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歡喜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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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歪了歪頭,眨了兩下眼,扔掉那尊泥塑歡喜佛,專注地看著謝寧,笑得璀璨,唇紅齒白的。
許扶清用無辜的語氣說:“這個老不死的,這是要你們當祭品供奉歡喜佛啊。”
老不死的——這個稱呼還真是直言不諱,謝寧瞟了一眼安老爺,其實也猜出來了,這種程度的供奉已經接近瘋魔。
用人的性命去祭拜神佛,簡直不可理喻。
安老爺瞪著他們,漆黑眼珠子似乎都要瞪出來,抬起鐵錘,朝背對著他、看似毫無防備的許扶清狠狠地砸去。
謝寧唔了好幾聲,使勁地搖頭。
圪崩,繩子斷裂,她扔開釵子,本能地推開許扶清,雙手敏捷地抓住直勾勾砸下來的鐵錘,攔住了安老爺。
許扶清準備拔劍的動作一頓,被推到一側,手撐到地麵,擦出血。
一刹那間,三人保持著詭異的姿勢。
安老爺彎腰站著,用力地往下壓鐵錘,謝寧奮力地往上抬,又因腳的繩索還沒來得及解開,站不起來。
擦破掌心的許扶清眼珠子骨碌地轉了轉,無神空洞渙散,像沒感情的傀儡地看著他們。
好一陣子,他才彎起眼。
供桌上除了有幾尊歡喜佛外,還有一爐子香燭,煙霧嫋嫋,刺鼻的竹香味充斥著整個房間。
那名躺地上的安府小廝這次直接嚇到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就在謝寧跟安老爺僵持著、誰也不肯先鬆開鐵錘的時候,一隻蒼白骨瘦的手伸到他們中間,冰涼觸上她被破布撐得發疼的嘴角。
“嘖,你肯定很疼吧。”許扶清狐狸眼微垂,語氣很淡。
手指離開嘴角,落到謝寧握鐵錘握得緊緊的手。
少女以往白淨的腕間被粗糙的繩索綁得於紅,他碰了碰,輕皺眉,似替她打抱不平,“他很壞是不是?竟然想殺你。”
此時的安老爺進退兩難。
他鬆手也不是,不鬆手也不是,若沒鐵錘在手,就這樣麵對清醒的兩人,根本不行。
謝寧垂眸,視線情不自禁地順著許扶清的指尖遊動,他將掌心的血一點一點地染到她手腕上,寫了一個殺字,宛若一種古老的祭祀。
“所以,你想殺了他嗎?”
又問她想不想殺人?謝寧一噎,抬起頭,直視著他。
“還是那一句,你不殺他,他就會殺你的。”
許扶清睫毛微抬,容貌妖異似蠱,慢悠悠道,“弱肉強食的道理,你怎麽就不明白呢。”
輕歎散於空中。
昏黃的燈光下,他眼神溫柔似水,似憐愛地撫摸了一下她有淤血的手腕,像看到了受傷的小動物,慈悲心大發一樣。
坐在地上的謝寧微微睜大眼,嘴裏還塞著沒空拿下來的破布。
許扶清又看了一眼安老爺,話語充滿興奮和向往。
“你可以用他自己的鐵錘,一錘一錘地錘下去,砸破他的頭,骨頭碎裂的聲音應該會很好聽,到時候溫熱的鮮血會灑滿你的臉,也許還會噴濺進你的眼睛、嘴巴。”
天倏地下起了雨,雨滴連成一串珠子嘩啦嘩啦地沿著屋簷墜落。
轟隆,電閃雷鳴。
烏雲徹底掩住了一輪清月,宛若擋住了藏在隱蔽處悄悄地窺探著夜間的眼睛,暗色悄無聲息地吞噬掉整個西京。
許扶清身上的鬆木香蓋過了難以入鼻的祭祀竹香,爭先恐後地侵蝕著謝寧。
她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她不想死,更不想殺人。
安老爺聽到這些話時,忽然記起了自己手起手落地錘爛別人腦袋的場景,可一想到即將要輪到自己,他渾身一抖,腿軟不已。
滴答滴答,屋頂破了一個小洞,雨水接二連三地砸到謝寧的臉,她緩慢地眨了眨眼,神情偏木訥。
冷。
好冷。
從身體深處蔓延出來的冷。
謝寧單是想想許扶清說的那個畫麵,手腳都不禁發顫,無論如何,她不可能下得了手的,於是僵硬地搖了搖頭。
雨水砸濕了她的額發,緊貼著臉頰,難受得很。
外頭天色黑暗,房內燈火隨風搖曳,許扶清白得不正常的臉陷入無盡的陰影,就像是染上濃稠、揮之不去的墨,陰鬱得古怪。
而他正好偏頭看安老爺,沒看到謝寧的搖頭,繼續帶著笑輕聲慢語地說著。
“如果一錘砸不死他,他還會哭喊著向你求饒。本來應該是你哭喊著跟他求饒,讓他不要殺了你的,現在主宰這一切的人變成了你,這樣不好嗎?”
