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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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車到站後, 北條夏樹迅速攔了輛車,風馳電掣地趕回橫須賀市。
從分別的車站開始尋起,一整晚過去, 不大的小鎮被他翻了個遍,依然一無所獲。他再度回到車站,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整個人搖搖欲墜。
站台橫欄上掛著幾把雨傘, 應該是粗心旅客落下的。
他轉頭瞥了眼,被一把木質長柄傘裏的反光物吸引了注意力。指尖挑出來一看,發現是一根鏈子,上麵吊著個蜂蜜罐頭的掛墜。
剛才黑澤陣給他打的那隻玩具熊,脖子上就係著這個蜂蜜罐頭吊墜, 夏樹拿下來遞給他,開玩笑說這是獎勵, 黑澤雖然一臉嫌棄, 還是不情不願地收下了。
北條夏樹捏著這個掛墜, 忽然像被剝奪聲帶, 徹底喪失了語言能力。
無論多麽不喜歡, 黑澤從來不會亂丟他給的任何東西, 哪怕是隨手折的紙鶴, 哪怕隻是一個玩具的配件。
天際線漸漸染上橙黃,初升的陽光和煦而溫涼, 他浸在逐漸變暖的光海中,卻渾身冰冷。
北條夏樹知道, 這冥冥中預示著他最害怕的事情可能已經發生了。
他坐在車站的長椅上休息了會, 繼續尋找黑澤陣。
太陽再次落下, 夜色帶著冰涼的風降臨, 宣告夏樹一整天的努力再次化作徒勞。
黑澤陣食言了。他既沒有回來,也沒有去橫濱。
但北條夏樹沒有停下來。他從橫濱回到東京,幾個月的時間將境內尋了個遍,還是沒找到那個食言的人。緬因貓一直沉默而堅定地陪伴著夏樹,這令他稍微好受了一點。
在黑澤離開後,沉默許久的遊戲係統倒是恢複活力,陸陸續續地給他發布任務。北條夏樹一概無視,直到某天,忽然想起一個人。
——水原麻衣。
這幾個月中,北條夏樹反複琢磨對方留下的信息,終於有了頭緒。
他費了點心思找到那個女人。
“最近心情不好嗎?”水原麻衣點燃一支果味女士煙,挾在指間,態度散漫,“找我是什麽事呢?”
北條夏樹開門見山,問:“你第一次見我是什麽時候?”
雲似的飄渺煙霧,氤氳了她的明豔麵容。
水原麻衣慢吞吞地說:“很久以前。”
“你見到我的時候,我比黑澤陣年紀小。”
“嗯。”
“你給我的銀行卡。那個銀行,可以存放任何東西?”
水原麻衣紅唇微勾,點頭:“是。”
“讓我猜猜看。”北條夏樹交叉十指,身體前傾,眼睛鎖在她的表情上,“你知道自己是誰,並且擁有‘平行世界’的水原麻衣的記憶,我幫你逃避世界規則的製裁……你說的‘欠人情’,指的是這個吧。”
“……”
“我在你身上做了實驗,而那個銀行,是‘躲避規則’實驗的成品。”
水原麻衣臉上的笑意愈發明顯,食指指尖抖了下煙灰,問:“還有呢?”
還有,關於【拉普拉斯妖】和‘書’。
但這個不能告訴她。
北條夏樹垂眸:“……我覺得很奇怪。這是我第一次遇見黑澤,從邏輯上,這次相遇應該是一切循環的開端。但認識【未來的夏樹】的你能出現在我麵前,說明這一切不分先後,變成平行的……”
像是一條……銜尾蛇?
自我吞噬者,不辨首尾。
水原麻衣無法解答這個問題,留他獨自陷入沉思。
係統再沒發布過任何有關黑澤的消息,npc麵板那邊,黑澤陣的人物卡卻變成了無法操作的灰色。
北條夏樹重新開了好幾個遊戲存檔,再一次次地遇見黑澤陣。
但從見麵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那些人和他的黑澤,不過隻是頂著一樣的姓名,長著同一張臉,擁有相似的性格。
他們無一例外地成為琴酒。
無一例外地為組織獻出全部忠誠,心狠手辣。
他們有些人會喜歡【北條夏樹】,有些則沒有——沒有的那些是因為夏樹發現了對方與黑澤的差異後,並未刻意接近。
琴酒的喜愛是很輕薄的東西,像是逗弄合心意的小動物,其分量甚至比不上一個隨口允諾。
上一秒接吻,下一秒就開槍。
琴酒在組織和夏樹間做抉擇倒是和黑澤一樣果斷,隻不過,被選擇的人不是北條夏樹。
但他們和黑澤畢竟擁有著同樣的麵孔,北條夏樹冷眼觀察他們,像個真正的玩家一樣輕盈遊走於紅黑陣營。
他殺死過全部的紅方,也殺死過全部的黑方。
幾乎每一次,紅方陣營獲得勝利,琴酒的生命也會隨之終結。
北條夏樹看著他死去,依然覺得不忍,因為總會回憶起黑澤。
重開多次後,北條夏樹意識到一件事:也許那個獨一無二的黑澤陣,已經徹底被遊戲意誌殺死了。
接著,他做了一個決定。
——把‘書’帶進遊戲,賭最後一次。
他找到太宰,將自己的決定如實相告。
“原來如此。”太宰臉上掛著嘲諷的笑容,陰陽怪氣道,“你對你的紙片人黑澤先生,已經愛到這種地步了嗎?真是了不起啊。不過,我對摻和你們的戀愛遊戲沒有興趣。”
“我們打個賭吧。”北條夏樹絲毫不在意他的諷刺,風輕雲淡道,“賭注是‘書’。”
太宰收斂起放肆的神色:“……怎麽說?”
