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字數:6853 加入書籤
略微遲疑一瞬, 聞冬抿了下唇,還是直接將手機遞到了季凜眼前。
季凜垂眸看了一眼,眉梢微挑, 再抬眸看過來時候露出兩分恰到好處的疑惑:“這是?”
“肇事者。”聞冬答得言簡意賅。
話音落, 他緊緊攫住了季凜的眼睛,妄圖從這雙一貫不露絲毫情緒的淺淡眸子中探尋出些許端倪。
不過毫不意外地,這一次, 聞冬依舊沒能捕捉住絲毫端倪——
麵對屏幕上熟悉的麵具紋身,季凜神情毫無變化,他隻是再次挑了挑眉,淡聲問:“怎麽死的?”
屏幕上這張照片隻有腳踝處的特寫,從皮膚狀態能夠輕易看出這已經是屍體,但難以判斷死因。
偏偏季凜又是個紳士,不經聞冬允許,他是絕對不會前後翻聞冬手機裏的照片的。
聞冬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猜一猜看?”
季凜側眸看過來,與聞冬視線對上一瞬, 他唇角就勾了起來,慢條斯理道:“也是車禍, 是嗎?”
聞冬不置可否, 轉口道:“前麵還有照片,你可以自己翻看。”
季凜點了點頭, 不過他修長食指才剛剛觸上屏幕還未來及向前滑動, 唐初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季凜手指頓住,眸光再次落過來。
“你接, ”聞冬下巴微抬, “唐警官之前囑咐過我, 說你醒了要第一時間給他打電話。”
季凜聽懂了聞冬這句話裏的暗示,唇角微勾了一下,劃了接聽。
“唐副隊,”季凜先一步開口道,“是我。”
手機那頭靜了兩秒鍾,才傳出唐初驚喜又興奮的大嗓門,聽他一疊聲道:“季老師你醒了!你怎麽樣了難受嗎?找醫生來看過了嗎?有沒有什麽問題?”
季凜自然帶過了他其實醒了一段時間的事實,不緊不慢一一回複:“剛醒,唐副隊這電話打來得很巧,我一切都好,醫生也看過了,沒什麽問題明天就能出院了。”
聽他說到最後一句,聞冬霍然抬眸看過去,眉梢都高高挑了起來。
醫生明明說的是再觀察一天,後天出院,怎麽到了季凜嘴裏就成了“明天”了?
接收到聞冬的注視,季凜偏頭看過來,在瞬間便了然聞冬在想什麽。
“抱歉,”他眼眸微彎,對聞冬做口型道,“記錯時間了。”
聞冬輕嗤了一聲沒理他。
記錯時間?
季凜的腦子可能記錯這種基礎信息?騙鬼。
“明天就能出院了?!”唐初不疑有他,驚喜嗓音傳出來,“那可太好了,謝天謝地季老師你沒事!”
“讓唐警官擔心了,”季凜溫聲應了一句,轉而問起正題,“聽說撞我們車的肇事者死了?具體是什麽情況?”
“對,被車撞死了,”唐初簡短道,“我現在在現場,剛剛給小聞先生發了現場照片,季老師你看了嗎?”
