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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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深市市局刑偵支隊內。
    唐初在季凜辦公室裏來回踱步, 滿臉憂色。
    原本,在昨天晚上發現那個站在沈溪琴房外的長發女生名叫韓安,又恰好是韓揚的親姐姐之前, 不止是聞冬, 包括唐初甚至季凜, 都沒人將關注點放在韓揚身上過,即便他們一直都知道, 韓揚是沈溪名下的學生,且在沈溪被殺害後的第二天早上乘坐過錢書的車, 理論上而言完全有機會將凶器放入錢書車內。
    但是, 他的不在場證明確實非常硬, 既有監控的全程實證, 還有一小段時間內季凜的人證,因此,他怎麽看怎麽像個單純失去了自己的導師, 又單純因為搭便車而在這場謀殺案中打了場醬油的無辜人士。
    然而,昨天晚上的發現, 無疑將之前對他的定位徹底推翻了。
    因為刑事案件中,最忌諱所謂的“巧合”。
    為什麽他一個不在場證明如此過硬的無辜人士, 能一次兩次,總是如此“巧合”地,卷入沈溪這起案子中?
    他同沈溪之間是什麽樣的關係?在沈溪的這起案子中, 他又究竟扮演了什麽角色?
    另外, 在韓揚上次被請來市局問話的時候, 他們的關注點一直圍繞韓揚的不在場證明, 及乘坐錢書的車這一事實, 有一個細節點被忽略了, 現在再回想起來,不難品出兩分不同尋常——
    “季老師,”唐初擰眉道,“你還記得韓揚上次來接受問話時候什麽樣嗎?”
    話落,唐初意識到自己問了句廢話,因為季凜的記憶力向來超群,對人對事都堪稱過目不忘,又怎麽可能不記得?
    果然,季凜頷首簡潔道:“記得,回答問題還算配合,不過從始至終,對自我關注度過高。”
    “我翻譯一下這句話哈,”唐初早已習慣了季凜的講話方式,用自己的話詢問道,“是不是你也覺得韓揚當時表現出來的,呃,就是說完全不像沈溪名下的直係學生?”
    季凜“嗯”了一聲表示肯定。
    當時韓揚接受問話的重點,主要圍繞那天早上為什麽會坐上錢書的車,以及為什麽坐在副駕駛位而不是後座,而韓揚從頭到尾表現出的情緒隻有兩個——一是尷尬,二是輕蔑。
    尷尬是源於他回想起了坐車的前一天晚上自己喝醉酒的癡傻狀態,輕蔑則是針對錢書喜歡和女學生在車後座發生關係的傳言。
    後者雖然明麵上是針對錢書,但其實輕蔑情緒本身,就代表了對自我的一種高度認同。
    從頭至尾,韓揚都沒有表露出絲毫對於自己的直係導師被殺害,而所應懷有的基本悲傷情緒,也完全無意主動向警方提供可能知道的信息,以求警方盡快抓獲殺害自己直係導師的凶手。
    “有句話說出來不太好,但我真是這麽覺得,”唐初又忍不住道,“你說如果被害的是錢書那個人渣,那他名下的學生像韓揚這麽冷漠,我倒是完全能理解,可沈溪在學校的口碑,那簡直是公認的好!”
    季凜不置可否,隻是依然沉靜道:“韓揚身上確實疑點不少,隻不過每種行為背後的驅動力多種多樣,從理論上來說,雖然他這種可以稱之為冷漠的態度很可疑,但我們暫時也不能完全排除,他確實本性就是如此這一種可能性。”
    “那倒確實…”唐初又歎了口氣,愈發擔憂道,“所以小聞先生現在才是真的任重道遠。”
    基於昨天晚上對韓揚產生的懷疑,三人討論之後一致決定,讓聞冬在學校將接觸韓揚作為首要目標,力求在保證自己安全的前提下,最大可能挖掘韓揚身上存在的疑點。
    季凜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唇角微勾了一下,語氣依然溫和道:“唐副隊,還記得我同你說過的嗎?他比你所以為的,還要高明得多,各個方麵都如此。”
    任重道遠且高明的小聞老師,正在和韓揚一起逛校園。
    其實在今天下課前,聞冬自己都沒想到,不等他想好一個合適的理由接近韓揚,韓揚竟然就自己送上了門來。
    在做過簡單的自我介紹之後,韓揚便主動提出邀請聞冬一同逛校園,美其名曰幫助新老師盡快熟悉陌生的校園環境。
    聞冬自然是“欣然”應下。
    此時,二人已經走到了校園裏的人工湖邊,聞冬原本是更靠近湖的一側的,韓揚卻忽然伸出手,微攬了一下聞冬的肩膀,偏頭玩笑道:“聞老師,你還是走裏邊比較好,你初來乍到,大概還沒聽過我們學校的校風。”
    聞冬配合韓揚的力道,同他調換了位置,走在了韓揚的裏側,才露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模樣:“哦?八字校風不是就寫在正門的石柱上嗎?我昨天來麵試時候就看到了。”
    “不是那個,”韓揚笑起來,解釋道,“是有個我們學校獨一無二的梗——你們學校校風怎麽樣?哦,我們學校風很大。”
    微怔一瞬,聞冬也露出個笑。
    雅深音樂學院所在位置受地勢影響,確實比雅深市區其他地方風要大得多,堪比郊區。
    韓揚基於這個講了個冷笑話,自問自答,還特意切換了兩種不同語氣,很是有趣。
    但也正因此,聞冬越發能夠察覺到一種強烈的違和感。
    韓揚對他的態度太古怪了,完全不像是對待一個新來的老師該有的態度,反倒像是…
    像是天然含著股若有似無的曖昧。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聞冬故作聽不出韓揚話裏的意思,直白問道:“學校風很大,和要我走裏邊,這二者之間有什麽關聯嗎?”
