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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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從裏麵打開, 老國公拄著拐杖從屋裏緩慢走出來。
庭院裏本來還有些許議論聊天聲,等看見他露麵,不由慢慢安靜下來。
原本坐在廊下的吳思圓跟花青,默契地站起來。
不管趙家做了什麽事情, 她們為大司的付出跟功勳, 是抹不掉的, 是值得尊敬的。
隻是吳思圓覺得怪不是滋味,她那麽敬重的人,在屋裏反複把她拉出來點評……
她還挺委屈。
可一想想自己跟趙家滿門比, 也的確不是個東西, 就把委屈又吞了回去。
瞧見屋裏幾人先後出來,院裏眾人有股終於塵埃落定的感覺。
一切,總算到了盡頭。
趙錦莉還保持著最初的姿勢站在庭院中間, 這會兒看見老國公出來, 不由上前兩步, 怔怔地看著他, 垂在身側的手指是握了又鬆, 鬆了又握。
她想說的太多,能說出口的又太少。
老國公拄著拐杖,站在司牧身側往後半步, 垂眸看地麵。
司牧立於台階之上, 麵向眾人說道:“國公府下人, 夜闖譚府,驚擾本宮休息, 實屬安國公禦下不嚴, 著閉門反思非要事不得外出。”
眾人聞言微微一愣, 尤其是被押著的那些“衙役”們, 更是驚詫不已。
她們做這件事情的時候,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所要麵臨的結果跟下場是什麽,可依舊沒有半分後悔。
她們母輩是英雄,她們也不是慫貨,也有自己的一腔熱血跟報國之心。
如今司牧將此事輕飄飄揭過,眾人先是一愣,隨後目露驚喜。
趙錦鈺歪頭看司牧,眼裏帶著淡淡笑意,明白司牧是要放過趙家。
司牧繼續道:“今日所有參與此事的趙府府兵,罰守三年皇陵行宮,非召不得回京。三年之後,自願入編兵部。”
眾人跪下,齊聲道:“罪民接旨。”
至於為何是去守皇陵行宮呢,主要是聽聞太君後最近有想回宮見司芸的心思,司牧準備把這些人調過去看著他。
不是他狠心不讓太君後見女兒,而是司芸病重,太君後要是看見了定會哭鬧起來,到時候難免會動搖人心以及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今夜,司牧是將這件極大的事情,三言兩語化成小事,低低拿起然後順勢輕輕放下。
司牧看向一旁的吳思圓,吳思圓立馬躬身低頭等他吩咐。
今夜之後,再無所謂的皇上黨派,她也無須再偽裝隱藏。
司牧跟她說,“就以我這套說辭,去跟門外的大臣們解釋吧。其餘事情,等明日早朝再說。”
吳思圓行禮,“是。”
譚府門口站了很多大臣,有的穿著中衣披著外衣,有的連鞋都隻穿了一隻或者直接沒穿,可見事情的嚴重性,幾乎是收到消息的那一刻,從床上爬起來坐上馬車就來了。
馬尚書就是隻穿了一隻鞋的那個人,她單腳跳,整個人像隻壁虎一般,趴在門上試圖從門縫中往裏看。
嘴裏納悶嘀咕,“怎麽裏麵都沒動靜呢?”
門太厚了,以及事情發生在深處的院子,從大門這兒自然是什麽都聽不到看不到,可馬大人趴在這裏就感覺離得最近,至少圖個心理安慰。
她不停的祈禱,可千萬別有事,新稅剛見成效,長皇子可千萬不能有事,國庫就等著他呢,戶部全體官員都指著他呢。
她的殿下啊。
禮部侍郎宋芷茗到底是禮部的人,跟這些像是逃荒過來的大臣們比起來,穿戴還算整齊。
她站在一旁,神色也是焦急。
宮中聽說此刻已經封鎖,現在吳府出事,譚府出事,朝堂上下一片慌亂,沒有半根主心骨。
畢竟她們僅有的兩根,都在門裏麵呢。
以前是指望著譚老太傅,現在皇上病重太女監國後逐漸指望起司牧了。如今倒是好了,兩根一起被關府裏了,連吳思圓一起,全沒了。
但凡能有一個在外麵,她們也不至於慌成這樣。
以前她們是巴不得司牧死,現在不知為何,竟想著他能平安無事。
可見長皇子的影響慢慢在滲透朝堂,他為大司做出的這些事情所收獲的效果,很多人也是能看見的。
他不該被這麽對待。
譚府門口議論紛紛,大多數人心底是不願意相信趙家會謀逆的。
“趙家不是皇上那邊的嗎,你說說這,會不會是……”
到底是不敢把話說明,隻含糊帶過。
“也不是沒可能,畢竟她病了,那誰又太小。”這位大臣說話的時候,往腰下比劃,示意那誰指的是司桉桉。
“聽聞不止譚府,還有吳府,吳大人險些出事。真是狠啊,不僅要除掉……還要帶走吳大人,一個不留啊。”
“我去吳府看過,府上的下人都醒了沒鬧出人命。哎,趙家糊塗啊,錚錚鐵骨清清白白幾輩子,如今是這個下場。愚忠,這就是愚忠!”
