜對了,司牧繼續說,“上次一擊未成,您便蟄伏起來,因為您又更大的計劃,那便是今日。”
“今天金榜出來,新臣選拔之際,您動用全部勢力想要除去我,是想為司桉桉掃平障礙吧?”
“您知道皇姐不成器,知道我野心大想起戰事,為了大司為了百姓,為了不征兵打仗,您選擇在新臣入朝時,連我跟皇姐一同拔掉,為新皇清掃朝堂。”
“今夜,您應該也派人去吳府了吧?”司牧垂眸道:“吳思圓是司桉桉的嫡親姑母,是我跟皇姐死後的依仗,她在,司桉桉便是傀儡。”
為了不讓朝堂受重臣把控,老國公絕對會帶走吳思圓。典型的武將思維,擒賊先擒王。
“我跟吳思圓都死了,皇姐隨後駕崩,朝堂雖會小幅度亂個一陣,但朝中有其餘可用的大臣在,又有新人入朝,她們相互製衡,沒有能像吳思圓這般拔尖的人物在,總歸不會出大亂子。”
“且新帝年幼,隻要晉國不主動來犯,大司短時間內絕對不會想著打仗,是嗎?”
“您做這些,其實沒有私心,僅僅是為了不起戰事。”
司牧看向老國公,“您是為了大司不再像以前那般生靈塗炭,竟甘願將趙家最後的血脈都賠進去?隻為了讓大司再和平幾年?”
他能理解老國公為何想殺了他,因為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反對聲極大,沒有一件得人心。
他像是話本裏的壞人,是最大的反派。
在外人看來,他動翰林院不是為了選拔人才,而是排除異己。
他動新稅,不是為國為民,而是想搜刮民脂民膏填充國庫,為日後作戰做準備。
他毒“殺”親姐扶持司桉桉當太女,是因為他男子身份不好登基,所以需要個聽話的小傀儡。
而他想征兵屯糧,更像是一個男子為證明自己的本事不比女人低,於是想擴充疆土彰顯自己的能力。
可在老國公眼裏,大司像是他一手帶大的孩子,這個孩子如今剛從重病殘疾中緩和過來,還沒享受幾天好日子,司牧就要將它再次掏空,讓它過上以前那種拿人命換城池的生活。
沒經曆過戰事的人,是不會知道戰爭的殘酷。
老國公這麽大的年紀了,夜裏都做不到完全沉睡,因為他習慣了時刻保持警惕,以防敵軍夜間來襲。
他趙家,上下有四、五輩的人葬在了沙場,埋在了邊疆。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大司能享百年和平,為了身後百姓不再遭受流離顛沛之苦。
她們聯合數十萬戰死的將士們,才堪堪用血肉身軀在大司跟晉國之間劃了一條邊界,換來百年和平。
如今司牧為了一己私利,竟要揮兵北上。
老國公哪裏願意呢。
說他為了戰亡的趙家人也罷,說他為了大司也行,說他年紀大了看不得疾苦跟戰事也都可以,他已經不在乎這些了。
如司牧所說,若是用趙家僅剩的血脈,能換大司幾年和平,也值。
老國公緩緩點頭,“是聰慧,說的八、九不離十。”
司牧反問道:“我這般聰慧,您為何還不信我呢?信我能讓大司變得更強更好。”
“因為你屬實不像好人,”老國公緩聲道:“你性情乖戾,心機頗深,先是哄得譚府跟你結親,後又哄得吳思圓同你聯合。你若登基,我實在不放心。”
司牧做的這些不像是帝王之道,方法過於偏激。
可司芸更差,她就不是個及格的帝王。
譚柚一直是安靜的聽著,到這會兒,才溫聲開口。
她先朝老國公賠罪似的行了個晚輩禮,“您的話,我不讚同。”
“您行兵打仗,最該懂得兵法,若是所有戰事都坦蕩行之,都擂鼓相邀,那哪裏有‘出其不意’的奇襲跟夜襲?難道您要說,以少勝多的戰事不光明?”
“兵家行事,向來看中結果。如今還在路上沒到盡頭,您怎可輕易否定他的付出?”
