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西京之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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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寧驚訝地啊了聲。
    許扶清看著跌坐在地上的她,手指緩慢地一點點抖開紅衣上沾到的灰塵,似能看穿她的擔憂,語調沒起伏。
    “你不用擔心,不會危及你性命的。”
    他稍稍低下眼,慢悠悠道:“可是,那殺了他的人若是回來了,你大概是活不了的,被一刀砍斷脖子。”
    口中的他顯然指的是那具不知身份的屍體。
    謝寧肯定不相信許扶清說忘了告訴自己的話,分明是故意不提醒的,但事到如今並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那你知道有什麽辦法可以立即恢複嗎?”
    坐以待斃不是她的風格。
    許扶清唇角怪異地彎起來,笑了聲,從房梁下來,跨過屍體,朝她走去,彎下腰,嗓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好聽。
    “知道是知道。”
    他割破手指,碰上謝寧的唇瓣,微微插進去,鮮血進入她的口腔,像哄小孩地說:“喝吧。”
    黯淡的月光襯得許扶清側臉似玉,膚白若瓷。
    突如其來的血腥味令謝寧幾乎作嘔,她無措地摁住許扶清的手,抬眸看他,含住東西的嘴巴咬字不清,舌尖不可避免地勾過指腹,“小夫子?”
    用力地推了下,屹然不動。
    她後背發麻,一個字也說不出了,血液已經順著喉嚨下去了。
    許扶清另一隻手輕輕地抵上謝寧額頭,溫柔似親昵地撫過她的眉眼、鼻子、唇角,腦海裏浮現的是與她相對應的骷髏頭模樣。
    “你不是要恢複嗎,喝我的血就行了,反應那麽大幹什麽,你們可真奇怪,想得到一樣東西,卻又總是顧慮那麽多。”
    虛偽。
    人總愛虛偽地推托,再裝作很是為難地接受。
    許扶清緩緩地斂下眼皮,長翹的睫絨在眼瞼下方投落一片淡淡的陰鬱清影。
    原來他的血可解,謝寧算是服了這奇葩的法子,不過原著也提過一兩句許扶清自小就被拿去試毒等,導致後來的存在形同藥人。
    手指蹭過齒關,微微壓著她的舌尖。
    她小臉皺成一團。
    指尖被他抽出了,謝寧鬆口氣,不自覺地舔了下唇,頓了幾秒,還是僵硬地吐出一句話,“謝謝小夫子。”
    許扶清眼神平淡如水地看了看上麵的濕潤,“不用謝,以後要還的。”
    謝寧看著他的臉,慢慢地站起來,腿還是有些軟,於是扶住牆,聞言不明所以,“怎麽還?”
    用你的身體。
    每一滴血、每一寸肉。
    喂我的蠱蟲。
    許扶清倏地抬起手,細長五指微微攤開,蓋上她撐著牆的手背,大手將小手完全地包住,少年的皙白手背青筋微顯。
    周圍忽然變得很安靜,連風聲都沒了,謝寧心跳驟停,偏頭看著。
    一隻形狀醜陋的蠱蟲呆在他們的手之間。
    剛才謝寧是沒發現的,現在發現了,她眼睜睜地看他拿下那隻蠱蟲,兩指輕鬆地夾著它,蠱蟲不安地扭動著。
    這隻蠱蟲是在許扶清靠近她時,趁機爬到她身上的。
    偷偷地。
    許扶清眉眼染笑。
    “它好像很喜歡你啊。”笑慢慢地消失,他麵無表情地弄死了蠱蟲,聲音很輕很輕,喃喃自語,“可為何,為何要背叛我呢。”
    擅自行動。
    該罰。
    罰它去死。
    不到一會兒,許扶清又帶上了溫潤的笑,掀起眼簾望著她,視線不知為何有些怔忪空洞,疑惑地問:“你不是急著走嗎。”
    “那,那,那這具屍體怎麽辦?”她結巴著,出於人.道主義還是沒忍住多問一句,“需要報官嗎?”
    兩人的身影被月色拉長,許扶清腳踩著謝寧的影子,嗬笑。
    “報官……把你和我抓進去嗎?”