季凜如實答道:“還沒來及看。”
“那你是先看一下給我打過來還是?”唐初問。
“不用,”季凜打開了免提,側頭示意聞冬同他一起看,“我們邊看邊說。”
“先看最後一張,”唐初忙道,“萬法醫初步判斷,死者腳踝上這個紋身同之前傅煙和雲星的情況一致,都是沒有生活反應的。”
也就是說,這個紋身同樣是死之後紋上去的。
季凜“嗯”了一聲,暫時並未多言,而是一邊向前翻照片,一邊聽唐初講基本情況:“事故地點在雅深高速公路市區方向的入口,肇事者當時所駕駛車輛正是季老師你之前讓我幫你查過的那輛黑色豐田,車牌號一致,車上當時隻有肇事者一人,和他相撞的另一輛車也是一輛大貨車,型號都和肇事者原本駕駛的撞你們的那輛車一樣,大貨車司機和肇事者二人一同當場死亡,萬法醫對大貨車司機做了初步檢測,暫時排除酒駕毒駕的可能性,交警兄弟單純從現場判斷定性為意外事故,起因在大貨車司機疲勞駕駛,肇事者所駕駛車輛又是突然從旁邊彎道拐出來的,沒能給大貨車司機足夠的反應時間。”
一連說了這樣一大段話,唐初長長喘了口氣,又轉折道:“但這個我是不信的,巧合太多了,沒有這麽巧合的‘意外’。”
然而季凜卻罕見沒有立刻接話。
聞冬剛剛一直在一邊聽唐初講話,一邊分神留意著季凜的反應,因此他敏銳注意到了,唐初那一大段話中的某個字眼或者詞眼,好像戳到了季凜,甚至讓季凜那張一貫溫和淡然沒有多餘情緒的臉上,在瞬間顯露出兩分堪稱沉鬱的神情。
聞冬不是很確定,畢竟唐初剛剛說的那段話太長了,他隻能隱約猜測,戳到季凜的那個詞,或許是“意外事故”。
片刻後,季凜倏然闔了下眸,終於開口,言簡意賅語氣肯定道:“不是意外事故。”
略一停頓,他才繼續沉聲道:“他們…我是說麵具組織,將一場有計劃有預謀的駕車謀殺偽裝成意外事故,這是他們慣用的手段。”
季凜話音落下,聞冬倏然一驚。
因為他在電光火石間便反應了過來,其實他和季凜先前遇到的那起事故,如果不是季凜在那個當下擁有非常人的心態,非常人的判斷力以及非常人的速度,那麽最後的結果很可能與唐初剛剛的陳述一致,那就是——
季凜會和肇事者共同死亡。
而再聯係起當時那輛大貨車開過來的情況以及他們當時所處的路段,大抵也會被交警認定為“意外”。
所以也就是說,想要置季凜於死地的人,本就是麵具的人?
這個念頭襲上聞冬腦海的瞬間,聞冬瞬間就又有了更多的疑問,他覺得自己的腦袋裏像是纏了一個毛線團,越捋越亂——
季凜和麵具之間究竟存在著什麽樣不為人知的關係?為什麽麵具的人要殺季凜?
但如果是麵具的人要殺季凜,可為什麽行動者又反被殺了,還被留下了一個刺於腳踝的紋身?
唐初雖然沒同聞冬和季凜一同經曆那起事故,但他畢竟是多年處於一線的刑警,在這種時候擁有接近本能的直覺,在季凜那句話講完之後,電話那頭安靜兩秒才有聲音,唐初的語氣中帶上了兩分斟酌:“季老師我想問一下,你覺得肇事者,有沒有可能是麵具的人?”
略頓一下,唐初又急忙補充道:“現在兩個死者的身份都確認了,但從表麵信息上來說看不出什麽異常,根據已知信息顯示,想要撞你們的肇事者和另一個大貨車司機,工作就都是貨車司機,並且我們也向信息中提供的貨運公司核實過了,證明這兩個人確實都是該貨運公司的員工。”
從表麵上看起來,就好像季凜遭遇的車禍,和現在唐初所處現場的這起車禍,都不過是起源於兩個貨車司機的疲勞駕駛罷了。
但無論是季凜本人,還是聞冬亦或唐初,他們都心知肚明,事情的真相遠比表麵看到的複雜多了。
“之前沈溪那案子給我經驗了,”沒聽到季凜回答,唐初就又接著道,“麵具背後的人不說手眼通天,但確實是有些能耐的,他們對個人信息的篡改程度是真的能讓我這種職權的人都查不出來。”
之前破獲沈溪案中最大的一個難點,就是包括季凜在前期都沒有想到,韓揚竟然有個雙胞胎弟弟。
他們當然也早早查過了韓安的個人信息,當時是唐初用他自己的身份登入的內部係統,但隻查到了韓安和韓揚姐弟二人的信息。
很顯然,麵具早有準備,在這個重要信息上進行了篡改隱瞞。
“這次不一定是篡改,”季凜薄唇微動,終於出了聲,依然是他一貫的淡然語氣,“貨車司機的身份應該是真的,著重查一下這兩個人的家庭背景,以及近期的交易流水,不要隻查他們自己的,連帶他們家人的一起查。”
這句話其實相當於默認了唐初剛剛的問題——
有可能,或者說確實就是如此,想要置我於死地的,就是麵具的人。
“知道了,我這就讓小阮去查,”唐初先是應下來,轉而他又停頓了兩秒鍾,才斟酌問道,“季老師,你對想要殺你的人,有什麽頭緒嗎?”
