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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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急救室燈滅的刹那, 聞冬倏然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他身體與精神狀態都著實不濟,這樣一個猛然的動作立刻讓他眼前發黑小腿發軟就要栽倒,好在唐初反應敏捷, 大跨一步過來伸手扶住了他。
    “小聞先生你還好嗎?”唐初關切道。
    略微借力讓自己站直,聞冬微微點了點頭,收回手道了聲謝。
    唐初還要說什麽,可他嘴唇微動還未來及出聲,急救室的門就緩緩向兩側打開了。
    抬眼看去的瞬間, 聞冬清晰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像被人狠狠攥住了, 收得極緊,緊到他甚至不敢呼吸。
    病床被緩緩推了出來, 床上季凜依舊雙目緊閉, 高挺鼻梁上還扣著一個氧氣麵罩。
    “手術很成功!脫離生命危險了!”跟出來的醫生鬆口道,“顱內血腫都引流出來了, 24小時之內就有清醒過來的可能, 家屬密切注意,有情況立即按呼叫鈴, 此外傷口都為外傷,但傷口大多比較深恢複較慢,等人醒過來之後會有醫生再過去檢查。”
    這個結果真能算得上不幸中的萬幸了, 唐初重重吐出口氣, 想到什麽又忙問:“那什麽顱內血腫…會有後遺症嗎…?”
    “一般情況下不會,”醫生嚴謹道,“萬幸這位病人血腫部位是在非重要功能區,且還很年輕, 一般來說肯定是能夠恢複到受傷前水平的。”
    聞冬從發生車禍到此刻的心神都一直緊繃, 早已近乎到了極限, 現在聽了醫生的話之後原本幾近崩斷的心神驟然一鬆,整個人就不受控製般往下軟倒。
    “小聞先生!”唐初驚呼一聲,再次眼疾手快托住了他。
    “這位先生還好嗎?”醫生急聲道,“坐下來我看一看!”
    但聞冬卻並沒有聽醫生的,他再次借唐初的力站直了,輕輕擺了擺手,指了指病床上依然昏迷中的季凜,嗓音輕到了需要認真分辨的程度:“我沒事,我和他一同去病房休息就好。”
    醫生見他堅持,也不再多說,隻是轉頭和一旁小護士交代了兩句。
    聞冬先一步轉身跟隨推著病床的小護士往病房走,唐初稍落後半步跟在聞冬身後,以防他再站不穩。
    “小聞先生,”邊走唐初忍不住道,“你要不要也做個全身檢查?這樣自己也能放心了。”
    可聞冬毫不猶豫搖了搖頭,渾不在意道:“等季凜醒了再說。”
    唐初腳步微頓了一瞬。
    在極其短暫的瞬間,耿直如唐初也從聞冬的態度中品出了兩分不同尋常——
    畢竟世間鮮少有什麽感情,近乎能將對方看得好似比自己還重。
    識趣沒有再多問,唐初一直沉默到了進入病房。
    病房是單人間,環境很好,陪護的小床看起來都很舒適。
    小護士將季凜安置好,轉身看向一直抿著薄唇站在一旁的聞冬,示意他躺在小床上,“先生,你躺下來我再給你處理一下傷口,你今天是不是很久沒吃飯了?我先給你掛一瓶葡萄糖。”
    聞冬依言在小床上坐了下來,但沒躺,隻是半靠在床頭,輕聲道:“先掛瓶葡萄糖就好,傷口...就先這樣,麻煩了。”
    小護士不知道這位病人為什麽這麽不配合,眉頭皺起來想要訓斥,可對上聞冬那張過於好看的臉又下意識放緩了語氣:“帥哥...你這傷口不淺,時間長不處理有可能留疤的,雖然不在臉上但也不好看,你說是不是?”
    可聞冬絲毫不為所動,他堅持道:“先掛葡萄糖就好,麻煩了。”
    小護士徹底失語了,隻好先按照聞冬要求的給他掛上了葡萄糖,隨後出了病房,但還是不忘叮囑一句:“盡早處理!”
    聞冬說了“謝謝”,目光就又不由自主回到了身側的季凜身上。
    唐初看了看聞冬小臂上的包紮帶,忍不住問:“小聞先生,你這傷口...為什麽不處理?”
    聞冬不願離開季凜身邊唐初已經能理解了,但處理傷口就在病房裏就行,唐初實在想不明白。
    “暫時不想縫針,”聞冬沒有看唐初,視線依然定在季凜臉上,答得好似很隨意,“有貓喜歡。”
    唐初:“......”
    唐初:“???”
    他隱約覺得這莫名其妙的話過分耳熟,在哪聽過來著?
    “唐警官,”聞冬忽然叫了一聲,喚回了唐初思緒,“季凜這個情況...需要通知他父母嗎?”
    聞冬自身家庭情況特殊,他如果真出了什麽情況,對聞家老太太和盛夏那必然是能瞞就瞞的,畢竟一位老人一位身體狀況差,不瞞著也是徒增憂心,但聞冬想,一般家庭而言,遇上季凜現在這種情況,應該還是有必要告知父母的?
