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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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琴酒。
北條夏樹驟然一驚, 第一反應是轉身逃跑,幾秒後才意識到對方看不到自己,完全沒有必要。
他深呼吸幾口, 安撫因為方才拿槍而過速的心跳, 渾身無法抑製地發顫。夏樹試圖發散思維以緩和情緒……原來這扇門通向臥室而並非室外……裝修風格確實很符合琴酒的個人作風……
而黑澤陣已經迅速進入備戰狀態,放輕腳步與呼吸, 將客廳與走道仔仔細細檢查一遍, 從細枝末節處確認沒有任何活人光臨過。
他的神色變得凝重且警惕,像是結了一層霜。
趁著這個功夫, 北條夏樹去他的臥室裏轉了一圈。
這個人的生活習慣完全沒變, 收納排列井然有序,在省時間的同時保持最大程度的幹淨整潔。
有點奇怪的是, 標誌性的黑色長風衣和禮帽不見蹤影, 以往它們都會被掛在衣帽架最顯眼、最順手的位置。
黑澤陣回到房間, 拉開收納武器的壁櫥,挑了把狙擊步.槍。他紮著低馬尾,月光般流瀉的銀發鬆鬆垮垮地束在腦後,隨著調試槍支的動作小幅度晃蕩。
北條夏樹目不轉睛, 開始心癢。
隻是摸一下的話……不會怎麽樣的吧。
畢竟他隻是個阿飄, 觸碰應該就像被風一樣輕。
想起以前也偷偷摸過琴酒的頭發, 他好像並沒有察覺到,頭發上又沒有神經末梢, 哪能這麽容易發現……
而且對方現在也並不能把他怎麽樣!
北條夏樹伸出手, 輕緩且快速地順了兩下。
下一秒,狙擊步.槍的槍口就抵上了他的眉心, 黑澤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輕蔑得如同注視一隻螞蟻。
北條夏樹:“……!!”
他霎時間不敢呼吸, 直到黑澤陣移開槍口,才喘了口氣。
銀發男人應該有正事要做,沒有繼續深究身邊微妙的不對勁。他收拾好東西,撈了頂黑色的鴨舌帽出門——是夏樹多年前送給他的那頂。
腦後調解帽簷寬度的銀扣,因經年累月的使用失去了原本的光澤。
黑澤陣穿著件相當簡單的黑色短袖,映得皮膚越發蒼白,肌肉筋條卻蘊含著不容小覷的絕對力量。他毫無眷戀地關上門,安全屋內頓時變得無比安靜,落針可聞。
盡管對方離開了,北條夏樹還是沒有輕舉妄動,貼著門板聽了會兒,確認琴酒不會回來後,才重新回到他的臥室。
夏樹對翻別人的臥室沒興趣,但方才琴酒拿東西的時候,他在抽屜裏看到了自己的舊手機。
輸入密碼,解鎖。
……電量居然有95!
他呆了,這說明琴酒大概率使用過,頓時尷尬到窒息。仔細想想,雖然設置了輸錯三次密碼自動一鍵格式化,但密碼是黑澤陣生日,好像有點太好猜了……人果然不能心軟,心軟的下場就是社死。
北條夏樹翻看了幾個軟件以及相冊,發現備忘錄上麵幾條的時間發生了變化,原本都是6到8年前,重新編輯過後,嶄新的日期將原本的覆蓋掉。
他一條條點開,在原有的記錄內容前。
看來在自己撕卡後,遊戲裏的時間已經過去了許久。
夏樹確認了一下,是兩年。
【原話是‘這麽難吃隻有你會喜歡’。……其實就是特地為我買的吧?】
[還不夠明顯?]
【他說不喜歡,但是一直有用,會不會挺喜歡的?】
[確實不喜歡。]
【為什麽生氣了?因為我和別人討論他被聽到了嗎?可是明明也沒有說壞話。】
[沒聽到。你對別人笑得很蠢。]
【我不想去加州。】
【下次見麵是不是要過半年了?也會像漸行漸遠的成年人一樣,回到點頭之交級別的安全社交距離嗎?】
[不會。少胡思亂想。]
那些屬於他的少年心事,像是流竄於信號塔之間的電波,被八年後的黑澤陣捕捉到,妥善保存。
北條夏樹緊緊捏著手機,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作為玩家,夏樹思念第一周目的黑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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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npc,他回憶起過往種種,依然會因為這個人而心神不寧。
拿回全部的記憶後,北條夏樹理智上可以確認他們是同一個人,其他的琴酒不過是平行世界的同位體,但情感上卻很難接受、無法把他們二人聯係到一起——畢竟,第一周目的黑澤,從來沒讓他痛苦過,也從未在選擇時搖擺不定。
他有點沮喪,把手機放回原處,出門了。
沿著街道步行片刻,夏秋之交,陽光溫和,鮮綠的葉片根上染了點黃。
北條夏樹打開係統麵板,道具、商場和大部分功能都變成灰色的【鎖定】狀態,不過對npc[獲取精準定位]還可以使用。
見見別人,轉換一下心情。
他扒拉了下亮著的npc列表,選中【諸伏景光】。
係統為他在地圖上標出了諸伏景光所在的位置,離此地直線距離不過四公裏。
北條夏樹剛在考慮怎麽蹭車,就發現街邊有一輛suv車主忘記拔掉鑰匙,於是他毫無心理負擔地坐進去,轉鑰匙,踩下離合,出發。
車主正在街邊排隊買鯛魚燒,驀然像見了鬼一樣,奔跑著追上來:“喂!我的車——!”
