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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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光催動花開, 知名與不知名的各自盛放,新綠四處染。
    上午接了個電話,掛了後,盛光明點了根煙, 蹲在家門口抽, 頗為煩憂。
    他在y省的生意全靠大舅子帶,這麽多年兩家的利益牢牢綁在一起。
    對於大舅子, 他半是感激半是敬畏。
    當年他跑到y省, 又遠又無親無故,要的就是這個環境。沒人認識他最好, 不擔心被人指指點點。
    他那時是個小員工,意外碰上許曉靜,聊得投機, 人家也對他有點意思。
    嶽父看不上他, 他沒打算坑蒙拐騙, 離過婚, 有個女兒,都一清二楚地跟人說了。
    但大舅子看許曉靜堅持,認為他能力不錯, 又對許曉靜好, 支持他們在一起。
    但有條件, 那就是必須定居y省, 不許有離開y省超過一個月的情況。以後孩子跟許家姓。
    說白了,許家想招一個上門女婿。
    權衡利弊, 盛光明答應了, 把自尊什麽的往後放了一放。
    今天大舅子給他打電話, 催他回去, 他也不好再拖。在禹江耗太久,把生意耽擱了,說實話,盛棲的事不如他的錢重要。
    他煩的是事情還沒解決,他這麽回去更像個笑話。這次回來差點跟許曉靜吵起來,下次回來不知道哪年哪月。
    不管盛棲吧,心裏火大,她現在荒唐又不知天高地厚,這樣下去等於白養一個女兒。
    管吧,一時又沒有好辦法。那一招固然可以把她們逼分手,但是那姑娘說得對,惹惱盛棲,他以後就別想要這女兒了。
    說不定盛棲為了報複他,換個人還是女的。
    正愁眉不展,盛棲居然回來了。帶了兩瓶值錢的酒,說怕他在姑姑家裏沒得喝。
    看架勢是認慫了,他長出一口氣,但臉上仍擺著臉色給她看。
    那晚發現溫瀲故意讓盛棲聽到他們的對話,他異常生氣,被個小孩子陰。
    但轉瞬就笑了,第一溫瀲很聰明,第二,這樣沒用。
    盛棲如果真的血氣方剛,那晚那麽久的時間,足夠找過去了,還不是慫得沒露麵。
    再者,那晚的話雖然不好聽,但都是實話,他不怕盛棲聽。他說話一貫如此,更難聽的話都當著盛棲麵說過,沒見盛棲翻臉。
    果然,這回一樣,盛棲客客氣氣,比之前見麵溫順了很多。
    小孩都一樣,不能慣。給她點好臉色看,就蹬鼻子上臉,敲打敲打,讓她知道她幾斤幾兩,她才會聽話。
    他對許桐桐是一樣的教法,可惜許家人太慣著,還是把她寵得沒規矩。
    吃過飯,盛棲說想跟他一起去奶奶的墓前看看。
    盛光明回來已經去過一趟,但想著沒兩天就要走了,再看一趟也好。
    他這輩子讓他媽操了不少心,要說對不起誰,唯一的人就是他媽。
    他中午喝了酒,餘韜也喝了,車隻好由盛棲開。
    上車的時候盛棲彎腰在琢磨油門跟刹車,盛光明心裏一跳,懷疑這丫頭打算跟他同歸於盡。
    好在盛棲雖然生疏,但是語氣溫和,跟他說:“路上車少,我開慢點,沒事。”
    城裏沒辦法練車,路況複雜,她不敢輕易上路。但是鄉下新修的路又寬又空,她再不濟也是有駕照的人,可以試試。
    已經坐在副駕駛上了,盛光明也沒法子,“開吧,我看著。”
    平穩起了步,從村子慢騰騰地開出去,好在沒其他車輛,盛光明不作催促。
    等到了更寬敞些的路上,盛棲鬆弛下來,準備好的一套詞就開了頭。
    “我女朋友跟我提分手了,你把她嚇到了。”
    嗤了一聲,喝了她帶回來的酒,盛光明周身都散著酒味,“我就知道,大難臨頭各自飛,不靠譜的。”
    “所以我不想活了。”盛棲很平靜地說。
    原本還暈乎乎的人彷佛被電擊中,陡然清醒,驚恐地看著盛棲。後者滿臉淡定,但是連笑都沒有,不似作假。
    盛光明故作冷靜,“你靠邊先停下,我有點暈車。”
    不僅沒停,盛棲反而踩了腳油門,聲音被從窗外席卷進來的風卷得悶沉空洞,“我們還是先去見奶奶吧。”
    人家吃酒後膽大,但盛光明這會子更慌了,開玩笑地逗了盛棲一句:“我還沒有去見你奶奶的打算。”
    盛棲聞言笑了一下,感覺唇上幹燥,再抿時彷佛嚐到鏽味。
    春風雖比朔風柔緩,但也不是沒脾氣。
    看見她笑,盛光明放心了一大半,估摸著她是說氣話。
    “分就分吧,爸不會害你,你聽我安排,以後不可能過得差。”
    “你是不會害我,但這麽多年,要說誰最疼我,隻有我奶奶。”
    今天沒打算吵架,那招沒用,盛棲跟他聊天般地談:“我那個親媽就不提了。你有你的家庭,不是我一個人的爸爸,我又不討你喜歡。隻有奶奶,把我當成寶。”
    “隔代親嘛,跟桐桐外公外婆一樣。”盛光明挑了句非重點接。
    盛棲開得還是慢了,旁邊不時有車超過,她的目光被帶跑一會。
    “在禹江待了十幾年,很多人說我是可憐蟲,我躲起來不知道哭了多少場。”
    風也吹得盛光明口幹,他拿起上車前泡好的茶,玻璃杯上還寫著茶葉店的名字。
    這話說得他都沒法接了,他覺得盛棲開朗,沒想到也會在人後哭。
    “除了我不在你身邊,吃喝又沒虧著你,什麽可憐蟲,那些沒錢花的才是可憐蟲。”
    “是。”盛棲順著他的話點頭,再繼續自己的話,“所以每次你回來我最高興,恨不得跟所有人說,我爸回來了,我有爸爸。而你走後,我都要偷偷地哭幾天。”
    車裏默然。
    “所以你知道奶奶去世對我意味著什麽嗎?”盛棲問他。
    他沒回,而是辯解:“我不是把你帶在身邊了嗎?”
