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歡喜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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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如婉曾看不少民間話本子,裏麵寫到過有一種鬼。
    隻需要站在那什麽也不做,也能勾人心魄,但他們壞得很,會吸掉人的精氣,把人拖進萬劫不複之地,拆腹入骨。
    而此時此刻站在小水池邊的許扶清給她的感覺就是這樣。那魚兒肚子被戳破,腸子和鮮血染紅了他的手指。
    小水池水花四濺,許扶清收好匕首,把魚兒扔了回去。
    房間跟小水池隔得有些距離,能看見人,卻聽不見聲音。
    應如婉看著這一幕,一不留神被自己的唾沫嗆住,連續咳了好幾聲,咳得小臉染上一層淡淡的薄紅。
    謝寧忙去給她倒了杯水,“嚇到你了?”
    應如婉喝掉水,黛眉緊皺著。
    著實有點兒被嚇到了,不過她也明白感情之事素來是不受把控的,即便隻見過一麵,直接生愛慕之心都有可能。
    隻是謝寧喜歡的對象未免過於棘手。
    “那你打算如何獲取好感?”應如婉努力地平複好心情,清清嗓子,莫名地不敢再看窗外。
    說到底她還是十幾歲的姑娘,對這類話題大多感興趣。
    被問及此事,謝寧無奈地撓撓頭,接過她手裏的被子,放回茶桌,歎道:“暫時不知道,你有什麽好法子?”
    小說和電視劇裏的女主因為有主角光環,做什麽都能獲得無論是男還是女的好感……
    而謝寧自知是一個小炮灰角色。
    法子嗎?
    應如婉抿唇認真地思忖一會兒,“我來攬天書院之前,見過不少女子通過書信向男子表達仰慕之情。”
    提到這個,她興致就來了,滔滔不絕的,“你是不知道,那些男子一收到女子誇讚他的書信,臉上是褪不去的笑容,你可以試試。”
    書信……
    謝寧總覺得不靠譜,又想了想自己極其貧乏的語言組織能力,訕笑著不再接著這個話題說下去。
    斑駁的樹影蕩漾在水池麵,許扶清萬般無聊地坐下,清洗過後的指尖夾著一片綠葉,鬆木香摻雜著濃重的魚血腥味,浮動在空氣中。
    衛之玠處理完急事,快步地走過來,“抱歉,剛剛安公子有事找我商議,所以離開了一下,讓你久等了。”
    即使他們同為攬天書院的夫子,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互相也並算不得上熟悉。
    許扶清不在意地唔了聲。
    確定附近沒有別人,衛之玠才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話。
    “那件事我已在信中說過了,待會兒我會安排你跟安公子再見麵,若是你願意跟我一起幫忙查清楚,定能得到他的信任。”
    安府最近發生了一件極為駭人的事,弄得人心惶惶。
    西京人一向信奉神佛,安府老爺每一年都會去跪拜,算得上是足夠虔誠的信徒,但府邸近日卻頻出命案。
    每一次都會死兩人,分別是一男一女。
    他們的腦袋皆被鐵錘錘出血淋淋的窟窿,全部赤.身麵對麵地坐著,被擺成交.合狀,跟傳說中的歡喜佛造型尤為相似。
    現在掌管府中事宜的人是安府公子。
    他因此事煩惱不已,終日寢食難安。
    許扶清低眼看著腳邊的螞蟻窩,聽了衛之玠的話,好半晌,眉眼微微彎出個弧度,“好。”
    衛之玠沒想到他會那麽爽快地答應,愣了一下,隨即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他看向不知何時多了一層汙穢的水麵,有些反胃。
    “不過我不要跟你一起查,我自己行動,你不許幹涉。”加了一個條件。
    雖說為了保護安府公子,衛之玠本就分.身乏術,但被人嫌棄還是頭一回,麵子不太掛得住。
    許扶清懶得看他,手背浸入水池,緩緩地攪動著。
    幾日後,謝寧從後廚取了幾樣應如婉和自己愛吃的糕點,心情還算不錯地哼著小曲兒,隻要有好吃的,會暫且忘卻之前在許府時看到的驚悚畫麵。
    甜食更能令人愉悅,正當她準備回去時,遇到了隻在剛來安府第一天見過一麵的安老爺。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謝寧提著食盒,彎腰行了禮,“安老爺好。”
    安老爺衣著華麗庸俗,臉頰嚴重凹陷,眼睛渾濁充血,皮膚布滿深紋,身上散發著濃重、不算好聞很是嗆人的竹香味。
    這種竹香味是祭寺及拜神常用的香。
    在現代的時候,逢年過節謝寧也會跟家中長輩去燒香拜佛,一從寺廟出來,身上沾滿燒香味,很難去掉。
    看來,安老爺沉溺於神佛之事並非空穴來風。
    她不太喜歡這種味道,不露痕跡地向旁邊挪了挪。
    安老爺微眯著眼打量她,容貌平平,目光落到少女明亮的雙眸和露出來的一小截白膩脖頸,聲音啞得像摻了沙粒,叫人聽著不舒服。
    “你是府中新來的下人?”
