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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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冬哥哥, ”餐桌邊,盛夏費力吞咽下一口護工喂給他的粥, 纖細脖頸在輪椅的高靠背中輕蹭半晌, 終於艱難將頭側向了聞冬,他嗓音綿軟,依舊氣息不足,“你怎麽, 又發呆, 不吃飯?”
    聞冬倏然回神, 他看向盛夏身邊護工手裏的碗,碗裏隻剩小半碗粥,沒有立刻回答, 聞冬幹脆站起身走過來, 朝護工伸出手,禮貌道:“張叔叔辛苦了, 剩下的我來喂就好。”
    這就是想要和盛夏單獨說話的意思了,護工忙知趣點頭應道:“不辛苦不辛苦,正好小夏少爺的床單還沒洗, 我去給他洗了。”
    聞冬一愣, 下意識低頭去看盛夏。
    盛夏臉色微變, 他小嘴微微開合,可還沒來及發出聲音, 護工就心直口快交代了:“對了我忘了, 小冬少爺你昨晚回來得晚不知道, 小夏少爺昨晚上痙攣厲害, 鋪的隔尿墊都移位了…”
    盛夏癱瘓嚴重, 隻有右邊手臂還算能活動自如, 除此之外,整個身體鎖骨以下都完全沒有活動能力也完全沒知覺,因此不僅自己吃飯困難,就連最基本的便溺也無法自控,日常都需要插尿管或者像是小嬰兒那樣穿紙尿褲,但即便很注意了,偶爾特殊情況比如昨晚,依然還是會出現這樣那樣的意外。
    聞冬眉心蹙了起來,擔憂道:“怎麽好好的又痙攣厲害了?”
    護工還要說什麽,盛夏終於搶先一次開口:“張叔叔,辛苦了,我自己,和…呼,和冬冬哥哥,說…”
    聽他這樣說,護工便不再多言,離開飯廳去了洗衣房。
    聞冬在原先護工坐的位置上坐下來,依然滿眼憂色看著盛夏。
    “冬冬哥哥,”盛夏還算好著的那隻手抬起輕輕攥住了聞冬袖口,討好般朝聞冬笑,“沒關係的,我就是,看書,坐久了…”
    盛夏這副身體就是這樣,坐久了就非常容易引發痙攣。
    可聞冬很清楚,“看書”不過是盛夏說出來寬慰他的借口。
    “對不起,”聞冬抬手在盛夏發頂輕輕揉了揉,又舀起一勺粥送到盛夏唇邊,語氣認真又歉然,“知道夏寶是一直在等我回家,等這次的案子結束,我一定好好陪你。”
    盛夏身體情況特殊,如果聞冬不在,那他除了回老宅,就是偶爾在很好的天氣被護工推出去曬一曬太陽,不會再有其他外出的機會,在家裏除了護工自然也無人說話,難免寂寞。
    而聞冬自從遇到季凜,沈溪又意外死亡後,他的生活重心就完全變了——
    原本他臨近大學畢業,能力出眾提早就完成了畢設,隻等到時間去學校再參加一個畢業答辯就能夠順利取得畢業證了,因此空閑時間很多,也就是偶爾和之前的男朋友約會或者和校內同學們聚會,其餘時間都同盛夏待在一起,有時候就在這個家裏,有時候是一起回老宅。
    然而自從遇到季凜,沈溪又意外死亡至今,聞冬基本就沒在家待過,也沒了什麽娛樂活動,跑的最多的地方就成了市局,能陪盛夏的時間自然也隨之大大減少。
    不過,說到娛樂活動…
    聞冬眼睫輕顫,又一次不由自主走了神。
    昨天在季凜家那樣,或許能稱之為娛樂活動?
    昨天聞冬一直在季凜家中的珍藏室裏磨到了深夜,讓季凜“懲罰”了夠本,不過也算公平,季凜手指大概很酸。
    聞冬以前沒有過這種經曆,他原以為自己會像曾經那樣百般抗拒,可事實卻是,他好像有兩分甘之如飴。
    季凜仿若瘋獸的眼神,與平穩截然相反的呼吸,沉啞的嗓音,侵略意味滿滿的姿態,還有極致反差的草木氣息…
    稍一回想,就輕易能勾起聞冬心底的渴望。
    不過直到聞冬離開前,他們也依然沒有給出對方真正明確的答案。
    聞冬沒有告訴季凜為什麽答應的他不做到,季凜說“想獨占你”,可“獨占”本身,好像也並未真正跳出獵手與獵物的關係。
    所以他們究竟是什麽關係?或者說,以後可以是什麽關係?
