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曜回歸第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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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堂內,燭光因流風而明滅,牆上的兩個人影也在搖晃。
    “一輪大比結束後,便讓他們進入西境提供的秘境,倒也極好。”伏玄道手指敲擊桌麵,輕輕笑道。
    西境境主笑容也真切了幾分:“那也得多謝伏長宗了。”
    一黑影從門外走進,先是彎腰拱手,見長宗與他人說話,便安安靜靜站在黑暗處等著長宗。
    西境境主也不是沒眼色之人,他向後瞥了眼,笑著起身推開椅子:“我也不叨擾了。”
    說著,他拱手,伏玄道也抬手相送。
    西境境主餘光打量了玄衣男子一眼,走出了暗堂。
    門被關上,暗堂也沒了流風,燭火不再搖曳。
    伏玄道轉身走到牆角的櫃子處,玄衣男子上前對著長宗的背影行禮。
    “長宗,弟子已將靈石給那書生寄去了。”
    伏玄道“嗯”了聲,揮了揮手,弟子點頭,轉身退出暗堂。
    暗堂僅剩隻有伏玄道一人,空氣靜悄悄地,還有些冰冷。
    他盯著一個小抽屜,俯身,手指帶有停頓與微不可見的顫意將抽屜拉開,裏麵躺著一張靈紙。
    伏玄道彎腰,雙手將靈紙請出。他俯視著靈紙,一步一頓,半天才走到椅子前。
    他將靈紙放在桌上,坐躺下來,仰望著黑漆漆的屋頂。
    幾日前的一個夜裏,一張靈紙帶著上麵那位旨意降臨。他慌張用雙手將靈紙接住,本以為是什麽顛覆二十七境的大事,結果一看,卻讓他當場迷茫。
    其上竟是讓他給一個話本中加上一對角色,且這對角色也是平平無奇,除了他們是一對男子,他也看不出有何不同。
    伏玄道靠在椅背上,看著手中靈紙化作一團靈氣飄到空中,仿佛從未存在一樣。
    傍晚,胥朝起趴在魚缸前陪著小魚,小魚興奮地用魚尾碰著胥朝起的手指,一邊好奇地仰頭眨了眨魚眼。
    今日主人怎陪它這麽久?
    胥朝起看似樂得開懷,但在他彎著的眼眸深處,笑容卻有些勉強。
    他好像在故意拖著時間,仿佛停下來就會去麵臨一些事物。
    他今日玩得比以往久得多,甚至腰都有些疼了。
    隨著他快蹲不住,胥朝起停止了與小魚嬉戲,他下意識扭過頭看向師兄的屋子,以往他身體不舒服就可以去找師兄。
    胥朝起的眼中多了光亮,可當他意識到他們現在的狀態後,光亮又漸漸熄滅了。
    他看起來有些無措,但還是轉過身朝著自己的屋子走去。
    他與師兄這般疏遠也已經好幾日了,一開始他晚上捧著話本還能熬得晚些。可漸漸地,他睡得越來越早。直到今日,他看著窗外月色,這是師兄叮囑他睡覺的時辰。
    他望著月光,過了會兒,他把話本放到了外麵,將被子卷過頭睡去了。
    第二日,他起得早,走到鏡子前,他遲疑地拿起木梳,一愣一愣為自己梳發。
    胥朝起一連梳了幾天頭發,已經熟練多了。玉冠也很輕易戴上,還顯得很端正。可他無論看哪兒,都覺得不順眼,總比不上師兄為他梳的頭。
    中午,他吃完飯,獨自一人在整座仙山上遊轉。以往他覺得甚是喜愛且美好的景色如今看到卻有些荒涼和落寞。
    胥朝起覺得有些茫然,他本可以出去找他人一同遊玩,但外界的一切又好像對他失去了吸引力。甚至他潛意識覺得,他要是尋到了外界的快樂,可能會失去自己最珍貴的東西。
    遊逛了許久,他乏了,也累了。這次他吃晚飯時比以往慢了許多。
    他頭埋在碗裏,半天也不抬,餘光卻一直盯著對麵的白色身影。
    夜裏,他躺在床上,拋去話本,呆愣愣地縮著腦袋。
    天有些冷了,他將被子裹得更嚴實,空氣中隻有被涼風帶進來的草木香,他嗅了嗅鼻子,鼻子有些酸了。
    他好久沒有聞到濃鬱的檀香味了。
    他貼著枕頭,絲綢般墨發蓋在臉上,隨著夜已深,他的呼吸也不知道何時變得均勻。
    透著涼風的窗戶被無聲關上,隱約可以看見白底墨尾的衣影佇立許久,又漸漸走遠。
    胥朝起做了個夢,夢裏的他脫離了師兄的照顧變得獨立。他不再像以往那麽無憂,他開始思慮自己的將來。
    他的天賦本就不錯,沒有師兄照顧吃了幾次虧,他也就學會了堅持和努力。
    他開始日複一日修煉畫符排陣,終於在數年之後,他成了和師兄一樣的一方大能,坐擁萬千弟子。
    隻是那個時候,他已經不像現在的自己了。
    他變得深謀遠慮,也學會了虛偽與隱忍。他背後背著千萬弟子與宗門,每一步步步為營,與世間所有人隔了一麵牆……包括他的師兄。
    他與師兄平起平坐,雖有同門師兄弟情誼,但往來更多的是利益,他們之間也夾雜著算計。
    到最後他越爬越高,甚至成了二十七境之首。
    夢中的他在高高的宮殿裏一呆就是數千年,宮殿陰冷又孤寂,總是昏黑無光。
    他常一個人走在石路上,從天亮走到天黑,穿過空蕩無人的宮殿,甚至每走一步就有回音。
    仙宮上有一間房他很喜歡,那裏有一扇很大的窗,窗外有流水,他常常坐在蒲團上看著日出,仿佛看到朝陽就會想起誰。
    日光與天同高,記憶湧來,他想起了他的師兄。
    小時候美好的一切成了過去,再無人毫無保留地對他,在無人陪著他消散孤寂,再無人讓他靠在身上,一靠就是一下午,再無人給他做香噴噴的魚蝦……
    “師兄……師兄……”胥朝起夢囈,等他睜開眼時,天已經大亮了。
    他看著窗外恍如隔世,手指摸著枕頭,是濕的。
    他雙唇蠕動。
    宋水清從未見過胥朝起如此早叫他。
    海邊,海風吹著兩個人的鬢發與衣衫,宋水清有些擔憂地看著心不在焉的胥朝起。
    “起哥?”他在胥朝起眼前晃了晃手。
    “嗯?”胥朝起眼神惘然。
    宋水清抿唇,剛想說什麽,卻見胥朝起轉過頭,低聲道:“你有兄長嗎?”
