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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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真的發生過這種事?”
    北海道的餐廳裏熱氣嫋嫋。
    自遙遠的海麵上席卷而來的大風帶來冰冷的濕意, 但室內燈光依然暖融融地亮著,明黃橘紅的一點,懸在低低的天花板橫梁上。
    “是我的真實經曆哦。”
    他說到這裏, 向身邊的人略微靠近了點, 手裏的筷子卻還在咕嘟咕嘟的壽喜鍋裏翻攪:
    “那年我家工廠倒閉,爸媽忙著拚命工作還上以前的債,所以一般都是我姐帶我,然後小陣平時不時來串串門,這就是我的童年。”
    “嗯?還覺得我會騙你嗎,阿薰?”
    夜幕降臨, 自山上往下看正是萬家燈火通明。同樣明亮的餐廳裏酒杯叮哐亂撞, 四周高聲聊天劃拳的人忽然放聲大笑, 熱熱鬧鬧地融進壽喜鍋上飄渺的白氣裏。
    而在這一片熱鬧喧囂中。
    雨宮薰正披著那件寬大蓬鬆的羽絨服坐在角落裏,凍得發紅的手指捂在掌心的熱茶上, 聽了他的話說:
    “因為研二你看起來不像會缺愛的樣子。”
    他覺得好笑, 偏過頭去故意盯著對方:
    “怎麽就不像了?隻是我姐和大家都把我帶得很好而已啦——”
    “唔.....”
    黑發青年在他的注視中, 有點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雪白霧氣嫋嫋升騰盤旋,似乎將他微顫的睫毛尖端也沾得有些濕潤。
    曾經過去的一幕幕都在這時在他腦海裏浮沉, 閑聊總是天馬行空地發散著,在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自然地沒了下文,但熟悉和信任也使得他們沒人覺得有哪裏不對。
    身邊都是熟悉的朋友, 就像他們在校時曾經做過無數遍的一樣,享受著這場漫長的旅行。窗戶牆壁隔絕風雨, 虛空中幻夢似地響起青年人幹淨爽朗的笑聲。
    他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在眼前再次重演。
    仿佛站在世界之外。
    他看見自己正坐在同伴當中, 在打鬧和桌簾的掩飾下悄悄觸碰了一下那個人的手。
    衣料摩挲出細細的聲響, 似乎是熱氣騰騰的鍋快要燒開了......
    霧氣越來越濃.....眼前的景象都像是被投入了水中一般模糊起來。
    他揉了揉眼睛。
    卻發現自己好像無論如何也無法再看清那些幸福的畫麵了!
    他的心忽然猛地加速起來。仿佛是冥冥中意識到了什麽一般, 明明麵對的是暖色調的回憶,但他卻第一次感受到了一股極其不詳的寒意。
    他像是獨自佇立在了風雪之中,心中空蕩寂寥如同被挖走了一塊,幾乎是下意識就向前伸手——
    砰!
    淩晨六點,酒店內。
    萩原研二從夢中忽然驚醒,因為掙紮的動作一頭撞上了床頭櫃。
    “啊嘶.......”
    此時還隻是淩晨,天際可以隱隱看見一抹黎明的淺藍,所有人都還在安靜地熟睡中。
    但他望著窗外的天色,幾乎能聽見自己心髒劇烈搏動的聲音。
    萩原迅速翻身下床,從椅子上撿起自己的外套披上出去,門邊鏡子裏映出他淩亂披散的發絲和泛白的臉色。
    即使他一向顧及形象,但此時也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
    他循著記憶走到雨宮薰的房門,抬手輕輕敲了兩下:
    “阿薰?”
    咚咚!
    見裏麵沒有回應,他於是愈發用力了一點:“阿薰!開門!你還在裏麵嗎?”
    “回答我一下——”
    咚咚咚!
    哐啷!
    他劇烈的動靜直接把附近的同伴全吵起來了。
    降穀零一頭金發睡得像是在雞窩裏麵撓過似地,從隔壁直接推門出來,打了個嗬欠:
    “你什麽情況?半夜蹦迪啊?”
