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歡喜佛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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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如婉猶豫再三,還是彎腰過去,聲音幹澀,也很輕,仿佛怕驚醒許扶清懷裏的謝寧一樣。
    “把她給我吧。”
    啪嗒,屋頂的雨也砸到許扶清的臉,上麵的血化成水,順著下頜線滴落。
    他聽著應如婉的話,掀起眼皮,對上她的視線,唇角慢悠悠地蕩起怪異的笑,一言不發,就這樣定定地看著她。
    應如婉不自覺地直起身子,後退一步。
    衛之玠看了看被蒙住雙眼好像還昏睡了過去的謝寧,又看了看許扶清和她,出聲道:“梁小姐,你先帶你的婢女回去,剩下的交給我們便好。”
    此話一出,應如婉似得到了鼓勵,重新靠過去。
    她垂著眼,小心翼翼地捧住謝寧的腦袋靠到自己的肩上,那條屬於許扶清的紅色發帶隨之晃動著,隱隱散著鬆木香。
    安府公子看著自己父親的屍體,險些站不穩。
    之前跟許扶清見麵之時,自己曾說過,若對方能揪出歡喜佛背後的凶手是誰,則任憑處置,不會進行絲毫幹涉。
    並且道如果他需要的話,還會給予一定的酬金。
    大戶人家出現命案,不一定會報官,反而會私下查和找人處理,安府也不例外。
    可能是千算萬算也沒料到凶手竟是自己的父親,安府公子臉色很不好。
    眼看著安府公子也要倒下,衛之玠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吩咐身後的安府小廝,“你們先送安公子回去歇息一番。”
    兩名小廝應聲過來。
    夜間的雨下得更大了,房間內,床邊的紗幔被綁起,謝寧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許扶清坐在一旁,手被她緊緊地握著。
    應如婉則坐在側榻。
    她偶爾撇了一眼他們,心打鼓個不停,生怕他不耐煩地強行扯開謝寧的手。
    前不久在破院,當應如婉要分開他們兩個時,謝寧突然牽住許扶清的手,意識不清地喊了一聲‘媽’,把她嚇得要命。
    應如婉隻能硬著頭皮掰開,可折騰了好一會兒,死活掰不開,隻好作罷。
    身為安府的表小姐,她還是有些權利的。
    剛剛喚下人去請了大夫,他說謝寧身體並無大礙,就是休息不夠,如今好好地睡一覺應該就沒事了。
    雨滴砸過窗紙,帶過一道道水痕,裏屋的香爐燒著安神香。
    那條曾經綁過謝寧眼睛的紅色發帶又回到了許扶清的墨發上,應如婉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他側臉似畫中人,眉眼溫潤。
    可誰能想到,就在一刻鍾前,長相溫良的少年用鐵錘子砸死了安府老爺呢?
    衛之玠這個時候沒空來找他們,忙著照料安府公子,而應如婉不放心讓謝寧和許扶清單獨地待一起,所以留在了房間。
    時間過得很快,眨眼便到大半夜了,應如婉逐漸撐不下去,趴到矮榻上,陷入沉睡。
    謝寧額間慢慢地冒出汗,皺著的眉就沒鬆開過,抓住許扶清的手忽緊忽鬆,像是很想放開,可不知為何又抓得更牢了。
    原本睡得正香的謝寧腦子裏一幀一幀掠過的是父母以前帶自己出去遊玩的美好記憶。
    但漸漸地,一切都變了。
    畫麵轉為古色古香的院子。
    她穿過一層層厚重的門簾,心髒跳得很快,似乎有什麽在後麵追著自己,快速地從幽暗沉沉的房間裏跑出去。
    廊道很長,謝寧跑得差點喘不過氣,卻又停不下來。
    終於,停了。
    樓閣上,一名妝容豔麗卻不俗的女子倚著柱子,纖手持著竹笛,輕輕地吹著,悠長連綿的笛音緩緩漾開。
    “娘。”一道清脆稚嫩的童音響起。
    謝寧看向發出聲音的地方。
    暗淡的雲霧縈繞著許府,血紅色的圍牆高高地將裏麵的人和外麵的人完全隔絕開,一名小女孩越過數十道台階,跑上樓閣。
    帷簾在微風中飄揚,她跑過彎彎曲曲的廊道。
    小女孩的臉白得不成樣子,鋪滿了玉簪粉,也描了眉,重重的胭脂打在皮膚上,沒暈均勻,一片紅一片白。
    謝寧視線下移,看她的唇,塗抹了猩紅的口脂,一道紅還拉到了嘴角,顯得不倫不類。
    不,不是小女孩。
    而是小男孩,盡管穿的衣裳是古代女孩子的式樣,但謝寧認得那五官和手腕處戴著的銅鈴鐺,他雙狐狸眼還是一如既往的亮。
    不對,她怎麽能看見許扶清的記憶?