    “是啊。可我是個麻煩,我看見你跟阿姨為我吵架就難受。你看見我,看見我畫畫,你也不爽,我們父女倆在一起有什麽意思?出車禍的時候,我甚至想死了算了,去陪奶奶,也能讓你省心。”
    “胡說八道,才多大點年紀,什麽死不死的。”盛光明盯緊她握方向盤的手。
    “我是認真的啊。”
    盛棲扭過頭跟他笑笑,被他嗬斥好好看路時笑得更歡了。
    “你這次真的想把我帶回去嗎?”
    盛光明說:“你回去該幹什麽幹什麽,那邊也是你家。”
    “我為什麽不回y省,我難道不想跟爸爸在一起,我不想被長輩照顧嗎?但是我回去不舒服,我不舒服,你們也不舒服。我隻好在外麵漂著,無依無靠。
    你想我找個人嫁,我也想過,這個人最好隻疼我一個,給我穩定的家。但是我沒碰到,所以我活了二十五年,都不喜歡男人。”
    “那你就找個女人胡鬧?”盛光明又嗤一聲,將茶葉吐回玻璃杯裏,扭緊蓋子。
    “我跟溫瀲高中就認識,我那時候成績差,討人嫌,她是年級第一。但她不嫌棄我,幫我輔導功課,我成績才上去。她是我成長過程中,第二個全心全意待我,沒要過好處,沒把我當麻煩的人。”
    “嗬,第二個。”盛光明不爽,他也沒要過好處吧,養大小孩前前後後花了那麽多錢,還排在一個同學後頭。
    沒理會他的陰陽怪氣,盛棲調整情緒,讓自己的語氣更加柔和且憂愁。
    “我也知道不能跟女孩子在一起啊,誰不想走一條輕鬆的道,你以為我真的喜歡特立獨行討你生氣?當初奶奶去世,我義無反顧跟你走,把她甩了。我打算規規矩矩,好好待在爸爸身邊。”
    還有這段往事。
    盛光明聽得一愣一愣,最後罵了一句:“你跟女的你還早戀啊。”
    罪加一等。
    “……”
    盛棲短了下路,好不容易才續上剛才的話:“但事與願違,我待在你身邊,誰都煩我。我不想留在y省打擾你們,又沒地方可去,隻能回禹江。”
    摸著良心說,盛光明的確不待見她。她去上大學那幾年,家裏輕鬆多了,許曉靜也不常給他臉色看,再也不用提心吊膽。
    不是親生的永遠不可能當成自己孩子,盛棲在這,每回他跟人介紹這是自己前妻生的大女兒時,都覺得這他媽的就是沒事找事。
    所以盛棲走後,他開心地想不回來就不回來。
    許曉靜對盛棲沒感情,他也沒有。不比許桐桐,是他一手養大的,他對盛棲是責任大於父愛。
    “回來後無意碰見溫瀲,她不計前嫌,對我很好,這麽多年也一直在等我。你不是損她腦子有問題嗎,你知道為什麽嗎?”
    遲疑了下,他問:“為什麽?”
    “她媽要求高,管她很嚴,高三壓力最大的時候,我又讓她傷心,她高考後就崩潰了。當時鬧得嚴重,命都差點沒了。大學時候給我打電話,我沒搭理她。但她還是願意接受我,她媽也對我無微不至地關心,我於是有了一個家。”
    “她現在還……”
    “早兩年就好了,除了她自己,沒傷過別人,你別把她生病想得那麽恐怖。”
    盛棲跟他解釋完,問他:“女人在你看來不靠譜,但換成男的,能做到這個地步嗎?”