    “噪聲擾民直接通知人過來行政拘留.......”鬆田陣平揉著自己頭頂的亂毛,一睜眼:
    “嗯?”
    “......hagi!你在幹什麽啊?”
    “不是.....”萩原解釋不清,幹脆直接問,“你們有人看見阿薰嗎?在我們從溫泉出來之後?”
    “阿薰?”
    所有人滿臉茫然地對視一眼,就看見伊達航已經帶著個小服務生衝上了樓。那人還有點迷迷糊糊的,慌忙著從褲腰上把鑰匙解下來,哢噠擰開門把衝進去!
    房門驟然向內洞開。
    可所有人的表情卻全都在這一刻猛地僵住了!
    隻見房間裏被單枕頭整整齊齊,明黃的頂燈還亮著,但整間房間裏卻早已空無一人。
    連被用過的杯子都清洗幹淨了,和剩下的咖啡和茶一起貼牆佇立著,仿佛從來沒有人來過。
    “雨宮薰你小子.....!”
    下一秒鬆田陣平已經抄起手機撥號,但傳來的卻根本隻有漫無盡頭的空白忙音!
    很快通訊被阻斷,他當即感到一陣怒火直衝頭頂,迅速再次在鍵盤上敲下那個已經爛熟於心的號碼。
    然而這一次,依然石沉大海。
    機械女聲仿佛從冰山極點中傳來,冷漠而不帶一絲溫度:
    “您撥打的號碼無人接聽......”
    四周一片死寂。
    明明幾個小時前那個人還在他們身邊,一身柔軟的浴袍坐在溫泉邊對他們說“明天見”,笑容自然陽光,與他現在不辭而別的行為對比鮮明得刺目。
    幾乎讓人從心底裏感到一種極其荒謬的割裂感。
    他怎麽敢的.....?!
    仿佛是不詳的預感徹底成真,整片夢境碎裂,他們一意孤行的行為並不能掩蓋已經緩緩將他們撕裂開來的時間的車輪。
    他們以為是自己在給失意的雨宮,在他最後的時間裏編製一個足夠幸福足夠難忘的美夢,卻忽略了那個人的目光其實一直清澈而安靜地望著他們。
    他其實比自己的任何一個朋友都清楚這場夢的虛偽性,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但當這些一戳就破的泡泡輕輕飄在他的眼前,他依然選擇了沒有打擾。
    畢竟這是大家的願望。
    因此,雨宮需要去實現它。
    而從頭到尾,真正天真地沉浸在夢境裏的人——
    其實一直隻有他們自己。
    空氣裏似乎還留存著那個離開的人淡淡的氣息,窗邊的書桌上,一把房門鑰匙正和另一張打印出來的合影相片靜靜地並排放在了一起。
    那是他們一起在函館山上拍攝的合影,背後是萬千星河燦爛。
    夜色使得成像有些模糊不清,但隻需一眼,那些獨屬於青年人的,旭日朝陽般蓬勃美好的神采卻無法阻擋地從這張像素模糊的相片上傳了出來。
    路燈明明隻能映亮他們的半張臉,可眼瞳裏的光卻熠熠生輝。
    而雨宮細心地將這張照片衝印了出來。
    他們幾乎能想象出他做這件事的場景——
    青年輕輕壓平還散發著溫熱的膠片,唇邊噙著溫和的笑,但相較於之前,卻要更平一些,即使努力收斂著,依然像是帶著些讓人鼻腔發酸的情緒。
    但他的動作卻仍然沒有絲毫停頓,從桌邊拿起金色馬克筆,簽下的字跡流暢漂亮:
    ——下次要一起去看真正的雪。
    a.k。
    不遠處忽然點起了煙火。
    在這黎明破曉之際,也不知道是哪戶人家的小孩嬉笑喧鬧著,光芒伴隨著初升的朝陽一同上升,與天際之上彌漫散開,仿佛無數輪轉瞬即逝的新月,又星辰一般在他們身側墜落。
    無盡的繽紛絢爛在此時,淺淺遊入下方人們明亮的眼瞳。
    諸伏景光抿著唇,緩緩垂下的眼睫如同一道無形的玻璃,在此時斂住了他已經不該擁有的所有情緒。
    隻有那隻按在照片上的手隱約有些顫抖。
    紙麵被他的力度微微折皺起來,上麵的自己模糊開,像是一汪柔軟的金色湖泊。
    薰是對的。
    他們的假期......他們的夢,也該是時候結束了。
    之後的時間裏——
    他艱難地吸了一口氣,像是想說什麽。
    但最後,隻有那雙嘴唇輕輕動了動。
    我們.......