今夜之前,誰也不敢相信趙家謀逆,更想象不到病重的皇上打算起兵造反了!
聽起來甚是荒謬的事情,今夜還真就發生了。
到現在,眾人其實都覺得這是司芸的錯,可是又不能說。
也是經此一事,不少人重新想起國公府,想起曾經的趙家。
年邁的大臣跟年輕的大臣講曾經,然後再感慨一下現在。
混在其中的進士們,更是以這種方式重新認識了國公府,認識了安國公,也是唏噓不已。
“進不去。”人群中,蘇虞像條泥鰍,在裏麵滑來滑去聽消息。
譚府大門緊閉,周圍守著禁軍,不準任何人進出,走門不行,翻牆也不行。
見譚府進不去,蘇白蘇去了趟吳府,好在吳嘉悅隻是皮外傷,正在敷藥問題不大。看她沒事,蘇虞等人這才又折返回來。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譚府大門終於打開了,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看過去。
吳思圓,“……”
吳思圓攏了攏外衫,看見大家都一樣,不由鬆了口氣。
眾人看見吳思圓吳大人,也隻穿著外衫趿拉著鞋,跟底下的大部分大臣一樣,毫無形象地站在譚府台階上,不由抽了口氣。
吳大人死裏逃生,不容易啊。
吳思圓輕咳兩聲,將司牧剛才的話跟底下的大臣們說一遍。
她話音落下,底下沸騰起來。
今夜最驚詫的兩件事:
一是:司牧沒拿這事做把柄逼司芸司桉桉讓位,尤其是選擇放過了趙家。
二是:吳思圓為什麽在這裏替長皇子傳話?平時傳話的胭脂不是出宮了嗎!
她到底是哪頭的啊!
吳思圓兩手搭在身後,臉上帶著輕鬆笑意。
是的,她不裝了,她其實是長皇子這頭的。
平時唯吳思圓馬首是瞻的大臣們傻眼了,她們一直以為她們是皇上這邊的,結果她們其實是長皇子這邊的嗎?!
那她們平時跟友軍吵成這樣,多不合適啊。
眾人神色各異起來,打著自己的算盤跟想法。
不管她們如何謀劃,今日之事長皇子已經蓋棺定論為夜闖譚府,跟刺殺長皇子無關,跟謀逆無關,再怎麽翻,也翻不出什麽浪花來。
外麵嘰嘰喳喳非議好一會兒,直到頭頂有雨滴落下來。陰沉一晚上的天,終於下雨了。
豆粒大小的雨點,從緩到急,從小到大,砸在每一個人的腦門上。
大臣們這才漸漸散去。
原本擠滿人連半隻腳都塞不進去的譚府門口,這會兒慢慢空蕩起來。
吵鬧的人聲散去,留下的唯有雨聲。
花青這才從裏麵出來,一探頭,果然看見外麵簷下還蹲著三朵蘑菇。
她笑著用傘柄挨個戳她們屁股。
蘇虞瞪她,“大膽,竟然敢戳探花屁股。”
“誰說我隻戳了探花,”花青道:“我還戳了狀元跟進士的。”
白妔強調,“二甲,把二甲給我帶上!”