    “兄長?”宋水清蹙眉,疑惑道:“我是父親獨子,並無兄弟。”
    胥朝起微歎,他低著頭,額前碎發飛舞:“小時候與兄長親密,長大後會不會疏遠?”
    宋水清沒有兄長,也不懂,他隻能憑借周圍判斷道:“這也屬於正常。”
    “嗯?”
    “兄弟倆終要成家立業,小時候是親人,長大後是親戚。或許隻有小時候是親密的,越長大,越疏遠,終究不回頭,到了中年時,兩人甚至許久見一次麵,小時候不論你我,長大後卻要提著禮……”
    胥朝起聽著,手指蜷住,唇色發白。
    他回去時,師兄已經將午飯做好了。今日天寒,師兄做了些暖胃的餐食。
    胥朝起趴在碗裏,這些日子,他話越來越少,今日卻反常突然問道:“師兄,我是早就弱冠了嗎?”
    師兄放下筷子,低眸看著碗中飯,笑了:“嗯,小曜早就成大人,可以成家立業了。”
    胥朝起的喉嚨突然幹澀,像是被什麽卡住,難以吞咽。
    他也放下碗中筷子,看向師兄。
    “師兄,我若是真的要成家立業呢?”
    院中的風停了,胥朝起看不清師兄的眼,師兄頓了會兒,唇角含著淺淺的笑。
    “若小曜要成家立業,師兄……給小曜一份厚禮,保準讓小曜今後無憂無恙,隨心所欲,開宗立派……成親。”
    師兄抬起頭,胥朝起也頭一次看清了師兄的眼神。
    師兄筷子夾到一塊魚肉上,頓了頓,夾到了胥朝起的碗中。
    “師兄還是小曜的師兄,無論何人都不能讓你受委屈。”
    胥朝起低頭終於吃掉了師兄的魚,他握著碗的手變緊。他知道師兄是認真的。
    正是這樣,他卻越不好受。
    他一口一口吃掉菜,又拿起一塊糕點塞嘴裏。
    “師兄,這個好吃,還能做嗎?”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前已經模糊了。
    濃濃的檀香味再次包裹了他,他的雙眼被錦衣所蒙,隔著錦衣,他感受到了那隻熟悉的手。
    “能做。”
    後來,他抱著兩大碟剛做好的糕點回了房。
    他趴在窗上,一邊吃著糕點,一邊翻著話本。
    窗外風起了,天氣陰沉,似是要下雨。
    他嚼了一口糕點,繼續翻著話本。
    然而,他才翻了兩頁,又吃了口糕點。到最後,話本已經無法吸引他的注意,他將糕點放到麵前往嘴裏塞。
    毫不意外,他吃撐了,隻能躺到床上緩緩。
    困意襲來,他打了個哈欠,倒頭睡去。
    “轟隆隆——”雷聲大響,胥朝起睜開雙眼,屋外大雨傾盆。
    天早就黑了,弄得房間也黑了,隻有雨聲。
    漆黑的長夜伴隨著孤寂,他怔怔。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望著華麗的屋頂。
    為什麽會這樣?他想著一切的根源:男男有別。
    胥朝起:……
    他嘴唇動了動,眨了眨眼,有些恍惚。
    僅僅隻是男男有別,就讓他成了這副模樣?
    太荒唐了。
    他將目光移向麵前,又在發愣。
    他明白了,師兄是他最珍貴之人。隻要能讓他不離開師兄,一切代價都無所謂。
    想通所有,他忽然變得輕鬆,眼中重新煥發神采,身上的青年氣也來了。
    他掀開被子,匆忙下床,連鞋也不穿就衝出房門。
    雨水淌了一院,他赤腳踩過積水,朝著師兄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