比他還要驚悚的是旁邊車道的女司機,女人眼睜睜地看著空無一物的駕駛座上方向盤發生自轉,驚悚地尖叫出聲:“有鬼啊!這是靈車嗎!!”
嚇唬別人讓北條夏樹覺得挺開心,方才籠罩在心頭的那點凝重也散去了,快樂地一路駕駛到距離諸伏景光幾百米的地方,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棄車。
恰巧,諸伏景光在路邊等人。
他背著吉他包靠在電線杆邊,穿得十分休閑,就像是剛畢業的大學生,氣質溫和無害。
北條夏樹走過去,用拳頭輕碰他的肩頭。而諸伏景光左顧右盼,若有所覺,慢吞吞地伸手撣了下肩膀。
一輛馬自達打著雙閃,停靠到街邊。副駕駛上堆著東西,諸伏景光自然地拉開後座門,趁此機會,北條夏樹擠了進去。
降穀零看了眼後視鏡:“怎麽了,hiro?”
諸伏景光麵露疑惑:“總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剛剛貼著我過去了……”
“哪有東西?你是不是太緊張了?”降穀零笑了,催促道,“快點關門,我們得早點到。”
“嗯。”諸伏景光聞言,麻利地合上車門,“東京灣麽?”
“是,海岸線也封鎖了。”
“他逃不掉的,活捉可能有點難度。”
降穀零勾唇,單手開車,調整了下紋有警徽的耳麥:“我倒是覺得,這家夥惜命得很。”
北條夏樹聽得雲裏霧裏,大致明白是要針對某個人展開行動,他還想多聽一些,然而這兩個人已經收斂起神色,投入到準備狀態中。
車駛離東京市區,鋼鐵森林被甩在身後,天空廣袤,澄澈的藍色連綿不絕。
轎廂內太安靜,北條夏樹昏昏欲睡,然而伴隨著刺耳的刹車聲,他往前座撲去,險些磕到腦袋。
“你說什麽?”降穀零摁著耳麥,後視鏡反射出他緊皺的眉頭,“ru被射殺?”
“開槍的位置呢?吊塔?……直線距離差不多有600米?我明白了。”
諸伏景光:“怎麽了?”
“ru確認死亡。”降穀零錘了下方向盤,語氣帶有幾分惱怒,“被接近700碼外的一槍擊中心髒。”
諸伏景光沉吟:“赤井?”
“你問。”降穀零快速平複了情緒,板著臉繼續開車,“我倒覺得不是他……”
fbi和公安立場不一致,但在活捉朗姆這方麵,他們少見地達成共識。
在這樣的前提下,赤井秀一不太可能擅自行動。
而北條夏樹被幾句對話中的信息量驚到,心裏像落了塊石頭,沉重又了然。
狙擊手一般喜歡瞄準麵中,鼻梁位置,確保子彈能打穿目標的大腦,一擊致命;心髒不如鼻梁目標明確,在700碼的位置擊中心髒,看起來更像別有目的……
……是琴酒殺的吧。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諸伏景光的電話也打通了。
“……你還在路上?所以說不是你?”諸伏景光聲音平穩,“好。那你有思路麽?”
他頓了頓,重複道:“g?”
