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那些既不放馬也不種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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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此刻,
    雙方主力也已經向前各自移動了一段,但未見發生什麽大事,兩軍又再次對峙。
    朱墨此時已經近距離看見俺答,隻見他雖然保持鎮靜,可方才的火銃已經把他嚇壞了,眼中不時露出遊移不定的神色。
    但他卻隻是看到了冰山一角而已,此時此刻,俺答心中的震驚,已經無法用言語表達!
    須知,
    他是了解明朝火銃的,一直以為沒多少用處,因為裝填彈藥很慢,麵對騎兵時根本來不及,而且準頭很差。因此,他一直以為還不如弓箭。但方才見對方連發兩搶,在眨眼之間就裝填發射了,這才嚇得腿腳發軟。
    試想,
    如此一來,明軍的戰鬥力就是不可戰勝的了。此刻還隻有一百來支,如果又一千支、五千支呢?那騎兵根本就沒法靠近了。
    可以說,
    就在這一刹那之間,俺答已經崩潰了。在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趁著此刻大軍還在對峙,對明朝仍有最後的威懾,趕緊和談,最好是談出個長期局麵,然後不惜一切代價拿到這種火銃的圖紙,否則土默特人的末日就到了,黃金家族的榮譽也會山窮水盡。
    他因此鎮住現場,又故作淡定,這時斜眼看著朱墨,卻是一言不發,非要等到對方先開口。
    朱墨哼了一聲,不管不顧,帶著翻譯策馬向前,與俺答隻隔著兩三米,然後對翻譯說道:
    “你告訴他,我就是朱墨。今日與大汗會獵得勝堡,我朱墨十分榮幸。”
    翻譯是個二十來歲的右衛人,前幾年走回,被麻祿編到軍中作向導。這時巴拉巴拉一陣翻了出來。
    朱墨注意觀察俺答臉色,隻見他淩厲的眼睛始終也打量著自己,時不時地還點頭,而這時凝神聽著翻譯的話,臉上不禁現出一絲驚異,也巴拉巴拉說了幾句。
    翻譯道:“朱公子,他說:想不到朱墨這麽年輕,他有這麽大時,最多隻帶過一萬兵馬。他又說,朱公子智勇雙全,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這樣的明朝對手了,他很佩服,也感到十分榮幸。”
    嗯嗯,
    朱墨不禁想道:這人倒是有意思,畢竟雙方都還沒有了解,先聊點別的,再回過來說正事。
    當即又對翻譯道:“你告訴他,我真的是個道士,相信天生萬物,相互之間無需厚此薄彼……”
    俺答聽了卻忽然沉吟一會兒,才又讓蕭芹翻道:“大汗說,他也是個放馬的,也相信長生天……”
    嗯嗯,
    朱墨見他臉色雖然倔強,卻已經緩和了不少,心想:客氣話恐怕也隻能說到這裏了,現在開始怕是要進入正題了?畢竟,我以丘祖的名義說話,他也回答了是放馬的,那就等於說還是有了談一談的基礎了。
    他手裏撚著鞭子,凝視遠方荒漠雪地,籌思一會兒,感覺事不宜遲,還是直來直去比較好,當即開門見山道:
    “你問他,我朱墨在明朝變法,與旁人無關,你為什麽來多管閑事?幫著惡人來對付我?你一個放馬的,不應該管種田人的事,直接問……”
    翻譯說著的時候,語氣也十分到位,俺答臉色乍然一驚,猛地掃視一眼,一臉陰鷙之色就顯露出來,而後又突然哈哈一笑,讓蕭芹翻道:
    “大汗說,你在明朝變法,種田養蠶的很高興,土默川那些放羊放馬的,也都聽說了……”
    “沒有下文了?”
    朱墨奇道。
    翻譯回答:“沒有了。”
    哦,
    這麽說,
    俺答的意思是說:韃靼的平民們也渴望改變?他也麵臨內部的壓力?他再仔細看俺答的神情,感覺欺騙是有一些,但真實性看來也不假。
    須知,
    草原上如今是空前的凋敝,日用品短缺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而原因則是世界性的變化,陸上絲路正在急劇萎縮,最大的受損者就是亞洲北部的韃靼人。直接因素,則是昔班尼汗國斷了以往的貿易,明朝又實行封鎖政策,俺答治下之民確實到了生死邊緣。
    不僅如此,其實大明也深受其害,這些年急劇的卷縮,大明百姓也日漸貧困,撐不了多久了。所以,這件事其實是雙方老百姓最關心的,他說土默川那些放馬的人都聽說了自己變法,應該是確有其事,多半是那些走私商人和逃亡民人說起來的。
    俺答的處境跟嘉靖也差不多,如果在十來年中再解決不了民生問題,勢必就要傾覆。
    想到這裏,朱墨又道:“你問他:那你到底是為了什麽才來到這裏?”