這是她最後的倔強。
花青抱著傘蹲在她們身後,“主子說你們可能還沒走,讓我給你們送傘。”
她道:“裏頭沒事,別擔心快回去吧,你們回頭不是還有選試嗎,別淋著了。”
她一人一把傘,目送她們回去。
蘇白蘇三人,一步三回頭。
譚府裏明顯還有別的事情,她們進去摻和不合適,隻得作罷,等明日吳嘉悅跟她們細說。
如今回到吳府的吳嘉悅,儼然也重新回到京城靈敏小道消息的第一線,定能給她們帶來熱乎的消息。
隻要她們明天去吳府去的早,就能收獲新進展。
等外頭的馬車散完了,老國公才準備離開。
下了小雨,老太太讓譚橙撐傘相送。
老國公緩慢下台階,雖然腳步蹣跚,雙腿沉重,但他卻感覺肩上輕鬆許多。
他看向還站在庭院中間的趙錦莉,頓了頓,緩聲道:“國公府如今是戴罪之身,明日早朝便會收回國公之位。”
趙錦莉這會兒已經都知道了,她站在院子裏的時候,趙錦鈺在邊上全部跟她說了。
老國公有些愧疚地看著趙錦莉以及眾府兵,“是祖父自私,連累了你們。”
趙府眾人跪了一地。
“都起來吧,跟我回去收拾東西,明日去皇陵行宮。”
“是。”
老爺子又看向趙錦莉,“你就別回去了。我跟太傅說了,請她收留你一陣。趙府就別回去了,等你在外麵安頓好,也該自立門戶了。”
“今日這事跟你無關,你考你的武試,將來若有戰事,也能護我大司萬千百姓。”
“錦鈺說的對,你是趙家血脈的延續,是趙家的希望。”
老國公說完抬腳往前走,趙錦莉忽然轉身跪在他身後,大聲喊,“祖父。”
趙錦莉昂臉看他,雨天光線過於模糊,一時分不清她臉上的是雨水還是眼淚。
趙錦莉腰背挺直,說道:“生於趙家,是我之幸。將來保家衛國,是我此生追求。”
她們趙氏一族要的從來不是什麽國公之位,在乎的也不是這些虛名,沒就沒了。
隻要初心在,便是趙家人。
老國公緩慢轉身看她,連連點頭,“好,好孩子,是我趙家的骨血!”
他抬手拍她肩膀,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覺到趙錦莉長大了。
“有自己的判斷力,有報國之心,祖父很是欣慰。”老國公想蹲下來抱抱趙錦莉,可膝蓋雨天疼的厲害,僵硬的像塊木頭,跟他手裏的這把陰沉木拐杖一樣,根本彎不下來。
趙錦莉往前跪半步,伸手抱住他的腿,啞聲喊,“祖父。”
老國公垂眸看她,手搭在她頭頂,好半響兒才啞聲說,“隻是閉門不出,又不是再也不見,哭什麽呢。”
趙錦鈺蹲在趙錦莉旁邊,將腦袋搭在她肩膀上,伸手提起老國公沾了水的衣擺,“阿姐放心,你在外麵建功立業,家中開枝散葉的任務就交給我了。”
趙錦莉,“……”
趙錦鈺嘿嘿笑,“還好我下手快,晚半天就該孤獨終老了。”
趙錦莉,“…………”
老國公瞪他,“你嘴裏說不出正經話。”
“傳宗接代,多正經的事情,哪裏不是正經話了。”趙錦鈺不服,“咱家還有比這個更大的事情嗎?”
老國公,“……”
他就說不該讓趙錦鈺習武,這個性子再會點武功,可還了得。
感傷的氣氛是半點都進行不下去,趙錦莉站起來,跟趙錦鈺一左一右扶著老爺子,將他送上馬車,隨後由禁軍護送回府。
說是押送,實則是護送。
譚府隨後收拾出一個新房間,就在譚橙的白院裏,留趙錦莉先住著。
趙錦莉收拾好心情,朝譚老太傅拱手行了個禮,“晚輩打擾了。”
“你是阿柚的學生,是自家人,說什麽兩家話。”老太太擺手,示意譚橙帶趙錦莉去休息。
這孩子突遭變故,麵上雖無事,心裏可能會難受,不如讓她早些休息自己好好消化消化。
眾人散開各自回院,墨院裏又隻剩譚柚跟司牧。
司牧看著外麵這場越下越大的雨,內心慢慢平靜下來。
譚柚從屋裏拿了件大氅,披在他肩上,攬著他。
“阿柚,我想看一會兒。”司牧靠在她懷裏。
雖說雨天夜裏透著涼意,但心情格外舒坦。
譚柚輕聲嗯,“那我陪你站一會兒。”
司牧笑著朝外看,“好。”
兩人立於廊下,看這場酣暢淋漓的大雨。
都說春雨如織,但這場三月底四月初的雨卻像是夏季七、八月份的大雨,有種瓢潑感,恨不得洗涮大地。
洗去舊痕,迎來新意。
譚柚跟司牧都有預感,這場大雨之後,大司的朝堂將是一副全新的麵貌。
老臣們先後在這場雨中退出朝堂,退出她們的舞台,年輕人你推我我推你的擠上來慢慢施展自己的拳腳。
薪火相傳,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