    “當然了,”韓揚毫不猶豫答了一句,又忽然伸手,虛虛圈了一下聞冬垂在身側的手腕,笑道,“聞老師你太瘦了,我怕風太大,你一不留神就會被吹進湖裏,你走裏邊的話,至少還有我給你擋著,真要吹,也得是學生我身先士卒,聞老師,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邊這麽問,韓揚還側眸望向聞冬,一雙大眼睛討好般眨了眨,笑起來好像幹淨又陽光。
    猜測得到證實,聞冬眉梢微挑,忽然問出個完全不符合他平日社交準則,極其掃興的問題:“那以前,你和沈老師一起走路的時候,也會要他走裏邊?”
    話音落下,聞冬驟然偏頭,目光定格在韓揚臉上,緊緊攫住他的眼睛,不放過一絲端倪。
    他今日的特殊能力到現在還未出現,因此隻能靠麵部表情來判斷——
    在聽到這個問題的瞬間,韓揚瞳孔微微變大,一副十足驚訝的模樣,不過這表情轉瞬即逝,大約隻持續了不到一秒鍾。
    聞冬下意識蹙了下眉。
    因為這個轉瞬即逝的驚訝,很可能是真的。
    微表情心理學中,將真正的吃驚描述為“稍縱即逝的煙花”,越短暫,越真實。
    之後,韓揚的唇角便落了下去,他將頭偏開,不再與聞冬對視,而是盯著另一側的湖麵,半晌,才低聲道:“沈老師和我一樣高,但是比我壯很多,所以,每次他都會要我走裏邊,也會說剛剛那樣的玩笑話。”
    因為韓揚將頭偏開了,因此聞冬隻能看到他的側臉,眉毛整體是下壓的,語氣也不難感覺出低落。
    顯然,提起沈溪的時候,韓揚並沒有表現出任何能稱得上可疑的情緒。
    並且,聞冬並不懷疑韓揚剛剛這句話的真實性,因為沈溪確實就是那樣一個人,聞冬的腦海中,甚至已經浮現出了沈溪站在湖邊,一麵講著玩笑話,一麵將他身側的人往裏邊攬的模樣。
    正好路過校園內的一家小賣部,聞冬自然將話題轉開,輕聲問韓揚:“喝水嗎?我去買瓶水。”
    韓揚立刻回過神來,又本能般朝聞冬提了提唇角,忙道:“這當然得是我給聞老師買水,聞老師,你喝什麽?”
    聞冬並不喜歡碳酸飲料,但想起什麽,他咽下了到嘴邊的“蜜桃烏龍茶”,轉口道:“可樂,要百事不要可口,冰的。”
    果然,韓揚又是一愣,片刻後,他一眨眼,扯唇笑道:“聞老師,你和沈老師還真是好朋友。”
    說了這句,韓揚就轉了身,快步向小賣部走去。
    聞冬目光一直追隨他的背影,再次陷入思考。
    他當然是故意這麽說的,因為沈溪喜歡百事可樂,曾經還特意同他講過,隻喝百事,不喝可口,這是原則。
    說這話的時候,沈溪那張總是帶笑的帥氣麵孔上少有的嚴肅,逗得聞冬笑了好久。
    不過韓揚作為沈溪名下的學生,會了解沈溪在飲料上的偏好,好像也並不足為奇。
    聞冬沒有過多深入思考的時間,因為韓揚回來得很快,不過看清他手裏的兩瓶飲料時候,聞冬還是挑了下眉。
    韓揚左手是瓶聞冬剛剛特意要求的百事可樂,而右手,竟然是瓶可口可樂。
    注意到他的目光,韓揚也不在意會有氣泡,輕晃了晃右手的可口可樂,悵然笑道:“我喜歡喝可口,以前和沈老師總會爭論百事和可口哪個更好喝,我倆總是誰也不服誰...”
    聞冬伸手去接韓揚手裏的百事可樂,邊順口應道:“這可真是世紀之爭。”
    但韓揚卻避開了聞冬的動作,他隨手將自己那瓶可口可樂放在了地上,先擰開了手裏百事可樂的瓶蓋,才遞給聞冬。
    聞冬微頓一下,接過,道了聲謝。
    他舉起可樂瓶小口喝了兩口,但大概是確實不常喝這種碳酸飲料,不大習慣這麽大的氣泡,唇角還是不可避免沾到了些許可樂漬。
    聞冬將瓶蓋蓋好,正要從口袋中找張餐巾紙擦一擦,忽然敏銳感覺到了一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下意識順著感知到的視線回望過去,聞冬就是一怔。
    因為不遠處的大樹下,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來了一個女生身影,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昨晚才被他們討論過的韓安!
    不過,不等他再去細看,韓揚就忽然上前一步,隔斷了聞冬與韓安之間的視線。
    在韓安的注視下,沒有給聞冬任何反應的時間,韓揚微側著身,忽然抬起手,拇指指腹覆上了聞冬的唇角,動作堪稱輕柔地,替他擦去了殘留的可樂漬。
    之後動作自然,將沾著可樂漬的拇指送至唇邊,輕舔了一下,迎上聞冬堪稱震驚的目光,韓揚笑道:“好像百事可樂,也蠻好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