不知為何,安老爺耳畔瘋狂地響起以往那些人的求饒聲。
但那時候他置之不理,一心隻顧著供奉歡喜佛。
坊間傳言,隻需要湊夠分別屬金、木、水、火、土的女子男子以性命祭祀歡喜佛,人便能獲得功德,長生不老的。
供桌上,四肢緊貼、身體緊密相連的歡喜佛麵帶慈笑地看著他們。
許扶清一腳踹開快站不穩的安老爺,左手接過鐵錘,右手輕輕地扯下謝寧口中破布,柔聲地再問一遍。
“這樣不好嗎?”
謝寧嘴巴還疼著,喉嚨缺水幹澀,一邊顫著手解開腳上的繩索,一邊看向他掌心還流著血的傷口。
忽然,安老爺舉起一把匕首朝許扶清刺來,她心髒驟停,失聲道:“小心!”
許扶清輕輕地應了一聲,背後像是長了眼睛似的,揀起鐵錘,快速地轉身,砸向安老爺。
謝寧腦袋嗡地一聲響,下意識地捧著自己的頭。
銅鈴鐺一晃,沉重的鐵錘隨之砸下,正中安老爺頭顱,一瞬間,鮮血橫流,幾道飛濺到許扶清如玉的麵孔,劃開一道妖冶的紅。
一滴血在他長睫上欲滴不滴,爾後滴落,順著臉頰流下,似一滴血淚。
許扶清回頭看已經呆滯了的謝寧,扔開鐵錘,隨意地抹了一下臉,血卻更加暈開,形同顏色鮮豔的胭脂一般塗抹在皮膚上,增添幾分迤邐豔光。
謝寧失神地抬眼,視線越過朦朧的燈光,落到他身上。
他一步一步地走來,猶如閑庭漫步。
“小夫子。”她訥訥。
少年曲腿,半蹲在謝寧麵前,泛著血味和冷意的手貼到她臉頰,溫柔地撩開她不知是被屋頂滴下來的雨水還是汗水弄濕的發絲。
謝寧勉強地睜著眼,許扶清解開自己束發的紅色發帶,黑色的長發垂散,披在身後,像一幅水墨色丹青圖。
他輕輕地將紅色發帶係到她雙眼上,擋住了視線。
看不見東西使得她腦子有些混沌。
“謝寧……你在許府欠我的人情,該還了。”許扶清撫摸過她的臉,哄道,“忍一忍就行了。”
為什麽呢?
她太弱了,容易死在別人手上,無法自保,本想再養養,養得胖一點兒再拿去喂喜歡她的血的蠱蟲的,現在看來還是算了。
經過這一遭,謝寧的思緒運轉得很慢,暫時沒能理解他的意思。
下一秒,她抓住許扶清的手腕,身體向前傾,意識逐漸有些渙散了,“小夫子,你,你記得要包紮傷口,抱歉,推你的時候太用力了,沒考慮太多。”可別記恨她。
好半晌,許扶清都沒回話。
雜亂的腳步聲紛至遝來,應如婉大步跨過門檻,看清一片狼藉的房間,吃驚大喊一聲:“謝樹!”
安公子、衛之玠和幾名小廝跟在她身後。
謝寧聽到熟悉的聲音,緊繃的弦鬆開,終於支撐不住,重心朝前地倒下,唇瓣擦過許扶清的下頜。
接著,小腦袋瓜耷拉在他清瘦的肩上。
應如婉快步走到他們身邊,一時間不知如何下手。
身上滿是血的少年雙手自然地垂下,眼神淡淡看不出什麽情緒,而眼蒙紅色發帶的少女看似乖巧地靠在他的肩膀,小手虛掛在他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