    “呃...”然而唐初卻麵色僵了一瞬,隨後嗓音沉了兩分,“其實季老師他...沒有在世的親人了。”
    聞冬一愣,倏然抬眸看向唐初。
    “太具體的其實我也不太了解...”唐初摸了摸後腦勺,簡潔道,“季老師很少...應該說從來不提家庭話題,小聞先生想知道的話,最好還是等他醒了親自問他。”
    聞冬垂了眉眼,低低“嗯”了一聲。
    他又忍不住側頭去看季凜——
    這人明明現在都戴上氧氣麵罩了,蒼白皮膚上布滿幹涸血跡,明明該是很脆弱的,可他下頜角的輪廓看起來卻好似依舊淩厲如常。
    季凜竟然也沒有父母了,可聞冬也隻是驚訝了短暫的一瞬,隨後心底竟升騰起一瞬了然。
    心理學總是講原生家庭對一個人性格的影響,聞冬雖不是學心理學的,可他自身就清晰驗證了這一點。
    如果是幸福美滿的家庭,大概確實很難養出季凜這種瘋子?
    “小聞先生,”唐初岔開話題問,“你想吃什麽嗎?我去給你買飯。”
    “多謝,不過不用了,”聞冬搖頭回絕道,“我暫時沒什麽胃口,吃不下。”
    唐初歎了口氣,他算是看出來了,季凜不醒,聞冬就真能幹熬著不吃不休息。
    正要再勸,唐初口袋裏手機就突然振動了起來。
    摸出來接通,不知對麵說了什麽,兩秒鍾後,唐初霍然站起了身,沉聲道:“我現在就過去。”
    見唐初放下手機,聞冬抬眼看過去,不等唐初開口就第一時間問:“是有發現了嗎?”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唐初說,“先聽哪一個?”
    聞冬扯了扯唇,像是瞬間便猜到了結果:“肇事司機找到了,但是已經死了,是不是?”
    唐初“我操”了一聲,朝聞冬豎起大拇指,“小聞先生,你真神了。”
    頓了一下,唐初歎了口氣,神色凝重道:“看來我之前猜偏了,我以為是來接應的,沒想到是來滅口的。”
    原以為肇事者有接應,才得以短時間內脫身,卻沒想到來的並不是接應。
    但是...為什麽要滅口?
    是知道已經驚動了警方怕說出背後的陰謀,還是另有更令人不敢揣測的理由?
    聞冬倒是沒露出什麽意外神情,隻是微闔了下眸,淡聲問:“怎麽死的?”
    唐初嗤了一聲,語氣古怪道:“車禍。”
    想要開車撞人的人轉頭就被別人滅了口,還正是被車撞死的。
    難道真的隻是所謂“一報還一報”的巧合嗎?
    不再多言,唐初邊往外走邊道:“我現在得趕去現場,季老師這邊就拜托你了,他醒了一定第一時間聯係我。”
    聞冬點頭應下,遲疑一瞬,他還是開口道:“如果需要的話,唐警官可以把現場照片發給我看一看,我雖不如季凜專業,但或許也能提供些許拙見。”
    “沒問題,”唐初立刻點頭,爽快道,“到了就拍照發小聞先生,你那不叫拙見,叫高見。”
    話落,唐初朝聞冬揮了揮手,推開門走了出去。
    關好門,唐初又無意間透過透明玻璃朝裏看了一眼,正巧看到聞冬轉過頭去,正在揭小臂上的包紮帶。
    電光火石間,唐初想起了聞冬之前那句莫名其妙的話他究竟在哪裏聽過——
    季凜之前小臂也受過傷,明明縫過針卻又破了,當時他還問過季凜,季凜怎麽回答的來著?
    季凜說:“有隻貓,好像很喜歡我血的味道,就弄破逗他了。”
    又想起了聞冬先前那句“暫時不想縫針,有貓喜歡”,唐初搖了搖頭,大步走了。
    這兩人,真的絕配。
    病房內,聞冬將小臂上的包紮帶完全揭開了,露出裏麵簡單消過毒但尚未結痂的傷口。
    如小護士所說,他這傷口確實不淺,不縫針很難自己愈合,稍微一動就又能流出血來。
    聞冬垂眸盯著傷口看了兩秒鍾,忽然抬手拔掉了另一隻手手背上的針管。
    葡萄糖還隻輸了三分之一,聞冬動作堪稱粗暴,毫不在意手背上倏然間滾出的血珠。
    他換了個離季凜更近的姿勢,垂眸,專注凝視季凜的臉龐。
    季凜身上還插著各種各樣聞冬一知半解叫不上名的儀器與導管,床旁動態心電圖走向平穩寧和,好像撞車那一瞬的恐懼與驚慌都離得很遠。
    聞冬卻依然能夠清晰記起事故發生瞬間的每一個細節,更記得至昏迷的前一秒鍾,季凜身上依然毫無變化的草木氣息,與當時極盡驚險的情境形成了極致反差。
    “瘋子。”
    不知凝視了多久,聞冬薄唇微微開合,輕聲喃喃了一句,卻近乎隻有氣音。
    話落,他忽然用力掙動了一下受傷的那條手臂。
    隨他動作,原本止血的傷口瞬間便又流出了鮮血。
    聞冬眸色不動,另一隻手修長食指輕輕蘸起一抹鮮血,轉而緩緩將手指送至季凜唇邊,指腹覆了上去。
    輕緩塗抹。
    直至將那張蒼白薄唇都均勻塗上了鮮紅血液,聞冬才終於停下動作,卻沒有急於收回手,指腹依然意猶未盡般在季凜唇瓣上來回摩挲,甚至輕輕按壓。
    與聞冬想象中的並不同,季凜的嘴唇看起來很薄,觸感卻是極其柔軟的。
    輕易引人流連,甚至沉淪。
    聞冬兀自品鑒了很久,指尖才終於舍得離開那兩瓣柔軟。
    可他的手才剛剛抬起還未來及完全收回,手腕卻猝不及防被季凜捉住了!
    男人沒有睜眼,嗓音中帶著久未開口的沉啞,低低問:“你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