    與此同時,另一邊。
    已經抵達大阪的雨宮薰,在某一刻忽然向後回頭。
    風雨吹起青年額前細碎的發絲,他跟在引路的警員身後,卻在此時下意識地怔怔望著空無一物的天空。
    仿佛是聽見了什麽人的呼喚一般。
    “雨宮警部補。”
    直到聽到身前的人在叫他,雨宮薰才微笑了一下,連忙快步趕上。
    巨大的跨頁格將他們所處的場景切割成了兩半,各自朝向相反的方向,卻又隔著遙遠的距離,心有靈犀般目光交匯。
    ——我們.....
    ——一定還會再相見。
    “願我們的決心永恒不移,願我們的未來光輝不滅。”
    終有一天。
    【草,薰醬你隻是去工作啊又不是去刑場!!!qaq為什麽這麽舍不得啊嗚嗚嗚......】
    【但hiro和zero......e.....】
    【雨宮這個莫名的“家裏最懂事”的孩子的畫風是怎麽回事.....未來不讓大家失望跟著來旅行,又因為舍不得讓大家難過而自己一個人離開x.這孩子....】
    【大草,悄悄離開算懂事嗎??感覺更難過了怎麽回事qq一個人來一個人走的小雨宮啊.....】
    【之前覺得警校六個月好長,但現在又覺得好短啊,有一種好不容易認識了這麽多好朋友,卻一下又分別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聚在一起,有點惆悵.....】
    【最好的青春落幕了我直接深夜eo】
    【打咩喲大家一定還會再見麵的!!!我的cp不能be!!大聲】
    【再見麵+1!!薰醬說大家還要一起去看雪呢!一定會的!!】
    【不過薰醬署名為啥署a.k啊,第一次看他這樣寫名字。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嗚嗚嗚好想大家啊,沒有警校組看我真的會謝.....萬人血書求給零零景光和薰醬開個特別篇番外!!】
    【感覺番外不太現實吧,但估計等到劇情線走到附近的時候,可能會有?思考】
    【那不就得靠黑雞搞事......誤)】
    【平次我命令你立馬到東京來認識工藤新一!!我能不能看到薰老婆就全看你的了哦內該!!】
    【哈哈哈哈哈哈哈十歲的平次:???】
    ......
    幾日後。
    大阪,商業街。
    “站住——”
    哐!
    店門櫥窗轟然碎裂!
    一個胖子肉山似地摔翻在地,又一個打滾從地上竄起來,迅速抓起搶劫的包頂著滿頭的血就往前竄。
    後麵跟著倆拔腿狂奔的巡警,幾下閃過混亂四散的人群。
    對講機裏回蕩著他們的尖叫:
    “報告,報告!商業街發生持刀搶劫,嫌疑人目前正在向人群方向逃竄!請求支援!請求支援!”
    路人恐懼的尖聲響徹雲霄,一時間全成鳥獸四散:“啊啊啊——”
    “滾開!”
    胖子一拳砸在個路過的中年人身上,他手裏的幼兒車應聲側翻!
    裏麵柔軟的嬰孩被男人順勢抓出來摟住,驚嚇過度,在父親絕望的喊叫中放聲大哭,淒厲又尖銳。兩名巡警的腳步頃刻間刹車似地停下,瞳孔大睜,臉色瞬間煞白:
    “對方有人質!嫌疑人手裏有人質——”
    “這混蛋!”
    巡警破口大罵,然而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犯人手裏銀光一閃,刀尖就作勢要抵在孩子稚嫩的脖頸上!
