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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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五個字, 可它所表述的含義卻又如此沉重,沉得讓說出來的人仿佛連呼吸都困難。
季凜神情不變,簡潔問道:“屍體在哪?”
“在她家裏…”唐初歎了口氣, 強打起精神道,“具體地址我微信發你,辛苦季老師了。”
季凜應了一聲, 便將電話掛斷, 轉而垂眸看向聞冬。
聞冬神情是罕見的呆愣,他原本還沉浸於對自己的眼睛嵌入這顆頭骨竟然如此合適的震驚之中, 一時之間思緒很亂,還沒想好要怎麽開口問季凜, 就忽然聽到了唐初帶來的噩耗。
過載的大腦實在讓他難以給出一個合適的表情。
“小聞畫家, ”季凜嗓音溫沉問道, “我要去趟現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聞冬回神, 他立刻點頭道:“一起,走。”
邊說, 聞冬就轉身準備將畫本放回隨身包裏。
可他還沒來及動作,就聽季凜又問了一句:“我的小聞畫家,我做了這麽久的模特, 可否欣賞一下成果?”
聞冬微滯一瞬,不過下一秒, 他就端住了慣有的淡然與體麵,語氣自然道:“還沒完全畫完,等我回家再修改一下背景, 之後再給你看。”
說完這句, 不等季凜再說話, 聞冬就轉過了身去,彎腰撿起地上畫筆,之後動作利落將畫本和畫筆一同裝入了包裏。
季凜盯著聞冬動作的身影看了兩秒鍾,有一個瞬間,他眼底仿佛劃過兩分意味不明的神色,不過極其短暫,等聞冬再轉過身來時,季凜就已經收回了目光,神態如常道:“好,我很期待。”
沒再耽誤時間,聞冬和季凜一前一後走出了季凜的“珍藏室”,穿好外套走向玄關,出門。
黑色ne在夜色中飛馳,聞冬沒有和季凜說話,他一直側頭看窗外恍如虛影的行道樹,其實以前聞冬一直很享受在夜裏開車或者坐車的感覺,讓他覺得無比靜謐而寧和。
然而今天卻不同,聞冬極其罕見地遲遲難以靜心——
他的大腦仿佛清晰分割成了兩半,一半在思考案情,想要盡可能從中抽絲剝繭,分析出高小雯的死與孫濤之間是否會有聯係,如果沒有,那為什麽會有這樣多的巧合;如果有,那這個聯係又是什麽樣的。
另一半又在深思,究竟為什麽自己的眼睛能和季凜珍藏頭骨的骨相如此契合,這究竟隻是巧合,還是真的另有隱情?可聞冬很確定,自己二十三年的人生中,自從有記憶之後,他就根本沒有見過季凜,原因無他,隻因為季凜太過獨特了,如果真的見過,那聞冬一定是不會忘記的。
除非…
聞冬忽然想起,季凜珍藏的頭骨一共十三顆,聞冬之前就發現了,這頭骨如果確實有原型,那就是同一個人的不同年齡階段,起始是在十三年前。
極其莫名地,聞冬又忽然想到了季凜的手機和電腦密碼,都是0528。
如果是,十三年前的5月28日…
聞冬下意思蹙了蹙眉,有什麽畫麵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但是太快了,快到聞冬根本來不及捕捉。
下一秒,車在一幢老舊居民樓前停下。
聞冬驀然回神。
他抬頭去看,這才意識到,他們應該是到達目的地了——高小雯的家。
“沉思一路了,”季凜忽然傾身過來,動作自然替聞冬解開了安全帶,語氣溫和中略帶兩分逗弄,“想出什麽了嗎,小聞爾摩斯?”
聞冬:“……”
真行,又多一個新稱呼。
聞冬坦誠搖頭道:“暫時沒有,就是覺得奇怪,但是中間缺少了重要的連接點。”
現在他們掌握的信息太少,實在很難做什麽推論,季凜下車替聞冬拉開車門,體貼抬手虛護在車沿以防聞冬碰頭,溫聲道:“先上去看一看再想。”
老舊居民樓是多層,沒有電梯,好在高小雯家在四樓,不算太高。
樓梯太窄,兩個人並肩走會很擁擠,因此隻能一前一後,聞冬在前,季凜在後。
快步上了兩層樓,走到三樓時候,發現這層竟然是黑的,聞冬刻意咳嗽了兩聲,想要以此喚醒聲控燈,但眼前的黑暗卻毫無變化。
“沒用的,”季凜的溫沉嗓音在身後響起,他抬手指了一下三樓的樓頂,“連燈泡沒有,怎麽能亮?”
