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張居正有點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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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十天後,
    江南杭州,
    巡撫衙門,晌午時分。
    朱墨坐在後堂,閱完長案桌上的數十本賬冊,站起來默思一會兒,隻覺得一切都進展順利。
    笑笑生見他臉上有了笑容,道:“公子,好長時間沒去西湖了,今兒咱們就去吃一頓魚吧?”
    “嗬嗬,老丁,你整天不幹正事兒,就得想想你那本書啊……現在怎麽樣了?”
    “公子,那書的內容太齷齪下流了,還是別談了。嚴世藩幹的那些事兒,朱公子是不知道,全都在我腦子裏呢!實在是比書還要髒上十倍啊!”
    朱墨一想到“東樓嚴、西門慶”,就忍不住笑出來,道:
    “就是要下流嘛!把那貨的本色都寫出來才對嘛!讓天下讀書人都看看他嚴世藩的德行!哈哈哈……”
    兩人大笑之際,一個氣派不凡的人帶著一個年輕書生匆匆進來,
    卻是張居正!
    身邊的年輕人麵目清秀,舉手投足安徐正靜,隱隱也有一些氣度。朱墨不禁詫異:才這麽幾天,他就物色到了人才……
    張居正接旨十天後就到了杭州,立即著手“千家織綢”計劃。
    他本身是兵部尚書,這次又給了一個欽差頭銜,身份自然是遠遠高於江南的所有官兒,辦起事來,完全是令行禁止,沒有人敢不服。
    加之,張居正一向是個工作狂,每天都工作到後半夜,這將近兩個月裏,把江南的官差是折騰得死去活來。
    朱墨有了這個幫手,每天隻用看回報就行了。
    一開始,是一個縣,然後是兩個、三個……
    兩百戶、五百戶、三千戶……
    願意借錢買織機的農戶越來越多,到今天已經有五萬戶了!
    織機呢,
    幾乎所有的江南木匠都被征用了,全都集中在織造局的廠子裏沒日沒夜地製造織機。那些木材、零件,不斷從江南、江右、江左數省運來。十天半月,一架架織機又運出來……一切都井井有條。
    粗略估算,等上元節一過,開春桑葉長出來,到了四五月就可以開織,到時候至少有三萬架織機可以開工,第一年產量就能翻上十倍!
    而張居正卻很緊張,感覺自己做得遠遠不夠。
    此時,
    他剛坐定,就巴拉巴拉說起來——
    “子玄,織造局總管楊金今年元宵節,跟外海商人談了40萬匹絲綢,明年交貨。當時大食商人說了80萬匹,但因為倭寇擾亂,加之織造局暫時沒有太多銀子收絲,楊公公才減了一半……卑職想,在開春之前,還是恢複到80萬匹,最好是100萬匹……
    咱們的織機,明年至少有三萬架,每個家庭作坊出10到20匹,加起來就是五六十萬匹,這批供貨肯定沒有問題。
    今兒上午,大商人沈一石來找到卑職,說是下南洋一趟。卑職請他代為談判,能把生意恢複起來最好。如果談不成,卑職想在年底派出一個商團,由朝廷派人帶著江南大商,一起下南洋。子玄,你看如何?
    哦對了,子玄,他叫申時行,字汝默,蘇州人,是卑職一個同年的侄輩,這幾天幫著推行,十分圓通靈活,奔走半月,江南縉紳們都被他說服了!嗬,人才難得啊……子玄看看還有什麽差事,盡可吩咐他去做。”
    他一氣嗬成,絲毫不亂。
    朱墨乍一看,忽然覺得張居正很像自己的係統,兩個都有著十分優良的配置,都是運算能力強大的ai……但有這麽一個人幫著,事情真的是輕鬆多了,於是笑道:
    “張大人說的很好,我也在琢磨怎麽擴大生意。如果派使團的話,我認為最好分成三四隊,一隊去南洋,一隊去東洋,還有一隊去遠一點,去大食!我估摸著,咱們的織機,每年都能擴大幾倍,乃至十倍也沒有問題,咱們是可以量產的,是初步的工業化……呃,到時候,張大人根據使團的回報,再來決定生產規模吧……”
    “量產?工業化?”
    張居正聽到這兩個詞,忽然眼透精光,臉色振奮異常,接道:
    “子玄?這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工業化?”
    朱墨聽得一愣——
    這人真夠厲害的!
    竟然對工業化那麽敏感?!
    “呃,這個,工業化嘛,差不多就是眼下咱們幹的這事兒……呃,就是讓農業人口逐步的變成工業人口,提高大明百業的資本化率,進一步提高普遍的商品化率,讓工業產值在國民生產總值裏的占比提高到五六成吧……一句話簡單說,就是讓大明擺脫自然農業經濟,提高率生產力……呃,差不多就這樣吧……”
    朱墨一時間也沒法給張居正解釋,隻好泛泛而談。
    沒想到的是,這一席話,竟然把張居正聽得出了神,嘴巴一直張得大大的!
    他逐字逐句地回味著朱墨的話——
    “國民生產總值?……商品化率?擺脫自然經濟……生產力??”