    一瞬間,本來就混亂的局麵更加混亂了起來。
    父親不顧一切地從地上滾起來,跌撞著就要往他身上撲,刀尖直直朝著他過去,巡警的尖叫混著四周人群的慘叫,幾乎都尖利得變了調:
    “啊———”
    砰!
    電光火石間,卻隻聽那側突然發出一聲悶響!
    一道人影忽然鬼魅似地閃現在了挾持現場,抬腿直接當頭踢在凶手腦袋上——
    巨大的力將他砸得眼前瞬間空白一片,幾乎聽見了自己骨頭裂開的聲音。但來人沒給他任何反應時間,直接劈手奪下刀,再攥住他的胳膊一個凶狠的反擰!
    隻聽“哢”地一聲,劇痛傳來之時,同時落下的還有菜刀和人質。小孩被飛撲上來的父親一把摟進懷裏接住,隻留下嘶聲痛呼的犯人和那個青年留在現場。
    可此時,青年金色的眼睛依然在目不轉睛地盯著膝蓋下的胖子,按住他脊椎的膝蓋忽然又向下更用力了一些。
    那人瞬間一聲慘叫!滿頭滿臉是血,牙都磕掉了半顆,終於被趕到的後援警察七手八腳地押走了。
    “這...這位先生......”
    巡警被他們剛才一番動靜嚇得頭都快炸了。
    此時總算是安全了下來,就一邊派人安撫著受驚的小孩和父親,一邊定定地轉頭,有些迷茫地望向那個不知道哪來的披著風衣的人。
    巡警緩步走向他,笑容略微有點說不出的憔悴:
    “先生,您....您好!”
    但對方和他的狀態不同。
    黑發青年隻自顧自地拍著衣擺上沾的灰,甚至那動作還帶著點嫌棄的意味。就這麽邊垂著頭清理自己,邊任由對方走近,頭都沒抬一下,似乎注意力根本不在這裏。
    隻聽見巡警繼續說道:
    “我們代表大阪警方,非常感謝您剛才的協助!但是也還請您....懇請您不要再做這麽危險的事情,交給我們警方處理就好——”
    然而,就在他說到這裏的時候。
    麵前的年輕人似乎笑了一下。
    他沒有直接回答對方,隻是輕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子,邊說道:
    “是啊,要交給警方處理。”
    “但是這種搶劫挾持案的話.....比起維護日常治安的巡警,交給刑警來處理,好像也會更專業對口一些?”
    “?”
    小巡警像是根本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
    斷線的思維卡殼了一瞬,隻能怔怔地佇立在原地,看著剛剛那個“無辜路人”將手伸進了自己風衣的夾層裏。
    緊接著,一本警察手冊“啪”地在他眼前打開——
    “大阪府警察本部。”
    “——搜查一課,雨宮薰。”
    成步堂薰抬眸掃了一眼邊兒上那倆已經完全石化的巡警,邊跟上押送的步伐,邊順口說道:
    “這是你們大阪通緝了快兩個月的搶劫殺人犯,三次在押送車上越獄,拷牢點,他手上可能還有開鎖的.......”
    所有巡警:“.......”
    三十分鍾後。
    整個大阪警本部轟動了!
    在之後,僅僅隻用了一上午的時間。
    上到警本部長,下到掃地大爺幾乎都聽說了有個東京警校調來的畢業生今天上工,結果還沒來得及報道,上班路上就順手抓了個流竄幾個月了的通緝犯,一路坐著警車嗚啦嗚啦到樓下。
    一時間幾乎整個大廳都圍觀了那個黑風衣飄蕩的“高材生”從警車裏邁出來。
    仿佛警匪片裏走出來的西裝精英,陽光在他柔順的黑發上灑下一層金邊,下方半掩在發絲陰影裏的眉眼俊秀,皮膚白得像是能透光。
    他剛到門邊,沒進搜查一課。
    倒是先踩著皮鞋被專案組警官帶去旁邊筆錄室了。
    由於圍觀人數眾多,在天塌下來都不嫌事大的八卦群眾中傳來傳去,各種添油加醋之下,整件事逐漸離譜了起來.......