“這個遊戲裏有一個名叫【拉普拉斯妖】的程序,全知全能,可以預言未來。理論上完全可以實現,但我製作的程序完成度已經非常高,卻沒有真正成功過。”
太宰若有所思:“聽起來和‘書’真像。”
“是,但它浮在半空,缺乏支撐。……我想,‘書’如果帶進遊戲,就會成為【拉普拉斯妖】。”
“然後呢?”
“我要找黑澤。”他說,“這一次,我和你綁定為‘隊友’,遊戲重新開始,我用‘書’進入遊戲成為npc,重新和他相遇。沒有讀檔,沒有平行世界,丟掉那些僥幸和概率,我想試最後一次。”
“npc北條夏樹會通過【拉普拉斯妖】漸漸發現世界的真相,意識到自己曾經是一名玩家。但我無法肯定世界意誌是否會進行攔截,比如反複清除我的記憶,這個過程也許需要你的幫助。”
“認識到世界是一個遊戲的我,如果沒有什麽非常眷戀的事情,大概會果斷自殺,以探索另一個現實世界。因此,我會提前在‘書’上寫下‘死後回歸現實’的規則。”
太宰態度散漫:“聽起來,你已經安排好一切了,還需要我做什麽呢?”
“上個保險。誰也不知道世界意誌會對發現真相的我做什麽,而那時候,就需要你找到我藏起來的‘書’,帶我回來。這件事,也隻有你能做到吧。”北條夏樹語氣輕鬆,“所以要賭嗎?太宰,你想得到‘書’,這個機會我給你。”
“聽起來回報率很高。”太宰漫不經心地笑了下,“我答應了。”
自那以後,《紅黑決戰2》麵世。
北條夏樹丟掉過往的一切,以npc的身份,再度和黑澤陣相遇。
……
時間回到現在。
全息遊戲艙外表鋥亮如新,打開艙門,嗆人的灰塵味卻撲麵而來。
北條夏樹盯著它看了會,決定稍微打掃一下,剛擦兩下又覺得很累,於是果斷放棄。
他把自己砸進沙發裏,目光懸在天花板水晶吊燈上。
黑澤陣曾經明目張膽的偏愛和堅定不移的選擇,是他一次次撞南牆的勇氣。夏樹看著那些頂著和他的少年戀人同樣麵孔的男人一次次放棄他,一次次死亡。
心口挨上一槍,痛得快要無法呼吸了,仍然不死心,仍然想靠近。
但人的勇氣和信任都是消耗品,到琴酒真正做出選擇那一刻,他已經無法再相信了。
北條夏樹歇了會,重新起身,將全息遊戲艙內部打掃幹淨。
接著,戴上頭盔,登入遊戲。
過了將近一個月,他梳理那些紛至遝來的記憶,漸漸剝離npc心態,對現實世界產生了幾分歸屬感。
陌生又熟悉的開屏過後,夏樹看到了自己的遊戲主界麵,身份卡那一欄變成灰色,上麵蓋著四分五裂的紅戳——【已撕卡】。
不過撕卡之後,玩家隻要不刪除存檔,依然能以旁觀者的身份看接下來的遊戲走向。大神玩家會借此複盤,普通玩家則裝神弄鬼嚇唬膽小的npc。
北條夏樹猶豫片刻,還是點進了自己的存檔。
他承認自己想知道琴酒後來過得怎麽樣,比如回歸組織之後有沒有被懷疑,是否依然和萊伊針鋒相對。
不過關心也就到此為止,因為這是個遊戲,北條夏樹已經不再是npc了。
看一眼。
就看一眼。
【載入身份卡】
【oadg……】
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許久沒玩全息遊戲,陌生的眩暈感籠罩了他。
北條夏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在一所陌生的公寓裏,裝修風格極簡,冰冷單調的黑白兩色,地板家具均一塵不染,十分規整,卻缺乏人氣。
他朝門外走去,腳步極輕,悄悄旋開把手,生怕打擾到戶主。
開門的瞬間,迎麵而來一粒子彈,北條夏樹隻聽見悶鈍的槍響,想要躲避卻已經來不及。
好在目前是不具備實體的狀態,子彈穿過他透明的軀體,高速旋轉著射進身後慘白的牆壁中。
9x19帕拉貝魯姆手.搶彈……適配伯.萊塔。
夏樹意識到了什麽,不可置信地往門內望去。
黑漆漆的槍口對著他的位置。
舉槍的銀發男人有一雙攝人心魄的墨綠眼睛,此時目光如同利刃般射過來,十足危險。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