    “子玄,這些話怎麽如此精準且深奧啊?”
    “子玄,吾彷佛想到了什麽,極其重要且重大,但一時又說不清楚?”
    “子玄,你是否已經有了著作?能否賜吾一觀?”
    “子玄,為何這些詞兒吾從未聽過……您自己發明的嗎?朱公子寫下來賜吾一觀啊!”
    “子玄……”
    張居正越是琢磨,越是感到事關重大,牽扯到了平生所學,猶如來到了寶山的少年,剛剛打開秘門,隱約看見琳琅滿目的珍寶,卻又是看不清楚,不由得急起來……
    朱墨深以為然、不斷點頭,看他急切的求知欲望,不禁刮目相看——
    大明果然有人啊!
    如果這次過來帶著一本馬經、馬哲什麽的,他一定會看得手舞足蹈……
    隻可惜來的匆忙,而且這些玩意兒一直覺得沒什麽用,此時看來,對張居正這樣的人物,卻是十分超前的寶貝!
    朱墨笑了笑,溫言道:
    “張大人,來日方長,你先把官營錢莊的業務熟悉起來,把絲綢產業攤鋪開來,接下來還要在茶葉、瓷器、冶煉等等方麵複製模式,然後,我還要請你主持交鈔提舉司發行寶鈔,到時候若有時間,我們盡可深談……”
    啊?
    還有那麽多後手?
    所料果然沒錯,真是通盤變法啊……
    此時的大明群臣,唯有他張居正深知朱墨後麵就是皇上,這一番作為已經表明,皇上要變法了,而這就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第一要緊的,就是死死抱住大腿、壯大自己,而要壯大自己,首要的就是要拿住朱墨這一番政策的解釋權。須知,他張居正平生以500年賢相自詡,大智大勇,做起事來毫無掛礙,此時便故作深思,徐徐道:
    “子玄,卑職來到江南,眼見這番作為實在令人驚歎,但卑職也發現,縉紳們都不太理解,若非卑職忝為閣臣,恐怕是很難推得動啊……卑職想,似乎很有必要將子玄的種種方略編纂成冊,給天下的縉紳們都看看,這樣做起事來就順手多了。你看如何?”
    哦?
    這?
    什麽意思?
    他想編我的書?
    為何……?
    朱墨敏銳注意到,他身邊的申時行眼中忽然流出一絲莫名的熱切之色,而張居正卻是故作深沉,完全看不出意圖……
    這?
    有什麽陰謀不成?
    朱墨想起方才張居正的話,“他十分圓通靈活,奔走半月,江南縉紳們都被他說服了”。
    這可了不得啊……這麽說,這個申時行後麵是江南清流縉紳的意誌?他們不對抗,轉而依附我了?他們為什麽要依附我?
    對治亂之律十分通透的他,轉眼就明白了——
    他們是要投機我的改革!
    這些清流縉紳都不傻,眼看皇上就要打嚴家,這時要想生存下來,就隻有見風使舵,緊緊抱住我的大腿,怎麽甩都甩不掉!然後,他們依然是名門望族、綿延不絕,照樣掌控著天下命脈……
    而我呢,又成了一個背鍋俠。等改革成功之日,也就是他們羽翼豐滿之時,到頭來,我還是給他們做了嫁衣裳……
    想到這裏,
    朱墨不覺打了個寒顫!
    如此情形,他想得通道理,但沒親眼見過,此時不禁深感“紙上得來終覺淺”。真正麵對之時,才感覺到十分棘手!
    但這事,隻能慢慢布局,還要再看,看看這個傾向的危害到底有多大?而眼下卻是離不開這些人手。
    想到此處,
    朱墨淡然一笑,道:“張大人多慮了,天下縉紳都是明白事理的,就算一時不明白,為大局計,也不會說三道四的……等事情做得多了,天下人自然就會明白了……你們說對嗎?”
    兩人立刻重重點頭。
    張居正故作深思一會兒,笑道:“對,正是此理!子玄啊,汝默很肯為江南大局出力,卑職想讓他組建明年出使的商團,你看如何?”
    申時行不敢說話,卻是一樣的戲精上身,此時裝得萌比無比。
    朱墨豈能不明白他們的心思,溫言笑道:“江南的事兒正要托付幹才,汝默,你若有意,盡可放手去幹……另外,你也可將自己對吾方略的心得寫下來,若真有便利,自然是好……嗬嗬。”
    他方才想到,天下的清流縉紳肯讚襄改革,那自然是好,但既然也有分歧,那就看看他們跟自己的分歧到底在哪裏?是不是不可調和的?是用協商解決,還是用重典解決?
    最主要的是,什麽時候解決才最恰當……?
    他此時隱隱想到:自己與張居正所代表的的建製派,恐怕存在很大的路線分歧,雖然不是敵我矛盾,但處理起來卻更需要技巧,這無疑是新近冒出來的最可怕的動向之一。以後,這種分歧隻會愈演愈烈,自己一定要卡在他們不產生危害之前,就先發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