赤井秀一在電話那頭解釋了些什麽,話語從揚聲器裏含糊地飄出來,諸伏景光一邊詢問,一邊小幅度地點頭。
“他推測是g麽?”降穀零握著方向盤,皺眉,“也對,除了赤井秀一,也隻能是他了。ru就是因為右腿不靈活才被我們的線人發現端倪……可惡,還是被他搶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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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伏景光麵色也不太好看,說:“簡直像是在戲弄。一年前擊中他的肩膀,半年前打碎他的右膝蓋,現在又……”
“可惜ru已經沒辦法再開口了。”降穀零放低語氣,“我們隻有抓到另一個當事人,才能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北條夏樹已經徹底呆了,在安全屋時,他已經隱隱產生‘琴酒也許沒有回到組織’的猜測,降穀零和諸伏景光的話無疑又是一有力佐證。
他的喉嚨裏像是被塞了團棉花,堵在那上不來下不去,也發不出聲音。
五分鍾後,車在東京灣黃黑警戒線前停下,降穀零和諸伏景光快步走向現場。
而北條夏樹完全沒心思多看朗姆一眼,調轉方向往回趕。
他趕往就近的一列前往東京市區的列車,風穿過他的身體,卻又刮得皮膚生疼,像要一刀又一刀地淩遲他的靈魂。
夏樹跳上月台,循著記憶,以從未有過的速度往回趕。最後一小段路隻容非機動車通行,阪道鋪滿金燦燦的陽光,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終於趕回琴酒所在的地方。
順著樓道往上走的時候,北條夏樹又覺得失算,因為他沒有鑰匙,等會要從窗外翻進去。
不知道如果翻窗失敗了,會不會摔得很疼。
半分鍾後,他發現多慮了,因為琴酒並沒有關門。
夏樹輕輕推開門,還是不可避免地發出輕微的、‘吱呀’的響聲。
客廳光線昏昧,黑澤陣半躺在沙發上,長腿將沙發襯得十分局促。
他悠閑地將子彈一枚一枚地裝填進彈匣裏,指節修長,態度散漫,像是在修理鍾表一樣細致且優雅。
然後拉栓上膛,調轉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心髒。
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北條夏樹已經衝了過去,按住他的手腕,想要奪去那把伯.萊塔。
黑澤陣霎時停住了。
他順從那輕微的力道,將槍移開。
“……你這又是在幹什麽。”北條夏樹聲音發顫,“黑澤陣,你才是蠢貨吧。”
黑澤當然聽不到他的聲音,他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空無一物的左手腕,忽然扯著唇角笑了下。
“北條夏樹。”黑澤陣喊了他的名字,語氣平穩,很輕很輕地歎息,“怎麽回來看我,還要躲著我?”
空氣停住,隻剩掛鍾指針滴滴答答,仿佛要將麻木的時間一點一點地肢解。
黑澤的目光虛虛焦在空氣中某一點,半晌,低頭道:“還在生氣?”
夏樹搖了搖頭。
他什麽都想起來了,記憶海潮般撲來,將痛苦和憤怒一並拍進沙灘,那些情緒都已經很淺了。
可他還是不知道怎麽麵對黑澤。
片刻後,黑澤又問:“你還在麽?”
北條夏樹將伯.萊塔從他手中移走,槍摔到地板上,撞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他慢吞吞將自己挪到沙發上,雙臂環住黑澤陣的肩膀,麵頰貼上他的脖頸,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渾身的肌肉驀然繃緊了。
“你跟另一個黑澤一點也不像。”夏樹盯著他的輪廓,笑了下,“他比你可愛,也比你溫柔。但他很幼稚,總是和貓吵架,那貓脾氣也和你們似的,但貓好哄。你弄壞了我的手術刀,還沒找你算賬,就莫名其妙丟下我跑了,你怎麽這麽混賬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眼睛酸澀,漸漸語無倫次起來:“你給我打的那個熊,後來丟了,對不起,但是你先不告而別的。我找了你很久,好累,要和整個世界的意誌對抗真的非常不容易。那槍,你要是願意解釋一下的話……你是不是總覺得我應該懂你?……但是我根本猜不到你在想什麽,你又不肯說。你明明……”
你明明也這樣喜歡我。
夏樹說不下去了,硬生生將殘餘的音節吞下去,生怕一開口,就要落下淚來。他扭頭,對著天花板,輕輕眨眼睛。
原本黑澤陣渾身都很僵硬,隨著時間過去,他漸漸放鬆下來,整個人陷在沙發裏,神色難得平和,眼眸卻翻湧著晦暗的情緒。
黑澤陣側過身,仿佛在認真傾聽什麽,盡管他什麽都聽不到。
很久之後,他啞聲道:“你在哭?”
聽到這句話,北條夏樹所有的努力化作烏有,眼淚錚錚地掉下來。黑澤陣似乎也能感覺到,他保持著傾聽姿態,目光散落在空氣裏。
時間在這一刻逆轉,仿佛回到幾年前的醫院,北條夏樹在病房裏狼狽地克製嗚咽,琴酒在門外沉默地聽。
“別哭了。”他說,“我又看不見。”
夏樹打了他一下。
“還打我。”黑澤陣抿唇,笑出一聲很淺的氣音,“你見誰都爛好心,一口氣買完街邊擺攤的老太婆的花,十五歲這樣,二十歲還這樣,一點長進都沒有,蠢得可以。”
“……怎麽對我,就能這麽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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