    “然後,不管攬天書院的任務了?”他連續問了她兩個問題。
    西京遠離京都,官官相護,西京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貪汙腐敗至極,冤假錯案堆積成山。
    更別提當今聖上終日沉迷於女色、尋找長生之術,壓根無處可告。
    而許扶清在她來許府之前,在屍體旁邊撿到了一塊象征官員身份的腰牌,官位不低,手下的權力不小。
    可那又如何,他不關心什麽民間疾苦,也不關心對方真實身份是誰,更不關心對方為什麽想殺人、有什麽特殊癖好。
    隻關心自己能不能得到對方借用許府的‘租金’。
    “那該如何是好?”她不知所措地咽了咽。
    謝寧也想起了原著的古代背景,逐漸理解他所說的意思,又見他一直看向自己的背後方向,心口一緊地跟著回頭看了一眼。
    院子空空如也,天空漆黑一片,紅得妖豔的牆花沾了些許露水,不經意間減淡了花香味。
    “這個啊,你就不用管了。”
    許扶清收回目光,視線重新跟她交匯,眸底漾開一抹莫名豔麗的笑意,也沒正麵回答:“你回去吧,我乏了。”
    言盡於此,謝寧也不好再說或再問什麽。
    再加上這裏確實過於詭異滲人,她不敢久留,感受到腿的知覺全部回來後,像一支箭地衝了出去,溜得極快。
    彎月融於黑夜,少女的背影一眨眼就不見了,也跟著融進了夜色當中。
    許扶清沒看她,掏出隨身帶著的蠱,低頭安靜地數著。
    蠱也分很多種,他自幼養蠱,更喜歡蛇蠱、疳蠱、金蠶蠱、虱蠱這幾種,其他的也會一二,不過少用或沒用過。
    少年蒼白的指尖掠過裝在小器皿裏的情蠱。
    許扶清記得,母親身上曾有情蠱,每到被情蠱迷了心智之時,她總會木訥地一聲又一聲地對那人說,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那人貌似很喜愛聽到這句話,不厭其煩地讓她重複地說,坐在旁邊的他聽到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情蠱是慢慢發揮作用的,不是一蹴而就的。
    所以母親有時候能恢複清醒。
    逐漸地,她變得不愛說話,常常盯著他的臉發呆,給他穿上買回來的女孩子衣裳,給他描眉,擦胭脂,打扮得漂漂亮亮。
    銅鏡中倒映出兩張臉。
    一張柔美溫婉,一張稚嫩生澀。年幼的他五官本就柔和,描完眉、塗上胭脂水粉,愈發雌雄難辨,但卻怎麽看怎麽別扭。
    似四不像,奇奇怪怪的。
    “真好看。”母親稱讚道。
    她會溫柔地撫摸著他滿是胭脂水粉的臉,麵上帶著柔和的笑,纖手撫上他的脖子,壓住他腦後勺,將他死死地摁進被褥裏,讓他完全呼吸不了。
    “快睡吧,天黑了,該睡覺了,清奴,快睡吧!”
    嘩啦,蹭了一大片胭脂的被褥被人扯落。
    他得以喘氣。
    而當母親被那人拉開後,會抱住對方的腰,臉頰親昵地蹭著,用甜得發膩的嗓音說:“我喜歡你,可是我好討厭他,你把他殺了吧。”
    “好。”
    男子揉了揉她因用力泛紅的手,麵不改色地給她插上新買的簪子,淡淡道:“那便殺了吧。”
    許扶清一點兒都不在意以前發生過的事情,又把蠱收起來,毫不留念地扔掉了情蠱,用紅色的發帶束好長發。
    無法理解那人為什麽這麽喜歡用自己的心頭血來煉情蠱。
    他認為最無用的莫過於情蠱。
    比不上那些可以用來殺人、折磨人的蠱。
    到了後半夜,烏雲將月亮遮住,天色黑沉得不見一絲光,許府門前的雜草晃動不止。
    許扶清將大廳裏的斷頭、斷臂、斷腳拚湊好,沾上的血液流過指骨,一滴一滴地滴落,把剛換上不久的紅衣也弄髒了。
    早知道就晚些再沐浴了。
    他站在血泊中,紅衣黑發,麵前躺著被分割過的屍體,猶如奪命閻王。
    殺人之人的刀工不錯,看切痕便知很是熟練。許扶清越來越想見他了。
    許扶清跨過門檻,準備去洗手,視線落到被扔到門外的情蠱。
    謝寧昨晚失眠了,一躺回床上,閉眼,滿腦子浮現的都是那顆黏附著黑色潮濕長發的頭,根本不能正常入睡。
    她打著哈欠支開窗子。
    南窗正對著院子,衛之玠恰巧隻身一人地站在那裏,身穿白衣,垂眼看著小水池,陷入沉思。
    坐在梳妝桌的應如婉聽見哈欠聲,轉頭看她,擔心地問:“謝寧,你昨晚去許府沒遇到什麽事吧?”
    謝寧在心裏歎了口氣,念及許扶清說的話,搖頭。
    “沒有,送完信我就回來了。”
    應如婉點點頭,用木梳子輕輕地梳著頭發,想起安府公子對自己的百般好,眼裏漸漸含上不忍,“謝寧,你有喜歡的男子嗎?”
    喜歡一個人,真的會無底線地討好嗎?安府公子對他的表妹當真是無可挑剔的好,她很是羨慕。
    羨慕的同時,應如婉又隱隱感受到一陣無盡的悲涼。
    若是安府公子知道真正的表妹早已不在人世,那該又多絕望、傷心。畢竟如果換作是她得知自己千辛萬苦要尋的故人死了,會很痛苦。
    謝寧斂回視線,轉過身看她,沒聽清楚,“嗯?”
    大概應如婉也意識到自己的問題過於突然,換問法:“就是你有沒有想討好的男子?”
    謝寧笑了笑,背對著窗外,卻指著外麵,不打算隱瞞將來自己想幹什麽,“他,我想討好他,最好能讓他喜歡上我。”
    喜歡會使好感值增得很快,喜歡分許多種,親人的喜歡,朋友的喜歡,感謝的喜歡都可以。
    應如婉抬頭看出去,杏眸瞪得大大的。
    院子沒什麽人,她沒看到不知去哪兒了的衛之玠,隻看到了一位紅衣少年,大片陽光灑落,映得許扶清皮膚病態的紙白。
    他抓起小水池的一條魚,戳破了它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