    謝寧聽得冒雞皮疙瘩,抬了抬眼,畢恭畢敬地回答:“回安老爺,不是,奴婢是梁小姐的貼身侍女。”
    梁是安府公子表妹的姓氏。
    廊道安靜,安老爺上前一步,脊背弓著,皺巴巴的手搭上食盒,差點碰上了謝寧的手背。
    她皺著眉,反應極快地躲開了,好心情瞬間煙消雲散,惡寒得很。
    安老爺仿佛沒瞧見她的躲避動作。
    他揭開食盒蓋子,看著裏麵的幾碟糕點,似責怪道:“怎麽隻取這幾樣,要好好地招待你家小姐才行啊,不然傳出去,別人會說我安府照顧不周。”
    四下無人,隻餘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音。
    天色雖還尚早,但謝寧不想跟他周旋下去,白白浪費時間精力,“小姐喜歡吃這幾樣,如果沒什麽事,奴婢先退下了。”
    “你叫什麽名字?”安老爺蓋好食盒蓋子。
    謝寧看著他跟安府公子長相完全不一樣的油膩嘴臉,直犯惡心,指尖捏緊食盒,壓住想抽人的衝動,“奴婢名喚謝樹。”
    安老爺端詳著她,自言自語地重複,“謝樹,好名字啊。”
    “可是屬木?”他又問。
    謝寧敷衍地點頭,福了福身子,越過他。還沒走幾步,一張帶著難聞味道的帕子死死地捂住了她的鼻子跟嘴巴。
    哐當,食盒墜地,外觀漂亮的糕點砸得滿地都是。
    晚上,血紅色的迷霧融進夜色,安府廢棄的破院偶爾發出幾聲嗚咽,使原本就幽暗的院落顯得更加陰森。
    幾尊泥塑歡喜佛擺在供桌上麵,交.媾姿態惹人注目,附近透著酸臭糜爛腐朽的味道。
    謝寧緩緩地掀開猶如千斤重的眼皮。
    她衣衫還算整齊,嘴巴被破布塞住,雙手雙腳也被綁住,勒出一道道紅痕,不遠處還躺著一名衣著粗麻衫的男子。
    歡喜佛命案一事在安府可謂是鬧得沸沸揚揚,她自然也聽過一點兒。
    可是萬萬沒想到命案的幕後之人竟然是安府公子的父親,安老爺。
    糟糕,意識到下一個受害者要輪到自己,謝寧瞬間毛骨悚然,用腳使勁地踹了一下還在昏睡當中的男子。
    對方好像是安府的小廝。
    他被她那一腳蹬醒,迷茫地睜開眼,看清楚眼前狀況後,渾身發抖,唔唔唔了好幾聲,驚恐地扭動著。
    好吧,謝寧決定還是靠自己,她用發髻蹭旁邊的柱子,蹭了好久才艱難地蹭掉一支釵子。
    哢吱,木門被推開的聲音,伴隨而來的是竹香味。
    謝寧僵硬地抬頭看向門口。
    門又被關上了,安老爺穿著一身紅黃袈裟,嘴巴念叨著什麽經文,手拉著一把鐵錘走進來,鐵錘拖地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她看著那把鐵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別在背後已經充血的手不停地用釵子的尖銳頂端磨繩索。
    安府小廝也嚇得夠嗆,眼睛通紅,用祈求的眼神望著安老爺。
    鐵錘被高高舉起,眼看著就要砸向安府小廝。
    謝寧心口一緊,下意識地跟著他縮了縮脖子,哢吱,木門再次被推開,搖搖欲墜的木板滲出些許灰塵。
    紅色衣擺跨過門檻,許扶清腰間別著一把長劍,他看了一眼空中漂浮著的煙塵,嫌棄地抬手捂了捂嘴。
    這是第一次她看到他感到非常開心的時候,簡直要喜極而泣!
    安老爺擰眉警惕地看著許扶清,手緊緊地握著鐵錘,“你是誰,怎麽會在這兒?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許扶清充耳不聞地越過安老爺,指尖掠過供桌上的幾尊泥塑歡喜佛,轉頭饒有興致地問謝寧。
    “你知道歡喜佛代表什麽嗎?”
    一連串問號從謝寧頭頂一閃而過,她現在說不了話,他看不見?
    安老爺耐心耗盡,麵目猙獰地舉起鐵錘砸向許扶清。
    紅衣一揚,他輕鬆躲開,隨手拿起一尊泥塑歡喜佛,緩緩地對一臉懵逼的謝寧解釋。
    “男身代表慈悲,稱佛父,女身代表智慧,稱佛母,男體與女體相互緊擁,赤.身.裸.體相對,表示慈悲與智慧雙成,緊密相連,相合為一人。”
    “而慈悲和智慧是佛法的兩條根本法門,喻示法界智慧無窮。”
    少年的嗓音溫柔至極,一字一頓地念著這些話。
    許扶清屈身蹲下來,微微托起謝寧的腦袋,輕聲笑著:“意思就是用愛.欲供奉那些殘暴的神魔,使之受到感化,然後再把他們引到佛的境界中來。你聽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