    於是。
    當這事兒最後傳到大阪警本部長,服部平藏耳朵裏的時候,就已經變成了:
    “隻用一隻手就撂倒了窮凶極惡的搶劫殺人犯,還有著打印機一般的超強記憶力,掃一眼就能記住所有通緝犯的名字。長得像木村拓哉和寶井秀人的結合體,聽說被不少人追過,好像有四個前男友,連那個知名校草都在,目前更多的情報還在拜托東京的同學打聽.......”
    “......”服部平藏念不下去了,把那張八卦紙片隨手拋在桌上,身子略微向後仰:
    “怎麽回事,大瀧?”
    一旁杵著的大瀧悟郎:“.......”
    ......什麽怎麽回事?
    他要知道才有鬼了!
    作為搜查一課的警部和科長,大瀧隻覺得自己根本就是開了一上午會,難得中途回去喝口水,結果就莫名其妙看見他手下的兔崽子全炸鍋了,跟前麵有胡蘿卜似地一個勁兒往外衝。
    他好不容易才揪著衣領逮回來幾個,勉強搞清楚了發生了什麽事。
    要說懵逼,他可比所有人都還要懵逼得多好嗎!
    畢竟這個傳說中東京被降級下來的“雨宮薰”,本身就是服部平藏批準調來大阪的編外人員。
    因為刑偵突出,在具體分配的時候,又被遠山銀司郎這個刑事部長團吧團吧塞他的搜查一課來了。
    搞到最後,他這個直屬上司反倒是最後一個知道消息的,從接到通知到人直接帶著通知書站在他門口,統共就沒過兩天,這時候一問三不知也真不能怪他啊!
    “大概......大概就是有新人來了他們太興奮吧。”
    最後他也隻能訕笑著應道,說:
    “我們大阪治安就這情況,您也知道的,每年離職率那麽高,托那群黑道的福,今天搶劫明天放火的,能來個東京下來的新人多不容易......唔!”
    服部平藏敏銳地一睜眼。
    大瀧無意識出口的抱怨瞬間被咽了回去,隻能撓著頭傻笑看著自己的頂頭上司。
    “讓他們都回去幹活,我們大阪的警力還沒有閑到讓這麽多人吃空餉!”
    服部平藏的聲音嚴厲,陰沉著臉色:
    “你沒事就把雨宮薰帶走,別讓其他人惦記著看熱鬧。”
    “還有,也正好讓那小子也好好看看真正的破案現場,把從警校帶來的少爺脾氣全給我收起來......要想回去就自己努力,這裏可沒人慣著他!”
    “......”
    眼看著還是躲不過對方銳利的探查。
    大瀧好壞話說盡,最後也隻得垂下頭,低聲應道:
    “是,本部長。”
    門被輕聲合上。
    大瀧悟郎一邊頭疼地按著太陽穴,一邊慢慢向自己在搜查一課的工位走,極其無奈地長歎出一口氣。
    傷腦筋了啊這下。
    他將剛開完會的文件放回桌麵上,正看見那個還在忙著登記各類基礎信息的青年向他回了頭。
    成步堂薰叫他:
    “大瀧警官?”
    “好了小雨宮,別寫了。”
    但他還沒來得及問更詳細的事情,就直接被大瀧拆了手裏的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服部本部長讓我來帶帶你,走吧,剛好有個案子。“
    ......這麽快就又有案子了?
    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表,確認它才剛剛轉過了幾個小時而不是幾天,有些狐疑地對上對方的目光。
    卻隻瞥見自己的中年上司滿臉寫著“剛被罵了”的淒冷。
    成步堂薰:“......”
    “好的,那我沒問題。”他歎了口氣,慢條斯理地站起身。
    薰將外套披在肩上,邊問著,邊跟著大瀧一起並肩向外走:“能請問一下大概是什麽案子嗎?我剛剛一直在辦公室裏坐著,沒有聽說有接警.......”
    “啊,因為是一個孩子直接跟我報的案。”
    大瀧說著,輕輕向前一指,引著他下樓梯,四周來來往往都是忙碌的警員:
    “那孩子叫平次,是服部本部長的兒子,非要堅持說他一個同學被人壞人帶走了.......”