    “冬冬哥哥,不要,道歉,”盛夏氣虛的綿軟嗓音將聞冬喚回了神,他永遠是這樣一副善解人意的體貼模樣,“冬冬哥哥忙,我知道的,我也不想,做冬冬哥哥的…呼,拖累…”
    說的話一長,盛夏就格外費力,他原本安置在小腹上的那隻癱手都不可控製輕微顫動。
    “又亂講!”聞冬佯怒又在盛夏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又給盛夏喂了一口粥,神色認真而溫柔道,“夏寶,你明明知道的,你一直都是我的後盾。”
    盛夏緩慢將粥咽下,大而圓的杏眼微微彎起來,下巴尖微點,“知道的,我知道的。”
    停頓一下,盛夏覷著聞冬神情,又忽然問:“所以,冬冬哥哥,總發呆,是因為有,喜歡的人,了嗎?”
    聞冬心尖倏然一跳。
    喜歡…
    聞冬本能般極其抗拒這個詞,好像隻是略微一想,就立刻感覺到了失控的不安,像是突然一腳踩空。
    所以他對季凜,究竟是什麽感情?
    半晌,聞冬眉心微蹙了蹙,總是清冷而堅定的眼眸中顯出兩分罕見的茫然,他坦誠道:“我不知道。”
    “冬冬哥哥,你這麽好,”盛夏好著的那隻手覆在了聞冬手背上,語氣認真道,“為什麽不,進一步,試試看?”
    聞冬微滯,他下意識側眸看了眼玄關處今天剛換不久的紅玫瑰,片刻後,輕聲笑道:“可玫瑰總是會敗的,不是嗎?”
    聞冬這句話說得隱晦,但盛夏卻在瞬間便聽懂了,他小嘴微張,還要再說什麽,就聽聞冬又喃喃道:“況且…我近日隱隱有種莫名預感,覺得有些東西或許也會卷土重來。”
    麵具都開始重新活動了,那…
    聞冬抬起手,手指無意識般隔著一層單薄布料,輕輕撥轉鎖骨上的圓釘。
    那麽,那些瘋狂的實驗者們,會不會其實也都從來沒有放棄過?
    “不可能放棄的,”季凜辦公室裏,唐初坐在單人沙發上,語氣鏗鏘,“我就不信我們挖不出真凶,還真要被他牽著鼻子走了!”
    季凜坐在對麵辦公桌後,指尖在桌麵上輕點兩下,沒有露出絲毫意外神情,語氣沉靜問:“趙舟嫌疑被排除了?”
    雖是問句,可依然用的是陳述語氣,好像他早已料到了這個結果一樣。
    趙舟,那位之前發現的在傅煙和雲星案中契合度極高的嫌疑人。
    先前季凜審訊他審到一半,突然收到了聞冬的消息,之後第一時間便趕了過去,再之後昨天一天,季凜都沒再去過市局,因此後續進展需要讓唐初給他做一個簡單匯總。
    “基本算是排除了,”唐初歎氣道,“一方麵,推側的雲星死亡時間內趙舟確實有完善的不在場證明,至少在雲星這邊他可以完全排除嫌疑,至於傅煙那邊,他後麵也都交代了,他承認是故意趁傅煙不在家過去的,有兩個目的,一就是在傅煙書房門框那裏裝那個竊聽器,畢竟他們是非常激烈的競爭關係,至於另一個目的…”
    說到這裏唐初頓了頓,他鋒利眉毛擰起,神色變得有兩分古怪,遲疑道:“另一個目的,他說他確實在醒酒湯裏加了東西,但不是亞硝酸鹽,而是另一種可能讓傅煙吃下去就變弱…呃,變智力障礙的藥物,還說他特意確認過了,這種藥在安全劑量內就絕對不會致死的,我說季老師,你覺得真的有這種東西存在嗎?”
    這問題怪也就怪在這了。
    如果隻是單純聽趙舟這麽說,唐初當然不會相信,隻會覺得他謊話連篇在為自己開脫。
    可問題是,萬法醫確實明確在物證提供的瓷碗碎片中和在傅煙屍體內都檢測到了另一種,明確有別於亞硝酸鹽的不明物質。
    唐初特意去找了萬法醫,想要萬法醫能給個解釋——為什麽都檢測完了,還“不明”著?
    萬法醫神色凝重,嚴謹給出回答:“不明的意思是指該種物質,在目前社會上已知的物質中,沒有能與它相匹配的。”
    唐初當時一聽就炸了,他驚道:“難不成是什麽新型毒品?”
