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槐、趙士楨聽朱墨這麽一說，再次拜倒，同聲道：“我等就等著這一天啊！朱公子，大明不是不能做上等的火器，而是……”
    “嗯，嗯，吾明白，你先說說，由你們兩個領頭，能不能在一兩個月內做出三五十支此種火器？”
    朱墨的時間不多，可沒有功夫跟他們扯這些婆婆媽媽的。
    兩人似乎很有把握，但又有點猶豫，對望一眼，竟都不表態，躊躇一會兒，趙士楨尬然一笑，道：
    “呃，這個，呃，朱公子，我隻有一點不明白……這銃管裏麵，是不是一些彎彎曲曲的凹槽？這，這個聞所未聞啊……不知有什麽用呢？是不是會讓鉛彈轉起來……？”
    此言一出，朱墨不禁一驚——
    咦？
    這小子果然行啊，竟然一下子就猜到了膛線的用處？可見吾大明真不輸於西人。這膛線，原圖上是沒有的，他臨時畫上去，想看看大明工匠能不能做出來，如果能做自然是一步到位了。
    “嗬嗬，這自然有妙用，你猜得大概也沒錯……不過呢，吾卻想先問一問：這個小鐵錐，你看得出名堂？”
    朱墨覺得此人猜到膛線，算是聰明過人，但也隻是聰明而已，幹這行的人能猜到的肯定不少，真正有幹貨的是燧石扳機，因此就想測試他一下。
    趙士楨卻一笑，道：“朱公子，我和李老爹早就搞出來這個玩意兒了……我們管它叫‘火石錐’，其實，李老爹說過，咱們火藥局還在正德年間就有一位師傅做出來過，當時皇上很上心，一口氣做了二百多個……可惜啊……後來正德皇上駕崩，那批機簧被一個西域番僧帶走了……前幾年，李老爹帶著我也做了幾十個，都在庫房左邊櫥櫃;哦？
    這下輪到朱墨大吃一驚了。
    他立刻掏出方才在庫房找到的鑲嵌燧石的小鐵錐，問道：“你們說的火石錐就是這個？”
    同時心想：如果你們所言屬實，那批燧石扳機被西域番僧帶走，那不是說：歐洲的自動扳機其實也是中國傳過去的……？
    朱墨看看趙士楨，又看看李槐，一臉不可置信，又道：“趙士楨，你真知道這個玩意兒的厲害？”
    李槐一臉若有所思，抬頭望天，歎息一聲道：
    “稟朱公子，這個火錐，還有一個機簧，要套在一起才能用。前端那是打磨過的火石，銃管頭上還有一個砧板，那麽一撞就出火星子，然後就燒藥，把彈子打出去，然後再拉機簧卡住，再發一次……
    朱公子，這燧火錐真是個了不起的點子，隻是士楨也隻說對了一半啊……世上哪有那麽容易的事兒啊！當時那位師傅叫林俊，他是咱們火藥局自有以來的鬼才啊，隻是可惜，他雖然搞出了火石機簧，但火藥卻不行，火石撞出來的那點火星子畢竟不如火繩燒得快，因此力道不足……說到底還是沒有成……可惜啊、可惜……”
    說到這裏，兩個火器專家都是一臉痛惜，同時又鬥誌昂揚，似乎他們已經把這個問題解決了？
    朱墨這回聽真了，他們確實明白這個扳機的原理，心中不禁愈發感歎——
    這個發明絕對是超過歐洲了，大明火藥局的工匠竟然在三四十年前就發明出來，連係統都不知道！實在不可思議啊、
    看來，
    後世讀到的大明，跟真實的還有很大差距，那些文人並不懂機械，完全不理解林俊這個發明的偉大……而這個不起眼的老頭李槐，竟然能講出火藥在密閉空間中燃燒的道理，那就更了不起了！如果他能夠優化火藥，那豈不是超前了歐洲一百年？
    想到此處，
    他不禁有些欽佩，正色道：“老李，你是搞火藥的，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跟朱某說？”
    李槐對著朱墨深深一拜，自豪道：“朱公子，我在火藥局四十年，一直在解決林師傅的疑難……唉，可惜啊，朱公子，機械上的事兒，弄清楚之後很簡單，但弄不清楚之前，那就是弄不清楚……二十年了……如果林師傅還在，他的機簧銃就能夠成功，因為我已經搞出了‘砂藥’！”
    砂藥？
    什麽鬼？
    朱墨方才就聽明白了，這個李槐，大概是有了一個燃燒性更強的火藥配方，但是否搞到了近代歐洲那個程度還是疑問，此時不禁驚訝道：
    “快說，什麽砂藥？”
    “公子，砂藥，就是把火藥粉做成沙子一樣的顆粒，它燒起來更快，在子銃裏，砂藥一下子就能燒完，把彈丸推得遠遠的，力道十分強勁！而且，砂藥是用酒和磷灰攪拌的，一個火星子就全燒起來！林師傅當年沒有這種藥，所以火藥總是燒不透，有時候打不出去，就算打出去，也不遠……”
    這些工匠都不善言辭，一個事兒反複說，但總算還是說清楚了。
    朱墨已然明白——
    這就是顆粒火藥！
    在密閉空間裏，可以燃燒得更加充分、快速，也就是現在的子彈殼裏的那種高爆藥。
    隻不過，這個李槐也隻是大概弄明白，搞出了一個初級版，距離現代火藥當然相差很遠……
    想到此處，
    朱墨感覺這兩人基本上能夠做出自己的圖紙了，當即喜道：“老李，這麽說，我這槍械，你們肯定做得出來？”
    兩人很想承諾，但一想到那個圖紙上的膛線就撓頭，這玩意兒的關鍵點在那裏呢？實在是一頭霧水……
    想了一會兒，
    趙士楨勉強道：“朱公子，如果隻做幾十支，又很急用的話，我們可以用倒蠟蝕刻搞出來，但這不是長久法子，做不出很多，而且，而且很難保證跟公子的圖紙一模一樣……也不知道用起來怎麽樣？”
    嗯，嗯……
    很嚴謹……
    朱墨點點頭，微笑道：“你們已經很不錯了，很不錯，相當不錯！吾對大明工匠有了新的認識……”
    他指了指圖上的膛線，接道：
    “你們不明白這個是很正常的……這個叫膛線，彈丸從子銃管內射出，空氣就會被擠壓……空氣，你們明白嗎？”
    兩人都是一等一的匠人，同時點了點頭，趙士楨道：
    “我們明白，以往火藥局做的銃，如果銃管裏不平滑，彈丸就總是射偏，我們雖然知道，卻說不出其中道理……”
    “嗯，很正常、很正常……吾的膛線，能讓空氣在銃管裏旋流，讓彈丸也旋轉起來，這樣就會更平穩，打得會更準。至於膛線要怎麽做，做多深的凹槽，這個要我們一起實驗了再看……”
    兩人聽不懂名詞，但大道理已經了然於胸，此時再看朱墨，就猶如天神一般，隻覺得此人果然是大明的巨子，絕不是他們傳言中的筆墨書生……
    他們卻不知道，朱墨心中的震驚一點不亞於他們。
    大明的科技水平果然就處在爆發的前夜，比原來看過的所有最樂觀的考證都更樂觀許多……如此水平的工匠，又那麽謙虛樸實，實在是華夏人的驕傲……
    幸好，火藥局的一切都是現成的。
    朱墨來到大明十幾年，也從來沒有做個工匠，這時在火藥局作坊裏不停擺弄，又是另一種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