聞冬腳步頓住,他回了下頭,扯唇道:“季先生,沒想到你的夜視力和你的聽力一樣出眾。”
可這回頭的一下,卻讓聞冬暴露徹底。
因為季凜出眾的夜視力讓他清晰看到,聞冬此時此刻的漂亮眼眸中是毫無焦距的。
聞冬雖然在跟他說話,可目光根本沒有落在他身上,反而散亂毫無聚點。
季凜在瞬間反應過來,聞冬有夜盲症,程度應該還不輕。
沒有說穿,季凜忽然兩步跨到了與聞冬並排的台階上,不顧自己名貴的風衣衣袖都蹭在了破敗的牆壁上,另一隻手向下探去,準確無誤握住了聞冬泛著微涼的手。
季凜的手握上來的瞬間,聞冬整個人都繃緊了一瞬。
人的感官是會相互代償的,視力暫時被剝奪的時候,其他感官就會變得敏感異常。
季凜手心的觸感與溫度,季凜的呼吸,季凜的心跳,都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仿若清晰入骨。
“我的小聞畫家,”季凜步伐放緩,引著聞冬慢慢上樓,忽然溫聲道,“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你擅長做可口獵物,我私以為,作為可口獵物,應當很會示弱的才對。”
聞冬呼吸微滯。
季凜這話說得隱晦,但聞冬卻瞬間聽懂了他的意思。
季凜是在問他,為什麽明明暫時都看不到了,卻還不願意開口向他求助。
但是,“示弱”這個詞根本就不在聞冬的人生詞典中。
都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但如果明確知道即便哭了也不會有糖,那自然就不會再哭了。
聞冬沒有出聲,季凜卻仿佛並不在意,他指尖輕輕撓了一下聞冬的掌心,趕在聞冬有所動作前忽然靠近聞冬,貼於聞冬耳畔,即便在如此昏暗的環境之中,季凜依然十分注意唇瓣並沒有觸碰到聞冬的耳廓,他緩聲道:“沒關係,不願意示弱也沒關係,我總會發現的。”
我會發現你總是冷靜自持的外表下罕見的軟弱,就像你也同樣會發現我向來溫和有禮的皮囊下長久的瘋狂。
季凜話音落下,兩人已經走到了四樓。
這兩層都沒有燈,可黑暗卻像對季凜毫無影響,他自如找到了高小雯家的門,抬手屈指不輕不重敲了兩下。
門很快被從裏麵打開,明亮與喧雜同時湧來的瞬間,聞冬驟然從某種古怪的情緒之中抽離,他從季凜手中抽出手,依然冷靜自持地同季凜說了句“多謝”,就先一步抬步進了門裏。
來開門的是唐初,他正巧看到了聞冬抽手的瞬間動作,唐初下意識愣了愣,但不等他提出疑問,季凜就語氣如常開口詢問道:“大致什麽情況?”
唐初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了,他急忙回答道:“初步判斷是割腕自殺。”
走在前麵的聞冬聽到唐初這句話腳步一頓,轉過頭來重複了一遍:“自殺?”
“目前來看是的,”唐初沉聲道,“從傷口方向及血跡形態分析來看,基本是可以排除他殺的。”
這方麵一直是唐初的強項,他說“基本”,那其實就相當於“確定”了。
隻是刑偵口的人習慣使然,在一切完全塵埃落定之前,發言總是要嚴謹的。
聞冬和季凜還沒來及再說話,就聽見了客廳沙發上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聲。
那是高小雯的母親。
明明不久前才在市局見過,可這短短數小時,本就顯老態的女人此時看起來愈發衰老了。
他旁邊的男人倒是沒有哭,可眼底是猩紅的,嘴裏不斷喃喃念叨著:“怎麽會這樣?我家囡囡怎麽會突然就這樣了?她明明是...明明是那麽乖巧堅強的丫頭,怎麽突然就這樣了?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念叨的最後音量陡然變大,變成了嘶啞的低吼。
忽然遭遇巨大傷痛的人總是如此,難以接受現實因此而表露出明顯的否定。
聞冬隻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眼底在瞬間就多出兩分其餘的情緒。
季凜現在對聞冬這個神情已經非常熟悉了,不需要思考就能夠明辨而出——這種情緒,依然是悲憫。
唐初將聞冬和季凜引到了高小雯的臥室,也正是高小雯屍體所在的地方。
三人都穿戴好了手套和鞋套,才抬步走進去。
裏麵有兩個小警察還在對現場做進一步的勘察,看到季凜和聞冬進來,張口要和他們打招呼,季凜抬手簡單做了個手勢掠過,轉而看向唐初,簡潔問道:“目前已知信息都有什麽?”