    孩子的報案嗎?
    成步堂薰靜靜地聽著。
    一般來說,在案件繁忙的情況下,小孩的報案一般都隻會被當作惡作劇處理,根本不會立案。
    而像大瀧這樣的警部,居然能在百忙之中專門抽出空去親自接待孩子們.......
    看樣子他和那個本部長的兒子關係挺不錯的?
    他們緩步走下樓梯,此時正值工作日,大阪警署一層依然人聲嘈雜,因為各種雜事而前來的居民們三三兩兩地簇擁在大廳的各個角落。
    然而,就在這時:
    “大瀧叔!”
    薰剔透的眼眸微微一轉。
    正看見個黑皮膚的男孩子踩著炫酷的運動鞋,一刻不停地向他們跑來,身後還跟著個穿綠裙子的小女孩,幾乎要跟不上他的腳步:
    “平次!你等等——”
    那兩個孩子大概都隻有十歲左右的年紀。
    但與男孩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相反,女孩子在這時身處這麽多陌生人包圍的環境,反應還是有些瑟縮,正小心翼翼地牽著對方的衣角。
    可男生卻隻像是完全沒發現似地。
    關西的小偵探正全身心投入到案子裏,拽著大瀧的胳膊,張口就開始叭叭:
    “大瀧叔,你來得好慢!說了是超級緊急的案件的,超——級——緊——急——”
    大瀧於是隻能略微彎下腰哄他:“好好好平次,你慢點說.....”
    不過。
    這孩子......好像有點眼熟?
    薰偏著頭略微盯了他一會兒,這種黑皮膚的孩子在日本還是不算多見。
    那個孩子的輪廓,正逐漸地和他記憶裏的某個模糊的形象......似乎隱隱約約地重合在了一起......
    “啊!”
    下一秒,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
    那個叫平次的孩子忽然轉過身,極其訝異地指著他的臉:
    “你.....你不是之前飛機上的那個好人哥哥嗎?!”
    “你怎麽會在這裏啊!”
    他背後的小女孩在這時動了一下,眨巴著好奇的大眼睛,也從他背後冒出個腦袋:“平次,他就是你前幾天跟我說的......”
    “嗯,是那個在那晚從北海道飛大阪的飛機上,幫了我和我媽的人來著。”
    服部平次點頭道:“那天我媽的手機沒花費了,但是需要在落地前提前通知臭老爸來著,就找了這個哥哥借了電話,之後他還請我吃巧克力,還借了我們一張新的電話卡——”
    “哎,我不是跟你說了,我是警校生的嗎?”
    成步堂薰覺得好笑,蹲下去揉了揉那顆黑色的腦袋。
    雖然是有些埋怨的語氣,但動作卻帶著明顯的長輩對晚輩的縱容:
    “我畢業了自然就出現在警署了的啊,現在是和你大瀧叔一起在搜查一課。你以後還當偵探呢,這種事情要學會自己想哦。”
    服部平次被他揉得發暈,哎喲哎喲叫著就要去扒他的手,卻被死死地按住了。
    隻能鬱悶地捂著頭叫嚷著:
    “薰哥你不是東京的警察嗎!為什麽會出現在大阪啊,回你自己那邊去啦——”
    “東京的警察怎麽就不能出現在大阪了?”
    成步堂薰又逗小孩似地揉了他一下。
    但在對方感到難受之前,還是很快鬆開了手。
    那孩子似乎很不滿被當成不靠譜的小孩子,強烈的自尊心使得他有些幽怨地盯著自己眼前的人。但沒等他生氣,那個“欺負人”的漂亮青年,卻忽然又歪著頭看他。
    那表情實在讓人有火發不出。
    切!
    都是些過分的大人!
    薰的視線緩緩在鬧別扭的服部平次,和他背後的女孩子身上掃過,問道:
    “所以說,大瀧警官說的有個同學失蹤了的報案人.....就是你們兩位嗎?”
    “是的。”
    女孩子說話的聲音很細,發辮上紮著個明黃色的蝴蝶結,正隨著她點頭的動作一搖一晃的:
    “那個,你好,我叫遠山和葉......是我和平次昨天突然發現,我們班上有一個同學已經好幾天沒來上課了。”
    “而且.....”