聽到唐初發問,聞冬再次將目光牢牢定格在了季凜臉上,他同樣非常好奇季凜的回答。
然而季凜卻淡定如常,他麵上不見絲毫可能會因這個問題而生出的慌亂,甚至還低低笑了一聲,語氣輕鬆道:“唐警官,你這問題是不是太高看我了?我想沈溪,傅煙還有雲星,他們到死都對這個問題沒有頭緒。”
言外之意便是,我現在同他們一樣,都是和麵具有關的無辜受害者,我又怎麽會知道,究竟是誰想要我的命?
唐初一愣,隨即便覺得季凜的話很有道理,他歎氣道:“也是,你要有頭緒你現在也不會躺在醫院了,那關於想要殺你的人反被殺,這個你有頭緒嗎?”
季凜沉吟一聲,淡聲道:“我們之前已經得出過結論,在腳踝處留我的人被殺了,那就是被懲罰了,至於懲罰的緣由…或許是因為我沒有死,他的任務沒有完成?”
“有可能!”唐初立刻道,“暫時已知信息也就這麽多了,屍體現在要拉回局裏解剖,季老師你先好好休息,我這邊有什麽新信息再第一時間跟你聯係。”
季凜應下來,又同唐初講了兩句客氣話,最後說自己明天早上八點會準時去局裏報到。
電話掛斷,季凜順便將手機鎖屏,準備還給聞冬,可他一偏頭,便撞進了聞冬堪稱探究的目光中。
季凜的話乍一聽去邏輯順暢,有那麽一個短暫瞬間,聞冬也要和唐初一樣就這麽被他帶著順過去了。
然而天性中的敏感加之多年來對周圍不同人的細致觀察,還是讓聞冬發現了這其中的漏洞。
誠然,季凜確實是無辜的受害者,但他和沈溪,傅煙以及雲星他們有著非常本質的區別。
殺害沈溪的凶手韓揚以及韓安,雖然接受了麵具的誘導,但他們並不隸屬於麵具組織,拋開麵具不談,沈溪一案是可以定性為熟人作案的。
至於傅煙和雲星,雖然目前尚未抓獲真凶,但他們的排查範圍也並未脫離熟人作案這個範疇,尤其是雲星,雲星死於自己家中,她家防盜門的門鎖甚至都沒有被損壞,這是非常典型的熟人作案的標誌。
聞冬隱隱有個預感,這個案件的結局也會同沈溪的案件一樣,凶手是會和麵具有關,卻不隸屬於麵具。
可季凜遇到的情況不一樣。
想要殺害季凜的人在此之前和季凜完全沒有任何交集,而季凜自己也默認了,肇事者很可能就是麵具中的一員。
這是非常直觀的,間接與直接之間的關係。
那麽從這個角度繼續想下去,肇事者被麵具懲戒,就也有了新的解讀可能性。
聞冬並不否認季凜剛剛給出的那一種解讀——季凜沒有死,肇事者沒能完成任務從而遭到懲戒。
可同時,聞冬卻有了另一個與之截然不同的猜測——
“季凜,”聞冬忽然靠近季凜,唇瓣蹭過季凜耳廓,就著這樣一個極盡曖昧的姿態問出與“曖昧”毫無關聯的話,“或許想要殺你的人被懲戒,並不是因為沒能殺掉你,而是因為,他不該殺你,你怎麽想?”
比起“殺掉季凜”是麵具的任務,聞冬直覺更傾向於,“殺掉季凜”是麵具中的一個人或者一部分人的任務,而這個任務違背了麵具中更高的權利掌控者意圖,因而執行這個任務的人遭到了懲戒。
聞冬講完這句話便向後撤了一步,與季凜瞬間拉開了距離,隻是依然緊緊攫住季凜的眼睛,不放過季凜可能會有的一絲一毫細微變化。
季凜沒有立刻回答,他與聞冬對視,目光不閃不避。
病房內的空氣都仿佛在這個瞬間靜止了下來,無聲的對峙升騰而起,仿佛在唐初這通電話之前他們所擁有過的所有旖旎與心動,都頃刻之間蕩然無存。
不過下一秒,季凜就開了口,講出句完全出乎了聞冬意料的話——
“我怎麽想…”他先是細細咀嚼般將這四個字慢條斯理重複了一遍,之後唇角忽然勾了起來,愈挑愈高,隨後又給聞冬取了個新稱呼,一派坦然道,“我的小玫瑰,如果你能先賜我一個吻的話,我想我會很樂意告訴你,我是怎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