“殿下以男子身份執政,如您以男子身份帶兵,若是沒有狠厲手段,若是不拉攏重臣,如何服眾?如何用的動這些‘兵’?”
譚柚聲音落下,屋裏一片寂靜。
譚柚再行一禮,恭恭敬敬,“是晚輩唐突了,隻是我身邊之人,於公來說是長皇子,於私來說是我夫郎。無論如何,我在,便不能坐著看他被人誤會。”
司牧怔怔地看著譚柚,薄唇輕輕抿起,抿出一道清淺笑意。
世人誤解他也無妨,她願意信他就好。
譚柚不僅信他,甚至站在他身前跟世人爭辯。
她道:“哪怕說的不對,哪怕冒犯了您,我也想站出來為他說兩句。……晚輩再次給您賠罪。”
“是譚家的好孩子,既知禮又敢說話,說的在理。”老國公讚許地朝老太太看了一眼。
老太太笑,“又倔又護短,您見諒。”
老國公道:“我也不是小氣之人,哪裏會跟一個晚輩計較。”
“譚柚你也坐下,聽我把話說完。我又不是老糊塗,所以來之前做了兩手打算。”
“若是今日譚府好進,那便殺了長皇子,按原計劃扶持太女。”老國公看著司牧,道:“若是譚府不好進,那便束手就擒將一切嫁禍於皇上。”
所以趙家從一開始就說了,她們忠於皇上。
“為何?”司牧看他。
這個是司牧沒算計到的。
他讓吳氏在宮中控製住司芸,不讓她亂了後方。讓胭脂來譚府時留意吳府動靜,如有不測,派人支援。又讓禁軍對趙家人不要下死手,生擒就行,因為這是老一輩僅剩的血脈了。
老國公道:“因為你有頭腦,不是弑殺之人,心中有大義在。”
沒有頭腦的長皇子,看不出他這步棋的長皇子,跟司芸一樣,不合格,留著終究是第二個禍害,不如殺了。
老國公說,“禁軍未對趙家人下死手時,我便看出來你留了情分。”
“若你心胸狹義,定會借今晚的機會滅了趙家,最後依舊能把一切嫁禍給皇上,你也多了一個奪位的正當理由跟借口。”
“可你沒有,那時我才肯定,你不是一個會用戰事來證明自己的殘暴皇室。”
“所以我來之前跟錦鈺說,我可以輸,但吳思圓必須死。”
門外的吳思圓,“……”
屋裏繼續道:“她左右逢源,不是良臣,不值得重用。我殺了她,為你日後鏟除障礙,你到時候盡可以把罪名按在趙家跟皇上身上,繼續做你的事情。”
已經投誠的吳思圓,“……”
司牧難得替吳思圓開口,“吳大人也有報國之心。”
老國公“哦”了一聲,輕嗬,“沒看出來。”
藏得太深的吳思圓,“……”
“殿下,臣老了,這把老骨頭可能撐不了多少年了,臣私心裏,還是想看著大司好好的,想安心閉眼。”
老國公笑,手搭在自己的腿上揉了揉,今夜腿疼,說明可能又要下雨了。
“臣不想人都躺在棺材裏,還惦記著大司戰事,擔憂著若是沒有人願意拚死作戰,輸了怎麽辦。”
“我知道老的一輩該放手了,讓年輕人去闖蕩。可她們到底年少,還未成長起來,不知道能不能擔得起這份重擔。”
但凡他年少些,但凡他腿腳利落能披甲掛帥,都不至於行此下策。他若還能戰,便能繼續守護大司。
“是臣老了,人老了,心也老了,想安逸了。”老國公眼睛有些紅。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我們當初也是這般走過來的,從年少到年邁,”老國公聲音蒼老年邁,啞聲道:“是該放手了,讓年輕人去闖。”
司牧起身,朝老國公行了個晚輩禮。
“我司牧,以司姓跟您起誓,我定會將大司變強,等兵強馬壯之時,才是開戰之日。”
“您的使命已經完成,往後是要年輕人去曆練。”
“您好好活著,如此才能看見大司的年輕人擔起大司的責任,才能真正安心。”
燭光之下,老國公的眼睛慢慢婆娑起來,昂臉看著司牧,哽咽出聲,“那,那我等著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