    說到這裏,和葉忽然頓了一下,表情一下變得有些恐懼:
    “而且!而且我們還問了她回家路上的人,結衣她是在一個路口就突然消失的!一定是有鬼把她帶走了!”
    服部平次轉回去瞪她:“笨蛋!我都說了這個世界上沒有鬼的啦!”
    “但是我們明明看見了啊!”小和葉眼眶通紅,高聲道:
    “平次你也看見了的啊!那段視頻上唰地一下子飄過去的白影——白影誒!而且結衣也完全沒有反抗!”
    “那是壞人!”
    然而服部平次就是根木頭,甚至還在試著更大聲地把她蓋過去:“你怎麽老是去想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不可能的事!
    和葉有點生氣了:“你也沒聽過我說話啊,平次最過分了——”
    “好了好了。”
    成步堂薰徹底看不下去了。
    他不著痕跡地將他們兩個微微拉開了一點,拍拍兩個孩子的後背,柔聲道:
    “結衣會回來的,這麽多大阪警察都在這裏呢。”
    “所以。”他明亮的眼睛轉向和葉,紙巾輕輕在她泛紅的眼周點了點,“都別太擔心了,好不好?”
    這個陌生人身上,似乎有一種天生就能讓人想要依靠的氣息。
    他說出來的話像是一句輕柔的祝福,似乎隻要看著他的眼睛,那些說不用擔心的事情,就一定會神奇地迎來轉機似地。
    ......會讓人這樣地相信著。
    “嗯.....”
    和葉揉了揉眼眶,小手輕輕搭在年輕警官有力的手腕上,吸了吸鼻子,“那,說好了的哦,大哥哥不可以騙人。”
    “嗯。”
    薰和大瀧對視一眼,轉回頭。
    對她微微笑了下:
    “好,我跟和葉說好了的。”
    ........
    大阪本部大廳裏人聲喧鬧。
    沒人注意到在角落裏的那兩名警官,和兩個尚且年幼的孩子似乎達成了什麽約定。
    大瀧之後還有事情要處理,便把孩子們都托付給了雨宮薰。
    此時,這位剛來大阪第一天的年輕警官那雙善於翻找證據的修長的手還沒來得及碰上案卷,反倒先被兩個孩子一人一邊拉住了。
    他手邊一個吵著要吃肯德基,另一個要去吃甜點,青梅竹馬之間爭鋒相對,卻又在最後被那個警官全數安撫了下來。
    也不知道他是貼在他們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麽,兩個孩子的眼睛忽然一起亮了起來。
    “好!”
    而就在此時。
    整座大廳裏,隻有一雙眼睛在默默注視著他們的背影逐漸遠去。
    直至消失在自動門外的午後陽光中。
    “......”
    一處陰影中的拐角位置,忽然在這時亮起了一抹隱約的火光,但又轉瞬即逝,被年輕人拿下來捏在了指縫間。
    那是麥卡倫威士忌的身影。
    他很年輕,黑發被整齊地打理過,做成了一個類似於明星一般的造型。
    這位同樣和雨宮薰一樣,唯二在這座大阪警察本部裏擁有代號的組織成員眸光沉沉,從遙遠的位置靜靜地盯了自己的“上司”半晌。
    隨後,將手緩慢地抵在了耳邊,像是遮擋住了耳廓裏的什麽。
    “格蘭利威剛剛抵達本部三個小時,但現在已經在和大阪本部長的兒子,以及刑事部長的女兒接觸了,不愧是‘那位皇後’的進度——”
    他的聲音非常低。
    如果不是極其貼近,根本不會有人發現他在說話,而隻是以為他在趁著午休放鬆休息。
    但他話音剛落,那頭就很快響起了一個低沉的男聲:
    “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
    “畢竟......那不是很好嗎?”