    這盛光明回答不了。
    他得承認,盛棲有點渣,他怕盛棲被女的坑,沒想到自己女兒是坑人的那一方。那個女孩現在還能跟她在一起,也是看認不清。
    那女孩媽更是糊塗了,哪找不到更有人樣的。
    “所以你說跟女人在一起沒有保障,我知道,所以我跟她分過一次。你說女人不靠譜,但人家很靠譜,起碼比我靠譜。
    她家境不算好,但不差。她重點大學畢業,工作穩定。媽媽是老師,在禹江最好的初中教實驗班。大伯家開公司,生意比你氣派。大姨一家都是讀書人。這比我們家好得多,人家有頭有臉,都沒擔心我們家不靠譜。”
    盛光明再次沉默。
    他承認,這條件不差,要是個男的,怎麽談他都沒意見。
    但是心裏仍在固執地想,女的就是女的,就算她是首富的女兒,她們在一起也會被人議論。
    以後一輩子有的煩神,幹嘛招惹這種麻煩。
    “但她們這種家庭,最重視的是名譽。你要毀她跟她媽媽的工作和名聲,她不得不替家裏考慮。她再喜歡我,也不能讓她媽媽活不下去。所以她提分手,我也答應了。”
    盛棲歎了口氣,似乎唏噓不止,卻又隻能接受。
    盛光明被她這口氣歎得煩躁,“那就分了吧。”
    “你要我跟你回y省,如果你真的覺得我過去,你跟許阿姨都開心,我就回。”
    開心嗎……雖然他嚷嚷要把盛棲弄回去,免得她在家丟人現眼。
    但許曉靜沒答應這事,他還得提前商量,不然以後也別過了,天天吵架吧。
    眼看墓園就在前頭,他鬆了口氣,終於到了。
    卻不想盛棲還在說,“你把我帶回去,我就在家裏躺著,指望你們養了,我也不想工作、畫畫什麽的了,沒意思了。我被溫瀲甩了,我不想活,能撐多久撐多久。”
    廢力停好車,兩人一前一後沿著窄路往裏走。
    下了車,盛光明不怕她嚇唬:“你現在要死不活,其實很快就能忘了。”
    “希望如此吧,然後我再重新談一個女朋友。”
    “什麽?”盛光明停步,轉身堵住道,滿臉怒氣。
    “我答應你分手,答應你回禹江。但是我也說了,我隻喜歡女生。我去y省,要麽哪天在家裏想不開,找我奶奶去了。要麽就換個女朋友,我談戀愛還比較高調,喜歡在街上親親抱抱,哪天讓那邊親戚看見,你也別怪我。”
    “你敢這樣我把你打死。”
    盛棲笑了:“太好了,剛好我不想活。然後你坐牢,咱們一家人各得其所。”
    到奶奶墓前,盛棲深深地看了眼上麵的照片,老人慈祥的目光似乎將她籠住。
    盛光明這才意識到,他能威脅的隻有溫瀲一家。但他拿盛棲沒辦法。
    就算逼著盛棲結婚生子,她這種狀態,保不準再跟女人出軌,到時候他盛光明在y省也不用活了。
    “你一場失敗的婚姻,毀了你自己,也毀了我跟奶奶。你換個環境就重生了,我跟奶奶這輩子都走不出去。你當初在禹江過得憋屈,你覺得奶奶跟我呢?”
    盛棲訴完就攤牌:“我從小就被人指指點點慣了,我不怕別人說什麽。喜歡女人就是喜歡,不在乎人家的眼光。爸,今天就聊這麽多,明天我回那邊搬東西回來,先去y省再說吧。”
    “……”盛光明騎虎難下,又不曉得該怎麽發脾氣。
    盛棲現在油鹽不進,她失戀了就好像刀槍不入似的,啥也不怕了。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不聊天了。
    盛光明開始頭疼。
    晚上跟許曉靜打了半個小時電話,談到盛棲想回去,許曉靜也沒罵他。
    隻是跟他說:“你如果想你女兒來,你就帶回來,我現在做不了你的主,但是我以後高不高興你也別管。我隨便你,但是你要跟我保證,她回來是打算好好過日子,我不希望她攪得天翻地覆。”
    盛光明直接掛了,再次煩躁地點煙。
    盛棲則躺在小床上想著溫瀲。
    如果她今天說的話都是真的,那她太不幸了。好在,虛構成分更多,溫瀲說要為她勇敢,溫瀲沒直接跟她分手。
    她本來想打感情牌,表達自己有多淒苦,對父愛有多向往,被分手後有多絕望。
    她說得可憐兮兮,盛光明都無動於衷。
    冷心冷肺的人不可能因為她單純的“柔”就棄了“剛”。
    於是在末尾加上了那句不輕不重的威脅話,讓他明白,這件事這輩子無解。
    她可以屈服一百次,但也會讓他氣一百次。
    就看誰更怕麻煩。
    想到這裏,她堅定地給溫瀲發消息。
    “檸檸,最遲下周。要麽解決我爸,我們回到平靜的生活。要麽,我暫且跟他回y省,總有辦法讓他求我回來。我不會讓你白為我勇敢,我會保全你,也會永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