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定下了大事，心頭反而平靜了。
    這幾日一邊練習書法，一邊又把事情從頭到尾理了一遍，感覺江南那邊肯定出不了幺蛾子。
    張居正上次信裏說，一百萬匹的定金已經到手，還是南洋商人冒著風險主動找上門的。可見，外圍周邊各方，對大明的時局也在密切觀察之中。以往，他們跟市舶司、織造局交易，江南的官兒從巡撫、按察使以下，誰不是雁過拔毛？奈何嚴家權勢熏天，洋商自然是有苦說不出。
    而這次，他們主動上門，就意義非凡了，說明西洋南洋商人們對自己在江南的作為，是十分看好的。接下來，他們也會主動應對，相應地擴大自己的規模……
    如今的江南，相當一部分縉紳已經轉而支持，再加上三四個新舉薦的人才幫著，張居正這個工作狂應該會幹得更好，好消息應該還會接踵而至，也許不出一月，還會有西洋商人的動靜……
    至於宣大這邊，梁夢龍也很能幹，無非就是一場災害而已，八十萬兩銀子加上王命旗牌還搞不定，那就隻能怪自己用的人太爛了。
    思前想後，他越發覺得千萬要謙虛謹慎，決不能低估嚴嵩父子的能量！畢竟是二十幾年的朋黨，稍有不慎，就會前功盡棄……而真要開始動嚴家，要等到把倭寇剿滅之後。如果現在就動鄭必昌這類人，必定會逼迫嚴家做出超出意料的事來，到時候反而被動。
    所以，當前第一要務，還是穩紮穩打、站穩腳跟，同時物色一批自己的心腹之人，否則滿眼看去，不是嚴黨就是清流，將來到了分歧不可避免的時刻，手頭上就無人可用了。
    在此之前，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最要緊的，當然是供應絲綢，等開春拿到大筆的現銀貨款，把兵備增強一下，再試著開發幾款火器，時機成熟就一舉蕩平倭寇。到時候海路暢通，還要海量的進口一些糧食，把大明的糧價再往下壓。如果能壓低一半就能騰出更多的人力，以後進入瓷器、茶葉、冶煉這些行業之中……如此，則百業興旺，世道人心必然有所反轉……
    眼下呢，幹脆就再休息幾天，然後還是下江南去，把鹽場的事好好鋪陳一番。
    一切思定，身心放鬆，宅在家裏竟閑魚了好幾天。
    ……
    這天晌午，
    笑笑生已經托人把書稿拿來了，朱墨剛看了幾十頁，就忍不住一個人哈哈大笑。而就在這時，一陣咚咚的敲門聲出來，卻是一臉慌張的朱七。
    “公子，梁夢龍忽然回來了，還帶著兩個武官兒，說是有十分重大、十萬火急的事兒……”
    哦？
    十分重大、十萬火急？
    能是什麽事兒？
    梁夢龍不在宣大賑災，悄悄跑回來幹嘛？
    還帶著兩個武官？難道是宣大有事？
    朱墨來不及多想，道：“你去，帶他們到我原來住的小院，不要讓人看見，我稍後就到……”
    他不想讓太多人知道自己的這所布衣卿相別業，匆匆備馬，半個時辰後趕到了翰林院後街的舊居。
    隻見梁夢龍頭戴鬥笠，身穿便服，著急得搓著雙手，兩個武官也如熱鍋上的螞蟻，竟在小院裏不停踱來踱去……
    兩個武官也沒穿鎧甲，而是一身青布衣衫，一見朱墨推門進來，立即上前參拜，卻不說胡。
    梁夢龍剛要說話，卻又警醒一下，抓住朱墨雙手，壓低聲音道：“公子，找到你太好了！我、我……唉……宣大出了大事兒，我也是這幾天才發現的……”
    他忽然停住，又東張西望一會兒，確認沒有人偷聽了，才接道：“朱公子，這兩位，瘦高個兒叫李文進，現任宣大總兵官，黑麵的叫馬芳，現為遊擊參將……”
    “見過朱公子！”
    “好說~”
    朱墨見兩人氣度不凡，但一臉抑鬱，不覺有些意外。
    梁夢龍平靜了一會兒，接道：
    “公子，宣大出了大事兒！一個月前，韃靼趁著暴雪入寇，差點把宣府打下來，然後又圍了大同十幾天，但朝廷根本不知道！沒有人上報啊，宣大總督葛縉全給瞞住了，他們上下一氣，隱瞞朝廷啊……
    我去救災才發現，災民死傷的，大多數是被韃靼人所殺，暴雪致死的人很少，許多房屋都被燒了，流民遍地啊……但誰也不敢說！
    前幾日，他們兩位深夜找到我，才說明了實情……我左思右想，還是先來找你，下一步該怎麽辦？該不該立即上報朝廷？朱公子，你得拿個主意啊……”
    朱墨越聽越是心驚——
    韃靼入寇？
    原來不是雪災，而是兵災……
    又是嚴家的人在搞事了……
    這時的朱墨已經比先前沉穩多了，一轉念，就不再有一絲慌張，而是仔細打量兩個武官——
    李文進？沒聽說啊……馬芳倒是有印象，好像是宣大的一個猛將兄，但名聲似乎也不大……
    這兩人，一個是總兵官、一個遊擊參將，都不小的官兒了，怎麽看著還是一臉抑鬱？難道真有什麽隱情？
    這兩人，麵善倒是麵善，氣度也不尋常，不說話，說明也謹慎得很，應該不會有假……
    再看看梁夢龍，感覺此人不像是在開玩笑……而且此人曆練了好多年，吃了不少苦，也有才幹，不至於被人騙吧？今年和張居正跟著我朱墨混，也不至於這麽快反水賺我吧？
    須知，
    他看過很多大明的書，知道九邊經常瞞報、誇報軍情，有時候是為了逃避責任，有時候是為了冒領餉銀……總之名堂多得很，一時半會兒還真不好判斷……
    萬一他們是嚴家的人呢？是來給勞資下套的呢？
    不行，
    不能冒然表態，一定先試探一下。
    他腦筋一轉，已經想到了一個妙計——
    激將法！
    ……
    但他卻不知，就在朱墨打量他們之時，此二人心裏的震撼可比朱墨強了一百倍不止！
    從朱墨進門到現在，兩個人的眼睛連一下都沒有眨過！
    眼前之人在他們看來，當真像是見了鬼了！
    因為，
    眼前的人，不就是結義大哥俞大猷的外甥嗎？那副模樣，跟死去的義妹何其相似？尤其是冰冷表情下，嘴角那一抹似笑非笑，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原來，俞大哥信裏說的是真的……”
    這，
    乃是當今世上最大、最可怕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