    信號飛速傳播,在此時劃過太平洋浩瀚的海平麵,直達大洋彼岸的國度,傳入被深沉夜空和星光籠罩著的一棟大廈頂層。
    美國,紐約。
    fbi據點。
    室內沒開燈。
    漆黑的內部反倒襯得外界燈火無比明亮。
    即使已經淩晨,市中心依然熱鬧非凡,燈紅酒綠中人群的歡笑伴隨著夜風盤旋直上,卻又被高空和玻璃隔絕在外。自上往下俯視,全世界最繁華的金融中心猶如一條流淌的星河,交織成一張由金錢和權力構成的密不透風的網。
    一道男人矯健的身影正佇立在巨大的落地窗邊。
    他隻將黑色襯衣鬆鬆套在身上,自脖頸往下解開了三顆扣子,燈光照不到的陰影順著他的脖頸線條一路蔓延進領子裏。
    那頭麥卡倫的聲音因為嘈雜,有些霧蒙蒙的:
    “我們這次也算是有意外的超大收獲了,原來組織把他安插在這種地方。”
    “我打聽下來,‘皇後’化用的身份好像還跟警視廳高層有聯係,甚至還居然已經被滲透進了職業組,日本警察到底都在幹什麽.......”
    為了避免被偷聽談話而暴露具體信息。
    麥卡倫在和自己“真正的同伴”聯絡的時候,往往會使用一細更加模糊的代稱。
    “所以,我們需要提醒他們一下嗎?”
    麥卡倫不禁回想起了自己深入賭場調查,卻被格蘭利威一眼識破的那一幕,攻心和恐嚇齊下,一時間竟然給了他一種發怵的感覺。
    於是不禁皺著眉說:
    “他的能力太強,這樣下去滲透進核心是早晚的事,那樣可能就有點麻煩......”
    “不,先放著。”
    然而,男人卻明顯有自己的計劃。
    “我和詹姆斯今天和上麵討論過了,格蘭利威身份特殊,組織對於他的信任度高於一般代號成員。尤其是在對付琴酒的時候,他就是我們‘將軍’的王牌。”
    男人碧綠色的眼睛瞥向窗外。
    他邊對電腦裏的接收器說著,邊慢慢地走到沙發邊,翹起一條長腿,放鬆地倚靠在柔軟的沙發裏:
    “上麵是這樣說的——‘格蘭利威對我們有非常長遠的價值,但是日本公安沒有。’”
    麥卡倫:“噗。”
    “反正之後反過來用來製衡日本公安也很好用,您是這個意思嗎?現在暴露他,等於我們在自己切斷自己未來的線人?”
    “absotey.”
    男人笑了笑,從旁邊的桌邊摸到一根煙,叼在唇邊:
    “而且那樣你自己也會立刻死,麥卡倫,沒人比你更可疑了,別以為琴酒是傻子。”
    無辜的小麥卡倫的笑聲戛然而止。
    下一秒。
    另一個年邁的外國人聲線卻毫無征兆地忽然插入了他們的對話中,開口一口純正的美音:
    “麥卡倫,繼續監視‘皇後’的所有行動,我們需要更多他的信息,無論在什麽方麵,這都將成為我們之後策反他的關鍵。”
    “我們現在需要的是更多的情報,孩子。”
    他說完,轉向沙發裏的男人:
    “之後的事情,到時候赤井都會按計劃處理,我們會再和你對接。”
    “......”
    赤井秀一靜靜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隨後又靠回了靠背上,舒展開脖頸,修長的手指夾著手中的煙,緩慢......而又漫長地吐出一口白霧來。
    “‘een’嗎......?”
    赤井秀一凝視著白霧,倒映在漆黑的天花板上。
    仿佛能越過六十四格黑白相間的棋盤,看到那個容貌模糊的人,安靜佇立在“kg kier”身側的身影。
    皇後端莊交疊的雙手間握著一把鋒利的長劍,仿佛是守護著國王一般,守衛在離他極近的位置,與他一同俯視著下方的士兵,騎士,主教,戰車......
    而他,卻想要用這把長劍刺穿國王的心髒!
    赤井秀一微微翹了翹唇角,仿佛是看見了什麽很有意思的東西。
    已經很快了。
    就在不久的將來,我們很快就會相遇。
    格蘭利威。