    可萬法醫卻又搖了搖頭,進一步解釋道:“不是毒品,即便是新型毒品絕大多數也是已知化學物質的結合,至少能夠拆解出其中一部分成分,但是我們現在發現的這個它成分完全不明,什麽都拆解不出來。”
    聽了唐初的簡短敘述,季凜瞳孔驟然一縮。
    他霍然抬眸看向唐初,沒有回答,隻是沉聲問:“有進一步追查這種藥物的來源嗎?”
    與季凜目光對上,唐初下意識愣了愣,他隱隱感覺季凜的神情略微不同尋常,好像對這種聽起來像在扯淡的藥物有種很不一般的關注。
    但很快唐初便反應過來,立刻點頭道:“根據趙舟口供這個藥物出自晴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我讓阮甜對這個公司做了初步排查,明麵上看主要就是研發疫苗的,看不出什麽問題,話說回來就是真的經營這種藥物,那它肯定也得是暗地裏的對不對,所以我們還得進一步繼續摸排。”
    “晴海生物…”季凜低聲將這四個字重複了一遍,眼底神色難辨,片刻後,他頷首道,“知道了,我抽時間去摸個底。”
    這話說完,季凜好似下意識般解鎖桌上手機看了眼時間。
    唐直男今天也不知是怎麽的,有個雷達突然就動了,他張口便問出季凜心聲:“小聞先生怎麽還沒來?”
    季凜手指微微一頓,片刻後,他溫和應了聲“應該快了”,忽然擺弄起桌麵上一個巴掌大的小禮物盒。
    視線落過去,唐初這才注意到季凜桌上以前沒這東西,他正要問句“這是什麽”,就聽季凜忽然問:“唐副隊,你覺得給人送禮物,一定需要一個由頭嗎?”
    唐初一愣,不明白季凜為什麽問這個,但還是認真回答道:“我覺得一般來說還是需要的?不然可能會覺得莫名其妙,除非兩人在搞對象就不用了…”
    季凜沉吟一聲,不待他再說什麽,辦公室的門就忽然被敲響了。
    唐初坐得離門近,他幹脆直接起身走過去開了門,門打開,看到站在門外的聞冬,唐初“哦豁”了一聲,感歎道:“雅深這地還真斜,說曹操曹操到!”
    聞冬抬步走了進來,禮貌同唐初打招呼:“唐副隊早。”
    話落,他才偏頭看向辦公桌後的季凜,又道:“季先生早。”
    兩句話語氣毫無分別,同樣的有禮卻也客套,讓旁聽者完全想象不到他們前一天有多麽親密無間。
    招呼過,聞冬又歪了歪頭,好似不經意般隨口問:“你們剛剛是在聊我嗎?”
    唐初正要答話說“我們就是在說你什麽時候來”,可還沒發出聲音,就聽季凜率先“嗯”了一聲,嗓音溫沉道:“是我在同唐副隊講,想要送小聞先生一份禮物。”
    聞冬微愣,他下意識問:“禮物?”
    季凜從座椅中站起身,將桌上的小禮物盒盒蓋打開,雙手捧到了聞冬麵前,慢條斯理道:“或許,小聞先生也可以理解為賠罪,為我昨日的惡劣行徑向你賠罪。”
    一旁唐初聽得雲裏霧裏,聞冬嘴角卻狠狠一抽——
    季凜果然不負他望是個變態,正常人誰會當著別人麵為了這種事情賠罪?!
    見聞冬一時沉默,季凜又將手中禮物盒朝前送了送,問得愈發彬彬有禮:“或許小聞先生願意賞我一個機會,讓我親手為你戴上它嗎?”
    聞冬垂眸向禮物盒中看去,看到裏麵安放著一個金屬圓環,環的邊緣掛著一個小掛墜,看起來是個做工精美的微縮調色盤。
    隻不過,如果忽略這小掛墜不看的話,這圓環看起來就像從手銬上拆下來的…
    但它又比手銬略微大了一圈。
    聞冬遲疑一瞬,還是朝季凜伸出了手。
    可季凜唇角勾了勾,卻搖了搖頭,目光向下望去。
    順著季凜的視線看下去,聞冬發現季凜的目光落點,竟然在他的腳踝。
    今天天氣忽然升溫,聞冬上身穿一件絲綢質地的飄逸襯衣,下邊配了條不過膝的短褲,兩條白皙長腿展露無遺,顯出完美的腿部線條。
    被白襪包裹的纖瘦腳踝踝骨微突,有種幹淨的性感。
    盯著自己腳踝看了兩秒鍾,聞冬終於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季凜想要送他的這個,可能不是手環,而是腳環…
    那種,像是係在鳥兒腳上,怕鳥兒飛走,逃離的腳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