“很少,”唐初歎氣道,“據高小雯的媽媽說,他們從市局到家大概是淩晨一點過十分,高小雯那時候還沒睡,她正好從浴室出來,應該是剛洗完澡,頭發還是濕的,他們吵了一架,不過其實也不算吵架,主要是高小雯她爸針對高小雯這麽一聲不響跑去同學家住還手機關機這個行為,進行了單方麵輸出,高小雯沒怎麽回嘴就進房間把門反鎖了,之後過了大概四十分鍾,她媽一直睡不著還莫名其妙覺得心慌厲害,幹脆過來敲門但是沒人開也沒人出聲,她媽就覺得更心慌了,一再要求下讓她爸起來把鎖砸了,結果一進來發現就這樣...”
唐初朝臥室牆邊並不大的單人床上抬了抬下巴,續上最後一句話:“當時就已經沒呼吸了,因為他們之前從市局離開時候我囑咐了一句,說萬一有什麽特殊情況隨時與我聯係,所以她媽回過神來就直接把電話打我這來了。”
略一停頓,唐初又歎了口氣,低聲道:“她媽心慌這個也真的夠神的...這就是親生母女之間的心電感應嗎...”
“沒感受過,”季凜淡淡接了一句,神情不見絲毫變化,微微挑眉道,“還有什麽發現?”
“現場物件上目前沒發現,沒有遺書日記之類的...”唐初繼續道,“剩餘發現就是在屍體上...”
說到這裏,唐初又忽然頓了一下,他看向季凜,有兩分欲言又止。
季凜熟知唐初的稟性,他目光落在單人床上早已毫無人氣的單薄身體上,瞬間便了然道:“□□破裂,下體有撕裂痕跡,是嗎?”
唐初難以啟齒的東西,在季凜這裏就總能被他以一副仿佛做論文分析一般的淡然口吻陳述出來。
“對,”季凜說的完全正確,唐初略微鬆了口氣,做補充道,“撕裂痕跡非常新鮮,另外還有就是全身身體皮膚皮下有明顯出血點,類似過度摩擦導致的。”
撕裂痕跡新鮮說明了發生性行為的時間非常接近,甚至可能就是在今天。
這句話並不需要唐初明說。
至於皮下出血點...
季凜走到了單人床邊,小心避開了地磚上的過量血跡,戴著純白手套的手指輕輕覆上那隻垂在床沿的,滿是幹涸血痕的細瘦手腕,眼眸半闔,好似體味,又像回顧。
站在一旁一直沒有出聲的聞冬忽然開口:“過度清潔,比如說洗澡時候過度使用洗澡巾擦拭身體,是會在短期內造成明顯皮下出血點的。”
他一說話,唐初才猛然想起來,這應該是聞冬人生中第一次出現場。
立刻朝聞冬看去,唐初關心道:“小聞先生,你...你還好嗎?”
聞冬抬眸看向唐初,有兩分莫名道:“我有什麽不好?我這次又不是受害者親友。”
唐初:“......”
無言以對無法反駁。
他算是看出來了,小聞先生和季老師這兩人是真都異於常人,天生一對!
在聞冬開口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季凜就收回手睜開眼睛看了過來,聽到聞冬的回答,季凜唇角略微勾了一下,轉而接上他之前的判斷:“過度清潔的一般前提,要麽是這個人有強迫潔癖一類的心理行為,要麽就是因為某種原因,從心理上認為自己很髒,再結合□□破裂這點來看...”
“性侵!”唐初脫口道,“所以也就是說,很可能高小雯是先遭受了性侵,因此而自殺的!”
這種情況在過往自殺案例之中確實都是非常常見的。
季凜頷首,收尾道:“目前來看是這樣的。”
隻是這其中還有很多並不明確的疑點——
除去最大的問題——如果確定是性侵,那麽施害者是誰之外,還有更多噬待解決的,比如說:
施害者是如何選定高小雯並將她帶走的?將她侵害過後又能這樣讓她回家,是否是出於一種有恃無恐的心理?高小雯對父母說謊說到的去同學家,這個同學在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施害者隻有一個嗎?受害者隻有一個嗎?
以及,這起案件,和孫濤究竟有沒有關係?
聞冬目光落在單人床上,高小雯的發頂,那裏此時空空如也。
片刻後,他移開視線看向唐初,忽然問:“在現場有沒有發現一個鵝黃色發卡?就是高小雯之前自拍照裏戴著的那個。”
“沒有,”唐初毫不猶豫搖頭道,“目前能做物證的隻有她用來割腕的那把小刀。”
季凜與聞冬對視一眼,忽然從口袋中抽出手機解鎖,點進微信。
傅煙大概是真的睡著了,到現在還沒有回複。
季凜手指懸空在傅煙的對話框上,猶豫是否要擾人清夢地打個語音電話過去。
但還不等他做決定,唐初的手機就猛然振動起來。
唐初急忙摸出來接聽,兩秒鍾後,他神色就驟然變了。
今晚大抵注定是個不眠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唐初掛斷電話,沉聲道:“有群眾報警,說在深灣區那邊發現兩具屍體,一男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