    俺答這時沒有表情,很平靜地讓蕭芹翻道:
    “大汗說:他是為了那些放馬的人才來這裏的,二十年來,他每次到明朝,都是為了同樣的原因……”
    嗯嗯,
    朱墨先點點頭,同時想道:你俺答這時候裝得跟傻白甜似的,又是老一套的說辭,說什麽隻為了互市之類,騙誰呢?你那個大元金國不搞了?這個可得明確地警告他。
    當即讓翻譯道:
    “你告訴他:我的變法,對種田的和放馬的人都有好處……但是,有些既不是放馬的、也不是種田的人,想來阻止,我希望你不是這樣的人。因為,對這樣的人,我朱墨是不會放過他們,他們的滅亡隻是個時間問題而已。你要信得過我,我稍後就會給你一封信……”
    一邊說,他卻不是看著俺答,而是看著身後的百人火槍隊,語氣也有一絲莫名的冰冷。
    俺答一邊聽,一邊琢磨,反複問了蕭芹好幾次,甚至是咬文嚼字地一個個詞問,然後沉吟好一會兒,才讓蕭芹翻道:
    “大汗說:你既然是道士朋友,也給了我一份大禮,我也願意禮尚往來,稍後會派人到大同,給你一封信,是關於那些既不放馬也不種田的人的。另外,你的信,我很希望能盡快看到。”
    好,
    好!
    他拿出誠意了。
    朱墨這話的意思,已經非常明確:你俺答把嚴嵩、饒陽郡王、趙全這些人的情況講清楚,否則沒法和談。不僅如此,我朱墨一定會滅了嚴嵩,到時候還是一樣結果?你要信得過,我們今天就可以談條約細節。
    而俺答的回答也很直截了當:他會把嚴嵩、饒陽郡王、白蓮教這些人的事全盤托出,換取今日的和談。
    哈哈哈,
    兩人各懷心思,琢磨一會兒,同時大笑起來。
    朱墨翻身下馬,走過去,俺答也趕緊下馬。
    兩個走到一起,朱墨按道士習慣,作了個道揖,俺答則單臂抱胸,用了牧羊人的禮。
    朱墨感覺這趟基本沒問題了,對俺答這個人也沒有什麽惡感,笑道:
    “放馬的朋友,咱們這就休兵吧……先各自後退,我們兩個再到堡子裏聊一會兒?有些事情還是要當麵聊比較好,你意下如何?”
    俺答跟漢人謀臣相處已久,也會幾句漢話,這時就笑道:“願聞其詳。哈哈……”
    ……
    李文進按照約定,將全軍後退一百裏。
    那邊,辛愛帶著全軍後退一百五十裏。
    麻祿回到左翼,命張月指揮退兵,而後又再次來到得勝堡,卻見朱墨和俺答相談甚歡,此時已經燃起了一堆篝火,靠著破牆,還不時地在雪地上比劃著,顯然已經談到了那個什麽板升試驗區。
    這一談,盡然一口氣就是三個多時辰,天色已經到了傍晚。兩人吃了一些幹糧、肉幹,又接著比劃。
    一個時辰後,
    朱墨終於與俺答告別。
    臨走時,
    俺答送給朱墨一把小金刀,朱墨回贈了一杆火銃,笑道:
    “俺答,第一批的三個封貢州成立後,我希望你的孫子把漢那吉跟我的人一起管理……以後啊,既要會放馬,也要會種田……”
    俺答畢竟是一代梟雄,提到孫子,雖然心頭有點痛,卻仍能冷靜判斷,深知這個條約一旦達成,土默特人就徹底轉型了,將告別二三千年的遊牧生活,而這一切,也需要一個新型的領袖,那自然就是把漢那吉最合適了。
    當即哈哈笑,道:
    “朱道士,我孫子就先別送回來了,我想讓他跟著你學幾年!沒學出個人樣,你就給我好好管教!”
    說罷,
    他翻身上馬,飛馳而去,同時喊道:
    “朱道士,你的火銃很厲害!但是,我土默特人早晚也會有的!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