    自己沒握他的手啊。
    就在謝寧疑惑的時候,吹笛的女子慢慢地朝許扶清走去,蹲下來,將笛子放到地麵,手撫上他的唇,口脂愈加暈得一塌糊塗。
    “娘。”許扶清掛著無比違和的笑。
    女子的指甲壓住他的皮膚,用力地摳,似想撓爛一樣,低喃道:“你長得那麽像正卿,他們為什麽覺得不像?他們都瞎了嗎?”
    追過來的侍女氣喘籲籲地喊了一聲:“夫人!”
    指甲一劃而過,一道血痕留下。
    侍女看了一眼許扶清小臉上的指甲痕,垂低腦袋,惴惴不安道:“夫人,公子今晚有事回不來,不過秦公子現在在花苑等您。”
    秦公子是女子的兄長,許府上下都認識,更別提他的容貌是見過一麵就忘不掉的那種,過於出色。
    隻不過,侍女從未見過如此親昵的兄妹。
    她曾經撞見過秦公子給自家夫人喂食,還把手指伸進去……再看小公子,他雖生得極精致好看,但卻半分不像自家公子。
    反倒像秦公子。
    一隻蝴蝶從侍女眼前飛過,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女子歪著腦袋,盯著許扶清看了好幾秒。
    她站起來,撫摸著他的發頂,柔聲囑咐,像慈母,“你爹今晚不回來,你去那個地方睡覺吧,不要回自己的房間了。”
    “那個地方才最適合你,對了,清奴可得記住,一定不要讓你爹知道,不然他就會不給你去的。”
    爾後,女子又補一句。
    謝寧艱難地轉了下頭。
    隻見許扶清還是笑著,眼神卻無動於衷,乖巧地點幾下頭,蒼白的小手拿著一隻死老鼠,時不時捏一捏,仿佛它是什麽好玩的東西。
    畫麵又一轉,一副黑紅色棺材擺放在院子盡頭的小房。
    突然,一隻白嫩的小手搭上棺材邊緣。
    謝寧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小小的許扶清踩著破舊的木凳子,熟練地翻過去,進到棺材裏麵。
    她咽了下唾沫,貌似能猜到他要幹什麽了。
    許扶清將死老鼠吊在棺材旁邊,麵無表情地躺下,雙手別在身前,就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緩緩地閉上眼睛。
    周圍陰暗潮濕不已,地方又窄,老鼠四處竄。
    幾秒後,他又睜開眼,微微垂眸看爬到自己身上的老鼠,抬手輕輕地摸了摸,再活生生地掐死了它,又掛到一邊,繼續睡覺。
    木門被推開,女子走進來,哼著動聽的童謠,用力地合上了棺蓋,將僅有的一絲光封掉。
    壓抑,好壓抑,想逃,謝寧此時的感受就是這個。
    因為這是許扶清的記憶,所以當他被關在棺材裏的時候,她貌似也能隱隱地感覺到那一片漆黑,就好像跟著也被‘關’在了棺材裏。
    不想,她不想看到這種記憶。
    怕。
    即便她是局外人,也怕,她怕、怕滿地竄動、趕也趕不走的老鼠,更怕這一口棺材。
    床邊燭火忽明忽暗,應如婉徹底睡著了,許扶清眼珠子轉了一圈,停在謝寧不知道為什麽皺成一小團的臉。
    他覺得無聊了,想離開,掏出把小刀,準備切斷她拉著自己怎麽也不放的手。
    少年脊背微彎,湊過去,目光灼灼,仔細地觀察著,尋找切割角度,少女手腕的於紅還沒散去,反而隨著時間的變化顏色越來越深。
    就在小刀快要抵上去的那一刻,謝寧鬆開了他的手,跟著掀開了眼,轉而握住了他拿著小刀的那一隻手的手腕。
    她喉嚨幹得不行。
    “小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