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空前決戰，就此消弭於無形。
    次日，
    朱墨回到大同，先擬了一份和談計劃，重點自然是“板升計劃”，當天就讓人送往土默川。
    然後又草擬一份奏折，八百裏加急送往京師內閣交給徐階，內容是這次戰事的過程，同時還提到了大同義勇的問題，暗示徐階可以拿楊博做點文章了。對於和談計劃，則明確提到了“封貢州”，又建議朝廷封俺答議個封號。
    朱墨自然明白，至少從俺答的最後一句話中也聽出來了——
    土默特人隻是暫時屈服，如果沒有新火銃，局麵恰恰會是反過來的，那就會是宣大變為韃靼人的緩衝地，比如大元金國。而此時，三個封貢州卻是明朝的緩衝地，分別在東、中、西三地，對應著薊遼、宣大、三邊，可謂是走出了永久平息邊患的第一步。
    因此，朝廷需要給俺答一個恰當的封號，這個封號將表明：韃靼地已經是大明的次級藩屬。
    寫完兩份非常燒腦的文章，
    朱墨走出巡撫衙門。
    這時，
    大難已平，人心大定，街市上張燈掛彩，又是一派節日喜慶氣氛。
    但朱墨隻是悠悠長歎了一聲，卻無心應景，一路瞎逛，一路思考著下一步的事。經曆過許多風浪，他已經深知大明朝的特點：事情平息之後，往往才是最危險的時刻。
    眼下，
    第一件要緊事，是要等俺答的回信，一切意向敲定之後，幹脆生米做成熟飯，直接把第一個封貢州搞起來。這件事，還需要麻祿、李文進她們詳細推演，如何駐軍，如何裁決邊民糾紛等等都要考慮到位，否則一旦出事，嚴家那些人又要無限發揮了。
    然後，他準備親自審問饒陽郡王，要問清楚許多事情，尤其是要問清楚他跟嚴家的關係。問完之後，明日就要第一時間送到鳳陽高牆，否則嘉靖就會疑慮。這件事要盡快辦，因為他總感覺到這個人太危險，會牽扯出匪夷所思的事情，搞不好慢了半拍，就會被人捷足先登。
    大同的事做完，還要趕到京城，讓趙士楨他們督造火銃。這次經過實戰，趙士楨也說還需要改良不少。估摸著，要造出一兩千支，恐怕都需要好幾個月。看來，平倭寇也不會很快。
    再接下來，還要去做鹽業，再去江右看看瓷器業，然後是重新打造鐵治業，再有茶業等等。
    除此之外呢，
    還有一個心腹之患，那就是糧食。
    因為，
    這些一旦鋪開，農業人口就會減少，而農業種植暫時沒什麽辦法，那就隻能長期進口，壓低糧價。與此同時，再想辦法讓農業重新做起來，但這個過程會很難，各種因地製宜，至少要有一大把人才，否則根本做不了。
    千頭萬緒。
    他宅在巡撫衙門，理了兩天才稍微有個頭緒。
    ……
    這日一大早，
    俺答的書信到了。他是在半途就與群臣商議好的，然後叫漢人蕭芹、丘富、李自馨寫下來。
    朱墨把人全都屏走，一字字看完，終於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果不其然
    這是一個長期存在的通道，涉及到數十個文武官員和書院、儒生，而其中的關鍵，自然是饒陽郡王。
    俺答全都托底了，最初是白蓮教的趙全通過代王妃認識饒陽王，然後再秘密出塞，首次認識了俺答汗。饒陽郡王獻上了“大元金國”構想，又推薦了許多漢人文士，在土默川秘密建造宮殿。俺答也曾親口許諾饒陽郡王，事成之後，封他為南平王。得到俺答支持的饒陽王，在大同開始滲透義勇，逐步將其變為私人部曲。
    至於饒陽郡王與嚴家的關係，俺答似乎所知不多，隻提到他是通過代王妃原來在京城的關係，才結識了嚴世蕃、錦衣衛張二等人。
    除此之外，
    俺答如實說出了多年來存在的走私渠道，幾乎都是嚴家黨羽、商號在把持，其中涉及到九邊一線的三個鐵治所，礦山十餘個。一直以來，都是這些鐵器在支撐著韃靼人的箭簇供應。
    此信的重點，自然是嚴嵩與俺答此次軍事行動的交易。俺答直接提到了宣府的葛縉、遲鳳翔，情報是通過鐵治所走私渠道傳進來的。信中還談到了嚴嵩本人的密信，重點是換取俺答入寇的三個條件：永久互市、鐵治廠、三十萬民人。
    看完之後，
    朱墨懷著幾個疑問，立即策馬來到了都禦史衙門，親自審問饒陽郡王。
    因為，
    俺答畢竟隻知道一部分，最關鍵的環節，比如饒陽郡王如何結識嚴世蕃、張二，卻是語焉不詳。而這，才是最關鍵的，一旦拿到實質把柄，就可以直接治死嚴世蕃。畢竟，饒陽郡王叛國的罪，此刻已經是證據確鑿。
    ……
    此時已是深夜，
    朱墨來到虞禎的大堂，見他仍在伏案書寫。
    此時的虞禎已經是十三太保第二位，僅次於吳風，應該稱之為虞二了。可朱墨深知他跟張居正一樣，是持中立態度的，因此也不想多打交道，而是直接道明來意，轉身就進入後院，也不管虞禎同不同意。
    進了後院，
    卻是一間四麵釘滿了木板的小房子，八個衙役全天候輪班守著，但凡飲食什麽的，全都從小窗口送進去，這幾天來，的確沒有一支鳥落進來，更別說人。
    嘎吱一聲推開門，
    黑暗中，
    朱墨但見一個披頭散發的影子，孤零零坐在榻上，然後是兩隻空洞的眼睛。但當這雙眼睛看出眼前人是朱墨的時候，突然一陣桀桀的怪笑從喉中發出。
    咯哈咯哈咯！
    朱墨根本不急，靜靜地等他笑完，才道：
    “俺答已經跟我談和了，也已經把你賣了……”
    “哼！”
    “我要在土默特搞三個封貢州，俺答也將成為大明的藩屬……你的大元金國已經不可能了……”
    “哼！”
    饒陽郡王仍是一臉陰鷙、不屑。
    朱墨笑了笑，又道：“我今日來，是告訴你，大明不會亡……我的變法還將繼續，嚴嵩父子一定會死……”
    這時，
    他忽然開口了：“你的變法不可行……拯救大明，隻有靠我的辦法……”
    哦？
    朱墨先前就猜到，這個人走到今天，心裏多半還是對大明有感情的。那天在觀音寺，他雖然對代王妃說起要裂土稱王，而後再打到京城稱帝。但朱墨總覺得這個人應該不會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